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夫人 第一章 身世之謎(2)
作者︰香彌

五月初四花燈節這晚,京城沿著最熱鬧的羅雀大街,一直到楊花江畔,掛滿各式各樣的花燈,滿城燈火煌煌,亮如白晝。

墨府還未出閣的幾個姑娘們,在家僕和丫鬟們的簇擁保護下,出府賞花燈。

原本墨清暖不想來,但墨清荷硬是拉著她出門。

「我姊半年後就要嫁了,這是她出閣前最後一次與咱們一塊賞花燈,你不陪她嗎?」

被墨清荷這麼一說,想到五姊墨清蘭年底就要出嫁,而她們姊妹倆一向待自己不錯,心情沉郁的墨清暖也不好再拒絕,默默的跟著一塊出門。

興高采烈的墨清菊與墨清雅走在最前面,墨清荷姊妹走在中間,意興闌珊的墨清暖走在最後。

昨日知曉了自己身世的秘密後,她一直恍恍惚惚,心神不寧。

她竟然不是墨家的人?!那個她叫了十六年的爹,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茫然的望著前方的花燈,不知究竟該怪誰、該怨誰?是要怪老天爺太殘忍,竟在爹娘成親前發大水,活活拆散一對有情人?還是該怨她叫了十幾年爹的那個男人,不該看上她娘,將她帶到京城?抑或是該怪她真正的父親不該太痴心,竟一路追到了京城來?

她一路走一路想,直到冷不防撞著人才回神,耳旁卻傳來輕佻的笑罵聲——

「喲,姑娘,你這是想對本世子投懷送抱呀!」

墨清暖瞥了眼被她撞上的那名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一張略顯圓潤的臉帶著一抹邪氣,身著錦袍,前呼後擁的。

由于錯在自己,她垂眸歛目,趕緊道歉,「對不住,公子,我沒留神,不小心撞著了你。」她接著抬目一望,這才發現自己與墨清荷她們走散了,跟在身邊的兩個丫鬟也不知去了哪兒。

那男子不想作罷,挑眉斜睨著她,「撞著本世子,一句對不住就想算了嗎?」

沒想到對方會不依不饒,她蹙眉反問道︰「那你想怎麼樣?」

她已經夠煩悶難安,還被這樣糾纏,不免有些不快。

那男子身旁幾名同伴開始起哄——

「這還不簡單,姑娘你撞著人,不如以身相許來賠罪?」

另一人接腔道︰「以身相許?管同,世子是何等身分,以身相許豈不是便宜她了?」

「季叔安,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依我說,就罰她侍寢三天,若世子滿意,再讓她留下。」

江長祥上下打量了墨清暖幾眼,見她額上雖覆著瀏海,遮去一部分的眼楮,但模樣瞧著還算白女敕清秀,勾著嘴笑得恣意,「本世子就大發慈悲帶你回去寵幸一晚,要是滿意呢,就讓你留下,不滿意就攆你出去。」說著,他示意隨從上前將她先帶回府里去,等他回去後再享用。

身為皇親貴戚,他在這京城里素來為所欲為,當街帶走個姑娘也渾不當回事兒。

墨清暖嚇了一跳,沒料到這幾人真要當街強行擄走她,她掙扎著叫道︰「這是天子腳下,你們當街強搶民女,眼里沒有王法嗎?」

「王法?你知不知道你撞到的這人是誰?他可是堂堂慶王世子,世子能看上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要是服侍得他滿意了,你就能待在王府里享受榮華富貴。」管同輕蔑的笑道。

