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帶刀入洞房 第十章 來打一架吧(1)
作者︰雷恩那

出了宮牆、返回康王府的馬車里,穆開微將祈貴妃所賜的兩盒香膏擱到一旁,打算回去請師父鳳清澄看看這香膏制成是否有異。

康王府的馬車寬大舒適,但她的兩名武婢沒想窩在車內,而是各騎著一匹駿馬,與府里四名年輕侍衛一同跟在馬車兩旁,前頭負責駕車的則是老薛與一名壯年車夫,所以偌大的車內僅有康王爺與她對坐。

有些安靜……事實上是太靜了些。

穆開原本撩簾看向窗外,忽地一把甩掉錦簾,轉過頭注視兩眼直瞅著她不放的康王爺。

見她終于瞧過來,傅瑾熙風目彎彎,遞了碗冰鎮過的酸梅湯過去。

「蘭姑姑今早弄了好一大壺,備了些在馬車內,天氣漸漸炎熱了,你喝些,能降火氣。」

意思是……她現下看起來正在發火嗎?穆開微抿抿唇瞪人,一把奪了他手中的白瓷碗,咕嚕咕嚕幾大口就把那酸冽清甜的湯汁灌光。

她沒料到康王爺會如此嚴重影響她的心緒,以為自己還是很瀟灑的,提得起、放得下,反正兩人是因賜婚才湊在一塊兒,感情又不深,對他的欺瞞行徑實也無須感到太難受。

但……就是不痛快,盡避努力理解這一連串的事,對他,仍覺不痛快。

放下見底的碗,她呼出一口氣,直接問道,「柳言過此人,王爺覺得如何?」

他家王妃不再對他視若無睹,還問起他話了,傅瑾熙心中一喜,竟有受寵若驚之感,藏在閉袖的兩手相互掐緊,他盡可能持平語調。「他先是攀上黎王這根高枝,如今又將手探進內廷,連皇上都想見他一見,很有野心,也很是古怪。且此人來歷是個謎,當日在畫舫上一起游江,曾試著與他攀談,卻也套不出什麼來。」

穆開微眉眸略斂,點點頭。「寶華寺一案因視欽落網而結,瞧觀欽落網後的模樣,倒像神魂受制、被催了眠似的,不管如何審問,甚至大刑加身,答的話就那幾句,但幕後定然還有指使者才是。」

「鳳前輩拿走你那天換下的濕衣仔細查過,說你衣物上殘留的氣味盡避淡了,猶能辯出類似蠱花那般香中帶腥的一抹尾韻。」傅瑾熙微蹙眉峰,「如此亦能解釋為何那幾名船夫以駐泅在江底的黑衣客會同時動作,且只針對你一個,倒也像神魂受制于誰,變成某人的掌中傀儡。」

「嗯……」穆開微亦想起前兩天鳳清澄跟他們倆所說的這事。「師父說西南有幾個地方是有這個能耐的,養出蠱花,再以蠱花養出蠱蟲,若以蠱花作記,被下了蠱蟲之毒的不管是人或飛禽走獸,皆會以飛蛾撲火之姿還朝蠱花作記的東西撲過去……」

「人的意志既被蠱毒侵蝕,懾魂也就容易了,往這些人的神識中埋下指令,再以氣味引動,不動聲色就能引出一場絕殺。」傅瑾照沉聲推敲,袖底探出的長指在盤起的膝上一下下輕敲,這一刻面龐輪廓緊繃到猶如刀鑿般嚴峻。

他倏然抬頭,直直望進她眼里,不容爭辯道,「‘六扇門’捅破寶華寺的場子,擾亂對方的局,那幕後指使者懷恨在心,拿你開刀亦大有可能,在尚未模清柳言過的底細之前,不許你獨自出門。」

「不許?」穆開微兩道利落漂亮的長眉挑高,本能地挺直背脊。「王爺跟我說……不許?」

她嘴上未直接道出,但擺明就是一副「你誰?憑什麼說不許」的姿態,這讓傅瑾熙心中不禁又焦躁起來,好似眨眼間又被他推得老遠。

「你是本王的王妃,我是你的……你的爺,說不許就、就是不許。」他竟結巴了,可見是心虛的,欸,兩人成親至今雖未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但夫妻之間「魚跟水的那件事兒」卻遲遲沒能大功告成,讓他說話都沒了底氣。

