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小主母 第三章 廢布變為寶(1)
作者︰春野櫻

內室里,紅著眼的玉桂正服侍趙宇慶換下燒壞髒污的衫裙。

馬鎮方在繡屏後坐等著,啜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玉桂,小心你家小姐的傷。」

「是。」玉桂小心恭謹地回答著。

離開倉庫後,馬鎮方第一時間便帶著她去找了自己信任的大夫尉鳳海。尉鳳海祖上五代行醫,醫術高明,還有不少祖傳良藥良方,其冰玉膏專治傷燙傷,更是一絕。

尉鳳海幫她處理了傷處,說是無礙,只要按時用藥便能不留疤痕,但半個月內傷口必須悉心照護。

趙宇慶更衣完畢,從繡屏後走了出來,坐在桌前。

「玉桂,」馬鎮方命令,「去吩咐廚房給你家小姐做些清淡的吃食。」

「是。」玉桂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了出去。

玉桂前腳才走,趙宇慶便迫不及待地開口,「你真的會幫我把布拿回來吧?」

他微頓,濃眉緊皺凝視著她,然後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疑惑眼神及表情。

這居然是她最關心的事?也是,她都不顧危險去撲火了呢!

「放心吧!」他說︰「我做生意最重誠信。」

她頓了一下,生意?也對,她是跟他談了條件他才答應幫她的,嚴格說來也是生意無誤。她直視著他,眼神堅定,「那我答應你的也一定會遵守。」

「你想到怎麼做了嗎?」他眼底迸出精光。

「還……還沒。」她訥訥地開口,「你得給我一點時間吧?」

「嗯,無妨。」他淡淡地說︰「我都等那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個月兩個月。」

听見他這句話,她愣住。他等那麼多年了?他是指……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忽地伸手端起她的下巴,兩只熾熱的黑眸盯住了她。

「你現下的腦袋瓜里想的……應該都是那些布吧?」他問。

迎上他的眸子,她點了點頭。

「你想做什麼呢?」他好奇地問︰「你想要繁錦,我可以把它從你大哥手上搶來給你,你不需要去搶那些泡水的布疋,還弄出滿手傷。」

「雖是如此,但也不能勝之不武。」

「噢?」

「我畢竟是出嫁的女兒了,就算不是,也沒資格跟大哥爭產,所以我得有令人眼楮一亮的表現後,再加上你臨門一腳,這才好正大光明且不被詬病的拿下繁錦。」

身是女兒身,心比男兒烈。這句話在此刻,他在她身上看見了。

明明他出手便能得到的,她卻想贏得理直氣壯?

「你不是男人,真是太可惜了。」他衷心地說︰「若你是兒子,你父親就算現在闔眼撒手都能安心。」

她秀眉一擰,「我不要我爹闔眼撒手,他……他會好起來的。」

想到自己早逝的父親,她不自覺地咬了咬唇。

上輩子若不是父親早逝,母親跟她不會失去依靠,也不會讓貪婪無情的兄姊騙走父親交到母親手上的祖產。想起臨終前仍自責著沒守護住祖產及田地的母親,她的眼眶濕了。

看見她那悲傷又自責的眼神,馬鎮方心頭一揪。

他痛恨著、一心想報復的人,卻也是她心疼著、一心想守護的人啊!從小便讓趙毓秀呵護著、嬌寵著的她,一定很敬愛崇拜著她的父親吧?

可她不知道她的父親,卻是毀了他、教他從此墮入黑暗的凶手之一。

「看來,你很敬愛你的父親……」他說著這話時,有點咬牙切齒。

她抬起濕潤的眼,「難道你不敬愛你的父親?」

這話就像在他心上插了一刀似的疼痛,他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氣,眼底迸出兩道精芒。

覷見他眼底夾帶著痛苦及憤恨的情緒,她的心陡地一震。

過去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了好奇,看他眼瞼低垂,若有所思,冷峻的臉龐上卻有著掩不住的悲愴,她竟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像頭受傷的野獸,雖然張牙舞爪、齜牙咧嘴,一副凶惡狠厲的樣子,但眼底卻有著讓人心疼的痛楚。

