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妻嫁臨 第四章 調「夫」離山(1)
作者︰寄秋

「好了,我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看到蕭景峰臉上愕然的表情,心中一快的李景兒一點也不覺得過河拆橋有什麼不對,是他自願一路相送,沒人勉強,送到家門口也該止步了,「寡婦」門前不招待男客。

她也十分慶幸當初買下這間一進屋子,若沒法趕回山上或是突然下雨了,她還能回村子里的家窩一晚,隔日再上山,兩邊都有能住人的床和燒火煮飯的器具。

屋子里有一床棉被和幾件換洗衣物,因為不常用也沒留什麼貴重東西,就是能住一宿打發過去,若要長住還得添補不少物事,她以簡單為主,也方便打掃,整理。

院子里有一小片空地,怕長雜草的她種上花井果樹,它們不像菜蔬需要天天灑水,每回下山給足了水分再拔拔草,院子里就能整齊明潔,像住了人一樣。

只是李景兒低估了「前夫」的厚臉皮,明明都下了逐客令了,他還厚顏無恥的瞎說天黑路滑,不識得路,要借住一晚,還直接推開她欲闔上的門板,回自家似的進了門。

這已經構成私闖民宅的罪名了吧!她很不是滋味的想著。

「不好意思,家小不留客,你也看到我們只有三間屋子,一間是正堂,一間是灶房,一間是我們母子四人的蝸居,沒地方讓你睡。」識相點快滾,她沒好性子應付他。

「沒關系,我在正堂打地鋪。」他看了看不大的院子,心里暗暗想看該為她做什麼。

「沒被子,買不起。」她擺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趕不走他讓她非常惱火,直接擺起臉色。

「我不怕冷,之前行軍打仗時常席地而眠,能睡上一覺就很高興了,沒人在意睡在哪里,這會兒有屋頂,有牆擋風遮雨,我一躺下就能睡著。」他說得好像睡在屋子里便是天大的福氣,一張端正的臉顯得特別神采奕奕。

這是在說他打仗有多辛苦嗎?想讓她心軟還早得很。「軍營允許夜不歸營嗎?」

其實李景兒心頭是有些同情他,戰爭之殘酷她頗有體會,不管過了多少年,如何改朝換代,戰火的硝煙味不時燃起,每天都有人在廝殺中死去,活下來的人才真的不容易。

背負國仇家恨,同袍臨死前的不甘和托付,百姓的期望,將士們睡得少,吃得差,住得簡陋,得隨時警戒,隨時把腦袋挎著,一不留神恐怕就沒有明天,裹尸沙場。

「我不住軍營,調至離村子不遠的三河衛所,快馬來回一個時辰左右,我以前是陳戎將軍座前的親兵,後來立了一點功,升為六品的百戶,手下也有百來人。」他說明近況,好讓她了解他在做什麼。

「你沒必要告訴我這些,我們已經沒有關系。」她不想沾光,這人的好與壞由他自個兒承受。

蕭景峰仍然卻笑意盈然。「你知道上過戰場的人都有一些橫,我沒承認的和離書就不算數,你仍是我的妻子。」

「我在縣衙立了文書,注銷了你我的婚姻。」他再胡來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已成定局。

「沒听過官官相護嗎?百戶也是官,我帶上底下的兵到縣衙里坐一坐,他會不會和顏悅色地請我喝茶?」

他一笑開,顯得年輕了幾歲,人也變好看了。

「你是無賴。」居然以勢逼人。

「我是無賴。」蕭景峰大方的承認。

她沒好氣的一瞠眼,「你娘知道這件事嗎?」

「你是指我是無賴?」他咧嘴一笑,笑中有幾分令人不舍的酸澀。「她還沒機會見識到。」

「你沒回去過?」他還活著的消息應該傳回臥龍村了,只不過她和那邊斷了聯系,也未想過要再打探。

面容一冷的峻顏透著一絲寒意。「我受了幾乎讓我送命的重傷,陳將軍見我離鄉多時未曾歸返,特意允了我返鄉休養一個月,待傷愈後再重入麾下……」

他娓娓道來回家的情景。

蕭家人見到滿身是傷的他不是欣喜若狂的相迎,而是驚嚇不已的問他為什麼沒死,他大哥急著要送走他,他娘則抄起掃帚趕人,要他快走,人死了就不要再出現。

當時送他回家的同袍都傻眼了,好些人都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較懂人情世故的趕忙拿出一錠銀子,他娘才轉怒為喜的放下拉帚,當著眾人的面用牙齒咬銀,看是不是真的。

後來他被留下了,但住的不是原來的屋子,而是柴房,家里的人說反正住不長,讓他將就一下,何必挪來挪去。

蕭景峰難過的不是他們將他當外人看待,而是離家快兩年,一回來人事全非,所有人都在,唯獨妻子不見了。

「他們說你耐不住寂寞,跟一名貨郎走了,但我不信,四處去找人,最後九嬸看我傷口裂開,血流不止,這才心疼的告訴我真相,那時我的傷也禁不起長途奔波,便托了人打听你的去向,我以為你去了京城……」

