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小主母 第一章 回門訓兄長(1)
作者︰春野櫻

布置得紅通通的新房里,趙宇慶定定地、靜靜地坐在床邊。

原該是一片喜氣的房里此時卻死氣沉沉,房里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鬟玉桂,主僕倆人悄然無語。

馬、趙兩家聯姻,是刺桐的大事。

這樁婚事里有兩個「橫」,第一橫為馬鎮方乃橫空出世般的巨賈,半年里蠶食鯨吞刺桐不少商行店鋪;另一橫便是——趙宇慶是他橫刀奪愛搶來的新娘。

趙宇慶年已十六,未及十七,是慶隆記老板趙毓秀最珍愛的掌上明珠,十五歲那年與刺桐永新造船謝家的二公子謝明潔定了親,原想著在她生辰後便把婚事辦了,沒想到卻殺出程咬金。

一整晚,前院都鬧哄哄地。

趙毓秀臥病在床,與宴的是趙宇慶的兄長趙宇佐跟嫂子江挺秀。夫妻倆代表女方出席,本也是要緊的人物,但一整晚,他們夫妻倆都鐵青著臉,食不下咽。

原因無他,只因今天受邀赴宴的除了刺桐的政商名流,竟還有逍遙樓跟富春閣的十多名紅倌。

馬鎮方邀請平日往來的紅倌與宴,不只讓賓客瞠目結舌,也教趙家人顏面無光。

可趙宇佐敢怒不敢言,只望著這一切趕快結束。

拜堂時,趙宇慶就听見旁人提及那十幾位紅倌,她知道這是馬鎮方想羞辱她趙家,但她完全找不到理由,她對這一切的感受不多,只知道坐了一晚上,外面終于傳來聲音——

「新郎官到!恭喜馬爺,賀——」

「行了。」一聲低沉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喜婆的話,「你們都退下吧!」

原來屋外有人,只是沒人開談。

「馬爺,這不還沒坐福撒帳呢?」喜婆說道。

「都拜過堂了不是?」馬鎮方的聲音冷得沒一絲的喜悅,「我說都退下!」

「……是。」

守在院子里的人魚貫離開後,馬鎮方推開門刮風似的走了進來。

玉桂急忙彎腰欠身,「老爺……」

馬鎮方目光冷冽,「你也出去。」

玉桂心頭一驚,「老爺,我……」

「難道你想留下來看戲?」馬鎮方聲線一沉,「出去。」

玉桂看著坐在床邊文風不動的趙宇慶,瞬間紅了眼眶。她雖不精明,但也感覺到這氣氛著實不對勁。

她是趙家的家生子,奶娘滿福的小女兒,從小便跟在趙宇慶身邊,兩人相處了那麼多年,主僕情誼深厚,如今眼看著小姐迫于無奈嫁給馬鎮方,心里實在難受。

這時,她瞥見蓋著紅蓋頭的趙宇慶暗暗對她揮了一下手,示意她離開,她轉過身,抹去涌出眼眶的淚水,步出新房並掩上了房門。

馬鎮方看著床邊動也不動的趙宇慶,須臾,一個大步上前單手掀掉她的紅蓋頭。

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如山般,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他渾身酒氣卻不讓人感到厭惡,甚至還有一股迷離甜香。

趙宇慶想,那是因為他身上沾染著那些紅倌的氣味。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在今天之前她已在趙家遠遠見過他一面。

此時,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冷峻好看的臉,他臉上的每一條線條跟角度都像是老天爺完美的造物,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而霸氣,緊抿又微微上揚的唇角顯現出他的不可一世。

他目光睥睨,冷冷地注視著她,突然兩根手指捏住她的臉。

她顫了一下,又無畏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她只在他親自上門提親時遠遠看了他兩眼,他應該不曾見過她。

馬鎮方唇角輕輕一勾。「不哭了?」

聞言,她一怔。不哭了?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麼意思?

