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八章 路途不平靜(1)
作者︰季可薔

「我不想嫁給自己不愛的人!」溫歲歲直視著眼前的男人,信誓旦旦地強調。

她的眼神粲亮如火,焚燒著強烈決心,秀眉微微挑起,是堅定也是屬于女兒家的驕傲。

而那如櫻瓣粉嫩的唇挑起一個美妙的弧度,著淺淺笑意,有些撒嬌,有幾許淘氣,令人心猿意馬。

這樣的驕傲、這樣的笑容像極了她,像那個他無法靠近卻也永遠放不下的她。

顧晏然頓時有些慌,明知不該有這般的聯想,明知這或許只是他求而不得後產生的幻覺,可這一刻他確確實實在眼前這姑娘身上看見了另一個女人的影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能由著這樣的幻影牽制自己,更不能讓這個坦率純真的姑娘將一腔熱情浪費在他身上。

顧晏然全身繃緊,藏在衣袖下的大手捏握成拳,良久才澀澀地揚嗓。「我心里……有個人。」

溫歲歲呼吸一凝,心韻不由自主地奔騰起來,她緊張地繃著嗓音。「你的意思是,你有心悅的姑娘了?」

「是。」他微微頷首。

「那人是誰?」她迫不及待地追問。「為何你不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片刻,俊唇一扯,滿是苦澀。「我並不曾向她表白過。」

「為何不表白?」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質問起他,為前世那個早逝的自己感到委屈,更為他直到此時依然放不下那個自己感到心酸。「既然你心悅于她,就該跟她說明白,再怎麼樣也不能不辭而別啊!」

顧晏然聞言,胸口劇震。「你怎麼曉得我是悄悄離開的?」

凌銳的眸光宛如利箭,直直朝她逼過來,她心韻急跳,暗惱自己竟在無意間露了餡,有些慌亂地編著理由。

「我……我猜的!不行嗎?」越是心慌,表面就越要裝得理直氣壯,潑辣得像河東獅吼。「你這麼一個又笨又可惡的悶葫蘆,不跟人家姑娘家表白情意,一定是一個人偷偷溜走了!」

他果然被她震住了,一時怔愕無語。

她索性單手授腰,另一手點了點他厚實的胸膛。「被我猜中了吧?是不是?」

是。

顧晏然澀然地尋思,當年他的確是不告而別的,可並非出于自願,他原也想在臨走前和她見上一面,至少留下一封信,只是……

回憶里,一個按品盛裝的中年男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而他只能溫順地跪在地上,任由對方恣意地羞辱痛罵。

只因為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國公爺,而他不過是國公府撿回來的一個馬奴,若不是國公府的嫡小姐在年幼時對他仲出援手,他早就餓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小姐如天上的雲,而他是地上的泥,他何來的資格讓潔白的雲染上了污穢的泥。

「你說,為何要不辭而別?說啊!」眼前的姑娘仍憤慨地逼問著他,不得到答案不干休。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因為我配不上她。」

「什麼配不配的?」他不回答時她心急如焚,他回答後她又為這個答案氣憤難抑。「你真是個懦夫!若你果真對她有意,若她果真是你此生割舍不下的意中人,至少你應該對她表白心意啊,讓她能有個選擇,而不是孤伶伶地被你拋下!」

她一股腦兒地沖口而出,字字句句都是來自她內心最深處的吶喊,是她藏了兩世的怨憤。

可顧晏然只是淡淡一笑,那樣清冷,犀利中有著不可言說的惆悵。「我憑什麼做她的選擇?當時我只是個家奴,不曾建功立業,即便我對她表明心意,也不過是徒增她的困擾而已。」

「怎麼會是困擾?你又怎麼知道她不會也偷偷喜歡著你?」

「她不可能喜歡我。」

「怎麼不可能?」

這傻瓜……大笨蛋!簡直氣炸她了!

「正如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個人,那人與她從小便定了親,門當戶對,她一直等著對方來娶她,和那人……」歲歲長相見。

他將最後這句咽回喉嚨,順著食道而下,狠狠灼燒著心口。

溫歲歲瞪著他,霎時也感到惘然,他不曾出口的這句話她卻已听得清清楚楚,強烈的懊悔因而襲上心頭,揪著她幾乎不能呼吸。

「你就沒、就沒想過說不定只是你誤會了呢?說不定是那姑娘太傻,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弱弱地反駁著,說到後來聲嗓細不可聞。

顧晏然沒察覺到她的心虛,嘴角的那絲笑更犀利了,不是針對她,刺痛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神魂。

