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混口飯(下) 第16章
作者︰白裙

陽春三月的陽光非常溫暖,桃花粉紅如十六歲少女的笑靨,柳絮輕飛,整個皇城都籠罩在一片乳白色的夢境里。

郭家已經忙亂了好幾天了。送郭菀央進宮,不等同于嫁女,但是這種規模架勢,比當初嫁郭蓮珠不知要隆重多少倍。連公主殿下也進進出出好幾次,說是前來幫忙。丁氏忙也就罷了,陳氏也少不得拋下對丈夫的掛念對女兒的照看,時不時的過來幫忙管事。

好在郭家曾經送出過一個妃子,老人們都已經有了經驗。又有馬夫人坐鎮,運籌帷幄,雖然匆忙,卻也不見慌亂。

雖然說不用準備嫁妝,可是生活必需品還是要帶的;進宮去做官,空手可不成,總要帶一點錢,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派點小用場。可是純粹的銅錢也不成,帶著幾大箱子銅錢進宮,那就惹人笑話也惹人疑慮了。必須換成合用的首飾。從價值幾個錢的銅釵子開始上到價值數千貫的碧玉簪,各種價值的首飾分門別類,擺了整整一個箱子。又有春夏秋冬四個大箱子,擺的是四季衣服。雖然不及出嫁,郭家卻也花了大錢。

因為郭家需求量大,所以京師的首飾店老板都笑翻了。

且不說這邊忙亂。又有宮中來的尚儀徐大人,奉皇後命令,專程來到郭家,教育郭菀央宮中各色禮節。禮節不曾完備,不能進宮。

郭家雖然恨不得馬上將郭菀央送進皇宮里去,可是也知道,禮節這玩意是非學不可的。當下也性急不起來。

徐尚儀不是尋常人,卻是衛國公徐達的族孫女,年已三十,容貌或者並非極美,舉止行為,卻是極其嫻雅,讓人一見就忘俗。郭菀央數度穿越,也見過許多優雅高貴的女子,卻從來不曾見過徐尚儀這般風度的。自己在外人面前雖然也算是落落大方,可是與徐尚儀一比起來,那就成了純粹的暴發戶。當下不由心生羨慕,卻是陷入兩難。

按照郭菀央的意思,自己還沒有完全做好進宮的準備,這學禮儀,當然是越慢越好。可是看著徐尚儀這般優雅的風度,竟然是舍不得敷衍了。

郭菀央兩難,郭家的其他女兒卻是非常羨慕。就是頭上包著紗布的郭荺素。

第一天也沒有其他的訓練,就訓練一個坐姿。頭上頂著一只碗,郭菀央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坐著。徐尚儀規定,必須坐滿一個時辰不動才算過關,可是第一次的時候,郭菀央才小半個時辰就頂不住,脖子稍稍動了一下……結果,碗打翻了。徐尚儀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掃了郭菀央一眼,吩咐道︰「伸出手來。」

郭菀央苦著臉伸出手。徐尚儀拿出戒尺,在郭菀央的手掌心里重重的打了三下,竹子與肌肉相遇,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三下過去,掌心里紅了一大片。

守在一邊的茱萸,不由心疼的眼楮都紅了。

徐尚儀淡淡說道︰「今天不過是手心挨打,等來日進宮,一個坐姿不端正,一頓板子就下來了。你是情願現在挨打呢,還是將來挨打?」

郭菀央咬著嘴唇說道︰「老師教訓的是,菀央自然是情願現在挨打。」

徐尚儀淡淡說道︰「不要咬嘴唇,咬壞了嘴唇,可是你自己的。」

郭菀央微微點頭,說道︰「老師教訓的是。」果然不敢再咬嘴唇。

又訓練了一個時辰,郭菀央的手掌心已經腫的老高了。徐尚儀微微點頭,說道︰「今天上午先休息一下。你就坐著看看書罷。」

書是徐尚儀帶來的,《女四書》。徐尚儀又說道︰「你是大家出身,雖然進門稍稍晚了一點,可是皇後也稱許過你是有名的才女,這些書自然不在話下,想來都讀過了。只是我們女孩子,這些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錢,多讀上十七八遍,有新的領悟,將來才能一帆風順,你是極聰明的孩子,自然不用我教導你這些道理。」

郭菀央點頭稱是。于是端端正正坐下來,才翻開書本翻看了幾行,卻見一根戒尺再度遞到了自己面前,詫異的抬起眼楮,卻見徐尚儀端著一張臉看著自己︰「坐下來看書,才多少時間,你就得意忘形了?」

沒法,郭菀央再度乖乖伸出手。小手手的確受不了蹂躪了,連攤開都有些疼。

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郭菀央連頭發絲也不敢顫動一下。至于到底看進多少書……不足為外人道也。

听徐尚儀吩咐︰「也休息夠了,咱們繼續訓練罷。」郭菀央如蒙大赦,連忙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听到後面半句,又再度苦下臉來。可是這苦瓜臉還不能擺出來,郭菀央急忙將嘴角往上勾了勾,拉出一個笑容來。

卻听徐尚儀吩咐茱萸︰「去打一桶水來。」

茱萸只好去了,臨走還遞給郭菀央同情的一眼。又吩咐邊上另一個丫鬟,去廚房多拿幾個碗來。嗯,這邊碗已經打碎不少了。

茱萸磨磨蹭蹭的,終于將水拎來了。徐尚儀在一個大海碗里注滿了水,端端正正將它放在郭菀央頭上,又吩咐茱萸︰「趕緊去,給你家小姐多準備幾套衣服!」

茱萸自然知道大事不妙,當下飛奔著去了。

郭菀央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雖然很快就將苦笑收起來,可是徐尚儀卻是看見了,當下淡淡說道︰「你若是怕了,那也成。現在也沒有進宮,請武定侯腆著臉上報皇後,收回那份懿旨就是。」

郭菀央不敢吭聲,當下端坐著不動,任憑徐尚儀將水碗放上來。

這下與空碗放在頭上又不相同。重量上的增加還是小意思,更要緊的是心理壓力!郭菀央知道,這一動,冷水就往自己的脖子里灌,現在雖然是春天,天氣卻還涼著,自己可受不了!

當下端坐著不敢動,眼楮就直勾勾的看著前面的沙漏。沙漏淅淅瀝瀝作響,就像是在下小雨。可是沙漏道現在還沒有經過那道表示半個時辰的時間線!

近了近了近了。快要半個時辰了。馬上就可以將頭上的碗拿下來了……可是就在這時候,郭菀央的脖子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脖子不自由的微微顫了顫,頭上的一碗水立馬打翻了,倒在郭菀央的脖子里!

