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二章 重生小官女(2)
作者︰季可薔

姑娘家圍在一塊兒絮絮叨叨,不時有異樣的眼光朝溫歲歲看來,溫歲歲卻仍是穩如泰山,倚在水榭邊捧著何家丫鬟送上的茶盞,淡定地喝著。

她當然明白自己在這些閨秀的眼中宛如脫胎換骨,也能想見她們會如何心有不甘,但這于她而言都是不足為道的小事。

她前世可是國公府千金,這些女孩家之間的刀光劍影她早就習慣了,比起京城那些真正的名門貴女間的暗中較勁與廝殺,眼前這幾個姑娘的鄙視與耳語就彷佛過家家似的,絲毫動搖不了她。

她眼中只看著何憶菲,以及一直跟在何憶菲身邊那個看來有些嬌弱膽怯的遠房表姊張秀青。

何憶菲尚未及笄,身材卻已顯出幾分韻味,身上穿著縷金的錦緞梢子,翡翠撒花裙,腳上踩著一雙翹頭繡花鞋,鞋頭上綴著的明珠品相非凡,光彩奪人。

這身貴氣打扮,倒是很符合她侯府外孫女的身分,而張秀青的穿著便遜色多了,容貌也及不上她,面露討好地親自倒茶給何憶菲喝,何憶菲卻連眼角余光都懶得賞對方。

溫歲歲望著這一幕,嘴角不禁揚起若有所思的笑意。

何憶菲察覺到了,在她看來溫歲歲這般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分明就是意在挑釁,她心中莫名一堵,一個眼神,她身邊的貼身丫鬟便領會了她的暗示,捧來一個精致軟綿的引枕,讓她也靠著坐下。

何憶菲拿了一把魚飼料看似在喂著池子里的錦鯉玩,其實是有意與溫歲歲搭話。「溫姊姊好閑情,瞧你來了這花園後就只顧著喝茶,也不跟其他姊姊妹妹說說話。」

溫歲歲淡然一笑,並未立即放下茶盞,而是又啜了一口後才慢條斯理地回應。「上好的君山銀針,自然是值得細細品味的。」

何憶菲訝異地揚眉。「你竟喝得出這是君山銀針?」

「君山茶色澤淡雅,芽片細嫩,經沏泡張開後,芽尖在杯中根根直立不倒,如同刀山劍磋,這茶確實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只不過相較于作為貢品的君山茶,等級又稍遜了一些些,但也不奇怪,何家再如何想炫富,房氏再如何想彰顯她侯府貴女的身分,也是舍不得拿貢茶來招待這些普通客人的。

今日能喝到這盞君山銀針,怕也是何憶菲急切想在這些外府的姑娘前爭個顏面,確立她眾星拱月的地位。

溫歲歲一番話娓娓道來,看似不經意地說著茶經,何憶菲卻是越听越感到古怪不適,忍不住出言嘲諷。

「我听說溫縣丞俸祿並不多,姊姊家的姨娘有時進商鋪買點東西還得和掌櫃的算計些三瓜兩棗的零碎錢,想不到姊姊對于茶道倒是有些浸婬。」

言下之意,你們家無甚家底,根本就喝不起這樣的好茶,你也只是現學現賣,唬唬人罷了。

溫歲歲可沒想跟她斗這些嘴上功夫,淡然一笑。「我家家境尋常,自然是不如何妹妹你見多識廣,品味高尚的。」

溫歲歲話說得越是雲淡風輕,何憶菲越覺得臉上發熱,其實她舌頭並不靈敏,母親不知私下叨念過她多少回了,說給她喝好茶就是牛嚼牡丹。

她忍不住懊惱地鼓起臉頰,往池子里丟魚飼料的動作也不知不覺重了些,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

張秀青一直暗中觀察著,見她神情似是不悅,連忙過來陪著笑,小小聲地說道︰「憶菲,你不是說今日想玩投壺嗎?丫鬟們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何憶菲沒好氣地瞪了張秀青一眼,目光一轉,果然見水榭外頭已經放上了投壺的器具,一眾姑娘都躍躍欲試準備大展身手。