還沒理出半點頭緒,捏著她臉的手略一使勁,放開,轉身走了出去。

門外,馬鎮方的隨侍文成見他走出新房,愣了一下。

「備馬,我今晚要夜宿逍遙樓。」

趙宇慶自鏡中瞥著身後哭喪著臉的玉桂,皺起了眉頭,「玉桂,你那臉是怎麼了?」

「小姐……」玉桂抹去眼角的淚花,「人家……人家心疼您……」

「心疼我什麼?」

「心疼您被姑爺糟蹋……」玉桂恨恨地道︰「昨兒拜堂時姑爺竟邀請那些逍遙樓跟富春閣的姑娘觀禮,他……他簡直是把咱們趙家的臉面都踩在地上了……」

趙宇慶忖了一下,淡淡地道︰「那是,何止是踩在腳下,還磨了一臉血呢。」

「就是!」玉桂氣憤地繼續道︰「昨晚是洞房花燭夜,姑爺不只沒按禮數來,還丟下小姐獨守空房,這……這……」

「這是好事。」趙宇慶對著她咧嘴一笑。

玉桂一怔,「什……」

「我可是松了一口氣呢。」

這話不假,說真格地,直到他進新房之前,她都還在尋思一個拒絕跟他上床的可能。不管他是基于什麼理由不踫她,都正中她的下懷呀!

「小姐說得是。」玉桂想起昨晚那些紅倌,氣呼呼地,「姑爺踫著那些不干不淨的女人,最好是別來糟污了您,只是……一想起從小讓老爺捧在手心上養大的小姐,如今卻受到這樣的委屈跟糟踐,我就不甘心。」

「嫁他的是我,怎麼你比我還……」趙宇慶笑視著眼前這忠心耿耿的婢女。

「小姐還一派輕松呢!」玉桂嗔著,「要是老爺知道這事,不知道會有多痛心。」

「所以千萬別讓我爹知道。」想起如今還臥病在床的父親,她不禁皺起秀眉。

「昨晚的事,少爺一定會跟老爺說的……」玉桂道︰「小姐都沒看見少爺跟少夫人昨兒的臉色有多難看。」

提起趙宇佐跟江挺秀,趙宇慶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他們不是自找的嗎?這門親事,是他們做的主。」

趙宇慶這門親事是趙宇佐在父親病倒之時做主的,他不顧妹妹的反對,硬是跟馬鎮方談了條件,把妹妹「賣」給了馬鎮方。

半年前,馬鎮方橫空出世,突然出現在刺桐城,並在刺桐商界掀起旋風。短短幾個月內,他蠶食鯨吞了許多勢弱的商號店家,還買下石獅塘附近的幾塊地建造倉庫。

他出手狠厲,謀策精明,入侵刺桐之勢儼如一頭巨獸,無人可敵。

對于這樣的他,有人贊揚崇拜,當然也有人恨之入骨,視如惡鬼,也因此他得到了「刺桐之鬼」這個不知是褒是貶的稱號。

馬鎮方精通日語、葡語,在官家實施海禁之時,多數海商的買賣都受到限縮,唯獨他一枝獨秀,大殺四方。

趙家的慶隆記先前就因為海難折損人員及貨物,而後又因為馬鎮方的出現受到不小的影響,但真正重挫趙家的是那場火——

因為舊船小且老舊,運送的貨物跟人員有限不說,還經常因為海象不佳而出事或折返。為求長遠,趙毓秀向準親家「永新造船」訂制了一艘大型的戎克船。

永新謝家看在趙家是準親家的分上,還寬限趙家三分之二的尾款半年後再付。

沒想到嶄新的戎克船在下水儀式後的當晚竟付之一炬,縱火的居然是慶隆記的船工。那些船工聲稱有其他碼頭工人告訴他們,趙家在新船下水後便會解雇他們,另外聘雇一批新人,因為擔心生計不保,他們才縱火燒了新船。