當時一堆災民涌向皇城,皇上下令開倉賑災,一些勛貴高官、大戶人家紛紛沒粥棚施惠,十幾萬災民盤桓了數月才漸漸有人返鄉,人群慢慢散去,恢復原先的平靜。

不過有些人卻留下來了,他們沒有自己的地,也失去了屋子,走到哪兒都是討生活,來了就不想走了。

以李景兒的情形,十個之中有八個會猜她跟著災民走,到京城才有吃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蕭景峰也如是猜測,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兩讓人尋妻,期盼在最短的時日內找回失散的妻女。

可是他失望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李景兒母女音訊全無,他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一名弱女子帶著稚女,她會遭遇到什麼可想而知,他只盼著人還活著,其它的事他都不在意。

這是他為人夫、為人父的失責,怪不了別人。

「你的撫恤銀子呢?」李景兒惡意地想知道後續發展。

他一怔,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兩人久別重逢,她在意的居然是這種事。「當然是要繳回,這是朝廷的銀子。」

「但你娘肯定不肯,賴皮耍潑要人家把她的命拿去,要銀子絕無可能。」那種人只會耍橫,用市井小民的潑婦行徑來達到目的,以為別人被她一吵一鬧便忘了這回事。

可惜那是官府,由不得她耍潑,衙門四面開,你不講理又何妨,他們講的是法,依法辦理。

想到親娘的丑相和不堪,感到難堪的蕭景峰露出無力的苦笑,「娘的確不肯歸還銀子,衙門的官兵就進屋取,她尋死覓活的攔門不給進,衙役便以她阻礙公務為由將人綁起來,又往她嘴里塞布,等她安靜了再進去搜。」

「她一定不只損失二十兩。」衙役的手都很黑,怎麼可能不順手牽羊,人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他又苦笑,沒說她猜得真準。「娘殺的賊殺的土匪,當官的比山匪還狠,她三十幾兩壓箱銀全沒了。」

「她哭了?」

這老虔婆也有今天,當初一口飯也舍不得讓她多吃,算好分量叫她半飽半饑,既能做事又不致餓暈,省下那一點點東西當私房。

老天是長眼的,壞事做多了會有報應,她省來省去還不是便宜了別人,百般算計轉眼成空。

李景兒不否認她在幸災樂禍,身為被苛待的當事者,吳婆子的下場大快人心,把她最在乎的銀子拿走比割她的肉還痛苦,誰叫她整天罵罵咧咧的哭窮,這下真如她所願。

言靈,言靈,說多了就靈驗。

「號啕大哭。」哭得左鄰右舍都驚動,以為又有誰死了。

「哭了幾天?」她很樂,眉飛色舞。

「三天。」

「有沒有跟你要銀子?」找補。

「有。」

「你給了?」

「沒有。」

她訝然,「為什麼沒給?」他不是最孝順,家里大小事一肩挑起,他娘要什麼給什麼,從無怨言,連命都能豁出去。

蕭景峰難為情的紅了臉。「我沒錢。」

「沿錢?」這回答讓她好生意外。

窮兵富將,打仗最賺錢的是上位者,搜刮敵人的財物佔為己有,均分擄掠來的金銀財寶,戰場上所得來的戰利品是不用上繳的,看個人本專累積財產,一場仗打下來都能致富了。

他更尷尬了。「在這之前,我已先送三個月軍餉回去,而後受傷便回家休養,身上是有幾兩碎銀,全用在買藥和尋人上,她開口時我剛好用光銀子,原本還想跟她要一些。」

那時他還是兵,軍餉不多,每個月都過得緊巴巴的,只能省吃儉用才能把大半軍餉往家寄。

因為替陳將軍擋下胸口致命的一刀,他才由親兵開為百戶,見骨的傷口幾乎讓他喪命,感念他奮不顧身的相救,陳將軍允他回家一躺,印見親人,養養身子,松快幾日。

沒想到他沒有回到家的暢意,反而糟心事一件又一件,被他娘煩得無法好好養傷,人還沒好全他便歸營了。

原因無他,吳婆子認為她的銀子是因他的因素才沒的,因此他得賺來還她,每天逼他去賺錢,什麼錢多的、別人不敢做的活計,她不管危不危險,反正她要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忍無可忍的蕭景峰只能提早返營。

「她沒說我拿了五兩銀子?」吳婆子的自私在骨子里,她從不想自己做了什麼,只想別人少做了什麼。

「說了。」從早到晚掛在嘴邊,妻借夫還,要他連同那五兩銀子還她四十兩,一年還清。

那銀子不是算在二十兩的撫恤金中嗎?為什麼還多出這麼多,放印子錢的利錢也沒有這麼高。

而他是債多了不愁,由她去說,在沒找到妻子前,他一兩銀子也不會給她,他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我死了丈夫,還替我的男人生下一個女兒,拿她五兩銀子過分嗎?不過也要感謝你死了,我才能順利和離。」他「死」得好,「死」得時機恰當,省了她不少麻煩。