涼颼颼的,果然好滋味。

郭菀央不敢叫,郭菀央不敢跳,老老實實對徐尚儀行了禮,這才跟著茱萸去換衣服。

換了衣服,繼續訓練。

傍晚時分下了課,郭菀央回了東跨院,水芸香忙迎上來,看了郭菀央的手掌心,心疼的落淚,卻勉力笑道︰「徐尚儀如此嚴厲,那是對你負責。你明天要好生訓練才是。」忙忙去翻金瘡藥。

郭玥憤憤說道︰「我們先生雖然也會打手掌心,可是從來不會如此心狠。我看那徐尚儀是拿了皇後的雞毛當令箭……早知道入宮如此麻煩的話,早些就該找借口拒絕!」

郭菀央笑著搖搖頭,說道︰「皇後懿旨下來,我們郭家豈有拒絕的道理?」

正說著話,卻听見前面吩咐︰「老夫人請七小姐上養榮堂說話。」

水芸香已經將金瘡藥翻出來了,卻是去年進京的時候路上用剩的。對郭菀央說道︰「先將手包上了,老太太那邊延遲一會應當是不妨的罷?」

傳話的青瓜笑著說道︰「姨娘不用了,老太太已經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傳話讓七小姐過去就是給七小姐用藥的。那邊的藥卻是寧妃娘娘宮中賞下的,比尋常還要合用一些。」

水芸香感恩道︰「老太太心疼孫女。」

郭菀央當下與青瓜一起走。到了養榮堂,李子果然已經拿了金瘡藥在備著了,當下給郭菀央的手心抹上,果然一片清涼,痛楚的感覺登時就消失了七八分。

包上了手,兩個丫鬟都退下。

馬夫人就眯著老花眼看著,片刻之後才說道︰「徐尚儀對你果然是十分看重。莫不成……是你那日自作主張拒絕了皇後一次,所以皇後要給你一個回復?」

郭菀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馬夫人淡淡說道︰「你想要說什麼?」

郭菀央低聲說道︰「皇後想要給孫女回復,那也該施行在進宮之後,而不是進宮之前。而且……孫女與皇後也曾經交談過兩次,皇後即便想要給孫女一個下馬威,也不會用這等小手段。」

馬夫人沉吟說道︰「你年紀是幼小,卻是皇後親口定下的女官,一旦進宮,品級就與徐尚儀等同。徐尚儀年紀已經大了,你卻是欽點的皇太孫身邊的人,這方面也沒有矛盾。再加上徐家與我家素來沒有矛盾,又同是功臣世家,站在這個角度,徐尚儀也沒有這般為難你的道理……卻是為何,第一天就如此待你?」

郭菀央抬起頭,低聲說道︰「孫女妄自揣測……徐尚儀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叫孫女……知難而退!」

馬夫人眼楮看著郭菀央,說道︰「你怎麼有這樣的猜測?」

郭菀央說道︰「徐尚儀曾經淡淡說過︰如果你現在不想訓練,知難而退還來得及。」

馬夫人眉頭皺緊,說道︰「徐家與我家素來沒有矛盾……為何卻想要算計我家的孫女,讓我家的孫女不敢進宮……」百般思想,卻是沒有答案。當下說道︰「你卻回去睡覺。你卻放心,我明日將我郭家的女兒都帶去拜她為師,總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才是。」

郭菀央想不到馬夫人竟然想出了這等主意,當下說道︰「只恐連累了各位姐姐妹妹。」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縱然要讓你的姐姐妹妹吃虧也沒有辦法,我只恐訓練到了半月之後,徐尚儀進宮參奏一本,說你禮儀之上不過關,到時候就惹笑話了。不但進不了宮,你還要成為全京師的笑柄呢。」

郭菀央這才知道這事情原來是如此嚴重,當下答應了,說道︰「請祖母放心,孫女定然不會再讓徐尚儀找出這麼多錯來。」

只是明天真的能做到讓徐尚儀找不出錯來麼,郭菀央還真的沒有把握。

次日早上,徐尚儀過來,卻見馬夫人出來迎接,後面站著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內中一個,頭上還纏著白色的紗布。馬夫人先請徐尚儀坐了,才笑嘻嘻說道︰「徐尚儀,老身卻有一個不情之請。您既然來教我們央央了,對于我們其他幾個女孩子而言,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對于女孩子而言,坐立行走諸般姿勢,最能見修養,所以也算是至關重要。所以昨天這些孩子來找老身央求,說是想要隨著徐尚儀,學一點宮廷禮儀……好歹這幾個孩子雖然蠢笨一些,卻是難得的好學,如此好學,想來也能吃苦,想來也不會給徐尚儀多增加麻煩……不知徐尚儀能否允了老身這個不情之請?」

徐尚儀倒是想不到馬夫人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下看著一群少女,沉吟著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郭蔓青款款上前,躬身說道︰「我們也知道,這般請求,不免唐突。學生也無有其他表示,謹呈五十兩銀子做謝儀,還請老師勿要嫌少,還望收下學生的一番心意才是。」

說著話,後面的小丫鬟已經端了滿滿的一盤銀子過來。有了郭蔓青帶頭,不管徐尚儀收還是不收,小妹妹們輪番上前,各自呈上五十兩銀子,跟著郭蔓青,殷切的跪倒,請徐尚儀允許她們旁听。

徐尚儀倒是當真沒有想到,郭家的姑娘們竟然擺出這樣一副姿態來。心中卻是不甚明白她們到底是為了什麼。然而伸手不打笑臉人,馬夫人一個侯爵夫人如此低聲下氣的與自己說話,又有幾盤銀子在邊上擺著,總不能回絕的太死。當下微笑說道︰「本官奉命給七小姐做宮儀培訓,那是公務,當然不能借機掙錢。若是受了幾位小姐的銀子,那就是貪賄了。還請幾位小姐將銀子收起來,本官是斷斷不能收的。」

馬夫人當下笑道︰「就你們幾個小丫頭心事多,就擔心徐尚儀不肯收了你們,一定要準備銀子來。現在看到了,昨天多心了罷?還不趕緊上前了,行了拜師之禮?」

一群姑娘听聞馬夫人這般吩咐,當下鶯鶯燕燕一起上前,按照長幼次序跪倒,果然行了拜師之禮。徐尚儀當下竟然是不能拒絕。當下無奈,只能受了。心中卻是明白,馬夫人這只老狐狸,是預先與自己的孫女們演練過的,一唱一和,故意曲解自己的話,讓自己沒有拒絕的機會。

受了三拜九叩之禮,師生名分已經定下。

雖然說定下師生名分對徐尚儀沒有多少好處,可是對于郭家的姑娘們而言也沒有多少好處。有了師生名分,老師就真正的壓到了學生的頭上。所以徐尚儀也不擔心郭家的一群姑娘敢搗亂。

收了一群學生,就帶著一群學生一起去訓練。徐尚儀打定了主意,郭菀央是要繼續虐的,她是自己的主打學生;其他學生麼,也要嚴格一些,免得讓人看出厚此薄彼來。只是下手要稍稍輕一些,畢竟不能將郭家上下全都得罪了不是?