不自覺地,她伸出手,輕柔覆在他的臉頰上。「你的親人呢?他們在哪里?」

馬鎮方心頭一撼,眉心緊皺。

「你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

發現他上身往後微退,不與她有任何接觸,這個舉動教她有種莫名的沮喪。

他那雙凌厲的眸子直直鎖定她,「你想知道我的過去?」

「我……我不該知道嗎?」她問。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冷冷丟了一句。

「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想不想知道,你只是不想我知道吧?」說著一堆的知道,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她這想笑又忍著不笑的表情,讓他有點懊惱。是她提起他的親人讓他的心揪得死緊,她還笑?什麼都不知道的她,真好……

「我說真的。」她笑意一斂,又認真續問︰「你爹娘呢?你有沒有兄弟姊妹?他們在哪里?為什麼府里只有……」

「你的問題太多了。」他打斷了她。

「我不是想探你隱私,只是……關心你。」她說。

「你現在該關心的是你父親的慶隆記,還有……」他勾唇一笑,「你自身的處境吧。」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不過既然都讓我撞上了,我也沒打算逃避。」她一臉釋懷,「不管是慶隆記的興衰還是你,我都會面對。」

她臉上那淡定及泰然的輕松神情,讓他不自覺地看傻了。

「我真羨慕你。」他伸手捏著她的下巴,細細端詳著她。

羨慕她什麼?她困惑地回望著他。

「什麼都不知道是幸福的。」他說︰「在你知道之前,好好享受這短暫的幸福吧!」語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她懵了。

什麼都不知道是幸福的?她不知道什麼?又該知道什麼?

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神秘兮兮,她感到不安,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因為什麼而不安。

她好想對他說——什麼都不知道才不幸福呢!什麼都不知道太痛苦了!

逍遙樓,雲雨閣。

「馬爺,您喝得有點多了……」見馬鎮方一杯接著一杯,文成看得有點心驚,「您今晚沒吃什麼東西墊胃,怕又鬧胃疼……」

「無妨。」他說著又倒了杯酒,「有尉大夫祖傳的胃散頂著。」

「可是……」文成跟在他身邊很久了,自然明白他的脾氣,也知道他為何喝酒。

他心里有太多情緒,常常得靠酒以得到短暫的舒緩跟解脫。

他是馬鎮方可信的人,馬鎮方不為人知的過去,知道的人……寥寥可數。

「馬爺可別醉了,露湖姑娘還沒過來。」文成說。

露湖是逍遙樓的紅倌,也是馬鎮方的相好跟探子。露湖今年二十有三,雖說在十六歲那年鴇兒就給她覓了恩客,可她憑著歌聲琴藝及高明的交際手腕,並未成為一個只能賣身的姑娘。

得不到的總是寶貴,這是不變的道理,那些男人越得不到她,就越舍得在她身上砸錢,只要能親近她,他們什麼都能給。也因此她成了馬鎮方的情報來源,凡是他想知道的,只要給她一點眉目跟時間,她總有辦法打听。

「我離醉還很遠。」馬鎮方說著,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是的,他沒醉,而且還越喝越清醒,清醒到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變化。

他至今所做的一切努力,甚至是犧牲,都是為了復仇,而「趙宇慶」便是他復仇大計里的重要一環。

他對她不會有任何的感情,甚至也不該有任何的情緒及想法,可只是短短的時日里,她似乎就左右了他的情緒。

她像是有著什麼不可思議的能力,殺得他措手不及,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卻又莫名其妙讓她牽著鼻子走。

他的心……漆黑一片,而她卻在那黑暗中剝開了一絲縫隙,讓光照了進去。

他抗拒著那光,卻又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

這讓他很憤怒、很沮喪、很懊悔,不管他對她的感覺是什麼,那都是罪該萬死的。

爹、娘,孩兒一定替您們討回公道。他在心里起誓。

那個夜晚,他跟他娘都已入睡,表舅急急忙忙來到他家並帶來惡耗,說慶隆記的船燒了,他父親也死在船上。

表舅說他父親的死是趙毓秀所為,趙毓秀走私違禁貨物被他父親發現,他父親說要告官,便遭到趙毓秀及其同伙的迫害。

表舅擔心趙毓秀會趕盡殺絕,要他們趕緊收拾行囊逃離刺桐,他母親不肯,堅持要討公道,可表舅離開不久,有幾名黑衣人闖進他家,他母親急急將他往後院牆邊的狗洞里塞,自己卻遭到殺害。