她眼珠一轉,見溫歲歲也是一副頗有興致的表情,忽地心念一動,起身拍拍手。「今日不玩投壺了,我們斗琴!」

「斗琴?」姑娘們都愣住了。

何憶菲笑得燦爛。「大家也曉得,我母親的生辰宴向來是辦得最熱鬧的,如今我哥哥他們都在另一頭吟詩作對呢,我們來比拼才藝,可不能輸給他們。」

她這話一說,姑娘們頓時都明白了,今日這宴會有何目的她們心知肚明,出門前就听說這附近幾個縣城只要有點名氣與才氣的少爺公子們都接到了邀請,姑娘們正值豆蔻年華,芳心不免有些悸動,臉上也泛起了羞澀的紅暈。

「那就斗琴吧。」

比起玩投壺,自然是琴聲更能傳到那些公子少爺們的耳里,也才能在對方心里留下好印象。

姑娘們笑嘻嘻的,你偷偷捏我一把,我悄悄對你使個眼色,分明是在打趣彼此的少女情懷。

這其中只有溫歲歲仍是一臉淡然,越發令何憶菲看不過眼。

「溫姊姊怎麼不說話?我可是听家兄提起了,今日那周家大少爺也會來呢。」

周家大少爺正是那個撿到原主發簪的二世祖,鬧出滿城風波害得原主不堪受辱,上吊輕生的罪魁禍首。

溫歲歲神色一沉,雖然何憶菲和這些姑娘們並不曉得她們的閑言碎語已經害死了一個年輕女孩,但這樣的罪責她們仍必須承擔。

溫歲歲霍然起身,凌銳的目光掃過眾人,正色撂話。「我不管外頭那些流言是怎麼傳出來的,今日我溫歲歲敢當著大家的面起誓,我與那周家大少爺絕無私相授受之事,誰再敢污我名聲,我與她不死不休,猶如此茶盞!」

語落,她拿起茶盞重重往地上一擲,聲響震驚了周遭十幾個少女。

姑娘們都嚇到了,何憶菲臉上更是不好看,半晌才勉強笑道︰「溫姊姊言重了,姊妹們不過說笑而已……」

溫歲歲清冷地打斷。「你我都是知書達禮的女兒家,須知女兒家名節要緊,你們幾句玩笑話傷的卻是我清清白白的閨譽,我如何能忍!」

何憶菲臉色刷白。

張秀青在一旁見狀,上前斯斯文文地向溫歲歲行了個禮,細聲細氣地說道︰「我表妹年紀尚小,或有不夠周全之處,萬望溫家姊姊多擔待幾分。」

她話說得有禮,表面上是替自家表妹打圓場,其實卻也是將年紀輕不懂事的帽子扣在了何憶菲頭上,就不曉得這莽撞的姑娘能不能領會了。

溫歲歲若有深意地睨了何憶菲一眼,何憶菲也不是個笨的,立刻就听出表姊沒安好心,氣呼呼地甩袖拂開她。

「你讓開!不會說話就把嘴給我閉上!」

張秀青一听,全身都顫抖起來。「表妹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囁嚅地道歉,後退了幾步,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更顯得何憶菲盛氣凌人,連對親戚也頤指氣使,倒教周圍一些姑娘對她產生些許同情。

這出戲還真是好看啊。溫歲歲微微冷笑。

何憶菲瞥見她嘴角的笑意,更加氣惱難忍,指著她就念道︰「溫姊姊既然自認端莊守禮,想必閨閣教養是極好的,今日斗琴不如就請姊姊獻藝,也好讓大家都見識見識你的好風采。」

溫歲歲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你確定要我彈琴?」

「是又如何?莫非你怕了?」

「我只怕搶了在座諸位姊姊妹妹的風采。」

「你!」何憶菲氣得臉頰都紅了,命令自家丫鬟。「碧玉,抱琴來!」

錚錚琴音,跌宕起伏,響徹了小橋流水的後花園。

所有人都震撼了,被房氏領著吃茶點的夫人們停下交談,在花園另一頭飲酒作詩的少爺公子們也都停止了嬉鬧。

听到琴音激越處,何憶菲的長兄甚至發出了雄心壯志的感慨。「好一曲十面埋伏!金戈鐵馬,波瀾壯闊,你我大好男兒當如同此曲,為國為民,一展抱負!」

「為國為民,一展抱負!」眾公子們舉杯一仰而盡,豪情萬丈。

而圍在溫歲歲身邊听琴的姑娘們更是早已听呆了,一個個茫然不知所措,這般犀利的琴音,溫歲歲沒說錯,她一出手就再也沒有了其他人表現的空間,她一個人獨佔緊頭,搶盡了風采。