「即便真有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她心里也有我,我與她也是不可能的,她是嬌養的閨閣千金,難道我能讓她跟著我過餐風露宿的生活?我只有先脫了奴籍,只有先拼出一個功成名就才能昂首與她說話,許她一個安穩的未來……」

溫歲歲怔怔地望著眼前這男人,驀地恍然大悟,所以他當年離開,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她,為了能有底氣與她平起平坐,才不惜豁出去,上戰場搏命。

他在前線殺伐拼搏,日日在刀鋒上舔血,命在旦夕,她在後方嫁做他人婦,心里還怨著他,直到死後才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是傻,傻在不該將滿腔痴情浪擲于她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身上,傻在明明她都離開人世了,他仍執著不忘,到如今還牽掛于心。

她不覺紅了眼眶。「對不起。」

他一愣。

「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負了你。

她含淚睇他,迷蒙的眼眸似有千言萬語,他怔了怔,竟有股沖動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安慰她不必傷感。

他緊緊捏握自己的手,不許自己輕舉妄動。「你無須向我道歉,這與你無關,正如你所言,是我太膽怯,錯過了向她表白的時機。」

「你不明白……」

這一切當然與她有關,因為她就是是程沐蘭,可她不能說。

溫歲歲眨了眨濕潤的羽睫,讓淚水風干,她不能哭,哭也無用,所有前世錯過的,今生她必要追回。

她揚起秀致的臉蛋,對他綻開帶著些許傻氣的笑容。

他怔忡地望著她,又哭又笑的,這姑娘簡直令人莫可奈何。

「走吧!」她笑嘻嘻地朝他揮了揮手,方才還沉重的氣氛被她輕盈歡快的步履一踏,轉瞬間消逸無蹤。

回首見他愣在原地不動,她還催促。

「走啊!你不想回客棧嗎?喔我知道了!」她回到他身前,踮起腳尖,像要看清楚他臉上表情似的。「你舍不得吧?那張麗娘顏色挺好的,人家都對你主動示好了,你心里是不是想著干脆和她來一段露水姻緣啊?」

這話分明是在捉弄他,顧晏然惱了。「溫姑娘!」

「歲歲。」她笑眯眯地糾正。

他一愣。

她伸手拉住他胸前衣襟,明眸流光熠熠。「叫我歲歲,否則你以後喊我,我不一定應你喔,到時你可莫怪我耳背。」

她靠他極近,只養寸許就能鼻息相聞,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淡雅撩人的馨香。

他瞬間臉熱,扯開她的手。「姑娘喝多了。」

「我沒喝多,才幾杯酒,醉不了我!」她認真地強調,芙頰生暈,也不知是凍紅的,還是真有醉意。

他暗暗嘆氣。「晚了,回客棧吧。」

「啊?你說什麼?」小手在弧形優美的耳朵旁張開。「我听不見。」

這是故意裝傻呢!

顧晏然冷瞪溫歲歲一眼,轉身就走。

她微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筆直挺拔,身姿如松,多迷人的背影啊,每走一步都宛如踏在上,她能想像這樣的他在戰場時是如何百折不撓,絕不向任何敵人屈服。

那對她呢?也不屈服嗎?

發了好一會兒花痴,她才陡然回過神來,只見他背影越發遠了,不覺有些嗔惱,嬌聲揚嗓。「喂!你等等我啊!」

他身子微頓,卻沒停下步伐,彷佛置若罔聞。

還真不等?

溫歲歲咬牙,眼珠靈動一轉,忽地雙腿一軟,蹲在地上哀喊。「哎呀,我的腳好痛啊!」

顧晏然倏然停步,轉過身來,見那覆在斗篷下的俏人兒縮成一團,整個人顯得更嬌小了,不由得胸口一緊,快步回到她身前。

「怎麼了?」

「我的腳扭了。」她仰起白嫩嫩的臉蛋,小嘴嘟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都怪你,走那麼快,都不等我!」

他眸光一暗,總覺得她這番作態,十有八九又是在戲弄他。

「真的不能走了嗎?」

「不能!好痛!不想走!」她再三強調。

「那我去找一頂轎子……」

「這麼晚了,哪還有人出來抬轎子?」她很不給面子地反駁。

他驀地感覺額角微微抽痛。「那你意欲如何?」

靈動的眼珠一轉,接著,兩條縴秀的藕臂伸向他。

他一凜。「怎麼?」

「背我。」她嘻嘻一笑。

他愕然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我要你背我。」她眉目彎彎,笑得更恣意了,明顯就是在對他耍賴皮。

