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妻嫁臨 第一章 寧當棄婦(2)
作者︰寄秋

「你想怎樣才肯走?」抽著旱煙的蕭老頭走了過來。

這老烏龜總算出面了,想貪好處又不肯背讓人說嘴的壞名聲。「夫君的撫恤金我要分十兩。」

一听十兩,吳婆子和兩個媳婦都臉色大變,想沖上來咬她一口。

「不成,太多了,這年頭不好,還有一家人要養活。」銀子給了她一半,他們一家就過不了年。

蕭老頭搖頭。

筆作不快的李景兒眉頭一顰,佯裝她也不想妥協的樣子。「要不,我們各退一步,我拿五兩銀子,但我屋里的東西歸我私產,你們不能再來要。」

「五兩……」他思忖了一下,想想那屋子的物事全是不值錢的玩意,拿了也無用。「好吧!允了你……」

「爹!」怎麼可以讓她拿走「她們的」東西。

「老頭子……」老二家的肯定藏了銀子。

蕭老頭眼一瞪,不許吳婆子和大兒媳開口,雖然想省口糧,但也不好趕盡殺絕,月姐兒好歹是蕭家子嗣。「我說了算。」

「還有,我要一份正式的和離書和斷親文書。」永絕後患,免得日後這群吸血水蛭又找上門。

「斷親?」他不解。

「是月姐兒斷了蕭家這門親,以後她就不再是你們蕭家子孫,不論生病、嫁娶都與你們無關,從此是陌路。」她故意說得好像處處要用錢的樣子,以絕蕭家人上門認親。

一個女孩子家,打出生就體弱又瘦小,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蕭老頭稍一考慮便同意了。

「娘,你怎麼讓她把孩子抱走了,用米湯養養也就大了。」一听小佷女也被帶走,老三蕭景榮面有惱色。

「留下來你養?」吳婆子沒好氣的說道。

「我一個大男人哪養得活……」不就喝點湯湯水水,哪需要費什麼勁,反正也留不久。

其實蕭家老三這點小心思早就被李景兒看透了,蕭景峰的死訊一傳來,還沒想到如何為他治喪,缺錢花用的蕭景榮便將主意打到二嫂和小佷女身上,想利用她們弄點銀子花花。

毖嫂就讓她再嫁,收幾兩銀子聘金,小的養個幾年,看能不能養出好模樣,賣到那種地方也有幾十兩好拿。

再不濟賣入鎮上的大戶人家,無依無靠的小甭女還敢反抗不成,他再每個月去要月銀,讓佷女養叔叔,他這以後的日子就快活了,不愁吃喝花用。

可惜他這想法才露出一個頭,李景兒瞬間就將其掐滅了。

原本她就有意離開蕭家獨自謀生,但孩子是蕭家的,肯定不會讓她帶走,所以她在等待恰當的時機。

蕭景峰的死便是離開的契機。

一捉緊了,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李景兒的私人財物並不多,幾件換洗衣服,一副出嫁時陪嫁的銀丁香,入門時婆婆給的銀鐲子,一只半人高的背簍還裝不滿,把孩子往竹簍里一放正好,蓋上簍蓋,再加一床卷成筒狀的棉被,這便是她全部的家當。

不過她早就做好出走的準備,沒想到原主居然有一手好繡活,她在坐月子的時候便發現這件事,于是她邊休養身子邊刺繡,也讓她繡了十來條繡帕,原來的李景兒便靠了這門手藝給自己添點進項。

只是出了月子後,蕭家人像要討回本似,不斷地要她做這做那的,她幾乎是借著喂女乃的空檔才能繡上一朵花、幾片葉子。

即便如此,十五文一條的繡帕在這五、六個月的時間里也讓她攢下一兩多的銀子,讓她多少有點底氣。

其實她也明白蕭家人的為人做派,蕭景峰二十兩的撫恤金不可能到她的手中,以他們的貪心程度,只怕她連銀子的影兒也瞧不見。

她一開口要二十兩便是想先嚇嚇他們,和二十兩一比,五兩銀子就沒那麼扎眼,也比較好拿得出手。

五兩銀子打發一對吃閑飯的母女很劃算,三年的干旱終于迎來一些雨水,只要勤奮一些,秋收就有糧食了。

說穿了,兒子一死,媳婦孫女便成多余的,又不是能開枝散葉的孫子,以後還得賠一副嫁妝出去。

而俗話說久旱必澇,旱極而蝗,李景兒離開臥龍村沒多久,以為是天降甘霖的大雨持續下個不停,連下了快一個月,把剛開花抽穗的稻子打得蔫蔫地,早熟的稻谷還發芽了,沒法采收的爛在田里。