穆開微像被氣樂了,胸脯起伏略明顯,嘴角卻高高翹起,皮笑肉不笑。

她調息,好一會兒才道,「這幾日,師父和老薛陸續跟我說起當年在三川口那一晚的事,把我阿娘當時所行的義舉都祥細告訴了我,我很感激,很歡喜,覺得長久以來欲知的事已然解開,想起阿娘時,不再是純粹的難受與悵惘,但師父跟我說,我娘臨終前對你說了許多,師父沒告訴我,要我自個兒問你,師父還說,待我听完我娘的臨終之言,也許就不想當這個康王妃了……所以,傅瑾熙,我娘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她不想當這個康王妃,那、那想怎樣?!

莫非,有一日真會隨鳳前輩離開帝京?!

暗瑾熙無法克制地胡亂想象,腦色沒有最慘白,只有更慘更青白。

穆開微再道,「王爺說過的,我問什麼,你都會如實相告,再無隱瞞,王爺不肯說嗎?」

馬車內忽而靜下,只聞外頭車輪子碌碌轉動的聲響,以及馬蹄踩踏之聲。

然後男人那張不笑也似在笑的菱唇逸出長長一口氣,難得的,笑起來竟有些難看。

「敵人在兵器上淬了劇毒,藺女身上幾處刀傷雖未中要害,但真氣大量催動與消耗之因,毒素蔓延得很快。毒發當時,她目光依舊清澈,威壓迫人,緊揪著我早已僵硬的手,要我仔細听好她要說的……」

略頓,他語調更幽沉,似不自覺學起女俠客當時的語氣,「……她說,世子爺哪日病愈返京,就請與我穆家視作陌路。她還說,她路見不平出手,命喪于三川口,那是她自願,要我無須承情,她也不要我承那個情。」

他唇瓣開合,躊躇了幾息,終再出聲,「她最後又說,康王府無論如何都別跟穆家攀上關系,她家相公,她家的閨女兒,她要我離他們遠點兒,因為皇上懸在康王府和我頭上的那把刀,不該將穆家扯進來,不該要穆家也一起承擔……」

「傅瑾熙,你可听明白了?!」

藺女俠監終前那記嚴峻的瞪視,那一句嚴厲的喝問,他永生不忘。

緩緩,他鼓起勇氣將目光重新挪向穆開微,見她眸中又流出兩行淚來,每每提到她阿娘的事,她便要掉一回淚,把他的心仿佛也澆淋得濕透。

閉了閉眼,他再次嘆氣。「事情便是如此。當時所中的毒已令我全身近于癱瘓,僅剩眼珠子還能轉動,而舌根亦是僵化到不能言語,要不然,你阿娘定會逼我大聲發毒誓。」他自嘲地扯扯唇。

結果他的話讓穆開微淚水落得更凶。

她的哭法很摧折他的心志,不是哭哭啼啼抽泣,更非號啕大哭,卻是一雙杏眸瞠得清亮亮,淚如串串珍珠無聲墜跌。

暗瑾熙十分用力地抹了把臉,跟著端正坐姿,沉下神色直視看她,「我就是個自私自利、不要臉的家,就是個恩將仇報的混賬,但我對你是真心喜——」

「打一架吧。」

「什、什麼?」自損兼表白的話被她沙淶卻無比堅定的一聲截斷,他傻了。

穆開微用雙手掌根抹過眼楮和頰面,將淚水抹了去,臉容干干淨淨、清清秀秀,僅留泛紅的眸眶和鼻頭顯示剛哭過的跡象。

「跟我打一架。」她啞著噪音重申。

暗瑾熙回過神來,頭一點,俊龐隱隱有狂熱表情,「好、好!你打,我任你打,想怎麼揍我都可以,你好好出口惡氣,一日按三頓挨你的揍,我樂意!」

他以為妻子肯動手出氣,肯賞他苦頭吃,表示這股氣總有出完的一天,有開始才會有結束,待妻子揍他揍到手軟心也軟,自然就不惱他,自然就會與他和好。

然,穆開微卻道,「若我贏你,你我便和離。」

等等!他听到什麼?!

暗瑾兩耳作響,肚月復像被無形猛拳擊中,打得他五髒六腑幾要翻轉。

就在他快要說服自己絕對听錯的同時,穆開微再次出聲——

「雖然你我是奉旨成親,但我朝並非沒有奉旨和離這樣的案例,真要細數,也是有那麼兩、三件,況且王爺與我至今尚不是真正夫妻,要御前請旨分開,想來會容易一些。」

他到底……究竟……都听到了什麼?!

