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清風 第七回 寶丫頭痴心獻殷勤 木哥哥心冷裝不知
作者︰燦非

山間,秋夜月華,繁星如織。

在晚風吹拂的茂盛樹林間,藏有一座樸拙無雕飾的木造涼亭。

亭內,有一芳華正茂的少女,領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正在布置茶點。少女身形高姚、體態健美,一張深蜜色的臉蛋,濃眉大眼的,與一般南方佳麗縴細如柳、膚白似雪的水蔥模樣截然不同。

這少女自是鳳家大小姐鳳寶寶。

昨日夜宴說定了要來柳家別莊小住之後,她便主動向柳安和提議要辦一場中秋夜敘,由她張羅吃的喝的招待柳家兄妹。柳安和听了很是興奮,立即找來兩個伶俐小丫鬟幫著打點。

只見鳳寶寶穿著一身淺紫色綴有丁香花瓣的新衣裳,飽滿耳垂上戴著一副精致珍珠金鏈耳環,此時正興致高昂地將木盒里的點心一一取出來擺放。

「雪花酥、雲兒卷、桂花糕、糖心栗子糕。」小丫鬟面露驚奇,「鳳姑娘,這都是春江樓最好的點心,需要三天前請師傅先準備的,怎麼會一天之內就趕出來了呢?」

這些點心都是鳳寶寶親自拜托春江樓師傅趕工做出來的,對方原先不肯,後來又說看在她年輕又有誠意的份上,才破例幫忙的。

鳳寶寶咧嘴一笑,拿起木盒里一小巧芝麻卷,一下子就塞進那小丫鬟嘴里。

「怎麼趕工做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吃嗎?」說完又拿起一小卷也塞進另一人嘴里,眉開眼笑地看著她們。

兩個小丫鬟自幼跟在柳月家家主身邊,早習慣了主子夫婦的高冷派頭,從沒見過如此隨性逗趣的千金大小姐,不由得愣了一下,但畢竟年幼,被這樣熱情對待馬上就開心起來。

鳳寶寶拿出兩個油紙包裹,各塞進兩人手中,大方笑道︰「這是我特地準備給你們的,先收著,等有空了再慢慢吃。」

兩人先是推卻不敢拿,但鳳寶寶始終笑嘻嘻的,態度親和、毫無架子。「不收我就要搔你們癢了!」

小丫鬟看她勾起手要搔癢的頑皮模樣都笑了出來,便開心收不。

「寶寶我來啦!」

不一會兒,便听見柳安和的叫嚷,鳳寶寶開心踮起腳尖,奮力朝聲音傳來方向揮多,卻沒想到從樹林間走出來的第一人竟是柳穆清。

他一身粗布藍衣走來,身邊無一隨從,比之以往中秋夜宴的錦衣綴玉、五兒六兒隨侍在側的模樣截然不同。

鳳寶寶大訝,見他在月光下更顯潔淨高雅,那長身玉立、五官清俊的姿容,簡直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這不由得讓她懊惱起自己太過粗魯,連忙收手站好,又尷尬又害羞地看著他氣定神閑走向涼亭。