只是徐尚儀的如意算盤算是打錯了。今天練習的是走路。郭菀央走路的姿勢其實已經相當不錯,只是作為宮廷女官,要求嚴格一點總不錯是不是?

練習的方法其實也簡單,就是讓姑娘們頭頂著一個罐子,一只手扶著罐子小心走路,不能讓罐子摔下來。一程也不算長,不過是房間里走一圈,不過是十來丈路而已。郭菀央第一個走,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罐子居然沒有掉下來。走完一程,當下松了一口氣。

徐尚儀臉色一沉,說道︰「七小姐也是大家閨秀,當然要知道走路的時候最要緊的就是儀態風度。罐子雖然未曾掉下,可是你連上的神情,卻是戰戰兢兢,貌似大禍臨頭一般。肩膀高聳,頸項卻是低垂,這般形貌走路,皇帝陛下皇後娘娘看見了,難道會舒心?昨天教導你的‘端莊大方’幾個字要訣,你卻忘到哪里去了?你將手伸出來,我要罰你!」

徐尚儀這般刑罰,郭菀央心中自然不服。只是心中也明白,徐尚儀是跟自己過不去了。今天祖母拿出這麼多銀子賄賂,徐尚儀都不肯接受,那就是打算繼續跟自己過不去。

既然這樣,郭菀央也不打算求饒。當下將手伸出來,卻端莊的微笑說道︰「老師您懲罰,戒尺能否不要再打手心?」

徐尚儀听郭菀央這樣說話,眉頭一皺,說道︰「宮廷規矩,不能放松!」

郭菀央含笑說道︰「學生自然知道不能放松。學生只是說,能否不要再打學生手心,轉打手腕胳膊?學生手心已經紅腫,學生只怕十余日之後進宮,被人看見,說起學生蠢笨也就罷了;只怕不知情的,只說老師虐待學生,那就有損老師聲譽,學生就萬死莫贖了。多打幾處地方,等十余日之後也就消腫了,別人也不能因此饒舌。」

郭菀央含笑說話,徐尚儀不由被憋了一憋,噎得說不出話來。郭菀央這是威脅,可是這廝的威脅竟然不帶任何煙火氣。相比較而言,自己這般赤果果的舉動,竟然落了下乘。當下一面是惱怒,一面卻又有幾分羞愧,沉著臉,冷聲說道︰「既然你這樣說,那就打胳膊罷!將袖子捋起來!」

其實現在天氣已經轉熱,郭菀央身上也只是穿了一件夾衫而已。但是顯然徐尚儀大人已經與尚未進宮的郭尚宮大人杠上了,就這一點也絲毫不肯放松。

戒尺落下,脆生生作響。胳膊上的皮膚比手掌心要女敕得多,一鞭子下去,馬上就紅腫,接著就浮出一條烏青的血痕。郭菀央穿越次數多了,也多受了苦楚,也不算無法忍受。

只是這一鞭子落下,徐尚儀就听見一聲尖叫「啊……」聲音高亢,穿雲裂石,顯然痛楚無比。徐尚儀心中略略生起了一種成就感……畢竟,能讓這麼一個學生叫出聲音來也算是壓住這個學生一頭了是不是?

可是徐尚儀馬上就呆愣了一下。因為她看見了站在面前的郭菀央神色如常,僅僅只是皺了一下眉頭而已。慘叫聲發生于自己身後。惱怒的回頭,卻見郭荺素躺在地上,而郭蔓青與另外一個丫鬟,正努力扶起郭荺素。

徐尚儀皺了皺眉,努力摁下心中的怒氣,問道︰「怎麼回事?」

卻見郭菡翠上前,柔聲回稟道︰「老師息怒。六姐姐素來要強,可是她偏偏身上有病。聲音略略響了些,刺激了一些,她就有些頭疼欲裂的感覺,方才是听見戒尺的聲音,竟然抵不住了。」

徐尚儀听說過有暈血的病癥,卻沒有听說過居然還有暈聲的。心中有些明白,可是這頭上的病癥卻是最復雜的,自己偏生無法戳穿。當下還不能生氣,只能溫聲說道︰「既然身子不好,那就歇息著,回去躺著罷。」

此時郭荺素已經起來,由丫鬟扶著,就如是風卷楊柳一般,婷婷嫋嫋搖搖晃晃走到徐尚儀面前,說道︰「老師息怒,請老師千萬不要將學生趕出去……學生只不過是有些恐懼這戒尺的聲音罷了,強忍一下,應該不會再在老師面前失儀……請老師千萬不要將學生趕出去。」

郭荺素說話,聲音勤懇,郭荺素神色,楚楚可憐。徐尚儀冷下臉來,說道︰「你既然身子不好,又何必苦學?」

郭荺素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說道︰「學生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可是正因身子不好,前面已經浪費了太多的光陰,承蒙老師不棄,允許學生在邊上旁听,學生喜之不盡。方才只是一時不覺,才在老師面前失了禮儀。還望老師再給學生一個機會,學生定然不至于再犯類似錯誤。」

經過郭荺素這樣一打岔,徐尚儀卻是打不下去了。又不能真的就因此將郭荺素趕走。當下沉著臉,說道︰「既然這樣,就好生坐在邊上休息。」舉起戒尺,繼續打了郭菀央兩下。聲音卻是輕了很多。

郭菀央的目光掠過徐尚儀的身後,郭荺素對郭菀央擺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郭菀央心中一樂,因為正對著徐尚儀,不敢在神色上表現出來,當下只能將頭給低下去。

接下來,繼續訓練。因為有會暈聲的郭荺素在邊上,郭蔓青等人都沒有挨過戒尺。

頂著罐子走了四圈,大家過關。接下來就是第二步︰在每人的裙裾上夾了很多鈴鐺。徐尚儀要求也不算高,走路的時候,鈴鐺不能發出聲音。

郭菀央走第一個。問題又出來了……鈴鐺聲音雖然斷斷續續的,可是竟然一直都沒有斷過!

停下來,看著徐尚儀,郭菀央知道,又難免挨打了,當下乖乖的將袖子捋起來。

徐尚儀回頭看了郭荺素一眼。郭荺素伸手掩著嘴巴,而邊上的丫鬟卻幫她掩住耳朵,兩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樣子裝模作樣?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能有多少花樣呢。徐尚儀想著,戒尺就敲了下去。卻不想,清脆的聲音剛剛落下,又听見了尖利的叫聲!