這幾人見她只身一人,身邊也沒僕從相隨,身上的衣飾又一般,只拿她當普通的百姓看待。

墨清暖氣惱他們的蠻橫行徑,正要說出自己是墨家九小姐時,旁邊一名一直默不出聲、身著銀灰色錦袍的男子開口了——

「長祥,讓人放了她。」

「容央,是這丫頭自個兒朝我投懷送抱的,我不過是給她個機會。」江長祥有些不滿的道。

夜容央雖只是敬忠侯的次子,身分遠不及他尊貴,但夜容央可是皇上面前的寵臣,即使是貴為慶王世子的他,也不得不給幾分面子。

整個京城里,除了皇上,夜容央縱使對著其他王公貴族也從沒客氣過。不過即使這些人告到皇上那兒,皇上也從未罰過他,連責罵他一句都不曾,也不知皇上為何就這麼寵信他。

夜容央冷哼了聲,嘲諷道︰「她眼楮又沒瞎,真要投懷送抱,也該是往我懷里投,怎麼會往你那兒投?不過是沒長眼撞著你罷了,還不放人。」他說最後一句話時,俊美的臉上已有些不耐煩。

夜容央一開口,原先跟著調戲墨清暖的管同與季叔安等人都不敢再幫腔,縮在一旁,就怕不小心招惹了他。

京里的人都知道夜容央喜怒無常,脾氣陰晴不定,卻深得皇上寵愛,什麼人的面子都敢下。

七年前,才十六歲的夜容央不知怎地竟暴起打折了皇上三皇叔的一條腿,三皇叔鬧到皇上跟前,要求皇上重罰他,結果皇上卻只是將夜容央叫去,問明原由後責罵他幾句,此事便不了了之。

他連皇上的皇叔都敢打,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江長祥見他面露不耐之色,也不敢再說什麼,讓隨從將人給放了。

墨清暖朝夜容央福了個身,道了聲謝之後快步離去,不敢再多留。

她一路走到楊花江畔,默然看著一盞盞巴掌大小的蓮燈,載著主人的祈願被投放進江里。

往年她也會去買盞蓮燈,寫上心願,將蓮燈放進江里,但今年她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才好。

看了半晌後,她還是去買了一盞蓮燈,提起擺在一旁的毛筆,蘸了墨汁,在上頭所附的一張紙箋上寫下一個心願,而後走下階梯,來到江邊,將那盞蓮燈放進水中,任蓮燈隨江水飄走。

目送那盞蓮燈越飄越遠,她默默在心里祈願,爹娘今生無緣做夫妻,但願他們來世能結為眷屬,全了今世的遺憾。

待蓮燈飄遠後,墨清暖旋身要回墨府,卻瞧見一名穿著一襲紅色衣裙的姑娘似在調戲一名男子,那女子步步進逼,把那男子逼得快要跌進江里。

「姑娘,請自重!」那男子的嗓音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慍怒。

「喲,姑女乃女乃瞧得上你這張臉,是你的榮幸,你躲什麼躲?還不快過來讓姑女乃女乃模兩把。」

墨清暖有些驚疑的朝那紅衣姑娘細看幾眼,而後確認了什麼,目露一絲駭然。

竟凝成實體了,這意味著……

她壓抑著心中的驚駭,提步要走,但下一瞬瞥見那男子的面容,她腳步微頓,眉心輕擰了下,心中掙扎一番後,她走上前朝那紅衣姑娘勸了句,「這位姊姊,夠了,別再戲弄人了。」她看得出來這位紅衣姑娘並沒有打算傷害那男子,只不過是在捉弄他,她才敢出聲相勸。

听見她的話,那紅衣姑娘似是有些訝異,回頭瞟了她一眼,「噫,你這小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管姑女乃女乃的閑事。」

花燈下,紅衣姑娘那張臉美艷不可方物,似笑非笑的表情透著抹隨心所欲的肆意妄為。

墨清暖緊張的揪著衣裙,好言解釋道︰「我不是想管姊姊的閑事,只是這位公子不久前曾幫過我,還請姊姊行行好,別再作弄他。」若非這男子不久前曾在慶王世子跟前替她解圍,她是絕沒那膽子來管這檔子閑事的。