「穆清哥哥,我以為你晚一點才到。」她邊說邊瞪向一直走在後面的柳安和。

這柳安和明明說了穆清哥哥晚半個時辰到,害她毫無心理準備,剛才又叫又跳像個野丫頭。

「哥臨時決定提早過來。」柳安和朝她眨眼。

柳穆清听了妹妹的說詞,微笑著輕輕搖頭。明明是安和半威脅說要自己一人走山路,他哪可能放任不管,這才匆匆忙忙提前結束上一個會面,陪著妹妹上山。「穆清哥哥還沒忙完?」

鳳寶寶輕聲問。

柳穆清看向,她,露出溫煦笑容。「也不是什麼大事。」

鳳寶寶被他這抹笑惹得心頭小鹿亂撞,更感耳熱羞怯,幸好很快回神,連忙招呼他們入座,當即展現中秋夜敘主辦人的誠意,親自取出小銅壺煮水,又命兩個小丫鬟將一小壇子開封。

「寶寶,那什麼?」柳安和問,一旁柳穆清也看向她,同感好奇。

「我家附近山谷里的冰河水,這水煮茶特別清甜好喝,這壇是我自己上山取的。」

當時她帶著沈霖、吳子樵兩大跟屁蟲,在深山里模索大半天,好不容易憑著記憶來到爹以前曾帶她來過的幽谷,並尋到那已結冰的河流,然後整個人趴在冰河上,以小刀奮力鑿了好久,裝了好幾壇帶回家。當然,她率先留了兩壇,本就預備要帶給柳家兄妹品嘗;尤其,她知道穆清哥哥喜愛品茗,他的院落地窖里也有好幾壇初春融雪,據說是專給他煮茶用的。

「寶寶取水煮茶的這份心思,跟哥真像,煮茶最重要的就是水了,對吧哥?」柳穆清微微一笑,點頭算是同意。

須臾,鳳寶寶親自為柳家兄妹一一送上一碗茶。

「我這碗是榮莉花茶,香味真清雅。」柳安和大贊,又看向柳穆清,「如何?」

柳穆清慢條斯理拿起茶碗端詳。「這套茶碗半透著月光,做工考究,上頭的花紋從沒見過。這是爹找人新做的?」他看向柳安和,卻見後者搖頭。

「這也是我帶來的。」鳳寶寶見柳穆清這回神情明顯訝異,連忙解釋︰「茶碗上的花紋是我畫了初稿,我爹再找老師傅按圖燒制。」

不說還好,這一說不只柳安和,就連柳穆清也大感驚奇,頻頻追問細節。

「其實也沒什麼,我隨意畫的。這幾年隨著我爹出門,沿途看了不少美景,在家沒事可做就隨手畫了幾幅。」鳳寶寶頗感害臊,「其實我畫得不怎樣,是若師傅燒得好。」

此話倒是不假。柳穆清自幼跟著父親監賞畫作,一眼即知茶碗上的花紋絕非出自名家,可該怎麼說呢,這筆觸青澀卻不受拘束,簡單幾撇似花瓣似蝶翼,雖說筆法稚女敕,但絕對夠新奇。

「原來寶包不只畫了糕餅樣式,還妝點了茶碗。」柳穆清微笑,看來鳳伯伯寵愛女兒比起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小女孩玩意兒他沒興趣,倒是……他暗付,柳月家的瓷器師傅當中,誰能做出可比鳳家這套茶碗的?

「穆清哥哥若不嫌棄,下山後我可拿給你瞧瞧。」鳳寶寶大著膽子提議。

反正那些本就是為了替他出點子才畫的,雖說愈畫興致愈高,點子也愈多,但總歸來說,她的設計最想讓柳穆清看。

柳穆清點頭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只是捧起茶碗,掀蓋啜了一口,隨即抬頭問︰「杭白菊?」

鳳寶寶點頭,柳安和笑看她一眼。好樣的!寶寶煮個茶,居然從水、茶具到茶葉,無一不是他哥的習慣與喜好,再看滿桌也是他哥慣吃的春江樓糕點,這般用心程度,她要是男人,早就對寶寶一見鐘情了!

「寶寶別只是招呼我們,你也坐下喝茶吧。」柳安和拉著她坐到柳穆清身邊,又問︰「你給我們一人準備一樣,那你呢,你自己喝什麼?」

鳳寶寶笑了一下,輕聲說︰「我也是杭白菊。」

她其實對飲食向來不要求,詳細說起來,比較算是大而化之,能吃能喝別是餿的就行了。

但自從听說柳穆清偏好杭白菊,她也就開始跟著喝了起來,到底好不好喝她也說不清,總之每次喝都會想起他就是了。

柳安和抿嘴偷笑,表面卻又故作正經。「寶寶的品味跟哥一樣,像我就喝不慣菊花茶,還是茉莉花茶合我心意。」

她喝了一口熱茶,忽又笑道︰「哥,你說寶寶取山泉煮茶,你我方才又是這樣風塵僕僕趕上山,像不像白居易那首什麼山泉什麼茶的詩?」

「你說山泉煎茶有懷?」

一男一女異口同聲。

柳安和愣住,不為別的,只因鳳寶寶和她哥居然同時說出詩名,這也太有默契了吧。

鳳寶寶也大感意外,一時間詩意大起,不由自主念了出來︰「坐酌冷冷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鳳寶寶心想,這首詩描寫的情景,不正是此時此刻?她和穆清哥哥居然在同一首詩里,簡直美哉妙哉。