這叫聲不是郭荺素的,卻是郭荺素的貼身丫鬟的,那丫鬟緊緊抱著郭荺素,神色泫然欲泣,哀哀說道︰「小姐,我們不練了,我們這就回去好不好?」

卻是郭荺素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卻是又翻著眼楮暈過去了。

當下又是忙成了一團。郭荺素很快就醒過來,听見丫鬟反反復復說的一句「我們回去好不好」,當下不由大怒,皺眉斥責道︰「好不成器的丫鬟!徐尚儀大人來指導我們,乃是天大的福氣,你家小姐都能忍下來,你做丫鬟的,卻哭著鬧著說受不了?真真豈有此理!」又向徐尚儀求情,說道︰「學生方才只是靜悄悄坐著,並不曾發出聲音搗亂。這個丫鬟也只是護主心切,如若是因為丫鬟不好,我呵斥她下去就是,請先生千萬不要將我趕走。」

徐尚儀徹底無語。

自己方才不該一時心軟讓郭荺素留下,到了這次,竟然沒有理由將郭荺素趕走了!

徐尚儀並非蠢笨之人,郭荺素這樣折騰了兩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徐尚儀也見多了豪門閨秀,也見多了豪門閨秀之中的勾心斗角。這個郭家的情景雖然不清楚,但是想來二房與三房的矛盾也應該是非常尖銳才是。卻不想自己想要折騰二房的女兒,三房的女兒竟然折騰出這麼多花樣來,就是一心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其他女兒也如此配合,不覺心中竟然略略有些松動。當下依然皺著眉頭,淡淡說道︰「也罷了。你們主僕且起來。」

听徐尚儀放過丫鬟,主僕二人都是歡天喜地。徐尚儀微微搖頭,當下對郭菀央說道︰「看在你姐妹的份上,這幾巴掌暫時先記下了,你要好好學習才是。」

郭菀央連聲諾諾。郭荺素對郭蔓青遞了一個得意的眼神,郭菀央低眉斂目,也不由莞爾。只是徐尚儀就在面前,也不能放肆。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再詳細敘述了。徐尚儀雖然依然嚴厲,但是一群姐妹在一邊不停的折騰出花樣來,下手竟然松了很多。一天下來,手上雖然也增加了不少新的傷痕,只是比昨天的情況,竟然是好了許多。

不過老師如此嚴格,卻也有些好處,郭菀央一天下來,竟然也學到了不少東西。晚上送走了徐尚儀,就有青瓜前來傳話︰「老祖宗請各位姑娘上養榮堂用飯。」

一群姐妹當下就往養榮堂走。一邊走著,郭菀央卻是忍不住用眼楮去打量自己幾個姐妹。郭蔓青也就罷了,自己姐妹兩人相處一向也算和睦。其他幾個人,今天竟然如此一力相助,難道僅僅只是因為老夫人命令的緣故?

郭荺素看著郭菀央的眼神,卻不由將眼楮避開去。

郭菀央長長躬身,說道︰「六姐姐今日如此相助,做妹妹的感激不盡。」

郭荺素側身避開,語氣卻是淡淡的,說道︰「七妹妹客氣了,說不上相助,不過是湊巧罷了。」

卻見郭蕊香捂著嘴巴笑道︰「六姐姐現在還是有些矯情。昨天晚上姐姐與妹妹說什麼來,今天不如與七姐姐一道說了罷,大家姐妹也算說開了,可好?」

郭荺素淡淡說道︰「那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說話之間,就到了養榮堂。李子已經在堂前候著了,當下迎接上來,告訴姐妹們︰「飯已經擺好了,諸位姑娘先用飯了,等下再上老太太屋子里說話。」引著一群人都到後面小飯廳。郭蔓青站住,問道︰「卻不知祖父祖母兩位大人用過飯了沒?」

李子回答︰「已經用過了。老夫人說了︰讓她們一群姑娘陪著我們兩人用飯,沒來由的讓她們不自在。不如讓她們自己一群人用罷。」

郭菀央听著,心中隱隱有些意動。

當下一群人坐下來用飯。郭菀央再度向諸位姐妹道謝了,郭荺素依然有些淡淡的神色。郭蔓青微笑著說道︰「七妹妹客氣了。莫說咱們是姐妹,就是同一個府里住著的一群小貓小狗,住一起久了,也就有了感情,同仇敵愾的心思也是有的。咱們互相斗斗可以,可是一個外人想要來欺負咱們,沒門。」

郭蔓青幾句話,有些刻意的稚氣。郭菀央一群人不由都笑起來,郭荺素臉上的神色也松弛了。

小妹郭菡翠也是笑著附和︰「外人想要多欺負咱們,咱們就合起來給人搗亂……這是昨天祖母說的。」

郭菡翠雖然早熟,但是到底年幼了一些。听她言語卻是真正的稚氣,一群人又再度笑了起來。郭荺素突然站起身子來,拉著身邊的郭蕊香,又拉了郭菡翠一把,三人一道,向郭菀央躬身行禮。

郭菀央倒是嚇了一大跳,急忙側身避開,說道︰「六姐姐,這可是怎麼回事?」

郭荺素直起身子,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之前是姐姐不懂事,胡作非為,也做了……一些讓妹妹頭疼的事情。只是天下至親還是骨肉,這一次若不是妹妹向皇太孫與皇後娘娘求情,妹妹犯下的大錯也不知會鬧到何種地步,會不會連累父親……若不是妹妹答應入宮為女官,那姐姐的父親……也不知何時能從囹圄之中月兌身。姐姐……雖然面皮薄,不知好歹,可是妹妹這份恩情卻是記著的,今天所為,也不過是略略還上一絲而已。」

郭菀央這才明白,原來三房幾位姐妹,卻是將叔父出獄的功勞,能從奪嫡戰爭中月兌身的功勞,記在了自己身上。心中暗自納罕。這些事情與自己雖然有些牽涉,但是絕對不是自己的功勞。是誰讓她們有這樣的誤解?馬夫人,還是馬皇後?

