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馬鎮方的允許,宇慶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然後便帶著玉桂跟馬鎮方派給他的小廝海豐一起出門了。
其實她心里明白,這個海豐肯定是他的耳目。橫豎她也沒要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他想在她身邊安插多少耳目都無妨。再說,派個人手給她也是好的。
玉桂從小跟著她,什麼粗重活兒都不必做,根本是只軟腳蝦。拿個東西就喊累,走個兩步就說喘,都不知道誰才是身嬌肉貴的主子了。
有海豐跟著,那些跑腿買點心甜湯跟提物品的事情,剛好可以交給他。
上午,趙宇慶計劃走訪大街上幾家專賣雜貨跟婦女用品的商店,第一家便是生意最好、規模最大的包記商行。
打著「馬鎮方的夫人」這個響當當的名號,她成功見到了包記商行的店東包揚。
包揚看起來便是個精明商人的模樣,年約五十,身形瘦小,但氣場有點強大。
「包老板,冒昧打擾,我在這兒先向您致歉了。」她點頭一欠,誠意十足。
包揚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眼底滿是疑竇,「夫人多禮了,不知夫人今日光顧小店有何指教?」
「看著包老板是個爽快之人,我也不七彎八拐的了。」她說著,以眼神示意海豐將他拿在手上的東西呈上。
海豐將布包袱擱在桌上,攤開。
趙宇慶將她的樣品擺開,「可否請包老板過過眼?」
包揚一臉疑惑,上前拿起各式各樣的手作品把玩著,眼底慢慢迸出驚奇及驚艷的光。
趙宇慶在那些手作品上都夾著品項名稱及定價,包揚一眼便清楚明了。
「在下不明白夫人為何帶著這些物件前來?」他疑惑地看著她。
她嫣然一笑,「我想借包老板的店販賣這些物件。」
包揚一怔,更加困惑了。
「這些物件是我利用娘家繁錦布行無法賣出的布疋親自設計並縫制的。」她說︰「包老板應當知道我娘家現在是什麼景況吧?」
包揚微頓,點了點頭。趙家為了不倒台而跟謝家退親,改將女兒嫁往馬家的事情,誰人不知曉?
「趙家如今不能再耗損什麼了,所以我便將那些布做成可賣錢的物件。」她續道︰「我是出嫁女,不好將手伸進趙家的生意中,可又希望能幫我爹分憂,給慶隆記尋一條活路,所以……」
弱質女流這個身分跟孝心是一種武器,她很懂得善用它。
孝都能感動天了,豈不能感動人?
「如今你都是馬夫人了,怎還需要我這小店的幫忙?」包揚不解。
「若要我丈夫成全我的孝心,那自然是成的,不過……」她眼瞼一抬,目光清澄堅毅,「包老板,我雖是女流之輩,也是有一根硬頸跟一身傲骨的。」
迎上她那堅定的眸子,再听到她這番話,包揚心頭一震,眼底泄露出賞識之情。
「這些物件寄在包老板店里賣,我與包老板六四分,不知包老板可否幫個忙?」她態度誠懇殷切,「懇求包老板給個機會。」
包揚沉默須臾,說︰「七三吧。」
趙宇慶微怔,「包老板?」
「每賣出一個,我抽三成。賣不好,你得撤;賣得好,你的貨源必須穩定充足,行嗎?」
「行。」她一口允諾。
「那好,你盡快把貨備好,我騰個位置讓你賣吧。」包揚爽快地說。
「多謝包老板!」趙宇慶彎下腰,鞠躬致謝。
包揚看著她,意有所指,「幸好趙老爺還有你這個女兒……」說罷,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鋒一轉,「我不招呼你們了,趕緊回去備貨吧。」
成功得到包記商行提供寄賣的機會後,接下來的幾家小店也因為包記商行答應讓她寄賣而跟進。