就連向來對琴藝極是自傲的何憶菲在溫歲歲一曲彈畢後都不敢再說什麼,命丫鬟收起了琴,憋著一肚子火玩起投壺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

即便有些姑娘看不慣何憶菲平日的驕縱,心里腹誹幾句,表面上卻都沒多說什麼,很是識趣地繼續玩樂笑鬧起來,就當斗琴一事不曾發生。

大家當沒這回事,何憶菲卻仍是感到面子下不來,瞥扭不已,也不知怎地,丫鬟上果子酒時不慎翻倒了酒盞,在她的裙裳上潑出了一道難看的紅色。

她氣極了,罵了那丫鬟一頓後,就被張秀青勸著欲回自己院子換衣裳,偏生路上張秀青,乍見一條小蛇從草叢里竄出來,嚇得往她身邊躲,害她的腳跟著拐了一下,當下疼得走不動路,只得在附近的小樓里暫歇,等丫鬟替她拿衣裳來換。

丫鬟走了,張秀青也被她罵得躲開,屋內只留她一人,她才喝過果子酒,有些暈暈的,喉嚨又發干,于是拿起桌上的茶盞一口氣全喝了,沒想到一點也不解渴,頭反倒變得更暈了,身子陡然發起熱來,熱得她受不住,下意識就想脫掉外裳。

衣帶才剛解開,她手臂就軟得再也舉不起來,想站起身身子也虛軟無力,正覺得整個人迷迷糊糊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少爺,您喝醉了,可別亂動。」

「本少爺沒醉!誰跟你說我醉了?啊?我還能再喝,你讓人繼續上酒來,快啊!」

「少爺啊,您可別鬧了,這里有座小樓,不如小的扶你進里頭歇歇吧。」

「不、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走……你去拿酒來,快去啊!」

主僕倆吵吵嚷嚷,眼看著就要闖進屋里來,何憶菲總算警覺到不對勁,她不會是中了什麼圈套吧?她如今衣衫不整,要是有外男闖進來,她的名節還要不要了?

她想躲,想將自己的衣裳重新穿好,卻怎麼也動不了,再是心急如焚也只能軟綿綿地趴在桌上,眼角泛出無助的淚花。

「娘,救我,爹……」她哽咽地喊著,嗓音細弱如貓兒,急得淚流滿面。

「你們倆,給我站住!」

正絕望時,屋外驀地響起一道清脆的聲嗓,何憶菲神智暈沉朦朧,也听不出是誰的聲音,只模糊地感覺到外頭的人似是經過一番爭吵,那個少爺和他的小廝嘴上嘟嘟囔囔地離開了,屋里進來了一位姑娘。

何憶菲努力抬頭,睜大眼望向來人,竟然是溫歲歲端凝嚴肅的臉孔。

「是……你?」

「你認得是我就好。」溫歲歲櫻唇一勾,似有幾分嘲弄之意。「否則我怕救了你也沒人認這筆賬。」

「你……」何憶菲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喘不過來。「為何救我?」

「自然是要你承我的情了。」溫歲歲笑容如花,看得何憶菲頗為刺眼。「待你逃過此劫後,可莫忘了報答我。」

「究竟……怎麼回事?」

「等會兒你就明白了,誰把旁人帶來這小樓里看熱鬧,誰就是設計這一切的幕後主使。」

何憶菲迷惘不解,但片刻之後,她便領悟了,她那個最愛裝柔弱可憐的表姊帶了一大群姑娘來這里看她。

算計她的人,原來是張秀青!

數日後,何憶菲帶著貼身大丫鬟,捧著幾盒禮物,親自上溫家來拜訪。

兩個姑娘坐在房里喝茶,何憶菲先是扭扭捏捏地向溫歲歲道了謝,接著終于忍不住問出盤旋心頭多日的疑惑。

「你是如何察覺這件事的?怎麼就曉得是我那表姊存了壞心,欲要對付我?」

溫歲歲笑笑,喝了口茶,足足吊了何憶菲胃口好片刻,才悠然開口。「其實說來也是巧,就是之前那回你邀我去澄園參加詩會,我去上官房的時候,偶然听見你那位寄居府上的遠房表姊和她的丫鬟在念叨,本來我也听不太懂她們在說些什麼,回家後仔細琢磨了一番,才知道她們是想借著令堂生辰宴這天辦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好讓你毀了名聲,以後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裝腔拿喬。」