想起馬皇後的思想,郭菀央悠悠嘆息了一聲。當下也不能辯解,好在她穿越過幾次,臉皮已經訓練出來了,只是說道︰「姐姐妹妹們何必如此客氣。我們到底是一家人麼。」

郭蔓青拉過郭荺素與郭菀央的手,說道︰「妹妹這話極是。我們到底是一家人麼。雖然之前也曾彼此互相看不順眼,可是既然有幸投生在同一戶人家,同時姓了郭,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可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現在六妹妹蒙皇後青眼,馬上要入宮,這可是郭家的大事,我們哪里還有那麼多空閑時間自己打鬧呢,妹妹說是也不是?」

郭荺素低聲說道︰「姐姐說的是。妹妹也是昨天被祖母一場教訓,才如夢初醒。」

郭菀央也說道︰「姐姐教訓的是。」心中明晰起來,原因郭荺素幾個人與自己和解,那感激是一個方面的原因,因為自己即將進宮想要討好自己是更重要的原因。

一點喜悅也煙消雲散。

不過到底是好事,是也不是?至少不用太擔心後院起火了。

郭蔓青將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笑道︰「還說什麼客氣話呢,咱們都是一家人……」眼楮里似乎有淚光閃動,說道︰「姐姐已經訂婚,婚期也就在近日。七妹妹又即將進宮。歡樂日子何其短暫,將來的日子何其漫長!今天咱們好好吃了一頓飯,好好說些閑話罷。」

一群人都稱是。于是郭家的一群姑娘們,吃起晚飯來,一桌子和和睦睦,其樂融融。

吃了飯,就上了馬夫人的屋子。馬夫人先問了郭菀央身上的傷,吩咐給郭菀央用藥,又仔細問了今天的事情,撫掌微笑,又拿出體己來,賞賜了諸人,尤其是郭撬亍9?素連聲謙遜,不敢接受,最後卻還是接受了。

說了一陣閑話,馬夫人吩咐眾人散了,又吩咐郭菀央留下。郭菀央看著馬夫人,不免在心中揣測馬夫人的想法。

馬夫人慵懶的側過身子,吩咐青瓜將銀燈燈芯剪短了,才淡淡說道︰「你不用猜測什麼,關于你與三叔父出獄之間的事情,是我編造給小六听的。不但在她面前如此說,就是在你三叔父面前,我也是如此暗示。」

郭菀央沉吟著說道︰「願意听祖母高見。」

馬夫人淡淡說道︰「高見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你進宮在即,我總不能讓自家人在背後使絆子,讓你擔心這娘親與弟弟,心中不安。你卻放心,郭家定然不至于成為你的拖累。」

听她說得誠懇,郭菀央心中卻是不由冷笑。郭家不至于成為郭菀央的拖累,那是因為郭家想要借著郭菀央的力量保住兩朝更替時候的平安。

現在竟然假惺惺的來賣人情了,當初逼我進宮時候的猴急模樣卻是到哪里去了?

面上卻露出感動神色,說道︰「祖母遠慮,孫女感激不盡。」

又說了兩句閑話,馬夫人又說道︰「徐尚儀為何待你如此,你可知道情由了?」

郭菀央低頭說道︰「今天有了幾位妹妹在一邊打岔,徐尚儀倒是客氣了很多。只是還不清楚徐尚儀如此嚴厲的真正原因。」心中卻是隱約有些明白了。

徐尚儀之前對自己如此嚴厲,今天卻明顯松弛。難不成就因為是幾個姐妹故意搗亂的功勞?

徐尚儀若是奉行了皇後或者是誰的命令要給自己顏色看,那麼就絕對不會因為幾位妹妹胡鬧就松弛下來。那麼只剩下兩個原因,一個是出自于徐家的授意,一個是出自于她自己的心思。

要麼是徐家討厭自己,不想要自己進宮,想要自己知難而退。要麼就是徐尚儀討厭自己,不想讓自己進宮,所以趁機想要虐虐自己。

如果是因為徐尚儀自身的原因,那就不需要擔心了。如果是出自徐家的指示,那就要稍稍動點心思。不過這些分析,郭菀央是不想說給馬夫人听了。

馬夫人皺眉,說道︰「不管如何,你都要堅持下來。如果你叫了苦,或者做得不好,那就真的如了外人的意,就是郭家的臉面也給你丟光了,你可省的?」

郭菀央連聲稱是。

接下來的訓練就不記述了。徐尚儀對郭菀央依然異常嚴厲,只是郭菀央低眉斂目一聲不吭全都承受下來了。再加上郭家的幾個姐妹也時不時想辦法幫忙,半個月過去,任徐尚儀再挑剔,也找不出郭菀央的錯處來了。

這半個月里,郭蓮珠也想辦法回了郭家一趟,與郭菀央嘰嘰咕咕說了半夜的話。

這一天,天氣晴朗惠風和暢,正是郭菀央進宮的好日子。別了娘親與弟弟,郭菀央登上了馬車。

因為是功臣之女進宮,雖然不是嬪妃是女官,卻也給足了郭菀央面前。一輛馬車載著郭菀央,後面三輛馬車載著郭菀央日常所用,從小角門入了宮。下了馬車,換乘小轎,郭菀央先去了皇後所在的宮殿。皇後召見了,寧妃也隨侍在側。溫言吩咐了兩句,安排了郭菀央的住處。

竟然就在東宮。

郭菀央的宮中生活並不算復雜。明朝承隋唐故事,建尚功局,主官尚功,轄司制、司彩、司織三個部門。按照制度,尚功應該有兩人,不過馬皇後與皇帝崇尚節儉,認為宮中的事務不算多,因此只選了一人。如今原來的梁尚功已經年滿二十,皇後準許其出宮回鄉成親,于是就令郭菀央進宮補上。尚功下有典、掌、女使,分管各個部門工作。雖然說尚功要主持大局,但是平時事情已經形成了制度,其實也沒有多少事情。

雖然說後妃之間爭寵奪愛是常見現象,作為一個女官也難免要被殃及池魚,可是在馬皇後的整治之下,後宮表面之上竟然是一團和諧。郭菀央原先擔心的,這個抱怨給的絲綢顏色差了,那個抱怨衣服做得不合體之類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至于手下的宮女太監們,雖然暗地里難免要斗斗什麼的,但是畢竟有很多營生要做,不像郭家後院里的姑娘,每日沒事就將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了。

現在郭菀央最重要的任務,竟然是陪太孫殿下讀書。

說起來,皇後娘娘的安排,的確是很不合理,而且有分工錯亂之嫌。皇太孫身邊,自有自己的女官,要服侍陪讀什麼的,自然有侍讀。要一個女孩子陪在太孫身邊作甚?

可是皇後就這麼安排的,郭菀央也沒有辦法。

對于這事,黃子澄諸人,也覺得有些意見。雖然說自古以來就有侍女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典故,但是這可是風流文人的故事。咱要皇太孫好好坐著讀讀經史,要一個女孩兒站在一邊,引得皇太孫心猿意馬,那算是怎麼回事兒?

好在這個女孩兒也算是有眼色的,每次都悄悄的站在皇太孫的身後,不該出聲的時候絕對不出聲,不該出現在皇太孫面前的時候絕對會讓皇太孫忘記她的存在。可是畢竟礙眼是不是?何況皇太孫雖然端端正正坐著,心神卻難免有些飄渺,誰都知道,皇太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後呢。

黃子澄咳嗽了很多次,皇太孫也坐得端端正正的,只是……味道還是不對!

