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命藥妻 第二章 老夫人又要栽贓(1)
作者︰裘夢

山風習習,透著有別于城里的涼意,山門前,石牌之上鐫刻著龍飛鳳舞的「紫雲觀」三個大字,再往前看,又是一段坡度平緩的平整山路。

李懷兄弟一行十數騎,一路之上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時辰便從京城趕到了這里。

兩兄弟在馬上互看一眼,各自心領神會,一提手中馬韁,放緩了馬速緩緩朝前而行。

紫雲觀地處深山,但香火卻並不稀薄,道觀之前自有負責接待香客的道士,李懷讓幾名護衛牽了他們的馬隨道士前去安置,自己則和弟弟領了剩下的人往觀中尋人。

紫雲觀並不是性別單一的道觀,但道士、道姑各有居所,也便于接待不同性別的來訪香客,他們找到李素月的時候,她正跟十幾個道士道姑在田里鋤草。

李懷、李闊忍不住互看一眼,他們錦衣玉食,僕役成群,而他們的嫡親姊姊卻一身道袍,頭挽道髻,彎腰在田間勞作。

這一刻,他們的臉都禁不住有些發燙。

有道童提醒,李素月抬頭看了眼兩人,從田間走出,順手拍打了一上的塵土,這才走到他們的面前。

「怎麼來這里了?」

她笑得輕松,沒有半點兒愁苦,李懷兄弟卻心中莫名酸澀。

最後還是由李懷開口道︰「姊,你為什麼要出家?」

他到底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李素月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四下看了看,笑道︰「走,回我的院子,有話咱們坐下來說。」

李懷兄弟還能怎麼樣,只能跟在她身後往回走。

這田地是道觀的財產,離道觀並不太遠,也就幾十丈的距離,路上他們還遇到了幾個錦衣香客在田野中游玩的身影。

李素月棲身的小院並不大,也不是她一個人居住的,在這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道姑,並不是什麼鎮遠侯府的嫡女,自然也不會受到什麼特別的待遇。

院子小得甚至容不下李懷他們隨行的護衛全部進入,不得已,只能叫了兩名護衛跟著入內,其他的人就只能留在院外。

院子小,屋里的空間自然也不會大,擺設也就簡單,除了一張青幔木床,床尾一把竹制的衣櫃,就只有一張條案正對房門靠牆而放,上面擺了茶盤,條案兩邊各放了竹椅,再然後便什麼都沒有了。

李素月從案上取餅茶盤,笑著對身後面色復雜的弟弟們道︰「走吧,屋里也坐不下,到院里坐。」

小院里有大青石支起的桌子幾塊大石頭充當了坐椅,十分簡陋原始。

看著姊姊熟練地點起炭燒小茶爐,替他們燒水沏茶,李懷兄弟一直沒說話。

以前他們也時不時地跟著母親到庵中看望姊姊,但那時她身邊有服侍的人,他們感覺尚不覺得如何,可是如今看姊姊凡事親力親為,卻一臉閑適淡然的模樣,甚至還很熟練的樣子,他們便知這些事她是做慣了的,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的姊姊過著出乎他們意料的生活,恐怕這些連母親也不知道的!

臉,生疼!

他們的姊姊一直以來便過著和他們不一樣的生活,自然便有著跟他們不一樣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他們以為姊姊是盼著回府的,即使從來沒從她言行中看出來,但在他們的心思中,簡素的庵堂哪里比得上侯府的榮華。

然而他們錯了,姊姊是真的習慣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對侯府的生活沒有半點想法。

他們不開口,李素月也不主動搭話,直到小銅爐內的水沸騰起來,她將茶水倒進放了茶葉的粗瓷茶壺中。

「茶好了。」三個字打破了小院過于安靜的氣氛,她笑著替兩個人各倒了一杯茶,道︰「山中粗茶,比不得侯府精致,你們湊合喝點吧。」

李懷和李闊又能說什麼?姊姊親手煮水沏出來的茶,他們難不成還要嫌棄?