那夜,他家破人亡,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跟他的家在熊熊烈焰中消失。

他夜奔表舅的家向他求助,表舅為保他平安,當晚就將他送上往南洋的船。

那年,他十歲。

這些年,他歷經磨難,在海上出生入死,闖出名堂,終于以嶄新的身分華麗歸來。

那些害死他爹娘,讓他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頓失依靠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不只要將屬于他父親的討回,還要他們加倍奉還。

是的,趙宇慶是無辜的、是無知的,但她終究是他復仇大計中十分重要的一環,透過她,他能讓趙毓秀嘗到更深刻的痛苦。

「馬爺……」這時露湖進來了,「久等了。」

露湖有著姣好的樣貌跟身段,眉目流轉間有著藏不住的風情跟嬌媚,一顰一笑都如詩畫般美麗,身著一襲淡紅色衫裙的她,猶如盛放的牡丹。

「露湖姑娘,你可來了。」文成嘆了一口氣,「幫我勸勸馬爺,他喝多了。」

露湖看向桌上兩壇白酒,柳眉微微一蹙,「馬爺,你都喝完了,露湖喝什麼呢?」說著走了過來,捱在他身邊坐下,自然而然往他身上一靠。

馬鎮方瞥了她一記,「別听文成胡說,我沒喝多。」

「看著……你是心情不好呢!」露湖擅于察言觀色,一眼便覷出他眼底及臉上的愁悶,「怎麼了?能告訴我,讓我給你分憂解勞嗎?」

「都說了沒事。」馬鎮方濃眉緊皺,稍顯不悅。

露湖是個聰明的,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

「馬爺別氣,露湖跟你說件事……」她一臉神秘,「你可知道方才我在百花廳見了誰?」

馬鎮方目光一凝,「毛祺英?」

露湖先是一頓,然後嫣然一笑,「看來馬爺是真沒醉,腦子還清醒得很。」

毛祺英是前任總兵杜宸旁邊的師爺,杜宸因涉貪遭到彈劾去職,毛祺英也跟著失勢。要不是他妻子娘家有點威望保住了他,怕是也難逃階下囚的命運。

毛祺英是逍遙樓的常客,亦是紅倌玉樓春姑娘的恩客,盡管捧的是玉樓春,可他其實一直想親近的是露湖。

露湖向來挑客嚴謹,也全憑心情,她看不上眼的,就算捧著大把銀子來追捧,她也不為所動。

可毛祺英身上有著馬鎮方想得到的情報,為了馬鎮方,露湖前些日子開始答應毛祺英的邀約,為他唱曲。

毛祺英追捧露湖的行為惹惱了玉樓春,前些時日對露湖極不諒解。

為此,馬鎮方特地邀玉樓春獻舞,大方打賞,這才消了她胸中那股怨惱。

馬鎮方的神情變得嚴肅且冷峻,他飲了一口白酒,「有那個人的消息了?」

露湖微微頷首,「是的,馬爺想打听的那個人就快回到刺桐了。」

馬鎮方眼底閃過一抹肅殺,沉默不語。

「杜宸遭到彈劾前,那個人為了避難離開刺桐,說是要回浦城的老家休養,但似乎並沒有回去浦城。」她續道︰「如今風頭已過,新任總兵也將到任,那個人有著刺桐會館幾位大老爺做後盾,想必很快就能坐上老位置了。」

