接下來的幾天,馬鎮方都沒有回府。
趙宇慶雖然在意著他,但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黃三嫂等人組成的工班效率極高,每天都能維持一定數量的成品。
而同時間,她在包記商行及其他幾家雜貨鋪寄賣的荷包、印監袋跟票袋都順利賣掉了。
她前去包記補貨時,順道又呈上這兩天剛做好的兩只化妝袋,她將它命名為「麗妍包」,可以置放胭脂水粉等物,攜帶方便。
那麗妍包才剛擺上去,便有一位眼尖的姑娘瞧上,一口氣說要把兩個都買下。
趙宇慶央她先買一個,另一個先放在鋪子上讓店家替她接單,她回頭便立刻著手替她再縫制一個,兩日後送來。那姑娘也不羅唆,一口便答應了。
幾家雜貨店的掌櫃都說她做的物件品質好又新穎實用,很受歡迎,希望她回去後多做一些。
趙宇慶想著,依這需求量,黃三嫂那十幾個人手怕是也不夠了,但若是再添加人手,怕是也不好往馬府織房里塞。整天一群外人來來去去,哪天要是出個什麼亂子,她可不好處置。
看來,她得想辦法搞間工坊,若是產量增加,她也尋思著自創品牌,透過客商將東西賣到更多更遠的地方去。
可她做這些事,樁樁件件都要銀子,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啊!
回趙家她是要不到錢的,如今時局不好,票號錢莊的錢也不輕易借人,再說了,那都是要利息的……她得找個不用花錢的地方當工坊。
突然,她想起了趙家在石獅塘碼頭邊有間閑置的船屋,不算小。當初慶隆記底下登記在籍的船只有十艘,船屋是做為置放雜七雜八的物品,以及讓船員休憩所用。
可如今慶隆記只剩下三艘船在跑,其余的小船已泊在海上好些時日了。
沒有船員,船屋應該也空著了,也許可以挪作工坊,不過這還得先跟她大哥商量才行。
離開鬧市,她命海豐驅車往石獅塘而去。
過往,原主只知道石獅塘有船屋,但壓根兒也沒去過,如今船屋到底堪不堪用,她也不清楚。天色還早,也許她可以繞過去瞧瞧,再決定要不要跟她大哥商討。
來到石獅塘,她下車去尋慶隆記的船屋,問了正在搬卸貨物的碼頭工人後,總算找到了地方。
這船屋果然不小,外觀看來也完整。但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出入了。
大門上了鎖,她只好繞著船屋走了一圈,稍作檢視。
「小姐,您真的打算在這兒開工坊啊?」跟在她身邊的玉桂問。
「嗯,看起來不錯。」她一臉滿意,「如果在這兒弄間工坊,就可以雇用更多人了。」
玉桂一臉「我不想潑您冷水」的表情,「我覺得大少爺不會答應您的……」
「如果他不答應,那我只好把馬鎮方搬出來壓他了。」說著,她瞥見熟悉的身影。
那是兩個小姑娘,一個是黃三嫂的三女兒秋英,另一個竟是丁嬤嬤的孫女萃兒。
秋英早上應該去織房做事的,怎麼這時間出現在這兒,還把萃兒也帶出來了?這要是讓丁嬤嬤知道,不把秋英罵個狗血淋頭?
丁嬤嬤也就這麼一個孫女,獨子和媳婦沒了,她把萃兒這條命看得比天還重,萃兒若有什麼閃失,丁嬤嬤還不剝了秋英的皮?
她知道之前秋英跟她小妹會帶著自家做的涼糕甜食到碼頭兜售,可如今馬府有活兒讓她做,她來這兒做什麼,還帶上了萃兒?
想著應是這兩丫頭片子混熟了感情好,萃兒發現秋英離開,這才偷偷跟出來的吧?
正想上前叫住兩人,忽見有個男人追上了秋英跟萃兒,且秋英跟那男人是相識的,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秋英就拉著萃兒跟著男人走了。
看見這一幕,趙宇慶不知怎地有點不安,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可為什麼她眼皮直跳、心情忐忑?