午後,她又去拜訪幾家書院跟學塾,其中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都同意訂購五十只她設計的書袋做為招生或獎勵學生的禮物。
趙宇慶真沒想到一切會如此順利,簡直像是老天爺在暗助著她一般。
回程,她還特地到崇華寺參拜謝恩。
佛前,她專心一意地祈求著,好久好久才起身。
「小姐,您求什麼這麼久?」玉桂早早在一旁候著,打趣問道︰「菩薩怕是還得拿筆寫下,才能記得您求了什麼吧?」
「胡說。」趙宇慶白了她一眼,「菩薩是什麼記性呀,以為像你一樣是豬腦袋嗎?」
「小姐怎麼這樣說人呢!」玉桂嬌嗔著。
「我哪里冤枉你了?」
看著她們主僕倆拌嘴,一旁的海豐忍不住掩嘴偷笑。
「慶妹妹?」忽地,大殿側邊傳來一道年輕男人的聲音。
趙宇慶朝聲源處望去,站在那兒的竟是曾經跟她訂親的謝家二公子謝明潔。
謝明潔遠遠地看著她,臉上有著驚喜。
他是原主一心要嫁的人,還為了他,一條麻繩便將自己給吊死了。
不過謝明潔光是樣子便不是她的菜,不是說他難看長得不好,他白淨斯文、明眸皓齒,身形縴細清瘦,像極了那種男孩團體的偶像歌手。
可她從來不欣賞這種小鮮肉型的男人,她喜歡的是像馬鎮方那種全身上下散發著雄性魅力,有著寬闊胸膛跟結實臂膀,還有……慢著!想到他,她怎麼突然有種興奮雀躍的感覺?
阿彌陀佛,真是罪過。
「謝二公子,別來無恙?」禮貌及道義上的問候,不能少。
謝明潔幾個快步來到她面前,趙宇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謝明潔驚覺她的身分已是馬鎮方的妻子,露出尷尬及懊惱的表情。
「你……」他一臉憂愁地看著她的手,「還好嗎?你受傷了?」
「是我不小心,已經沒事了,多謝公子關心,我很好。」
謝明潔眉心一擰,「是……是他弄傷你的?」
「不是。」她搖頭,「確實是我自己不慎。」
謝明潔憂憤地開口,「你是騙人的吧?我听說婚宴那晚的事了……」
她微頓,他指的一定是馬鎮方邀了十幾位紅倌與宴之事。
「他如此羞辱你及趙家,實在太可恨了!」謝明潔咬牙切齒,「他硬生生把你搶走,卻如此對你,我……我真恨自己無能力為你做什麼……」
他這番愛的告白讓她听得頭皮直發麻,不因別的,只因旁邊站著馬鎮方的耳目——海豐。
「謝二公子快別這麼說。」她表情和緩,語氣卻堅定,「也許你我有緣無分,但你一表人才,家世不凡,一定能找到更加匹配的姑娘。」
謝明潔听著她這番話,神情更加凝重,「若不是他,我們現在早已是……」
「謝二公子。」她打斷了他,以免他說出不成體統、不合規矩的傻話來,「請你慎言,我已是人婦。」
「慶妹妹……」
「明潔?」這時,前去跟住持師父討論為謝家先祖做冥福法事的謝夫人高氏走了過來,發現大殿里除了他,還有已嫁作人婦的趙宇慶,不禁心頭一驚。
等不及婢女跟嬤嬤攙扶,她快步上前,神情有點陰沉。
趙家跟謝家退了婚,一轉頭便接受馬家的婚書,這對謝家來說無疑也是一個屈辱。雖說她也知道趙家是出于無奈,但既然兩家已無緣結親,為免再生風波,還是保持距離,謹慎一點得好。
那馬鎮方不是個能隨便招惹的人,就連官家都顧忌他幾分。雖說她也有個當把總的大哥在後面撐腰,但她大哥先前才避過一場禍事,如今還是沉潛低調一點比較實在。
「謝夫人近來可安好?」趙宇慶見高氏來了,不疾不徐向她行了個禮。
高氏來得好,正可以將她兒子拎走,免得他說出什麼更不得體的話來。
「多謝你關心。」高氏不露痕跡地拉了兒子一把,讓他退到自己身側,「你呢?都好嗎?」
「多謝夫人關心,宇慶過得還算舒心。」