趙毓秀受到打擊一病不起,從前總因為父親頂著一片天,他便當個閑散少爺的趙宇佐對慶隆記所面臨的困境也一籌莫展。

此時,馬鎮方出現了。

他向趙宇佐提出以結親換金援的要求,無力扛起重擔的趙宇佐猶如見著救世主般一口答應,並要趙宇慶為趙家犧牲奉獻,以此回報父親對她的萬千寵愛。

趙宇慶一心嫁給謝明潔,又听聞馬鎮方是個私德卑劣,在那些勾欄瓦舍、秦樓楚館里廝混的男人,怎肯就範?就在趙宇佐代替臥床的父親向謝家退還婚書的當晚,她以死明志,把自己吊死在房里……

是的,趙宇慶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了,如今宿在她這副身軀里的是來自現代,年已三十,在外商公司擔任主管職的高惠心。

高惠心只記得那晚她在公司加班,突然一陣頭痛欲裂,她勉強站起,想走到辦公室外求救,可走了沒幾步路就眼前一黑的倒下……

她猜想,自己是腦血管爆了。這大概是遺傳,她母親也是中風倒下的。

總之她在趙宇慶身上醒來時已經躺在床上,貼身丫鬟玉桂則在一旁哭,趙宇佐劈里啪啦地罵了她一頓,讓所有人將這件事瞞著,不能讓趙毓秀知道。

她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理素質強大的她,也沒太多掙扎就接受了這個全新的命運,這大概是因為她跟趙宇慶有著相似的遭遇吧。

她的原生家庭本也是富足的,父親繼承了祖輩的田地房產,還開了汽車零件工廠,從小她跟兄姊就是在衣食無憂的家庭中長大。她與兄姊的年紀相差了十歲以上,父母對她這個意外懷上的小女兒也十分寵愛。

父親車禍過世後,一直在丈夫呵護下過著無憂無慮生活的母親亂了方寸,手足無措。她的兄姊欺負母親天真,連手訛騙母親,變賣了父親留下的田地及老家給建商,過著揮霍無度的生活。

母親知情後憂憤成疾,中風病倒,只半年時間便在贍養院過世。當時她還在外地讀大學,渾然不知也無力回天。在那之後她與兄姊斷絕關系,決意老死不相往來。

看著如今的趙毓秀,她便想起自己的母親,慶隆記是趙毓秀跟死去的拜把兄弟一起創立的,這塊招牌代表的不只是成就,更多的是他對故友的承諾。

想起當年房子被賣,母親在祖宗及父親靈前痛哭磕頭,歉疚自己未能保住田地及老家時的那一幕,她至今揪心。

當年她眼睜睜看著兄姊將一個家拆到四分五裂,眼睜睜看著母親痛徹心扉……而今,她決定扛了趙宇慶這只火燙的鍋,她要拯救慶隆記,拯救趙毓秀。

這不只是為了趙家,也為了救贖她自己那顆遺憾、懊悔又受傷的心。

「惠心,做人要甘願,凡事來了就面對、解決及接受,苦的要吃成甜的,眼淚要流進微笑的嘴角。」

這些話是她父親告訴她的,她一直記在心上。

橫豎她就是撞上了,所以就算是注定悲慘的人生,她也要用盡全力活成喜劇大結局。

嫁人嘛,也沒什麼難的,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一切……順其自然,相信也能水到渠成。

只不過馬鎮方為何要這樣折辱她、折辱趙家呢?這門親是他硬從謝家手上搶來的,本該珍貴,卻為何如此輕賤?

「不哭了?」

這三個字彷佛又在她耳邊響起,那是什麼意思呢?還是……什麼意思都沒有?