有條溪流暴漲,淹過無數良田,本來還能采收的作物都淹在水里,災情比旱災時節還嚴重。

本來慶幸少了兩張嘴吃飯的蕭家也遭難了,有苦難言,他們才剛高興能多收二房那一份,誰知轉眼間什麼都沒有了,連那十五兩也被洪水沖走,只剩下屋頂還在的磚屋。

也算幸運的李景兒正好避開這場水患,她帶著孩子走不快,一路往北走了快一個月,順著水路不偏離。

途中她遇到一批逃難的難民,三五成群的為數眾多,其中同行之人品行良莠不齊,為了避免危險和麻煩,她和幾戶看起來友善、有孩子的人家一起走,吃住也相隔不遠。

唯一讓人有點受不了的是有一名婦人特別話癆,愛打听別人的隱私,即使累得喘吁吁還停不住那張嘴。

「妹子,你真的被蕭家休了?」

「不是被休,是和離。」李景兒解開僅有的一條被褥,蓋在睡得正熟的女兒身上。

越往北走,氣候越明顯的偏涼,在臥龍村時還是熱得想喝冰水的夏天,一個月不到天氣就變了。

罷入秋,還有一些秋老虎的威力,正午時分走動仍能熱出一身汗,但早晚涼多了,穿著夏衫肯定著涼。

幸好她當初非帶條棉被上路不可,還和吳婆子大吵了一架,最後仗著年輕力氣大才搶贏,還抱走了十斤白米、十斤白面、二十斤粗糧。

這是她屋子里的存糧,她特意偷藏的。

為此,吳婆子呼天搶地的大哭,硬指李景兒偷了蕭家的糧食,可是白紙黑字的和離書上寫得清楚,又有里正和族老在場,蕭家人只能眼紅的看著她拿走能果月復的糧食。

加上孩子的重量,背上的竹簍里少說五、六十斤,但對長年負重的消防員而言根本不是問題,縱然換了一具身體,李景兒稍微加以自我訓練後,背起六十斤都十分輕松。

一些消防裝備可比這重得多了,若她背不動如何前往火線救援,一個合格的消防員要有強健的身體和強悍的意志。

而她是這一行的佼佼者,少數的女性消防員。

「意思一樣,是夫家不要的棄婦,和離是好听一點的說法,還不是休棄。」說話的是名二十四、五歲的婦人,帶著一子一女,看得出來很久沒吃飽了,母子三人都瘦得見骨,她的丈夫正在生火,煮一鍋稀得見底的野菜粥。

「和離能帶走全部的嫁妝,被休則是淨身出戶。」李景兒平心靜氣的說著,一點也沒想過要把手中的饅頭與人分享。

離開蕭家時,她手里有六兩三百二十五文錢,她盡量不吃竹簍里的糧食以防萬一,沿途買十幾顆大饅頭和幾張易保存的餅當干糧,腰上系著路邊撿的葫蘆,去籽裝水當一路行走時口渴的飲用水。

她的竹簍底下壓了幾塊肉干,趁著天黑時放入口中嚼上幾口,她需要足夠體力才能走完全程。

即便如此,她還是吃得比其他人「豐盛」,一天吃兩頓,能吃八分滿,比起全是水的野菜粥,那真是人間美味。

李景兒很冷靜的穿上有補丁的衣服,和所有難民相同的裝出三餐不濟的樣子,好像饅頭、大餅吃完了就要斷糧似的,因此周遭的百姓雖然肚子餓得很也不貪她那口吃的,她畢竟還有個孩子要吃女乃。

周氏便是看著李景兒吃的那一個,她很想搶過饅頭往自己嘴里塞,她太餓了,但是她只要動手,饅頭吃不到反而會挨打,她丈夫太正直了,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許她搶奪。