暗瑾熙看她,死死瞪著,好半晌終于從齒縫間咬牙切齒一般蹭話來,「本王不允。」

但彪悍的康王妃才不管他允不允,他話音甫落,她五指成爪,一招「黑虎偷心」已朝他胸口疾撲而至!

電光石火間,傅瑾熙思緒疾轉如跑馬,硬生生面臨到兩種抉擇——

一是允諾任她揍個痛快開懷,徹徹底底敗在她手中。

二是失信讓她折在自己手里,絕絕對對不允許她贏。

他起手就擋,她變招再攻,他只得再擋,邊擋邊急思,難以作出最終抉擇。

兩人未動手前,馬車內顯得甚是寬敞,此際你攻我擋地對招拆招,穆家的連環擒拿手招招狠煉,總往人最需自救的地方招呼過去,傅瑾熙雙臂與上身的移動快若疾風,僅防守和架擋,遲遲未有反擊,正因如此漸漸被逼至角落,頓時車內逼仄起來,令他難以挪移。

穆開微其實沒有真要與康王爺和離的意思,至少眼下未起這般心思。

但,她真的很需要打上一架,內心不痛快,那就讓拳頭說話。

她也是明白的,如果她對康王爺動粗,他心中內疚使然,定會相讓到底,還極可能乖乖任她打殺不還手,那樣只會讓她更不痛快,所以那句她打贏就請旨和離的話才會月兌口而出。

「等等!先听我說……噢!你連腳都——唔……」傅瑾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在不弄疼她的狀態下將她架開一臂之距好讓他能說個話。

但他的王妃不想听他說話。

穆開微忽地使出腿功鎖拿,兩腿如剪刀般鎖住他的一條臂膀和頸項,扭身拖帶,「砰」一響直接把他放倒。

她贏了她贏了她要贏了!

他不能輸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思緒紊亂間,他僅余一個念頭——輸不起。

所以,絕、對、不、能、輸!

他雙腿本能反制,勾纏她的腰身,此時被緊緊鎖住頸與臂,他完全就仗養自己體型較她高大,力氣較她剛猛,而且極能忍痛,硬是從她的剪刀中將腦袋瓜掙月兌出來,隨即他翻身跨坐在她背上,舍不得重壓,僅虛跨著,但雙掌頗用力地將她兩只手分別按壓在車板上。

「微微听我——哇啊!」

砰!砰!砰——

終于啊終于,康王爺徹底體會了,他家王妃就是個越戰越勇、越越狠的主。

當她說要打一架時,就是真要開打,容不得相讓,絕不能分神,稍一分神,最後吞苦果的那個只會是自己。

他又被她一記蠍子腿狠狠拍中腦袋瓜,上一次是拍中前額,這一次中後腦杓。

她一擊中的,身軀再以迅雷不及換耳之速往上弓頂,跨在她背上的人自然就被頂開,不僅頂開,力道太大還將人頂飛出去。

于是兩扇薄且精致的馬車車門瞬間遭撞破,一人飛出。

待傅瑾熙回過神時,兩眼看到的是寬廣無際的午後藍天,天很清,無一絲雲朵,有鳥群悠閑飛過,然後是一顆、兩顆頭、三顆頭、四顆……隨行侍衛們的臉全擠在他上方。

「……王爺?王爺您還好嗎?您這是……這是被王妃踹出來的啊!」、「噓!小點兒聲!」、「馬車里砰砰磅磅的,听著都要不好意思,王爺,是說您這身子骨不好對王妃使強吧?這不是拿雞蛋砸石頭嗎?」、「嘯!嘯!閉嘴,別說啦,王妃……王妃躍下馬車啦!」

康王爺被侍衛們攙扶著起身,回首去看,就見康王妃立在破掉的馬車邊,兩名武婢守在她左右,其中一個正彎身替她輕撢衣裙,而老薛傻了的杵在那兒,一臉惶惑不解,似不知哪一位主子才好。

康王爺死死注視著他的王妃,含水光的風目睽也不瞬,用力拋下話,「本王還沒輸!」

嗄?!王爺這是撂狠話了?對著「帝京玉羅剎」前「六扇門」掌翼之首,並有御賜劍刀的這樣一位悍猛王妃耍狠……真能無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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