夜容央布滿恚怒的眼神隱隱流露出一抹忌憚,在那紅衣姑娘回頭看向墨清暖時,連忙趁機抽身退開。

方才他與江長祥他們幾個到詠春樓飲了酒,他有些醉意,一時興起想放蓮燈,遂先行離開,差了個侍從去替他買盞蓮燈。

就在他等著侍從回來的期間,這不知打哪兒來的紅衣姑娘竟纏上了他,他身邊另外四個護衛上前阻止,只一招便被她給打昏過去。

那些護衛皆是宮里派來的大內高手,竟敵不過她一招。

就在他震驚之時,她宛如登徒子一般,輕浮的朝他的臉模了過來。

他也學過一些拳腳功夫,可在她面前絲毫無用,避不開她的「魔爪」,被她逼得步步後退。

生平只有他作弄人,這是頭一遭被人如此戲弄,震怒之余,他很快就發覺這紅衣姑娘有些不對勁,她不僅身手詭譎,還渾身冰冷、氣息陰寒,不似「常人」。

這個發現讓他又驚又疑,當他的臉被她那冰寒的手指觸踫到時,他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他正想著該如何擺月兌她,旁邊那丫頭突然出聲,引開這紅衣姑娘的注意,才讓他暫時得以月兌身。

紅衣姑娘君媚兒打量墨清暖幾眼,見她臉上隱隱露出幾分惶恐之色,她紅唇微彎,饒富興致的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顎,不懷好意的笑問道︰「丫頭,你知道姑女乃女乃是誰嗎?」她那慵懶的嗓音柔媚得叫人听了骨頭都要酥了。

她素來為所欲為,行事只憑個人喜好,適才挑逗捉弄那男子,不過是因為他那張臉讓她看得頗為順眼,但不知怎地,在見到這丫頭時,竟莫名讓她生起一抹親近之意。

這話听在墨清暖耳里,把她嚇得雞皮疙瘩爬滿手臂,她努力抑制住滿心的驚惶,強作鎮定道︰「我、我不知道,方才若有得罪姊姊之處,還請姊姊見諒。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告辭。」說完,她轉身快步逃也似的離去。

下顎被那冰寒的手指踫觸,引得她一陣哆嗦,這紅衣姑娘比她想的還要恐怖,她招惹不起。

看著她那急著逃命的模樣,君媚兒似是覺得頗有趣,沒再理會夜容央,提步追上墨清暖。

瞧見她追來,墨清暖驚嚇得加快腳步,但不管她走多快,甚至用跑的,君媚兒都能不緊不慢的跟著她。

君媚兒戲謔的道︰「丫頭,你知道姑女乃女乃是什麼,還敢來招惹姑女乃女乃,膽子不小啊!」看她那嚇得半死的模樣,她已知道這丫頭看出她是什麼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位姊姊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她不想帶著只厲鬼回去啊!

她錯了,她不該心存一絲不忍,上前替那位公子解圍,結果惹來這厲鬼跟著她。

君媚兒冷哼,「哼哼,你既然不知道,做啥這般怕我?難道我生得丑怪嚇人?」

墨清暖一邊疾步而行,一邊小心翼翼的回道︰「不是的,姊姊的容貌明艷絕倫,是少見的美人,是我急著回家,我家管教甚嚴,還請姊姊莫要再跟著我了。」一般的鬼魂只能看見虛影,並沒有實體,而修到能凝聚實體的鬼魂,至少有百年以上的道行。

這是墨清暖的另一個秘密,她自幼就能瞧見鬼,小時候她曾同孔靜提過,卻把孔靜給嚇壞了,焦急的帶她到廟里去求佛拜神。見娘如此擔心,後來她索性不再說了,孔靜卻當是自己求來的那些護身符起了作用,要她隨身帶著。