「那就好。」高氏續問︰「令尊的病好多了嗎?」
「好多了。」她回答得中規中矩,「日前已能下床,相信不日便可痊癒康復,生龍活虎。」
高氏微微點頭,「甚好,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要多保重。」
「謝夫人慢走。」她彎腰欠身。
高氏又扯了謝明潔一下,謝明潔雖然想反抗,但終究還是一臉悵然地跟著他娘親離開了。
如今單子有了,府里那幾個人手是不夠用的。
再說,她們都是馬府的人,也都有各自的分內事要做,不是她趙宇慶可以隨便調動的。
拯救繁錦是她私人的事,就算馬鎮方答應幫她,她也得公私分明,免得將來落人話柄。
雖說為了安全起見,她已經將兩家書院的交貨日期押在兩個月後,但還是得提前做準備,她想,她得自己組一個縫制工班。
一回府里,她就讓人叫來丁嬤嬤,打听哪里可以找到精于縫補的人手。
丁嬤嬤告訴她,她有位表妹名叫黃三嫂,住在浣石巷,是專門給人做漿洗縫補的,手藝不錯,而且手邊有幾個能用的繡娘。
于是她跟丁嬤嬤要了詳細的地址,尋思著明日一早便去找那黃三嫂。
回到院里,沐浴洗漱後,跑了一天的她仍然生龍活虎,半點睡意都沒有。挑了燈,她便在桌前繼續畫著新樣式。
主子沒睡,玉桂也不敢去歇著,就坐在一旁打盹。瞌睡蟲上身,沒一會兒就听見她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趙宇慶抬眼一看,只見她支著臉,歪著脖子,睡到嘴巴張開,口水直流。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驚醒了睡眼惺忪的玉桂。
她笑嘆出聲,「去歇下吧,這兒不用你侍候。」
玉桂抹掉嘴邊的口水,小聲抱怨,「之前管家要派個丫鬟到屋里來,小姐怎麼不要呢?這夜里沒人跟我輪著值守,多累人。」
「我不喜歡一堆人在跟前晃來晃去的。你也不必在這兒守著,去睡吧,這馬府守備嚴實得很,連只麻雀都飛不進來,能有什麼事?」
「可是……」玉桂揉揉眼楮,「要是姑爺回來看見,會不會……」
「他都不知道會不會回來呢。」她說。
成親到現在有半個月了吧,馬鎮方大概只回來五、六回,有時回來也像是蘸醬油似的,看一看、問一問,便又出門了。
其他時間他都在外面的「某處」過夜,至于是何處,她大概也猜想得到。
「別羅唆了,」她趕著玉桂,「你在這兒打呼還吵著我呢!」
玉桂依然有點擔心,「要是姑爺問起,小姐可得……」
「他能把你吃了不成?」她好氣又好笑,「放心,有什麼事都我扛著,你再不走,我可叫你去外頭掃地了。」
玉桂一听,連忙起身。「那……那我先去睡了,小姐有事喊我一聲。」
「能有什麼事?」她手一揮,「去吧!」
玉桂欠了個身,「小姐也別累著,早點休息。」
玉桂出去不久,她又听見開門關門的聲音,有人走進屋里了。
她想八成是玉桂又回來了,抬起臉,劈頭就問︰「你怎麼又回……」
話沒說完就微微瞪大了眼——進來的不是玉桂,是她以為不會回來的馬鎮方。快午夜了,他怎麼這時候回來?
「就你一個人?」馬鎮方掃了一下屋里。
「我剛讓玉桂去歇著了。」她說。
「主子還沒歇下,她倒是躺平了?」他撇唇一笑,「你這主子也算是慣著底下人。」
「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慣著,你應該沒意見吧?」她問。
「她是你的人,我不管。」他眉梢一挑,「不過你是我的人,我可有意見了。」
听見他這句「你是我的人」,她的心猛地一震。
慢著,這話不會是什麼通關密語吧?他大半夜回來,該不是想跟她討債要她肉償?
