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 第16章(1)
作者︰蔡小雀

曹照照騎著小毛驢,右拐就要繞進往大理寺的那條街,恰好撞見了形容匆匆的柳仵作。

「曹司直?」柳仵作停下腳步,「您回來啦。」

「柳大哥這是要出去?」她心下一緊,「又有命案了?」

「小人剛剛接到命令,在洛定坊又出現了一名死者,依然被剝去了面皮,現在正要前往驗尸。」

曹照照想也不想跳下了小毛驢,拍拍驢兒讓它習慣地自個兒先回大理寺,而後對柳仵作道︰「我跟你去!」

「可曹司直不是要回衙署嗎?」柳仵作遲疑道。

「不打緊,還是眼下的案子重要。」

就在兩人並肩疾行的當兒,柳仵作好奇地問︰「听說曹司直又到長安縣命案現場去查了一回?可有什麼新的線索?」

「也算不上什麼新的線索……」她正打算順便將銀針還給柳仵作,不知怎地心念一動,假作不經意地問︰「對了,最近工部特別協助打造給咱們大理寺的驗尸工具,柳大哥用著可稱手?有沒有什麼覺得需要改進的地方?」

「小人用著自然稱手,實不相瞞,打從曹司直您到大理寺任職以來,幫著想法子造出了許多新穎巧妙的驗尸工具,讓我們這些仵作多了許多便利,也省卻了沾染尸毒的危險。」柳仵作露出感激之色。

「沒什麼,不過就是出出主意罷了,真正的大功臣是咱們大人和工部幾位大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模模頭。

自己按照CSI影集里曾看過的,還有現代外科醫生的手術器械等等,從中提出了幾個方便于驗尸和避免沾染體液尸水的小工具。

虧得李衡采納,並且督促工部那一幫巧匠們進行研究鍛造,以唐代有限的煉鐵技術,費了無數功夫,這才作出小巧稱手又光滑柔韌接近鋼材的各種器械。

……其中包括驗尸銀針。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柳大哥,工部這些驗尸工具鍛造不易,平時大家伙兒可得好好收著,盡量莫遺失,所有東西用過都要清點一遍……我知道我已經嘮叨過無數次了,但這點真的很重要。」

柳仵作對著她一笑。「曹司直放心,小人省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照照有些心神不定。

——所以柳仵作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遺失銀針?又或者,難道他當真沒有遺失銀針?那這根大理寺獨有的驗尸銀針,會是其他仵作丟的嗎?

她沉浸在思索中,待回過神來時,忽然發現柳仵作把她帶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隱蔽幽靜老宅子里。

「咦?這不是你家嗎?去年我和老王頭還路過的……」她疑惑地回頭看著柳仵作,下一瞬臉色微微變了。

柳仵作正將大門落栓,轉過身來對著她微笑。

「你……」她心髒狂跳,口干舌燥起來,試圖維持冷靜。「這是打算對我不利?」

「曹司直聰慧,向來不讓人失望。」柳仵作俊秀臉上露出了一抹狂熱愉悅。「不像聞家公子和鄒先生,他們頭一句話只會問我——你要做什麼?」

曹照照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努力和他拉開距離,強抑著驚懼四下打量可有何逃生之路。

「別看了,此處隱密,周圍鄰舍都是白日到渠道碼頭上工的販夫走卒。」柳仵作嘆了口氣,眼神戲謔又悲憫。「……曹司直,你今日又何必重回長安縣查看線索呢?」

她也不問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了,大理寺人員外出辦案都要報備和紀錄,除了最高級別的官員和機密案件外,一般日常出入,內部想查問一下都是尋常之事。

尤其是同為追查此案的相關人員。

「你就這麼確定我在長安縣發現了新的線索,而這個線索還有可能會指向你,就這般迫不及待露餡,跳出來證明自己有問題?」她極力按捺住驚慌,學著李衡的口吻淡定自若。

「誰讓曹司直往常破案紀錄太好,常有出奇不意之功,況且小人先時也只是試你一試,沒想到曹司直話里話外繞著仵作的工具不放……不就是發現了小人無意間落在長安縣染坊的銀針?」柳仵作笑笑。

「你若不心虛,大可承認自己是在驗尸過程中無意間遺失銀針,找我取回也就罷了,」她面上強裝鎮定。「如此不是更加正大光明,也可洗清自己的嫌疑?」

柳仵作挑眉。「小人這不是未雨綢繆,寧可殺錯不能錯放嗎?」

早知道不能跟精神狀況異于常人的變態殺人狂講道理、談邏輯……

曹照照暗悄悄吞了口口水,臉色發白。「柳仵作你可得想明白,你就這麼自信殺了我就能掩飾過去嗎?」

「哦?」柳仵作目光灼熱而隱隱瘋狂。「不試試怎麼知道?況且我是大理寺仵作,又是你的同僚,誰會懷疑我?」

「……」她內心有一個×字很想譙出口。

「我殺人剝去他們的面皮,還留下了那麼多痕跡和線索,你們不是至今都沒能追查到我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殺人剝皮真是好棒棒,而我這傻蛋今天則是自投羅網,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削了?」她咬牙。