「安和,爹請師傅教你幾年了,看你平日老愛抱怨,原來還是對詩詞頗有興趣。」柳穆清笑看妹妹。不過,其實他覺得這首詩所說情境極其尋常,只要有訪客到府,隨意泡上一壺茶,都可套用這詩句。

一盞茶時間,三個少年男女吃吃喝喝,多半都是鳳寶寶、柳安和兩人在說話,柳穆清偶爾被點名問話了才會附和幾句,後來柳安和又嚷著猜謎,此時五兒六兒也已抵達,柳穆清便說要進屋休憩。

「哥真掃興。」柳安和略顯不悅。

「少主連著好幾日天還沒亮就出門辦事,昨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呢,也該休息了。」五兒邊替柳安和遞上熱手巾,邊解釋著。

鳳寶寶一听,再看柳穆清臉色,確實略顯疲倦,連忙道︰「安和,我也累了,我們也進去休息吧,你還沒給我介紹別莊呢,不是說有很多有趣的房間嗎?」

柳安和朝哥哥微癟了一下嘴,才又看向鳳寶寶,歉然道︰「你先進屋,我跟哥說兩句話,速速就來。」

鳳寶寶點頭,領著兩個小丫鬟將茶具等收進木盒里,在柳家幾個侍衛護送下先行進人別莊。

鳳寶寶才一離開視線,柳安和就不滿抗議︰「哥太不給面子了,才喝幾口茶,月色正好呢,居然就說要走。」

五兒見柳穆清眉頭微蹙,正想開口圓場,就見主子抬手制止。

「你們先去一旁等。」待五兒六兒站到涼亭外,柳穆清才舉手輕敲妹妹額頭一記。

「哥你做什麼打人!」柳安和按著額頭輕嚷,柳穆清從沒對她如此粗魯,雖說一點也不痛。

柳穆清站起身來,雖然臉色如常,但一開口,語氣比之以往顯得正經嚴肅︰「安和,下次別再這樣。」

「我怎麼了?」不會吧,怎麼覺得哥在生悶氣?

柳穆清看了她一眼。「不跟你瞎攪和。總之,別再耍這種花招。」

什麼花招?少女心思百般討好也算花招?柳安和頗感委屈,正想多說兩句,就見柳穆清轉身離開涼亭,只拋下一句話,她听了都傻了。

「娘若打听今晚細節,你只推說一概不知,其余由我自行應付。」

柳安和傻愣愣看著他離開。今晚鳳寶寶招待他們,關娘何事?哥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安和,你說有新奇東西藏在別莊,要讓我開開眼界,咱們都來三天了,你怎麼還不拿出來?」

「噓,你小聲點,沒看到我身邊盡是我娘的眼線嗎?等今晚最難纏的二管家下山,我就帶你去。」

「到底是什麼啊?你別拼命賣關子。」

「總之肯定是你沒見過的。」

秋高氣爽,城郊外,柳月家別莊附近,兩名錦衣少女各自騎著高大駿馬,身後跟著一群人,緩緩在林間散步。

「好吧,暫時信你了。不過有件事我早就想問。安和,為什麼你娘老是派一堆人跟著我們?」鳳寶寶穿著一身湖水綠衣裳,搭配柳穆清送的手套馬靴,腰間系著寶石短刀、手持馬鞭,顧盼間流露著颯爽之氣。

「我娘就是偏心,對哥哥就是百般信任,對我就是百般不信任。」柳安和瞥了一眼後面跟班,燦亮晶瑩大眼里閃現一絲不悅。

「你說得太夸張了。」鳳寶寶笑了出來,只是,對于柳月家家主緊迫釘人的作法也感不解。

以前她年紀小沒察覺,但這兩年卻漸漸感到奇怪,柳安和無論走到哪,身邊總有老的小的好幾個下人,而且總有幾個眼神凌厲的中年婦人不讓閑雜人等接近柳安和,那態勢,與其說是侍候大小姐,不如說是監視。