這件事在原主記憶里確實存在,只是她向來不愛動腦筋,听張秀青和丫鬟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天也是一臉莫名,還是她將這段記憶翻找出來,來回推敲才恍然大悟,也霎時明白了這正是她能替父親保住升職之路的好籌碼。

果不其然,那天她救下何憶菲,房氏對她是千恩萬謝,口口聲聲稱贊她聰慧機靈。

「我娘說,如果那日不是有你,我怕是擺脫不了表姊精心布局的毒計。」何憶菲咬著牙,難掩憤慨。「她不只是怨我,最主要的是她一直偷偷戀慕著我母親娘家的外甥,也就是我表哥,她就是妒恨表哥和我……」

她驀地頓住,臉頰染上幾許紅霞。

溫歲歲心中了然。「你和那位表哥正在議親吧?」

何憶菲呼吸一窒,不過既然被溫歲歲猜到了,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大大方方地回應。

「是,我和表哥青梅竹馬,我娘和姨母也早有默契,就等我及笄之後為我們倆張羅婚事。」

怨妒的確會令人迷了心智,尤其是因情而生的嫉恨。

溫歲歲不去評論張秀青的動機卑劣,也無心過問她如今是什麼樣的下場,她設此毒計陷害自己的表妹,自有何家人處置。

「你現在懂了吧?一個女孩的名節是如何輕易就能被旁人潑上髒水,那日醉酒欲闖進小樓里的正是那位周家大少爺,你能想像到如果你和他的丑聞在這平縣城里傳得沸沸揚揚,日後你出門在外可還抬得起頭來?」

何憶菲聞言一震,其實這正是她後怕也最心虛愧疚之處,她難受地望著溫歲歲,此時此刻真心感受到自己罪孽深重。

她站起身,鄭重懇切地對溫歲歲行了一禮。「我知錯了,雖然溫姊姊身上的流言並非因我而起,但我卻有推波助瀾之惡行,我在此鄭重道歉,請你原諒我的魯莽輕率。」

原不原諒的已沒有意義了,畢竟原主已經離開,不過既然她佔用了原主的身體,至少得幫原主化解最後這口怨氣,她直勾勾地望著何憶菲,語重心長。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你若是真的心有愧疚,還請你用縣令嫡千金的身分在這縣城里替我正清白,護我名聲……你可願如此?」

何憶菲深吸一口氣。「我願意!溫姊姊你放心,不僅我本人,我也會請托爹娘替你澄清流言,還有那位周家大少爺,我爹爹必不會放過他,他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那就麻煩你了。」溫歲歲語氣稍稍溫和下來。

何憶菲卻越發感到汗顏,幾乎沒臉直視溫歲歲沉靜的眼神。「是我應該做的。」

說著,她從丫鬟捧著的一個禮盒里撿出幾本琴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溫姊姊琴藝高超,想必是愛樂之人,我抄寫了幾本琴譜,都是家里珍藏的,送給姊姊作為賠禮。」

溫歲歲秀眉一挑,接過琴譜略翻了翻,果然都是些少見的曲目,其中還有一本就連前世她在國公府也不曾看過,且琴譜抄寫的字跡工整秀麗,顯然何憶菲是用了心思的。

她微微一笑。「既是何妹妹的好意,那我便承你的情。」

何憶菲听出她話里的笑意,頓時松了口氣,接著又奉上另一個匣子。「這里頭是一些宮制的珠簪和絹花,待姊姊出孝後可以戴,父親說令尊這次考核優等,已被拔擢為七品知縣,你們一家很快就要回京了,祝福姊姊一路平安。」

溫歲歲唇畔笑意更深。「多謝了。」

送走何憶菲後,溫歲歲陡然身上一輕,她能感覺到原主殘留于這世間的最後一絲怨氣也煙消雲散了,就好似放下了最後的心事,能夠瀟灑自如地前往另一個世界。

走吧,善自珍重。

她在心里默默地向原主告別,仰頭望向悠遠的天空,正是一片晴朗蔚藍,萬里無雲。

一個女孩離開了,另一個女孩留了下來,離開的人了卻執念,留下的人卻有了更多的牽掛。

溫歲歲微微一笑,她不怕牽掛,只怕她在乎的人被孤伶伶地留下,這也是她重活一世的選擇——

回報他摯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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