她不加思索地邁出步子往前走,玉桂見狀,急忙跟著,「小姐,您做什麼?」
「我覺得怪,得去瞧瞧。」她說︰「你去叫海豐隨後跟上。」說罷,她趕緊朝著秋英及萃兒等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玉桂憂心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找在路口守著馬車的海豐。
趙宇慶追上去,遠遠還看見兩個丫頭跟那男子的身影,可一個轉彎,他們三人就不見了,她心頭一緊,趕忙跑了起來,幸好轉了彎又看見他們了。
他們朝著一處早已半毀不再使用的碼頭走去,兩個丫頭跟著那男人走上延伸到海上的木棧道後,這才像是意識到什麼想往回走,男人卻一把拉住她們,兩個丫頭尖叫著掙扎起來。
趙宇慶見狀意識到大事不妙,「喂!」她朝著碼頭的方向大喊,「你做什麼?」
男子听見有人大喊,警覺地往她的方向一看,而那木棧道底下同時鑽出另一名男人,跟著強拉秋英跟萃兒。
「放開孩子!」她以跑百米的速度沖上去。
「夫人、夫人!」秋英跟萃兒看見她,像是見了救星似的喊著。
「放開她!你們是誰?人販子嗎!」趙宇慶撲上去,想從男人們手上搶回秋英跟萃兒。
此時,秋英跟萃兒已被木棧道底下鑽出來的黑瘦男人箝住,方才那拐走兩個丫頭的男人則跟趙宇慶拉扯起來。
「是認識的?」黑瘦男人神情緊張但目露凶光。
為免有人發覺不對,他們綁走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或是孤兒,可听見兩個丫頭喊她夫人,再見她一身華貴裝束,他們便知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眷。
可都讓她給撞上了,總不能放她回去。
「不能讓她回去,一起綁了!」黑瘦男人下達指令。
「你們真是人販子?」趙宇慶驚怒質問。
「算你不走運!」男人一把抓住她,想把她往木棧道那頭拖。
她瞥見底下有條舢板,舢板上還丟了幾條棉被。不成,要是讓他們給綁出海去,誰都救不了她跟孩子們。
「放開我!混蛋!」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掙扎著。
「夫人!夫人!」秋英跟萃兒也不停哭喊,「不要!放開我!」
「你們做什麼!」這時遠遠傳來海豐的聲音。
兩個男人一見有救兵,而且是男人,心頭一驚。
「怎麼辦?這娘們有人跟著的!」
「咱可不能被逮著,把她們推下去!」黑瘦男人說完,果斷將秋英及萃兒往底下一推。
秋英跟萃兒撲通一聲掉進海里,雖然奮力掙扎,但看著是不懂泅水的。
「你們這些王八蛋!」趙宇慶憤怒地向那抓著她的男人掄了一拳。
他未料到她會出手揍他,捱了結實的一記右勾拳。
「臭女人!」他羞惱地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將她往木棧道邊推落。
她身子失去重心,撲通一聲掉進水里……
馬鎮方慢慢恢復了意識,只覺得頭疼欲裂,像是有人拿著鑽子在戳刺著他的腦門。
「唔……」他想挪動身子,卻發覺彷佛有條滑溜的水蛇在身上游走,是露湖的雙手。
昨晚在逍遙樓宴請了從東北來的客商後,他便在雲雨閣歇下了,那幾名客商都是豪爽的東北大老爺,個個能喝,就連自認酒量不錯的他都甘拜下風。
但也因為大家相談甚歡,又有醇酒及美人助興,他與他們簽訂了三千萬兩的訂單,交易的貨品物件品項繁多,數量之大更是少見。
他向他們訂購玉石、毛皮、鐵器、藥材及糧秣以出口到南洋及東洋,再幫他們進口蔗糖、布疋、藥材、茶葉、種籽、瑪瑙、寶石、獸牙、鹿茸、金屬、香料、棉花等物,萬海號在這一買一賣之間,利潤豐厚。
「什麼時候了?」他聲線低澀。
「掌燈時分了。」她說。
他已許久不曾在這里留宿,甚至……許久都不曾踫她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對了,是在他成親以後。
「我讓人給馬爺備膳,今晚就留下來吧?」她光滑的雙臂纏著他,軟軟地道︰「露湖好久沒侍候你了……」
未等她說完,他已經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神情有點懊惱,「文成呢?」
露湖有點悻悻然地退開,原本替他擦身的帕子也扔到一邊去,「在樓下。」
「衣服……」他坐在床緣,手指著掛在屏風上的衣褲。
露湖起身走向屏風,取下他的衣褲,「讓露湖侍候馬爺穿衣吧。」
他沒拒絕,站了起來。
露湖侍候著他將衣褲一件件穿上,再取來他的腰封,突然一只荷包掉了出來。
露湖拾起後注意到這是個款式、質料及針法都十分精致特別的荷包。
「好別致的東西。」她說話同時,注意到馬鎮方的神情跟眼神都有點深沉。
「哪兒買的?」她走到他面前,笑視著他,「我的荷包舊了,正想買個新的呢。」
他眉心微微一擰,像是擔心那荷包被搶走似的將它抽走,緊捏在手里。「府里織房做的。」
露湖小小年紀便在逍遙樓討生活,男人她見得多,也拿捏得透澈。她只一眼便覷出馬鎮方眼底那壓抑地、不想被發現的情感。
「既然是府里織房做的,那送給我吧。」露湖說著,伸手便要去拿他捏在手中的東西。