但為何柳月家家主要監視自己的女兒?還有,穆清哥哥事務繁忙,卻在母親要求下,每晚陪著她們夜宿別莊,初始她被真悅沖昏了頭,如今細細推敲起來還真是說不通,個中原由她不明白,不過,她內心自然是希望穆清哥哥能來。

「大小姐,等會兒該往回走了,天色很快要暗下來了。」

說話的就是二管家。柳安和一听,面無表情抬手往後一揮,應了一聲算是同意。

鳳寶寶看了一眼,柳安和接收到她目光,又露出平日笑容。

一年沒見,鳳寶寶總覺得柳安和改變不少。樣貌雖然只是稍微清減,但圓滾滾的下巴沒了,以至于臉蛋雖仍盈滿,卻使五官精巧起來,也因為臉蛋變小,一雙眼楮看來更大了,加上晶瑩剔透的雪膚,盡避身形偏豐潤,卻讓人一眼便覺是個美人,尤其笑起來更是燦爛如花,圓臉圓眼,教人好生喜歡。

只是,鳳寶寶察覺,柳安和只對家人、對她才會展露笑容,其余人等一概不理。

「走吧,免得讓穆清哥哥餓著肚子等我們用膳。」鳳寶寶半安慰半提醒,柳安和一听立刻樂意了,馬上掉頭往別莊方向騎去。

連著三日,鳳寶寶柳安和二人膩在一起,整天騎馬、泡溫泉、洇水,玩得不亦樂乎,至于柳穆清卻是傍晚才匆匆過來,與她二人一道用晚膳,隔日清晨天才剛亮便又出門忙了。

「寶寶,問你一件事。」

「問啊,別客氣。」

「你告訴我,對一個人傾心愛慕……到底是什麼感覺?」

鳳寶寶一听,瞬間耳根脖頸發熱,原以為柳安和有意取笑,轉頭一看,卻見柳安和似有心事,兩眼望著前方似是凝思,竟頗有傷懷之意。

「我不知道。問我還不如問你爹娘。」鳳寶寶平日雖然頗有女中英豪的架勢,個性也開朗活潑,但總是小女兒心思,要她開口承認自己對穆清哥哥的一片私心,還真是難以啟齒。

柳安和抿嘴一笑,也不點破她,只佯裝不經意扯開話題︰「這趟跟你來的師兄,高個子、丹鳳眼那個,鳳伯伯喊他什麼橋的。」

「你說吳子樵?他是我九師兄,怎麼了?」

柳安和點頭。「你那條手絹,繡著駿馬、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手絹,就是他送的呀?」

「才不是,那是八師兄沈霖送的,他這趟沒跟來。」

「沒來?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真想回送他一條萬馬奔騰雄壯威武的手絹。」

「他會氣瘋的!」

一提起那條手絹,兩名少女忍俊不禁笑了起來,一路笑鬧著回到別莊,果然,時間算得剛好,柳穆清也剛巧抵達,與她們同時來到小廳堂用膳。

「穆清哥哥。」鳳寶寶一見到柳穆清便朗聲喚他,然後開心稟報一日行程,後者只是微笑點頭,她又續道︰「我們早上喂鴨子、泅水,下午又騎馬去了。」

「寶寶還撿了一袋栗子要給你呢。」柳安和見他不感興趣,連忙強調︰「哥不是喜歡吃栗子燒雞嗎?寶寶特地挑了小的栗子,這煮起來可甜了。用不完,還可以做糖心栗子呢,也是你愛吃的。」

柳穆清見她二人眼楮燦亮看著他,一副渴求嘉許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連忙點頭稱贊一番。

「對了……今晚風較大,我已讓人多帶兩套棉被放你們屋里。」他原本是想知會這二人,今晚二管家下山,是為了迎接母親前來別莊,但話到嘴邊忽又想到,母親抵達時應是半夜,已過了安和的就寢時辰,想想還是別說了,免得兩個小妞妞為了等人而熬夜。