連著三天,馬鎮方都沒回府,放著趙宇慶獨守空閨。

旁人對她同情憐憫,可她自己卻是怡然自得,舒心得很。

馬鎮方上無高堂,旁無兄弟姊妹,這後院里也沒有妾室通房,也就是說……她沒有公爹婆母得晨昏定省,也沒有大伯小叔大姑子小姑子要應付,更沒有勾心斗角的對手,這偌大的宅子里,馬鎮方底下就數她最大了。

雖說是這馬府的女主子,但主持中饋的大權不在她手上。不過不管事倒好,她每天想睡就睡、想吃就吃,逍遙自在得很。

第三天回門,馬鎮方人雖不在,卻早早著人給她備了五箱白銀、布帛五十匹、上好白酒三十壇等厚禮,其中還有罕見的洋燈跟東洋來的金箔屏風一套。

接著,他給她發派了幾輛馬車,讓她風光地回娘家探望父親。

婚宴上駁了她的臉面,今天卻讓她風光回門?喔,她明白了,婚宴那天洗的是她趙家的臉,今兒添的可是他馬家的光彩。

他就是要人看見他馬家出手大方闊綽,給的是謝家給不起的,然後讓人覺得趙家毀了跟謝家的婚約,轉而與他結親是聰明且無誤的決定吧?

返回趙府,大堆人已經等著,看到那幾輛馬車的陣仗,再瞧見車上的回門禮,無不驚呼議論。

趙宇佐跟江挺秀夫妻倆本是板著臉的,但看見那五箱白銀時四只眼楮瞬間放光,想是已經忘了那天婚宴上馬鎮方是如何羞辱趙家的吧?她也懶得應付他們夫妻倆,寒暄幾句便去探望仍然臥床的父親。

趙毓秀的房里,老僕張四正在侍候著湯藥,听見外邊的人喊著「小姐回門了」,趙毓秀虛弱地搖搖頭,要張四先將湯藥拿開。

「爹,女兒回來探望您了。」趙宇慶一進屋就快步朝床邊走去。

「扶……扶我起身。」趙毓秀喚著身邊的張四。

「老爺,您還是躺著休息吧?」張四勸著他。

趙宇慶來到床邊,看著依舊十分虛弱的父親,心里有幾分酸楚。想到她媽媽生命中的最後半年也是這麼躺著的,她就……

見她紅了眼眶,張四低聲道︰「小姐,老爺最听您的,您勸勸他吧。」

趙宇慶眉心一皺,「我爹也不是癱了,何苦讓他一直躺著?」說著,她伸手扶起父親。摸著他的背,熱熱悶悶的,眉頭一皺。

「我之前就說了,別總讓我爹躺著,時不時把他扶起來坐坐,若腿腳還行就讓他下床,就算在房里繞著桌子走兩圈也行,這麼一直躺著,沒事都躺出事來了。」

張四听著,點了點頭。他家小姐向來不是個說話如此有魄力又能拿主意的姑娘,可自從前些日子定了這門婚事後,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

不過,這是好事,嫁人了是該長大的。

「爹,」她看著父親,神情愉悅,「女兒幫您揉揉腳,可好?」

趙毓秀頷首,「好……好啊。」說著,他眼眶紅了。

趙宇慶悉心揉捏著父親那雙因為臥床兩個多月而肌肉萎縮的腿,臉上盡是不舍。

「慶兒……」這時,趙毓秀濕著眼眶,聲線里帶著深深的歉疚跟不舍,「爹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她猜想三天前在婚宴上發生的事情,趙宇佐已經告訴他了,真是個不知輕重的公子哥,明知父親臥床虛弱,居然還把這種事告訴他老人家?

「爹,女兒沒受什麼委屈。」她一派輕松。

一旁的張四眼底有著憐惜,「小姐,听說婚宴當天,姑爺邀了那些……」

「張叔,」她打斷了張四,「不管他邀請誰,都是客人,我才是主角不是嗎?」

張四微頓,有點驚疑。之前還因為馬家來提親而尋死尋活的人,怎麼如今……雖說這是好事,但她的變化實在讓人驚訝。

「慶兒……」趙毓秀難掩悲傷,語帶自責,「要不是為了趙家,你就……爹知道你一心嫁給明潔那孩子的。」

「我與他沒有緣分吧。」她勾唇一笑,「老天爺自有安排。」

「可是……」趙毓秀想起那天趙宇佐回來之後跟他說的那些事,又一陣心痛難受,「他答應我會好好待你的,卻又……爹是不是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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