兩個少年捧著姊姊沏好的茶垂眸看著,異樣的沉默。

李素月又忍不住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幾吹,輕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我呀,出家是因為我想出家罷了。雖自小在庵堂長大,但其實對光頭的形象還是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跑來當了個道姑。」

見兩人還是不說話,李素月只好繼續說道︰「反正我也從來沒在那府里長大,談不上舍不舍得,這些年習慣了粗茶淡飯晨鐘暮鼓的生活,回去怕也難以適應。」

「可也不該出家啊,姊姊還不滿十五呢。」李懷終于忍不住低聲說道。

「大好的年月我都已經蹉跎過去了,無所謂了。」一些乍听之下關切,實際上卻于事無補的話,听听也就是了,反正這些年一直失望的過,她對母親和兩個弟弟也早就絕望了。

「不應該這樣的。」少年的臉上浮現憤恨之色。

李素月搖搖頭,又呷了口茶,漫不經心地道︰「鎮遠侯府有那一尊祖宗在,就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

他們知道她口中說的是誰,他們的祖母——老鎮遠侯夫人江氏。

李懷有些遲疑,「那姊姊就打算這麼青燈古卷過一生?」

李闊也跟著看了過去,就見李素月一臉淡然地笑道︰「方外之地挺清靜的,很適合修身養性,說不定哪天我就得道成仙了。」末了,她還不忘自我調侃一下。

想到方才姊姊在田間勞作的情形,李懷還是忍不住說了句,「還是太清苦了。」

「修行本來就是件苦事。」李素月倒是不以為然。

「便是真要出家修行,姊姊也不該跑到這里來,京郊也有幾個不錯的道觀,甚至京中也有。」

對他這個說法,李素月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表示什麼,京郊的道觀當然不是不可以,但離得太近難免會走漏風聲,為確保出家萬無一失,師父才幫她選擇了紫雲觀。

李闊也忍不住敖和道︰「就是呀,若在京郊,我們探望姊姊也方便些。」

「我既已出家,這俗世親緣自然便淡了,何需時常探望?如此一來,道觀遠近自無心所謂。」

別說得好像我在京郊道觀出家你們就會時常來探望一樣,如果真是如此,之前的十幾年,你們又是怎麼做的?嘖,有些事果然不能深想,想了就忍不住心情暴躁。

李懷卻是一臉堅定地道︰「姊姊自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但我們做為姊姊的血脈親人自也有讓姊姊生活順遂的用心,便是出家修行,姊姊也是以鎮遠侯府的嫡女之尊出家,修行之所豈可如此清苦。」

「我不在乎啊。」她依舊淡淡的。

李懷沒有再就此跟她爭辯,而是轉了話題,「這地方我們也是第一次來,不若姊姊領我們到處轉轉,也不枉我們來這一趟。」

「這倒使得。」李素月笑起來,十分大方地附議。

雖說是答應了當向導,但其實她到這紫雲觀也不過幾日光景,自己尚且沒有將周圍環境熟悉好,實在是無法勝任向導這一身分,于是她便找了位觀中年長的師兄帶他們姊弟在觀中到處走走看看,也算是幫她自己認路了。

一舉兩得,挺好。

臂內觀外,他們參觀了一遍,托兩個弟弟的福,李素月終于把紫雲觀的周邊和各個大殿院落認清了。

想想自己也不知道還得在這里生活多久,早點記清楚路線也挺好的。

把觀里觀外轉了一圈,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間,李素月直接讓兩個弟弟陪著自己吃了頓紫雲觀里的齋飯,吃得李懷和李闊越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絕對不能讓姊姊繼續在這座道觀里待下去,出家人本來就整天青菜蘿卜豆腐的,手藝再不好,那絕對是一場災難。

一言難盡地吃完午飯,兩個人看姊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這樣的飯菜、這樣的廚藝,姊姊竟然吃得一臉淡然,甚至還能微笑勸他們多吃一點,姊姊這是吃了多少苦頭才能練出這樣的本事?

大姊,這飯吃多了,會不會鬧肚子啊?

「姊……」李懷一臉誠懇,卻欲言又止。

李闊也跟著喊了一聲「姊」,也是一臉的糾結。

李素月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

「這觀里的飯菜味道實在有些一言難盡,姊姊難道真的不覺得嗎?」李懷實在忍不住說出了心里話。

李素月捻著手里的念珠,眼瞼半合,以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道︰「習慣就好了。」

這樣的飯菜她早就習慣了,可她的好弟弟卻是第一天知道,顯然從來不曾了解過她在庵堂的日常食到底是怎麼樣的,不過是事不關己罷了。

李懷︰「……」

李闊︰「……」

這真的能習慣嗎?