他更頭痛了。「溫姑娘……」

「歲歲。」她糾正。

他強忍嘆息。「莫要胡鬧了。」

「我沒胡鬧啊!」見他不買單,她索性將雙手撐在圓潤的膝頭上,托著緋紅的香腮,鬼靈精地朝他搧了搧卷翹的睫毛。「你不想背我嗎?」

他以沉默代替回答。

「真的不想?」

他依然不說話。

「好吧,那就不勞煩閣下了!」她拍拍手,翩然起身。「我找別人幫忙!」

顧晏然一震,還來不及分辨溫歲歲這話是何含意,傲嬌的姑娘已經扶著一條腿,看似一拐一拐地走向一旁路過的一位年輕公子。

公子一襲寶藍色的錦裳,腰間墜著玉佩,面色紅潤,身材圓滾滾的,臃腫得像一顆行動的球,顯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明明天涼了,手上還握著一把折扇輕搖,做足了風流姿態。

起先那藍裳公子乍見一個男人拍了拍自己肩膀,還覺得頗奇怪,防備地往後一退,但美人一開口,嗓音嬌脆,如黃駕出谷,霎時便恍然原來是個易釵為弁的女紅妝。

「這位公子,你曉得城門附近的悅來客棧嗎?可否送我一程?」

藍裳公子目露驚艷,左右看看,有些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姑娘,你是在同我說話?」

「是啊。」溫歲歲巧笑嫣然。

藍裳公子聞言大喜,長這麼大,這還是初次有良家女子在街邊向他搭訥呢,就連他去百花樓灑銀兩,樓里的姑娘還嫌他腦滿腸肥,上不得台面。

「姑娘,你一個人?」藍裳公子喜得雙眼都眯成縫了。

「我的腳扭了,走不動路,可否勞煩公子送我回客棧?小女子感激不盡。」

「姑娘客氣了,佳人有難,在為男子,豈能視若無睹,自是必須鼎力相助的……」

「不必了!」

藍裳公子才剛擺出準備英雄救美的姿態,就被一道嚴厲的聲嗓潑了冷水,他嚇了一跳,呆呆地望向忽然逼臨自己的男人,只見這人渾身肅殺,臉色陰沉得厲害,眸光如刃,銳氣凌人。

「她有我。」顧晏然手臂一展,將溫歲歲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分明不許任何人覬覦。

藍裳公子被他一瞪,冷汗涔涔,頓時慌亂起來。「姑、姑娘,這是……你的朋友?」

溫歲歲沒立刻回答,似笑非笑地睨了顧晏然一眼,靈慧的明眸眨呀眨的,像是在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否認。

顧晏然一眼便看透她的企圖,警告地擰了擰眉。

溫歲歲輕聲一笑。「算是認識的人吧。」

還真認識啊。藍裳公子臉色發苦,為自己稍縱即逝、根本來不及抓住的艷福哀嘆。

他被顧晏然冷冽的氣勢所震懾,越發緊張得有些結結巴巴。「那、那既然姑娘的朋友來了,恕在下告、告、告辭!」

語落,他也不等佳人反應,直接溜之大吉。

溫歲歲好氣又好笑,眸光流轉,嗔視一旁肅然挺立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理我嗎?」

能不理嗎?才一個閃神,她就渾不知羞地跑去勾引旁的陌生男子了!

顧晏然咬了咬牙,心下懊惱,表面卻是故作淡定的在她身前蹲下。「上來!」

男人寬廣堅挺的背主動折彎,縱容她的依賴。

溫歲歲滿意地微笑,眸光似水,蕩漾著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柔情,她也不拿喬,溫溫順順趴上他的背,玉手軟軟地勾住他頸脖。

「我就知道,你不會舍得丟下我不管的。」

馨香的蘭息在他耳畔曖昧地吹拂,顧晏然覺得又癢又熱,只能強迫自己忽略那磨人的滋味,托住姑娘雙腿,將她穩穩地擔起來。

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著,怕搖晃了她,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

可她還要調皮地鬧著他。

「顧晏然。」她又在他耳邊輕聲細語。「我告訴你啊,我是真的不喜歡鄒文理,一點都不喜歡,我喜歡的人是……」

「閉嘴!」他低聲喝叱,勉力壓下想揉耳朵的沖動。

她卻似是看透了他的窘迫,脆聲一笑,小手淘氣地揪了揪他耳垂。「你不想听啊?沒關系,遲早有一日你會听的,我呢一定會等到那一日,所以你認命吧。」

說著,她再度貼近他頸側,柔軟的唇瓣有意無意地擦過他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陣酥麻的顫栗——

「你,擺脫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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