黃子澄忍耐不住,將書本一合,于是就開始講史了。這一回,講的卻不是賢明君王的歷史故事,講的卻是吳王寵西施的歷史。雖然說郭菀央很喜歡听故事,但是听著這麼赤果果的話,還是不由皺起了眉頭。

郭菀央皺起眉頭,朱允炆听著也不是滋味。朱允炆也知道,這幾天郭菀央陪著自己讀書,自己明顯的不在狀態。雖然說自己對這個稚齡女子並沒有太多的男女心思,只是知道了皇祖母的心思之後,哪里能不歡喜?又知道郭菀央雖然年幼,卻是博學多才,母妃也曾多次稱贊的,因此很想听听她對幾位先生所教導的學問的看法。因此總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後面。

可是,先生竟然借機敲打自己了。

心中難堪加上慍怒,卻發作不得,只能畢恭畢敬的听著。卻听黃子澄滔滔不絕的繼續︰「由此可見,賢明之君,定然不能寵信女子。唐朝武後亂國,更是可以作為教訓……」接著又打算開始講唐朝武則天亂國的故事了。

郭菀央本來也不打算乖乖听著了,可是今天不知如何,似乎有些感冒了,喉嚨有些發癢,當下實在忍不住,悄悄轉身出門,想要將喉嚨里的癢癢給咳出來。可是還沒有等她邁出三步,卻听見黃子澄驀然發怒︰「好生無禮的侍女!既然侍奉太孫讀書,不告一言,就自己推門出去,目中可還有太孫殿下?可還有老夫?」

郭菀央被黃子澄這麼一呵斥,怒氣也上來了。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將喉嚨的癢癢給吞下去,努力克制咳嗽聲音的分貝,當下微微躬身,面上是微微帶著笑意︰「大人請原諒,方才倒不是下官無禮,實在是因為嗓子壞了,又生怕咳嗽出來影響大人的談興,因此就想出去。卻不想惹大人生氣,真的是下官的罪過。」郭菀央現在也是有官職在身的,因此自稱「下官」,也不算無禮。她是借這個稱呼告訴黃子澄︰你是官,我也是女官,可不是你家的奴婢,你不能太過分!

黃子澄見郭菀央雖然服軟,臉上卻是若無其事。更有太孫殿下,眼楮就看著郭菀央,眼神里竟然有幾分心疼的意思。不覺更是慍怒,沉聲說道︰「方才老夫的言語,你也听見了。既然皇後讓你陪著太孫殿下讀書,你就要好生勤勉做事。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做的不要做,千萬不可為禍,否則皇上與群臣,都饒不了你,可記住了?」

我已經服軟了,你居然還喋喋不休的繼續?這麼威脅,就差點沒有指著郭菀央的鼻子說出「你禍國殃民」四個字了。這老夫子的道理,郭菀央還真的不敢苟同,當下站著,微微笑道︰「大人的意思,下官是知道了。不過下官也算是粗粗讀了幾遍青史,對大人方才所說的,卻是有些不敢苟同。」

郭菀央這是在抗議了。不過黃子澄倒是覺得這才正常。雖然這個郭菀央也算是女兒的手帕交,女兒對她也頗有贊譽之詞,但是那到底是女人是不是?現在年紀尚幼太孫殿下就為她神魂顛倒,長大之後那還得了?少不得敲打敲打,讓她知道好歹!

當下就冷聲說道︰「你不敢苟同,卻是哪個地方不敢苟同?」

郭菀央輕聲說道︰「其實唐人就已經有詩句了……敢問大人,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武後果然誤國亂政,可是大唐皇朝,似乎武後之後並未亡國?若是君王親近某個就要亡國的話,卻不知一個皇朝能傳承上幾年?」

郭菀央這是偷換概念了。親近與寵信一個女人並非同一個意思。可是听起來卻是那麼一回事,黃子澄腦子慢了一點,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反駁。

郭菀央笑著說道︰「若是皇帝親近一兩個女子就要誤國的話,那歷朝歷代的君王,也別想著傳宗接代了。後宮佳麗統統都放回家中,從此之後再無男女之色,各個朝代,都一代而絕……」

听郭菀央說得有趣,朱允炆忍不住莞爾。很快就知道自己不該露出笑臉,當下就側過頭去。

可是還是遲了,看見太孫殿下莞爾,黃子澄面皮紫漲,厲聲說道︰「本官方才說的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本官是說,為人君者,寵信女子,當有尺度。若是不講求限度,只怕再國家朝廷,就因此耽誤!」

郭菀央微微笑道︰「大人一直在說誤國,但是下官曾經听聞,當今皇上尚是布衣之時,就十分愛重當今皇後。听聞大人這般一說,下官就迷惑了,難不成當今皇上也不該愛重皇後不成?好像國家朝廷也未曾因此而耽誤呀,真正奇怪。」

郭菀央將皇帝皇後牽扯出來,那就讓黃子澄不能接嘴了。又擔心郭菀央借著今日今天這番議論斷章取義說出去,傳到皇後耳朵里,那可不是玩的。皇帝陛下可對皇後愛重之極。當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厲聲說道︰「你這卻是狡辯!本官何曾有說過當今皇上皇後的意思。當今皇上皇後乃是聖人,豈可一概而論?」

郭菀央誠懇的笑道︰「下官知道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是說,當今太孫殿下,遠遠不及皇帝陛下。」

這簡直是比方才黃子澄說的更加赤果果了。黃子澄那是赤果果的罵人,而郭菀央卻是赤果果的挑撥離間!

說郭菀央的話不對?那萬一傳到皇帝陛下耳邊,自己豈不糟糕?不反駁郭菀央的言辭?太孫殿下面上卻不好看!

任何年輕人,只要有幾分傲氣的,都會以為自己是英明神武世上無雙。黃子澄雖然經常提點皇太孫要謙虛謹慎經常听听臣子的意見,皇太孫也虛心接受了,可那是官面文章。這樣的挑撥,誰知道皇太孫心中會怎樣想?