「曹司直言談一向如此風趣,真真可惜了。」柳仵作緩緩逼近,面上竟有一絲惋惜之色。「小人本不想殺你的,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等等!」曹照照隨手抓了把庭院內的凳子橫在身前以作防御,急促問道︰「——你以殺人剝皮為榮,好似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技藝,難道就不想在我臨死前同我炫耀一下,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你為什麼要對那兩名受害者下手?」

「曹司直這是在拖延時間?」柳仵作似笑非笑。

「我拖延時間有用嗎?」她反唇相譏。

「小人記得曹司直曾在大理寺說過一句話——反派死于話多。」柳仵作一步步欺近她。「您這樣諄諄教誨,小人怎麼可能還會忘懷疏漏呢?您就安心做個胡涂鬼,到地府找閻羅訴苦申冤去吧!」

曹照照這時真是後悔死了自己平常干嘛在大理寺里面當大嘴巴?什麼好的壞的有的沒的教了一大堆,現在可好了,把自己又推進坑里了吧?

她不斷往後退,在看到柳仵作不知何時已從隨身囊袋中取出帕子,將散發著濃濃麻沸散氣味的液體傾灑其上,而後猛然撲身過來——

「你不要過來——」曹照照尖叫,然後順勢袖底往柳仵作臉上一拂!

柳仵作手上抓著的麻沸散帕子恰恰要捂到她臉上的三寸處,驀地嗅見了一股奇異香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是身形一僵,隨即不敢置信地軟軟癱倒在地。

曹照照驚慌之色已經恢復正常,慢條斯理地蹲下來,掏出特制牛皮筋利索地把柳仵作捆了個牢牢實實的。

「老娘再教你一句,張無忌他媽媽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她趁機狠狠巴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當我看過那麼多電視劇的套路都是白看的嗎?沒留後手,我哪敢跟著你走呢?」

她原也只是想試探一下,誰知道柳仵作真就這麼沉不住氣?又或者,他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

也不想想她在大理寺立足兩年多來,如果沒有兩三招防身之術,又怎麼敢常常到處亂跑查案?

就在曹照照正在猶豫要怎麼把這麼大一只拖回大理寺之際,忽大門「砰」地猛然被踹開了!

她眼前一花,陡然被緊緊擁進了個溫暖熟悉的懷抱里。

「照照!」

「……大人?」她一臉訝異,努力從他胸膛前抬頭仰望。「您怎麼會來?」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嚇壞了吧?」李衡臉色比她的還蒼白,沙啞低促道︰「你也太莽撞了,怎麼就敢只身一人親犯險境?不準再有下回了,否則我定不饒你!」

見他這般氣急敗壞驚魂未定,曹照照臉上卻不知怎地紅了,害羞地輕聲哼哼。「嗯啊,知道了……」

他黑眸深邃專注地盯著她。「我是同你認真的,再敢這般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我便——」

「你便要如何?」她笑嘻嘻反問。

李衡英俊端肅臉龐一滯,半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喑啞道︰「你就是知道我不忍心罰你。」

她心里甜得跟泡進了蜜罐子似的,忍不住回攬住他勁瘦的腰肢,還不忘趁機上下游移模了把他背後精實的肌肉線條……感覺到小手底下的身軀觸著電般一下繃緊了。

「照照,別鬧!」他耳朵緋紅發燙,趕緊將她闖禍放火的小手給捉到了跟前來,牢牢地圈住。

她歪頭對著他甜甜一笑,笑得李衡心頓時軟成了一汪春水,陣陣漣漪蕩漾……

雪飛和清涼識趣地先讓大理寺隨行前來圍剿的一隊衛士把柳仵作帶走,而後兩人默默退到角落。

李衡將她攙扶起身,大手緊握著她的手,低頭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疑犯就是柳原的?」

「我……蒙中的,那你呢?」她好奇問道。

他一怔。「蒙中?」

「嚴格來說,也是誤打誤撞。」她連忙把腰間荷囊內小心包裹的那根銀針遞予他看。「我在那處染坊撿到了咱們大理寺仵作才有配給的銀針,本來想著最有可能是柳仵作那日驗尸不小心遺失的,可萬一……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柳仵作偏偏就是那個凶手呢?」