「姊,自虐不好吧。」李懷掙扎著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午飯都吃完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李素月一邊捻念珠一邊說。

「你趕我們走啊。」李闊不禁委屈嘟囔。

「該看的都看了,該說的也都說了,你們還留下來干什麼?」李素月語氣毫無波動地說,甚至都沒有撩起眼皮看他們一下。

最後,李懷和李闊用過午飯喝過姊姊的一盞送客茶後離開了紫雲觀,下山而去。

李素月站在山門處目送他們漸漸遠去,將拿在手里捻的那串念珠順手就盤到了左手腕上去,雙手往背後一背,轉身往山上走。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已過千余載……」

幽靜的山道之上,響起一個低低淺淺恍若自語般的呢喃聲。

鎮遠侯府嫡女出家做了女道士這件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導致了不少人將鎮遠侯府的陳年舊事掀出來,鎮遠侯跟他那位貴妾的痴纏苦戀再次登上京城閑話排行榜去公告大眾。

眾人議論著這些舊事,得知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延伸到後輩身上,只覺這位出家的縝遠侯嫡女的成長史簡直就是一出大悲劇。

身為侯府嫡女,卻從未享受過嫡女的尊榮,反而自小便被鎖在了庵堂之內,眼見當年那「游方道士」的相命之語即將到期,結果嫡女直接出家了,這里面又到底隱藏了多少權貴豪門的秘辛血淚。

李老夫人的為人行事又一次被非議,這位狠心不慈不自重的老夫人簡直就是攪家精,若不是李老夫人,鎮遠侯府即使敗落,不比前人的富貴榮華,也斷不至于成為如今整個權貴圈里的笑柄。

嫡女年方十五,即將月兌離空門回到侯府,此時正是她說親議嫁的大好時機,結果,嫡女卻出家了,這會是鎮遠侯嫡女自己的意思?

听到這件事的人,十個有九個半不這麼認為,都認為這肯定又是李老夫人和她那個貴妾佷女耍的陰謀,要知道,她們膝下可還養著一個侯府的庶長女。

說起這位庶長女那可真是京城權貴圈里的一個笑話,偏她自己還不覺得,時常以侯府嫡女的身分自居。

權貴圈里但凡自恃身分的人家都不會讓家中子佷晚輩跟這位鎮遠侯府的庶長女相交,鮮少邀請她參宴作客,只有那些沒有遠見的敗落戶才會跟她拉關系。

偏偏她本人沒有眼色,那位李老夫人跟貴妾也是如此。

今日慶國公府舉辦花宴,本沒有給鎮遠侯府遞帖子,但李老夫人卻偏偏帶著自家那位庶長孫女來了。

慶國公老夫人氣得肝疼,雖然對方潑皮無賴,他們慶國公府卻做不出趕客的失禮事,便只能強自忍了,吩咐兒媳妥善安排。

慶國公夫人立即心領神會,轉身找來心月復管事婆子如此這般地安排了一回。

論相貌,鎮遠侯府大小姐李玉蓉長得堪稱花容月貌,這是承襲自她母親,當初她母親若非憑了一副好相貌也不會勾得鎮遠侯神魂顛倒,矢志不渝。

論才情,十幾年被祖母和親姨娘用心培養,也著實不差。

但一個「庶長女」的身分,還是主母嫁過來之前便出生,僅這一點就將她永遠釘到了恥辱又尷尬的位置。

李玉蓉不是不知道自己尷尬的處境,可她依舊堅信憑自己的才貌一定可以俘獲某個權貴子弟的心,贏得佳婿狠狠打臉那些背地里嘲笑看不起她的人。

今天是她央求祖母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她精心妝扮,力求可以黯壓群芳,讓人一眼就能關注到她。

至于為什麼無論如何都要來參加這場花宴?那是因為李玉蓉從交好的姑娘口中听說今日慶國公府的花宴是在為慶國公世子相看妻子人選,甚至不只是慶國公世子,與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今日都會到慶國公府來,這就是機會!

只是在被兩個丫鬟、一個婆子領到這處水榭之後,隨著時間過去,李玉蓉漸漸察覺到情形有些不對。

今日慶國公府花宴,來訪賓客眾多,這處水榭為何這般冷清?

李玉蓉想離開水榭,卻發現外面的丫鬟婆子並不想讓她離開。

于是她便知道自己這是被慶國公府冷落了,因為她和祖母確實是屬于不請自來的客人。

她們本以為慶國公府抹不開面子,肯定不會在今天撕破臉趕客,但卻沒想到,門,慶國公府確實是讓她們進了,但卻將她單獨安置到了這麼一個冷清的地方,這是將她與整個花宴隔離開來了。

這樣下去,她今日豈非白來一趟?