當下只能呼哧呼哧的喘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郭菀央見黃子澄如此神態,知道不能再逼這位老先生,當下襝衽為禮,含笑說道︰「下官年幼,本來是不敢進宮的,可蒙皇後錯愛,不得已進宮擔任官職。雖然也算擔任了官職,卻是步步小心,只生怕做錯了事情。幸好皇後娘娘也是知道下官情況的,特特意將下官安置到此處來,其實就是給了下官一個聆听大人教訓的機會。大人若是不嫌棄下官駑鈍,還請大人多加教導。下官年輕稚氣,有些不當的言辭,大人大人大量,當然不會與下官計較,當然也不會給下官傳揚出去,給下官保住些許顏面是不是。下官懇請大人原諒,一並在這里謝過了。」

郭菀央一番話下來,黃子澄是真的無話可說。還能怎麼說?話都讓人家說去了。

不過也放下心,這個小姑娘既然這樣說,就是像自己保證這些言辭不會外傳了。

當下松了一口氣。朱允炆見郭菀央佔了上風之後就忙著息事寧人,當下也松了一口氣,含笑說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年紀幼小,就一定要記住藏拙的道理。今天一番言辭,在這里說說也就罷了,左右也才三個人,也不會有旁人听見。若是在外面還這樣亂說,只怕就連孤也保不住你。」

郭菀央急忙跪下,說道︰「下官知道錯了。」

郭菀央雖然佔了上風,但是心中也清楚,自己與黃子澄的嫌隙暫時是無法化解了。不過也懶得煩惱。熬到黃子澄下課,陪著朱允炆出了門,朱允炆就悄悄拉著郭菀央的手,說道︰「與孤一道上東宮去。」

郭菀央急忙收手,還未曾說話,卻听見背後傳來咳嗽聲,接著傳來一個冷厲的聲音︰「好生大膽,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勾引皇太孫!」

郭菀央回頭,就看見一個年近四十的官員,滿面寒霜,站在自己身後。

那人將近四十的年紀,穿著六品官服,看起來頗有些眼熟。手中一疊書冊,大約是來找朱允炆奏事的。

黃子澄也出門來,見那官員,也是微微一怔,站定。

朱允炆露出尷尬的神色,說道︰「方大人誤會了,方才孤與郭小姐並無逾越舉動。」

方大人?郭菀央這才想起來,原來面前這個男子,居然就是方孝孺。當初在碼頭的時候遠遠見過一面。

沒有想到現在在皇宮之中遇見了。不是說朱元璋不樂意用他麼?看他的衣服,似乎是東宮的屬官?

方孝孺對朱允炆行禮,說道︰「殿下,此處乃是求學處理政事之所。您不應在此處……」

方孝孺又要抬大道理出來了,朱允炆只能唯唯諾諾的听著,而且不斷的表示贊成︰「先生教訓的是,孤再也不會了,方才是孤失禮……」

方孝孺滔滔不絕,朱允炆諾諾連聲,想不到朱允炆在方孝孺面前竟然如此老實,郭菀央不覺笑了一下。

見朱允炆認錯,方孝孺卻不肯收兵,當下指著郭菀央說道︰「此女子雙目不正,有狐媚之相,請殿下將這女子送交他處服役。」

狐媚之相?這話罵得嚴重了,郭菀央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要與方孝孺吵上一場。只是朱允炆在前,不敢放肆。

朱允炆皺眉,說道︰「先生此言差矣,此女子乃是皇後親自任命的女官,專職服侍孤王讀書的。皇後有識人之明,所謂狐媚之相,是否是看錯了?」

方孝孺沉聲說道︰「此處學宮,有聖人坐鎮,此女子照樣能勾引太孫殿下心猿意馬,如何不算狐媚?至于皇後任命之事,後宮之事不知多少,皇後日理萬機,看錯了也是有的。何況殿下學業之事,乃是外廷之事,皇後派人,也不合規矩。」

方孝孺說起來,也是條條有據,非將郭菀央趕走不可。說實話,郭菀央也不願意陪著朱允炆讀書,當下就站在一邊不說話。

朱允炆听方孝孺這樣說話,卻不覺怒了。當下抬高了音調,說道︰「先生曾教導孤,為人行事,當以孝順為本。既然教導孤以孝順為本,為何卻一而再再而三要孤違拗祖母之意?先生如此指責皇後不是,難道是人臣之道麼?」

朱允炆發怒,方孝孺卻也不甘示弱,當下說道︰「何謂孝?當年魏顆不從父親之亂命,才有後來結草餃環的佳話。皇後賜予女官,當然是好意,但是皇後選人不能盡善盡美,為何不能與皇後言明,請皇後收回成命?殿下如果連這是非都分不清楚,將來又何以治理天下?」

朱允炆見方孝孺一再堅持,卻又退縮了,當下對方孝孺說道︰「先生勿要生氣,等孤有空閑,前去稟告祖母,請皇後收回成命罷了。」

方孝孺知道朱允炆回答的敷衍,但是做臣子的也不能威逼主上太甚,當下躬身,恭恭敬敬說道︰「那就等殿下妥善處理此事。」

朱允炆知道方孝孺不信,卻也沒有其他辦法,當下對方孝孺說道︰「先生可是有政事拿來處理罷,那就請先生與黃大人一道看了,先將意見草擬出來,孤過了中飯就過來看。」

方孝孺恭恭敬敬答應了,與黃子澄兩人,恭送朱允炆離開。

回到東宮,自然有宮女前來,給朱允炆換衣服。朱允炆將宮女呵斥開了,轉身,對恭恭敬敬站著的郭菀央怒道︰「方先生黃先生什麼都好,也有見識,但是他們根本不相信你……根本不相信一個女子!總覺得女人是禍水……這不,非逼著孤將你趕跑不可……」

郭菀央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既然為難,那麼就與皇後娘娘稟明經過,請皇後娘娘收回成命就是。郭菀央在宮中也有職司,本來也不應該跟著太孫殿下讀書。」

心中卻又長長嘆息了一聲。為人君者,當有主見,能駕馭群臣,至少要能堅定不移的推行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現在朱允炆與方孝孺黃子澄是一個怎樣的關系?兩人勸諫,肆無忌憚,朱允炆面上唯唯諾諾,心中卻是根本不服。雖然有些禮賢下士的模樣,但是與真正的禮賢下士卻是相差甚遠。

心中不服,卻不敢反駁,一個君主,在臣子面前擺出這等模樣,這個君主又怎麼能長久?

所謂的君臣相得,不過是面子功夫而已!與唐太宗魏征的關系,相差十萬八千里!

且不說黃子澄與方孝孺兩個人的見識與名聲相差甚遠,名不副實!