「所以你就索性自己送上門來驗證一番?」他臉色又沉了下來。

見他當真是惱了,曹照照止不住的心虛,趕緊認錯。「對不起,往後我再也不會這麼沖動行事了。」

「當真?」他面色不豫。

「我也很愛惜自己這條小命的,」她彈了彈自己的衣袖,一臉笑咪咪的。「您給我防身用的迷香,我隨身帶著呢!」

李衡凝視著她,良久後無可奈何地模了模她的頭。「如對手是武藝高強之人,你根本近不得身,縱使帶了迷香又有何用?前次胡餅案中,楊慶若非被你單薄瘦弱身形所欺,不曾對你有過提防,你又如何能出奇不意撒出迷香制住他?」

曹照照本來還想為自己的應變能力辯白,可李衡神情嚴肅中透著掩不住的深深擔憂,瞬間擊中了她的心……

她臉上神情溫柔了起來,踮高腳尖伸手踫踫他的面頰,小小聲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怕我受傷、出事……對不起啊,我保證以後做事前會先三思,也會先跟你報備的。」

他神情微微緩和,握著她的大手攥得更緊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仰頭望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他心一軟,嘴角也隱隱上揚。「讓雪飛幾個留下來搜查此處,我們先回大理寺……經此折騰驚嚇,你也累了吧?」

「好。」她被他牽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哎?你還沒說,你們怎麼會找到這里來的?」

李衡微笑著和她說起了,是如何從梅雙和及王漸口中偵問得知的伎館,再讓人從中追查……兩相印證出了流金閣老鴇和首壇莊老板有私交,所以能得老陳醋供應,在平康坊成為了獨一份兒。

而聞秀、鄒生和柳原同時是流金閣女伎娀光娘子的裙下臣,閣中有女伎也供出,曾見過柳原在娀光娘子接待鄒生時,去砸過場子……

還有,柳原到過長安城的幾家藥鋪分頭買了二十幾味藥材,這些藥材拆開看都平平無奇,可合起來卻能熬煉出麻沸散。

「原來如此。」她眨眨眼。「那柳……柳原殺了聞秀和鄒生,是因為爭風吃醋因妒生恨了?」

他沉吟。「表面上看著是,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般簡單,個中虛實情由,只怕還是要待審問過後才能做論斷。」

她微微皺眉。「我今天和他一番交手下來,感覺他很冷靜,透著一絲瘋狂,而且對于自己殺人剝皮的行為,甚至有種引以為傲的得意……這樣的人,像是會為了博得一個女伎的芳心,而下手殺害情敵的痴漢嗎?」

「確實令人生疑。」他若有所思。「如今還有一個關鍵人物,等找出此人,或者能揭露更多真相。」

「誰?」

「那位失蹤的娀光娘子。」

曹照照想了想,有點不安。「萬一這位娀光娘子也被柳原殺了呢?」

「娀光娘子是有預謀離開流金閣的,她帶走了幾件衣衫和貴重妝奩,房中也沒有任何遭人闖入劫盜,甚至搜索過的痕跡。」他淡淡然道。

「……我怎麼覺得,事情越來越詭異了。」她喃喃。

「不妨事,人們無論做過什麼,定然都會留下痕跡。」他深沉黑眸精光一閃。

嘴硬熬了一天一夜後,柳原還是招了。

李衡執掌的大理寺從不使嚴酷殘暴的逼供審訊手段,他本身就是一個最好的犯罪心理偵查刑獄人員,常常幾句話里就能抽絲剝繭,穿透擊破犯人的偽裝和防御與謊言。

狡猾冷靜耽于炫技如柳原,李衡並沒有給他玩弄人心、巧言堆詞的機會,而是一開始就命人將他拘于暗房。

這暗房五尺高,寬四尺見方,僅供一個成年男子蹲屈而入。

站不挺,躺不得,伸不直,幽暗不見五指,僅有上方兩處小孔可供呼吸,柳原手腳上鐐銬,嘴上塞麻核,縱使想自盡也不得其法。

李衡極少啟動暗房,唯有運用在真正喪心病狂罪大惡極又拒不開口的犯人身上。

當雪飛來報柳原崩潰哭喊求著要招供之時,正是日暮黃昏,李衡欲攜曹照照下衙回府……

「他願招了?」他修眉微挑。

「是。」雪飛拱手道。

「再晾晾吧。」李衡神情平靜。「柳原能在大理寺為仵作六年,不顯風不露水,今時一出手卻是凌厲陰毒、駭人听聞,足見心智深沉,非尋常人,他此刻想招認的,也未必就是實言。」

「阿郎的意思是……他身後還有人?」雪飛立時了然。

他氣定神閑,「是或不是,再等一等便能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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