馬鎮方臉上覷不出半點情緒,但隱隱可見他眼底深處那團仇恨的怒焰。

「露湖,有勞你了。」他抬起眼注視著她,由衷地說。

「就這樣?」露湖佯裝失望。

他眉心一蹙,「該打賞你的不會少。」

「露湖要的不是那麼俗氣膚淺的打賞……」

「你要什麼?」他豪爽承諾,「我若能給你弄來,一定給你。」

露湖深深凝視著他,眼底流轉著他不想明白的愛慕,「露湖真正想要的,馬爺……給不了。」

他哪里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都知道是給不了的,就別要,說點別的吧。」

露湖嫣然一笑,眼底卻滿是悵然,「我現在還想不到,改天想到了再說吧。」

馬鎮方果然不是蓋的。

一大早,繁錦布行便將昨天沒燒毀的布全都送到馬府來。

趙宇慶想親自向他道謝的,可管事說他一早便到仙流鎮看貨,得晚上才會回來。

于是,她便讓嬤嬤召集了一些手腳利索的年輕僕婢,讓他們將布疋下水洗淨並晾曬。

忙了一上午,布全數都下水清洗並晾了起來,頓時,馬府五進兩翼的院落里,只要照得進陽光的地方全都曬起了布料。

今兒陽光正好,風兒陣陣,幾個時辰便晾干了這些從她大哥手上搶來的泡水布。

掌燈時分,她開始號令所有人將曬干的布收下,並一塊一塊地卷起,妥善集中在東翼樓的織房。

「夫人,這樣便行了吧?」負責織房人事的丁嬤嬤問道。

趙宇慶環視著這一疋一疋堆疊著的布,露出滿意的笑容。「行了,辛苦你們了,都去歇著吧!」

丁嬤嬤欠身,「那老奴就下去了。」

「有勞丁嬤嬤了。」她說︰「明兒我讓賬房給大家另作打賞。」

丁嬤嬤一听,臉上是藏不住的歡喜,「我代大伙兒謝過夫人。」

「去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原本忙了一天,神情疲憊,說話又有氣無力的丁嬤嬤此時突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了。

丁嬤嬤出去後,玉桂捱到她身邊,「瞧那丁嬤嬤見錢眼開的樣子,今兒明明就做得心不甘情不願……」

趙宇慶瞥了她一眼,「那些都是府里的老人,敬著點,以後也好辦事。」

「小姐可是他們的主子呢!」

「你呀,可得敬著人家,不然人家會說你拿著雞毛當令箭呢。」趙宇慶說著,兩只眼楮又往那堆疊的布望去,然後松了一口氣,「看來能用的布不算少。」

玉桂很好奇,「小姐想做什麼?」

「我已經想好了。」她眼底閃過一抹精芒,「這些布或許不能拿來做成套的衣衫裙褲,卻能做些小東西。」

「小東西?」玉桂不解。

她俏皮一笑,賣起關子,「你拭目以待吧!」

「這是在做什麼?」突然,馬鎮方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趙宇慶跟玉桂同時轉頭向門口望去,只見馬鎮方站在那兒,表情有點嚴肅。

「是布。」她解釋著,「昨天你幫我搶來的布,我今天讓大家幫我洗淨晾干並卷收起來,明天就可以開始……」

話未說完,只見馬鎮方邁出步子,筆直向她走了過來,她不自覺地身子一僵,立定不動。

「手。」他聲線低沉。

她沒反應過來,露出呆滯的表情及眼神,「嗄?」

「我說……」他眉頭緊接著一鎖,聲音更低沉了,「你、的、手。」

她訥訥看著自己纏著紗布的手,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紗布是濕的。

「尉大夫是怎麼說的?」他像是在教訓頑皮孩子的父親。

「尉大夫說……」她低下頭,怯怯地、小小聲地說︰「不能踫水。」

「你手上的紗布都濕了。」他說。

「我沒踫水,我只是在旁邊……」她瞅到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凶,「我不痛,沒事的。」

「回去。」他沉聲命令,「現在就回去。」話罷,他轉身便往外走去。

「噢。」她垂著頭,偷偷跟玉桂互看了一眼。

玉桂回了她一個「您自求多福」的眼神,跟在她後頭。

趙宇慶尾隨著馬鎮方,停停走走地跟在他身後,之所以會停停走走是因為馬鎮方有時候會突然停下腳步,然後微微側過臉瞪著她。

他看起來很生氣,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卻有種……雀躍的感覺。

她想,她一定連腦袋也不正常了。

[快捷鍵︰←]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玫瑰言情網拒絕任何涉及政治、黃色、破壞和諧社會的內容。書友如發現相關內容,歡迎舉報,我們將嚴肅處理。

作品豪商小主母內容本身僅代表作者春野櫻本人的觀點,與玫瑰言情網立場無關。
閱讀者如發現作品內容確有與法律抵觸之處,可向玫瑰言情網舉報。 如因而由此導致任何法律問題或後果,玫瑰言情網均不負任何責任。

玫瑰言情網做最專業的言情小說網,喜歡看言情小說的你,請記住我們的網址www.mgyq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