收起心中的失望,郭菀央又誠懇說道︰「如今下官的身份也極尷尬,方大人黃大人兩位大人才是國家的根本,才是太孫殿下將來的柱石。既然是這樣,還請太孫殿下勿要以下官為念,直接去稟告了皇後才是。」

朱允炆見郭菀央這等懂事,心中虧欠感更深,當下握住郭菀央的手,說道︰「這是孤虧欠了你……然而真的稟明了皇後,皇後不免以為你做事不周,你難免成為皇宮之中的笑談,難免要被旁人看輕。要麼……孤再拖延幾天。」

朱允炆能為郭菀央著想,雖然看不起朱允炆,郭菀央還是難免有幾分感動,當下低聲謝過了,卻是堅決說道︰「殿下不能再拖延。再拖延敷衍,黃大人方大人難免認為殿下為美色迷惑,兩人雖然是忠臣,卻也難免失望,君臣由此疏離。請殿下為將來為國家考慮。」

朱允炆听郭菀央說得堅決,看著郭菀央的小臉片刻,才說道︰「天下的臣子,如果都像你這般,能為主上著想,能忍受各種委屈……那就好了。你卻放心,孤一定上皇祖母跟前詳細稟明這件事經過,斷斷不能讓皇祖母因此看輕了你……今天還有雜事,等晚上我們一道過去罷。」

郭菀央答應了,心中卻是竊喜。

竊喜之後,卻是有些惘然。

自己對朱允炆是有貳心,但是朱允炆對自己,卻是真正的信任。怪只能怪朱元璋,將他安在了不合適的位置上。

好在馬上就能離開朱允炆了,也不用承擔這樣的心理壓力了,郭菀央又欣喜起來。

午飯之後,朱允炆去處理政事,郭菀央也去處理公務。今日也沒有其他事情,不過是印染坊那邊,調顏色的時候,放錯了比例,將幾匹雨過天青色的綢子染成湖藍的,郭菀央將有關人等處分了,又記了賬目。正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卻听聞門外有腳步聲匆匆而來,就有宮女進來稟告︰「寧妃娘娘請尚功大人過去,有要事。」

郭菀央當下收拾了,與前來報訊的宮女一道前往寧妃宮中。寧妃已經在等著了,听聞郭菀央前來,當下就急急忙忙出來,看了一下郭菀央的打扮,就說道︰「娥眉,將郭尚功的頭面首飾給摘了,你先收起來。」

郭菀央詫異道︰「寧妃娘娘,這是何意?」

這邊宮女娥眉已經端了一個楠木盒子過來,說道︰「這個盒子是是空的,暫時就放郭尚功的首飾頭面罷。等一下拿出來也方便。」

寧妃又吩咐另一個宮女︰「現在回你自己屋子換衣服是來不及了。你這女官服又太鮮艷了一些……嫦娥,將本宮的那套月白色的家常居服拿來,喏,就是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與雪青馬面裙那一套,你身材與我接近,就是稍稍矮小了一點,應該可以穿的……」

嫦娥躬身說道︰「娘娘,那件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前些日子勾破了一個小洞,送到織補局去了,還沒有拿回來呢。奴婢倒是有一個主意︰我們宮里的月香身量與郭尚功接近,娘娘前些日子賞賜給她一套月白的家居衣服,她已經改小了,卻還未曾穿過,不如借過來給郭尚功先穿上一陣。」

說著話,邊上一個宮女,已經將衣服送上來了。當下就給郭菀央換上。

郭菀央見這等做派,心中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只是不敢詢問。

很快就換了衣服摘了頭面,寧妃就帶著郭菀央往坤寧宮方向走。郭菀央見著方向,就已經隱隱猜到什麼,當下不由有些黯然。

寧妃這才有空,低聲對郭菀央說道︰「皇後突然痰厥了,說是痰厥之前說了一個‘郭’字。皇帝陛下下令讓宮中所有名字里有‘郭’或者有類似讀音的宮娥嬪妃都趕過去……現在皇上守著,太醫也正在搶救,我就急忙將你找來。」

郭菀央只能低聲說道︰「皇後吉人天相,定然能轉危為安。」

心中卻知道,自己這話不過是安慰之詞罷了。皇後這把年紀了,比起之前的歷史,她已經多活了很多年。之前就隱隱覺得皇後身子骨已經不好,現在皇帝又那麼慌張……

想起之前的一場對話,想起那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皇後,不由心中空落落的。

皇後將自己當做這個時空之中唯一的知己,可是自己卻不將皇後當做知己。因為皇後穿越是被動的,自己穿越卻是主動的。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一穿再穿,所以對歷史,對歷史上的那些人物,難免要帶著些高高在上的態度。

皇後卻不同。她不知道自己這一世死了之後會去哪里。所以她將全部的生命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這段歷史里,她虔誠的希望自己能改變華夏民族的命運。

想到了這里,郭菀央竟然有幾分慚愧了。

很快就到了坤寧宮外。侍衛守著宮門,宮外空地上,已經整整齊齊站著很多女子,環肥燕瘦,卻都是一色的素裝,靜默的站著,沒有一絲兒聲音。

站在最前面的是幾個穿著各色宮裝的宮妃,其中也包括郭菀央見過的碩妃娘娘。後面跟著很多宮女。見寧妃前來,幾個宮妃以目示意,卻都沒有說話。

坤寧宮里面,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音與急切的腳步聲。驀然听見一個什麼器皿砸在地上的聲音,接著就听見皇帝的壓低了的怒吼︰「居然在這里砸東西,拉出去砍了!」

就見幾個太監將一個宮女拉了出來,那宮女已經臉色慘白,連哭也哭不出聲音來。

侍衛上前,要將宮女帶下去。

宮女終于發出一絲絕望的聲音︰「救我……」卻不知向誰求救。

一群人都是不敢吭聲。郭菀央也隱隱知道里面的事情,多半是這個宮女將什麼器皿給打了,皇帝正在震怒之中,就借著這個由頭發作出來。

這下子就是一條人命呢。

郭菀央輕輕拉了寧妃一把,寧妃轉頭,對郭菀央輕輕的搖搖頭。

郭菀央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卻毫無辦法。

卻見碩妃上前兩步,對領頭的侍衛說道︰「袁統領,能否暫緩行刑?」

袁統領向碩妃行禮,說道︰「娘娘,此事是皇上下令。」

碩妃輕聲說道︰「皇上震怒之中。可是這個宮女卻是皇後宮中的,皇後對宮女向來愛惜。皇後轉瞬之間就會醒來,若是讓她知道這等事情,只怕心神受到影響,到時候對皇後身子也沒有好處。到時候皇上又難免生氣。所以本宮請袁統領為皇上皇後計,暫緩行刑。凡事都等皇後醒來再說。」

郭菀央在一邊,不由暗自敬佩起碩妃來。果然是聰明母親養出聰明兒,碩妃輕輕巧巧幾句話,就能勸說一個侍衛統領將皇帝的命令暫時先放在一邊,這說話的本事可真的不是蓋的。明明是為這個宮女求情,一句一句卻都落在皇後與皇帝身上,落在侍衛身上。為了避免皇帝可能出現的震怒,就是先將這個宮女的性命扣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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