他下意識避開她的手,眼底深處有著更深濃的懊惱。
她挑眉一笑,「上回馬爺不是問我想要什麼打賞嗎?當時我想不到,現在我知道了……」說著,她將掌心往上一攤,「馬爺就把荷包打賞給我吧。」
馬鎮方也不是愚鈍之人,當然看出露湖那故意的心思——她不是在尋釁,而是在試探。
「只不過是個荷包罷了,馬爺不是小器的男人吧?」她勾唇一笑,媚眼一瞥,「莫非對馬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很珍貴的東西?」
聞言,他忽地感覺那捏在手里的荷包像是團火球,灼熱得他掌心發燙。
很重要?很珍貴?荷包能值幾個錢,就算是金絲銀線交織而成,對他馬鎮方來說都不值一提。他知道這不值幾個錢的荷包後面代表的是什麼,它的價值來自于那個親手縫制它的人——趙宇慶。
她很重要?很珍貴?不,她不是,也不應該是。
她合該是一顆棋子,等他下完了這盤棋便可丟棄,就算不丟棄也就該是繼續擺著,不再值得他的任何關注,這只荷包是個燙手的東西,就跟趙宇慶一樣。
他已經被她的光照昏了頭,他看著她時,甚至常有那麼一瞬會忘記他跟她爹的仇……
「我可能已經愛上你。」
想到她說的這句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眉眼一冷,他將荷包遞給露湖,「你喜歡就拿去吧。」
露湖拿著那荷包,露出勝利的微笑。「多謝馬爺割愛打賞。」說著,她將荷包擱進那黃花梨木櫃子的小抽屜里,再走回他身邊幫他綁上腰封。
此時,門外傳來文成的聲音——
「馬爺,您起身了嗎?」他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著急。
「起來了。」他淡淡地問著,「怎麼?」
「海豐讓人來通報,說是夫人落海昏迷,現在送回府里去了。」
聞言,馬鎮方胸口的空氣像是瞬間被抽光,教他喘不過氣來。
落海昏迷?她怎麼會落海?她跑去哪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門口的,當他稍稍回神時,自己已經打開了房門。
門外,文成神情憂急,「馬爺?」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趙毓秀會傷心欲絕吧?說不定就這樣再也起不了身,跟著心愛的女兒去了。雖說便宜了趙毓秀,但他的仇……也算是報了吧?
明明是這麼想著,可恐懼的陰影卻像海上的濃霧籠罩著他。他腦海中出現了她的臉,她的笑、她的嗔、她的逗……他彷佛听見她的聲音在說著——「我可能已經愛上你。」
他從來沒想過「失去她」這件事會教他如此驚慌失措,心生恐懼。
「回府。」他低沉沙啞的聲線隱隱顫抖。
馬車還未完全停下,馬鎮方就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邁開步子,恨不得自己背上長了一對翅膀,能教他立刻飛到院里去。
文成神情嚴肅地跟在他身後,一語不發。
他看得出來此刻馬鎮方一顆心正懸著,他從沒見過他臉上有那樣的表情——恐懼。
他知道馬鎮方的來歷,他知道馬鎮方的傷痛,也知道馬鎮方的恨意是多麼的張揚。
仇恨像是一株千年的大樹,盤根錯節地緊緊抓著他的身心,他無時無刻都想著復仇的事……他在馬鎮方臉上及眼底看過太多的恨意,但從來沒見過恐懼,一瞬間,他彷佛明白了什麼。
「馬爺,」他在馬鎮方身後輕聲地,「夫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馬鎮方像是听不見他的聲音,兩條修長的腿奮力地往前邁。
他意識到自己在顫抖,恐懼從身體某個幽黑不見光明的深處蔓延開來,恐懼的寒氣讓他的心髒幾乎快要麻痹,也讓他的腦子無法思考。
沖進院里,他听見屋里傳來的聲音——
「小姐、小姐!您醒醒,醒醒啊!不要丟下玉桂一個人……」
听見玉桂哀泣的聲音,馬鎮方再也無法強自鎮定。他跑了起來,疾奔至門前,砰地打開房門。
屋里的聲音戛然而止,花廳里三雙六只眼瞪得大大的盯著突然沖進來的他,其中一雙眼楮便是趙宇慶的。
她坐在桌旁,正捏著一塊杏花酥餅要往嘴里送,看見他,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不動了。
玉桂跟海豐原本是坐著的,看見他進來,兩個人咚地彈起來,恭謹又敬畏地站在一旁。
文成在馬鎮方身後稍稍探出頭來,狐疑開口,「海豐,這是怎麼回事?」
「嗄?」
「你不是派人來說夫人落海昏迷嗎?」他問。
海豐愣了一下,「夫人是落海昏迷了一下子,但很快就醒了……」
馬鎮方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趙宇慶,像是要將她徹頭徹尾、從里到外都看個清楚仔細般。她看來無礙,除了額頭上纏著一圈紗布。
他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那在他身體里漫開來的寒意慢慢消散了。
迎著馬鎮方那沉默的、彷佛醞釀著什麼的深沉黑眸,趙宇慶開始有點不安。
他的臉看起來驚慌而蒼白,他的氣息急促而紊亂,他……他是趕回來的?是為了她?