鳳寶寶看來健朗,少睡片刻應該無妨,但妹妹自幼體弱多病,不宜打亂作息。

「你們早點入睡,免得著涼了。」柳穆清溫煦叮囑。

「遵命,少主。」柳安和俏皮應著,卻趁哥哥低頭喝湯之際,飛快朝鳳寶寶使眼色,後者立刻會意點頭微笑。

鳳寶寶看著柳穆清不疾不徐用膳的優雅模樣,一陣心滿意足,對于柳安和到底藏了什麼新奇東西其實興致不高。

若她能隨心所欲去選,大半夜跟著柳安和去偷看那不知到底是什麼的秘密,還不如跑去偷看穆清哥哥睡覺來得有意思,雖然她之前已經看過一次,但是,穆清哥哥如此當心悅目,怎麼也看不膩。

深夜,雖已過中秋,月兒看來仍偏盈圓,透亮的皎白月光灑落在佔地不算小的柳月家別莊,照映得此地有如瓊樓玉宇、天上人間。此刻,隨著小主人熄燈入睡,整座別莊恍如凝息,悄然無人聲。

別莊分為前後兩個院落,柳穆清領著五兒六兒住在前院,鳳寶寶柳安和二人一同住在後院。

盡避後院房間不少,但她們同住一間房,同睡一張床,柳月家下人對于兩家大小姐每年見面總是如膠似漆早已司空見慣。對下人們來說,二人同住一間更容易侍候,至少,守門的小丫鬟只需一人即可。

此刻,小丫鬟也打起盹來,且愈睡愈熟,逐漸整副身子歪在地板上,睡得打起呼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院點了幾盞燈,一人在前,領著後頭兩人,手持燈籠、步履輕巧,一眨眼便已來到別莊前院側門。

「不是要你別等了嗎?」

有一修長縴身影從側門進入別莊,一見等門之人,便開口懌罪。

這風塵僕僕之人便是柳月家家主,而等在側門的,當然就是領著五兒六兒的柳穆清。

數日前,柳月家家主夫婦陪同鳳家車隊前去見了幾個專精于打磨寶石的老師傅,而為了明日舉行的柳月家例會,她只身一人返回揚州。「母親半夜趕路,一定乏了。」

柳穆清與母親走進前院的小偏廳,已有下人備妥簡單飯菜,只是一切靜悄悄的,看得出來所有人皆刻意放輕動作,不發出半點聲響。

柳月家家主屏退一干下人,只留柳穆清陪著,她邊用膳邊听兒子稟明這幾日柳月家瑣事,直至都說完了,她放下手中碗筷,喝了口茶,好笑地打暈著柳穆清,曬道︰「清兒,有事再不說,娘要去歇息了。」