「那個……我、我還沒想好。」她舉起兩只纏著紗布的手,「前兩天我們說過的,等我傷好再……」
她話沒說完,就瞥見他唇角勾起一抹不經意的戲謔笑容。
「你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樣子。」他說著在桌邊坐下,若無其事地道︰「放心,我已經吃飽了。」
聞言,她的胸口毫無預警地揪了一下,教她忍不住皺起眉心。
他已經吃飽了?他是說,他在外面……可惡,他的話讓她腦子里有了畫面。
不過,這不是她心知肚明,且根本不是秘密的事情嗎?他成親那晚夜宿逍遙樓,而且一去就是三天,總不是在那里泡茶聊天的。
看著她臉上那驚慌失措又假裝鎮定的神情,他在心里暗笑。雖說她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個做生意買賣的「可塑之材」,但在男人跟女人的事情上面她卻笨拙得很。
「今天還順利吧?」話鋒一轉,他饒過了她,「你的東西都賣出去了?」
提及此事,她立刻眉飛色舞,「包記跟幾家專賣雜貨跟婦女用品的店家答應讓我寄賣,要是客人反應不錯,就會考慮跟我繼續訂貨,還有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各跟我訂了五十只書袋,預計兩個月後交貨。」
見她喜不自勝的模樣,他挑了挑眉,「看來你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不,這已經是第三步了。」她用感激的眼神直視著他,「第一步是你幫我搶下了那些布,第二步是你讓我使用府里的織房丫鬟並完成樣品……」
迎上她那真誠澄澈的眸子,他感受得到她真摯地、發自內心的感謝。
如今,她以為他在幫她,可她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復仇計劃中的其中一步。
原本他也沒想到可以這麼玩,是她給了他靈感,他會在後面推著她,將她推上慶隆記這座山的頂峰,然後……隔山觀虎斗。
這純粹只是好玩有趣罷了,對他來說,有或沒有都不重要。不管如何,他的最終目的是毀了趙毓秀所擁有的一切,並將慶隆記捏在手里。
將來,她會恨他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的心一抽,而他,不想去探究。
「不必謝我。別忘了這一切都是有等價關系的,你終究要還我。」
「我……沒忘。」她輕咬了一下嘴唇,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後抬起眼望著他,「可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他神情淡然平靜。
「你替趙家還了永新謝家的欠款兩萬兩,又拿出兩萬兩的現銀穩下慶隆記底下的十八家各行分號,誠如你說……我是你買的,既然如此,我早就是你砧板上的魚,你根本不必幫我什麼就能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可為什麼你會答應我的要求?」
「有趣罷了。」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有趣?」她秀眉一擰,「你是指……」
「你。」他目光一凝,視線熾熱地停在她的臉上。
迎上他直接得讓人忍不住顫抖的目光,她囁嚅地道︰「我……哪里有趣了?」
「都有趣。」他唇角一勾,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端起她的臉,「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有趣的女人,原以為只是買了個精致的瓷娃娃,沒想到竟這般有意思。」
這話是為了將她捏在手里,但也不假。看著她兩頰臊紅,眼神迷蒙又含羞,他知道他能拿捏她,他討厭不確定的事物,包括人。
他懂人,也懂女人,他知道如何得到一個女人,不管是她的身,還是她的心。
只要他要,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而此刻,他想將她抓在手中,不管原因為何。
他慢慢欺近她,近到可以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他的指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在顫抖。
趙宇慶想發出聲音,可是喉嚨卻干澀且灼熱。
她想……他是想吻她吧?成親至今,別說是圓房,他們連親吻都不曾呢!
感覺到他可能要吻她,她竟緊張到腳趾都快要抽筋,即便她上輩子交過男友,都不曾有現在的感覺。
「你……」他的臉幾乎貼在她面前,她身上的氣息香甜得教他幾乎想就這麼吻上她。
可他心里有個黑影唰地一聲飛了出來,瞬間籠罩住他,遮蔽了他眼前的那道光。
「早點歇著吧。」他聲線低沉,松開手站起身拉開距離。
她還沒回過神來,便見他已經站起並旋身往外走去。
他剛才……不是要吻她嗎?
天啊,她還一副「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樣子,糗斃了!
「對了。」他走到門口,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瞥著她,「下次再見著謝家二公子,讓他離你遠一點。」
她先是一愣,然後恍然,「你……海豐果然是你派來的細作!」
「我看管著自己的財產可是再正當不過了。」語罷,他旋風般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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