「我還活著。」他強調道。

李景兒進了正堂,三個孩子被她趕進屋子小歜,她感到口渴想喝水,拿起桌上的茶盡一倒,是空的。

「村子口東邊有口井,你去提桶水吧!我燒點粥給孩子墊墊肚子。」

家里存糧不多,她固定放了幾斤米,幾斤白面,一些方便泡開的干貨,油、鹽是少不了的,半瓶醬油,其它調味料不放,以免村里的人瞧著主人不在家便來偷,她都藏起來了。

「你是這麼使喚你的男人的?」他語帶不滿,但也沒惱火,像是小夫妻話家常,說兩句調侃。

「不敢勞煩你……」她自個兒去提也行。

「放下。」他一喝。

見她提起放在門邊的水捅,打算自己去提水,蕭景峰真的感到一股深深的挫折,她幾時脾氣變得這麼拗了,一句話說得不順她的意便使性子,逞強的證明沒有他她也活得下去。

「這是我家,不要用命令的口氣喝斥我。」當她還是以前那個怯弱的李景兒嗎?有得他苦頭吃。

「男人的活讓男人干,不要搶著做。」一說完,他搶過水桶,大步地往村口走去,挺直的身影十分俊拔。

要不得的大男人主義……李景兒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揚,心情頗佳的哼著快忘光的現代流行歌曲。

備用糧食藏在灶台下方的小洞里,她搬開堆放成小山的柴火,伸手去模,模出半條臘肉和苞米,幾朵干蘑菇,一些蝦米,一顆土豆,哂干的豇豆幾根,一小包紅糖。

她想,夠煮一鍋粥了,還有配菜呢。

將土豆去皮,切成細絲,蘑菇和豇豆也切成適當大小,和蝦米、苞米一起放入鍋里,就等加水就能生火煮了。

臘肉切成薄片當配菜,再下油干炒,炒出香氣,臘肉泡在粥里會發軟,微咸,挺好吃的。

「水來了,要倒在哪里?」蕭景峰的腳程快,一下子就提了一桶水來,九分滿,沒滴出一滴。

男人真好用!李景兒暗嘆。「那邊,把里面的污水倒掉,稍微洗一下再倒進去……」她邊說邊往桶里舀水,再倒入鍋里,打火石一點,火很快地燒了起來,她調整了柴火的位置,讓火維持在中火。

「水不夠,我再去提。」他又走了出去。

水缸不大,約半人高,事實上用水量也不太多,她通常提個一、兩桶的水便夠了,因為用不完,除非遇到下雨一身泥濘,才需燒水洗漱,不過也多提兩捅水而已。

但李景兒不訴他,讓一個急于彌補妻兒的男人瞎忙,這個美麗的誤解她不打算戳破,還有意無意的引導他走向錯誤的方向,讓他以為她過得很窮困,家徙四壁,家無隔夜糧,窮得只剩下一條棉被最值錢。

她要誤導他這屋子是她唯一的落腳處,之後趁機溜回山上,「前夫」屬于過去式,不斷糾纏或是藕斷絲連。

畢竟她不是真正的李景兒,也不曉得她和蕭景峰感情深不深,萬一不小心露出破綻,那就沒處說理了。

「景娘,隔壁大娘給了我幾顆雞蛋、一把蔥、一顆大白菜和一條大頭魚。」鄰里挺和善的。

「你拿了?」看了他一手食材,李景兒都氣笑了。

「她硬往我手上塞,我不拿不行。」別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絕,就是大娘的眼神有點奇怪。

「她和你說話了?」闖禍精,專門給她招禍的。

「說了一些。」但他趕著提水回來,並無多言。

「說了什麼?」她心存僥幸。

「她問我是誰,我說我是你男人,又問我要待多久,我便回答她不走了。」妻女都在這里,他走什麼走。

聞言李景兒撫額暗呻。「你害慘我了,蕭景峰。」

他一听,臉色微變,「我說錯什麼了?」

「你應該說孩子的爹,而不是我的男人。」這男人果真是禍害,一踫上他就沒好事。

「還不是一樣。」他不解。

「你看到左邊巷子那戶門口掛紅燈籠的人家沒?她是做暗門子的,村子里一半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秘而不宣的事眾所皆知,有些男人的老婆上門鬧過幾回,但照樣迎客。

因為里正也是入幕之嬪,白嫖的,有里正當靠山,鬧得再凶也沒事,吵過,打過,男人還是上門。

「你是說……暗娼?!」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蕭景峰驚愕極了,眉頭緊蹙,似有憂色。

她忍不住一嘲,「你可真有本事,一來就壞了我的名聲,我用一年獲得村民的認同,你不用半個時辰全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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