李玉蓉當然不甘心就這麼認命,可是看著那幾個國公府下人,她一時又無計可施。

就在她心中焦急煩悶的時候,突然听到了水榭外傳來了幾個男子的聲音,心中不由得大喜過望。

這才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來慶國公府的人一定也沒想將她安排在這里反而會幫到她。

「王爺,這邊清靜幽雅,想來應該會讓您滿意才是。」

「這里環境確實挺清幽的……」

竟然還是個王爺!李玉蓉的整顆心都火熱了起來,強自抓著手中的帕子穩定自己的心緒,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一定要在出場的第一時間引起外面男人的驚艷,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隨著一陣脆的瓷器碎裂聲,這一片寧謐的天地也不復之前的清靜,李玉蓉尋到機會從水榭走出,來到了幾個錦衣玉帶的男子身前,低眉垂眼斂衽向眾人行了一禮,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卻又展現出她的傾國嬌顏。

李玉蓉能明顯感覺到幾道打量的視線立時便落到了她身上。

不需李玉蓉主動自我介紹,旁邊自然有慶國公府的僕役將她的身分報上。

「哦,鎮遠侯府的姑娘啊……哎,她不是出家當女道士了嗎?」一道清冷的男音從對面傳來。

對于他的疑問,旁邊立時有人幫他解答了,「出家的是侯府的那個嫡出姑娘。」

「這樣啊。」那個清冷男音的主人似乎已經沒了再說話的興致就此沉寂了下去。

李玉蓉卻是記得很牢,這道聲音是屬于那個「王爺」的,她想引起他的繼續關注,手指喑自在袖中捏了捏,她鼓足勇氣出聲道︰「舍妹親緣淺薄,出家修行也算是為祖母祈福吧。」

「是嗎?」感覺精神不錯,今日趁著赴宴走走的卓瑋玠沒想到會有這出,聞言意味不明地掃了螓首微垂的少女一眼,心中卻是不禁想起那個捉了蛇打牙祭的某嫡女。

出家修行?難以想像那會是她的最終歸宿,嘴饞的時候她打算怎麼辦?

替李老夫人祈福?這就更加是個笑話,以李老夫人婆媳之間的關系,加上某嫡女會度過這些年庵堂生活的原因,他以為某人不對李老夫人心有怨念就已經是心地善良不計前嫌了,還祈福?估計某人尚達不到這種以德報怨的高尚情操。

卓瑋玠價之所以會有如此猜測,那自然還是基于他收集到的情報。

李素月用出家事成定局,消息傳回京,承平伯府里某位少爺便被狼狠動用了家法,現在還在祠堂關禁閉呢。而鎮遠侯世子兄弟兩個最近一直在關注京城內外有名的道觀,私下進行著挑揀,似乎有某種意向。

卓瑋玠大約能猜個七七八八,這對兄弟還是希望姊姊能在他們看得到的,勢力可及的地方修行,某人最後肯定是要回到京城來的,不管這事她是否有提前預料到。

「當然,舍妹本就是個仁孝之人,這麼多年為了祖母一直棲身庵堂,我自是比不過她的這份純孝之心。」

這話說得何其冠墨堂皇,何其厚顏無恥!

在場的人沒有不知曉鎮遠侯家中那件陳年舊事,甚至有人知道今日慶國公府根本不曾給鎮遠侯府下帖子,可面前的這位卻還是跟著她的祖母出現了,又膽敢在他們面前如此大言不慚地評價她的嫡妹。

就算權貴人家善于粉飾太平,但她這是不是也太過自以為是?這怕是連她自己都相信了這種鬼話吧。

說假話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都相信了那話是真的,眼前這位姑娘顯然具備了這樣自欺欺人的本事。

若是那位出家的鎮遠侯嫡女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會是何種反應——有人突然間便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卓瑋玠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直接抬腳往前走,一個字都懶得再听她說了。

他一走,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自然也不會繼續留下來,即使面前的少女美若天仙,他們也不會太過戀棧,像他們這樣身分的人,美人在他們眼中是最不值得稱道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

「哎喲——」李玉蓉突然發出一聲痛呼,整個人突然失去了支撐似的猛地向地上倒去。

卓瑋玠正好從她身邊走過,拿扇子的手探出似乎有扶的意思,但最後手卻完美地避過了李玉蓉傾倒的身子。

倒在地上的李玉蓉听到那個王爺帶著幾分遺憾地說︰「呀,沒扶住啊。算了,男女授受不親,扶住反倒不好。」

「王爺所言極是。」旁邊有人附和。

李玉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目不斜視地領著幾個人繼續向前而去,沒有一個人回頭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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