之後,她避著娘親,私下里曾向廟里的道士請教過鬼魂之事,有個老道士告訴她,一般而言,人死之後魂魄會去往地府投胎轉世,只有執念過深,或者生前慘死,抑或遭受莫大冤屈的魂魄才會遺留人世,不肯輪回轉世。

那老道士又說,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泰半的鬼魂對一般人都是無害的,她雖然開了天眼能視鬼物,但若沒有刻意修持,隨著年紀漸長,天眼會逐漸關閉,以後便看不見了。

後來隨著年紀增長,她果然鮮少再看見鬼魂,這兩年幾乎不曾見過,不想今夜再見,竟然就是只有上百年道行的厲鬼。

「丫頭,我若執意要跟著你呢,你待如何?」

自蘇醒後,君媚兒四處游蕩,試圖尋回遺忘的記憶。這段時間里,她見過不少人,卻只有這丫頭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不由自主的想跟著她。

已來到墨府附近,墨清暖見還送不走這位姑女乃女乃,只好停下腳步,問道︰「姊姊一直跟著我究竟想做什麼?」

君媚兒被她問得一愣,艷媚的臉龐露出一抹迷茫之色,「做什麼?」

下一瞬,她眼前閃過一幕情景——密如雨絲的箭矢朝她和她懷中的嬰孩飛射而來,她被萬箭穿心,臨死前,她緊緊抱著已被射死的嬰孩。

她美艷的臉孔因為痛苦和憎恨瞬間變得扭曲猙獰,猩紅的兩眼布滿駭人的煞氣,恨聲嘶吼道︰「我要報仇!」

墨清暖被她突如其來的駭人模樣給嚇到,心頭一跳,驚得月兌口而出,「我沒殺你,你不是我殺的!」

君媚兒惡狠狠的盯著她,那神情宛如要生吞了她似的。

墨清暖兩腿打顫,抖著嗓音再次澄清,「我真沒殺你,冤有頭債有主,你該去找殺你的人報仇才是。」

君媚兒猙獰的神情瞬間變得迷茫恍惚,「殺我的人?」接著她清醒過來,帶著怒意道︰「沒錯,我要找仇人報仇!你知道他藏到哪兒去了嗎?」

墨清暖顫聲回道︰「我、我不知道,要不你去別處找找?」她暗暗祈求著老天讓這厲鬼趕快離開,她快被嚇死了。

「去哪兒找?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君媚兒皺眉苦思。

墨清暖本想趁她有些恍神之際悄悄離開,但又怕她察覺後憤怒失控,還在踟躕之際,就見她的臉色漸漸平復下來。

君媚兒雙眼里的猩紅褪去,看向墨清暖被她嚇得發白的臉龐,撇了撇嘴說道︰「我又不會吃了你,瞧你嚇成什麼樣子,真沒出息。」

沒出息?剛才她那恐怖得猶如惡鬼的模樣,換了別人瞧見,只怕都要嚇得屁滾尿流了。不過這話墨清暖可不敢說出口,唯恐說錯什麼,讓她又突然變成適才那駭人的模樣。

墨清暖正想找藉口趕緊擺月兌她時,又听她說道——

「我記不起他的名字和長相。」

「怎麼會?」墨清暖難掩驚詫,接著思及她化為厲鬼,至少超過百年,她的仇人早已不在人世,這仇怕是沒法報了。

「我睡了很長一覺,忘了很多事。」君媚兒隱約記得在她化為厲鬼後,似乎被一個臭和尚給封印住,之後便陷入沉睡,直到前陣子才蘇醒過來,除了自己的名字和要報仇之事,其他的過往泰半都遺忘了。

「那姊姊慢慢想,我先回去了。」墨清暖涎著笑說完,提步就想走進墨府。

然而她才剛走了兩步,肩膀便被人給搭住,那冰寒的掌心凍得她身子一抖,她苦著臉轉過頭,就听見君媚兒恩賜般的說——

「你姑女乃女乃我暫時沒地方去,就先到你家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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