柳穆清被母親說得有些窘,不由得微微低頭笑了一下。「既是如此,孩兒就有話直說了。」

「洗耳恭听。」柳月家家主語氣調侃。

柳穆清暗嘆一口氣,道︰「兒子請求母親別再安排姑娘進我院落,也別再找她們為我辦事。」

柳月家家主揚眉,不置可否,只是笑問︰「怎麼?她們誰惹你生氣了?」

柳穆清知道母親避重就輕,干脆直言︰「兒子還不想成親。」

「看來這十來個丫頭,你一個都不喜歡。」柳月家家主直接下定論,柳穆清不接話,算是默認。她見狀點點頭。

「好吧,我明日就將她們遣走,但有幾個能干的,我要留下,不是為你辦事,是為我。」

柳穆清點頭,神態輕松起來。

「清兒,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這輩子不打算成親了?」她探問。

「當然不是。只是,爹不是二十五歲才成親嗎?這樣算起來,兒子還有五年時間。」

柳月家家主听著,沉默片刻仍是應了一聲,算是勉強同意。柳穆清露出微笑,正想起身離席,卻被母親下一句話給嚇。

「看來安和早知道了,你屬意對象是鳳家那丫頭,所以安和一直扮紅娘,對吧?」

柳穆清結結實實愣了一下,但馬上回神,語氣偏高︰「兒子正感納悶,母親到底從哪里看出來我屬意寶包了?」

「難道沒有?」

柳穆清神情略顯無奈。「寶包就像安和,我只當自己多了個妹子。」

「可你為何這兩年來持續與她書信往返?」

「是安和央求我寫的,信里也只是尋常問候。」

「可你親自準備厚禮送她,這又怎麼說?你從沒送任何禮物給其它姑娘。」

「這也是安和提議的。況且,那真的只是一份謝禮,倘若送得過于親厚,也是無心。」

「那我問你,丁香花又是怎麼回事?听說你兩年前送了一條丁香花手絹,結果人家寫了詩,連衣服上的花紋也是丁香。」而且一提起丁香花就含羞帶怯地看著兒子,再加上這兩年來二人勤通書信,致使她以為性情清冷的兒子對鳳寶寶有意思。

柳穆清無奈,他的確也察覺寶包對丁香花特別敏感,但是……他嘆了口氣,冤喊︰「這我真不知怎麼回事。那條手絹只是隨意買的,那首什麼丁香花的詩,我根本、孩兒壓根沒印象。」

「這下可麻煩了,我和你爹這趟出門還跟你鳳伯伯談起結成親家一事呢!」

柳月家家主慢悠悠說著。

柳穆清一听,雖然看出母親刻意取笑的成分居多,但仍略顯惱火,不由得正色道︰「總之,兒子從沒想過跟寶包成親。」

「要不你再考慮幾日,听說鳳家那丫頭很用心哪,這幾日親自為你張羅晚膳,每一道都是你向來偏愛的。」柳月家家主輕啜一口茶。

「不用考慮了,成親怎能以此論斷。真要這麼說,五兒六兒早就模透孩兒脾胃,難道孩兒要選他們其中一人成親嗎?」他語氣認真。

「胡說什麼。」柳月家家主笑了出來,卻又嘆氣︰「可惜啊,你爹與鳳伯伯有過命的交情,你們又是從小就認識的,而且,鳳家財富不可小覷,絕對稱得上門當戶對。再說了,鳳家那丫頭長得也挺好看的呀。」

柳穆清搖頭,心中有些惱火。「好不好看我不知道,我沒仔細看過她長相。」

「人家穆清哥哥喊得多親熱,你居然連人家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只是小女孩心思罷了,加上安和一旁起哄,兩人都糊里糊涂的。」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隨你吧。只是,你可別等她嫁人了才來後悔,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

二人像下棋似的,你吃我一子,我滅你一卒,最後由柳穆清下結論︰「後悔什麼?我真的不喜歡寶包,怎麼可能跟她成親。」

「真不喜歡?」

「千真萬確。」

「話別說得太篤定,難保以後不後悔。」

「明月作證,我柳穆清此生不悔。」

偏廳外,忽地一陣騷動,屋內母子驚,其實兩人都是武功好手,但一來身處柳月家最安全的勢力範圍內,防備之心大減;二來彼此對話交鋒正盛,注意力全在話題上,居然完全沒察覺外頭有人,此時听到聲響,立刻同時起身,正想沖出去,就見一人從窗外猛然站起來怒吼︰「娘、哥哥!你們太過分了!寶寶!」

怒吼之人正是柳安和,她最後一聲叫喚,卻是對著起身狂奔離開的鳳寶寶而喊,喊完之後也馬上拔腿跟上,兩個女孩兒一前一後跑開。

柳穆清臉色丕變,方才他為了說服母親,字字見骨、句句犀利,因為他深知母親向來認理不認親,惟有辯贏才能扭轉局面,這是母子二人長期以來的相處之道;但是,他沒想到被議論的當事人就在屋外……

且說,鳳寶寶拔腿狂奔全因顏面盡失、無地自容。

今晚,先是被柳安和令人震驚的秘密給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還沒完全回神,緊接著又被她拉著躲在窗外偷听穆清哥哥說話。

原本那清朗嗓音讓她逐漸安心,卻沒想到竟是愈听愈難堪,愈听愈刺耳,向來溫潤如玉的穆清哥哥,怎會一轉身成了冷魅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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