這想法閃過她的腦海,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及歡愉在她心里鬧騰著。
「你……」馬鎮方說話了,「還能吃?」
她怯怯地回答,「我……餓。」
馬鎮方濃眉一皺,像是要說什麼又吞了回去,然後兩只眼楮凌厲地直視她。
他惱極了,可又……感到如釋重負。
「馬爺,夫人沒事,那真是太好了……」一旁的文成感覺到氣氛僵了、冷了、凍結了,假裝若無其事地打著圓場。
「玉桂,」馬鎮方目光一掃,嚇得她都快尿褲子了,「你家小姐無恙,你剛才在哭什麼?」
「我……」玉桂緊張得不知所措。
「馬爺,玉桂她、她只是讓夫人知道她當時有多害怕,多驚慌……」海豐很義氣地幫玉桂回答。
馬鎮方瞥了他一記,「你是怎麼跟的?跟到夫人都落海了?」
「我……」海豐以求援的眼神看著趙宇慶。
「不關海豐跟玉桂的事。」身為主子,她怎能讓底下的人遭罪,「是我自己跑遠了。」
馬鎮方听著,神情凝肅,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須臾,他聲線低沉地道︰「都出去。」
那麼深沉低啞猶如野獸低咆般的聲音,文成、海豐跟玉桂都听見了,文成在他身後跟海豐及玉桂使了眼色,兩人急忙走向門口跟著文成出去了。
他們出去後,趙宇慶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捏著那塊杏花酥餅,見他臉色不好,她疑怯地問︰「你要吃嗎?是黃三嫂做的……」
馬鎮方眉心一擰,神情懊惱。她還問他要不要吃?她沒發覺他已經七竅生煙、火冒三丈了?
「你又干了什麼蠢事?」他盡可能穩定聲線,「怎麼落的海?怎麼受的傷?」
她意識到自己頭上纏了紗布,恍然一笑,「這個呀?是被推下海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我就是因為這樣昏了一下,不礙事的……」
聞言,他陡地一震。被推下海?是誰推她下海?
他快步上前,站在她旁邊,伸手便端起她的臉。
他突然的欺近教她心跳漏了一拍,仰望著神情嚴肅、眼底帶著驚憂的他,她忍不住露出嬌羞的眼神。
「誰推你下海?」他沉聲問。
她壓住害羞,遲疑地說︰「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他板起臉。
「就是……我做的那些東西賣得很好,幾家雜貨鋪子都跟我追加寄賣的數量,我想著手邊的人手可能不夠,得再多找些人來做事,可人一多,在馬府的出入難以管控,所以我才想著要找個地方開設工坊。」
她續道︰「我想起慶隆記在碼頭邊有座閑置的船屋,或許能利用,就讓海豐繞了過去,沒想到居然讓我撞見人販子強拉秋英跟萃兒,我就沖上去阻止。」
沖上去阻止?她以為她有三頭六臂?這麼柔弱的身軀居然敢……他倒抽一口氣,若她也被那些人販子拉走,後果會是什麼……
他腦海中出現許多過往的記憶,那些可怕的、殘酷的、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畫面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掠過,她根本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敢冒險出手吧?
「後來海豐跟玉桂趕來,那些人販子為了脫身,就……」看著他臉上冷肅的神情,以及他眼底深處不斷涌著的各種情緒,她有點心虛,「他們就把我、秋英跟萃兒推下海,我只是撞了一下頭,有點暈而已,沒事的……我、我還把萃兒給拉扯上岸了呢!」
馬鎮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里卻是千回百轉。
這愚蠢又可惡的女人!她把這事說得輕松,顯然根本不知道嚴重性。
她不知道當他听見她落海昏迷時,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嗎?
她不知道他這一路上回來,已經被腦海里那些可怕的畫面殺死多少次嗎?
她不知道一想到再也听不見她、看不見她、觸不及她,他就……該死!她什麼時候對他已是如此的要緊?
她在他生命里之所有重要,是因為他要借由她去懲罰報復趙毓秀,她的存在就只是如此而已,就算沒了、失去了,也不會感到可惜。
可如今,他居然因為害怕失去她而……
內心的愛恨拉扯讓他痛苦極了,濃眉一皺,他狠狠捏住她的臉頰,眼底精芒迸射,恍如利刃般射向了她。
迎上他尖銳卻又痛苦的目光,她只覺得呼吸窘迫。
「你這個蠢貨,如果可以,我真想親手殺了你!」他咬牙切齒,「讓你從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听見他這兩句話,她呆住了。他為什麼想殺了她?他不是只想破壞她嗎?
可他明明撂的是如此冷酷又充滿仇恨的話語,她卻感覺到……愛?這是關心則亂吧,他真的關心她。
再說,她是沖動且不顧後果了些,可做的卻是好事呀,如果她當時沒及時出手,秋英跟萃兒就被擄走了呢!
他應該不是真的想殺了她,只是氣瘋了才說出這種可怕的話,他若恨不得她消失,根本不會管她的事,不會氣喘吁吁、臉色慘白地趕回來。
這個男人表現出來的跟說出口的,都像是小說里的別扭男主,明明心里愛得要命、擔心得要死,說出口的話卻是字字句句都不動听。
突然,她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
「你……」她慢條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杏花酥餅,抬起眼望著他,眼底含笑,「才舍不得我死呢!」
「什……」他陡地愣住。
「你一听到我出事就匆匆趕回……」說著,她反手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拉近,然後在他身上嗅聞了一下,「你身上有香粉味,是從逍遙樓趕回來的吧?」
她的舉動及她古靈精怪的表情讓他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只是瞪著雙眼看著她。
「如果不在乎我,你就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了。」
「你……」他本能地想推開她。
她卻冷不防地伸出雙手,一把將他抱住,他掙了一下,她卻將他抱個死緊。
她看不見他臉上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只感覺到他強壯的身軀竟然隱隱的、不明顯地顫抖著。
「你一定不知道有種動物叫做刺蝟吧?」她用力抱著他,聲音卻柔軟溫和,「它們在受到攻擊的時候就會豎起全身的刺,讓敵人無法靠近它,你就像是刺蝟一樣……」
刺蝟?那是什麼東西?
「就算你渾身是刺,我也要擁抱你。從今天起,我要勇敢無畏的擁抱你,直到你的心得到平靜及安定。」
她身上的溫度穿透了衣服,緩緩地傳到他身上。她的溫暖熨貼著他的胸口,讓他那荒蕪一片且暗無天日的心田瞬間變得明亮溫暖。
就算他渾身是刺,她也要擁抱他?她不怕?她一點都不擔心他會傷害她嗎?她真以為她可以溫暖他、可以消弭所有的恩怨?她以為她可以拯救他嗎?
他多想推開她,鄭重地告訴她——你休想!你做不到!
可不知怎地,他全身軟乏,別說是推開她,就連動都辦不到,他就那麼定定地、木木地任她抱著。
這可惡的女人!看似無害、看似不妨事,卻一點一滴的穿透了他的心。
而他,竟不自主地迷戀著這片刻的溫暖及放松,想滅了那光的他,此時此刻竟然沉淪了。
「我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傷,我也不管你受了什麼傷,總之……我們拜了堂成了親,誰也逃不了誰,所以……」她往後一退,兩只眼楮深深地注視著他,像是在立誓及承諾似的,「我要療癒你。」
馬鎮方听到冰湖裂開的聲音,那聲音來自于他心底深處,他清楚地知道他冷硬的心出現破口了。他沒想到這短短的五個字,竟讓他歡悅得快喘不過氣來。
他快窒息了,他得趕緊逃離這里。
拿開她的手,他旋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