所以她只能說兩句風涼話惡心惡心人一下,她自個兒不好過也不想別人太好過,大家一起比慘。

「那你現在兜里有不少銀子嘍!難怪吃得起饅頭。」滿嘴酸溜溜的周氏盯著她咽下最後一口干糧,喉頭也跟著吞咽一下。

「你以為養著十幾口人的農戶能有多少銀兩,賺的錢要上繳公婆,我走時可扛不動家什,只帶著幾十文就走了,不然還用得著邊走邊刺繡嗎?」裝窮誰不會,她的確很窮。

為免被當成肥羊盯上,也是想多攢些錢,李景兒練就了一邊走路,一邊刺繡的本事,五天能繡兩條帕子,她再把繡帕賣了,用明面上的進項買口糧。

孩子還小,吃女乃的,她一人吃兩人飽,其實沒花什麼銀子,故而不怎麼引人側目,多少避開一些麻煩。

不過難民之中也有貧富高低之分,有的還有肉吃,像她這般隱晦的便不令人注目,彷佛一滴水滴入大海中,瞬間隱沒。

「那你還挺行的,一個婦道人家背著女圭女圭還能走這麼遠,瞧我這一兒一女瘦骨伶仃的,要沒我丈夫幫忙拎著,我連閩江地頭都走不出來。」周氏帶了幾分炫耀口吻說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她是有男人的,再困難也好過帶著幼女的棄婦。

「命里踫上了,咬著牙根也要硬撐,日子總要過下去。」喝了口水,她拉高棉被,把自己和女兒裹在棉被里,喂女乃。

李景兒還是十分慶幸自個兒的好運道,名義上的丈夫未死在她生產前後,讓她有時間調理氣血虧損的身子。

當她攢了一些銀子,覺得可以開始暗中安排和蕭家斷絕關系的時候,傳來她那位有分無緣的丈夫戰死沙場的消息,一筆勾人動心的撫恤金順利地助她月兌離只想把她當下人使喚的蕭家,上天對所謂的穿越人士還有幾分厚待,給了她一個「已婚」的身分,不用擔心到了年紀愁嫁人,還怕嫁錯郎,雖是無夫卻有一女,背著「寡婦」、「棄婦」的名聲,相信會讓不少人滅了心思。

「這話說的也對,我們在那邊也是沒活路,不是干旱便是洪水,要不滿天黑鴉鴉的蝗蟲,這才被逼著要往京城投靠親人。」樹挪死,人挪活,離鄉背井是為了活下去。

「你們要去京城?」天子腳下謀生不易,看似繁華似錦,實則藏污納垢,十個官兒就有七個是皇親國戚。

既然招惹不起就躲遠點,以免惹禍上身。

身為穿越人,李景兒從不認為自己適合爭斗不休的宮廷世家,或是左手瓖金、右手瓖銀,隨便開個鋪子就能賺錢如流水,王爺、皇子如打不退的忠犬環伺在身邊,深情不悔的寵著眾人眼中的異類。

那不實際好嗎!迸人也是有智慧的,這些天之驕子打小就洗腦洗得很徹底,看重門第觀念,兩情相悅是很美好,但更重要的是門當戶對,即使是現代也少有貴公子娶貧家女的婚姻,就算偶然有一對,傳得轟轟烈烈,非某人不可,可是悲劇收場的也不少,更多的是娶的是某某財團的千金,就算貌合神離也死不離婚。

這就叫現實,愛情敵不過金錢至上。

所以李景兒不去空想可笑又無稽的事,她是既來之則安之,打算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做出頭的事以求平安度日。

「你不去京城?」周氏哄拍著小兒子的背,睡著了就不餓了,她是這麼想的。

「不去,我準備往有大山的北邊去。」山里有很多山貨,只要肯用心就不怕會餓死。

李景兒之前住的臥龍村附近也有山林,但山不高,野生的飛禽走獸少得可憐,大多被村里的小孩閑來用彈弓打、設陷阱給捉得差不多了,她想弄只山雞祭祭牙口也找不到。

靠山的地方不用擔心沒糧食,滿山遍野都是食材,山夠高、夠大便會有水,有了水便于植物生長,長草了動物便會來吃,循環的食物鏈因此產生。

以她的情形少與人往來為佳,認識的人太多,難保有一天遇上個得道高僧,一眼看出她的來歷。

天下事無奇不有,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可能,要不然她也不會從二十一世紀的李雙景變成為人母的李景兒。

「為什麼不去京城,那是個可以賺大錢的地方。」彷佛看見銀子滾滾而來的周氏笑得兩眼發光。

「我現在只求安穩,孩子還小。」喂完女乃,李景兒攏好衣襟,讓女兒靠向肩頭,輕拍她的背。

看了一眼長得不算白胖但討喜的小女娃,周氏再看看自己快滿十歲的女兒,心有戚戚焉的嘆了一口氣。「都是兒女債,我這兩個不知養不養得大,之前沒了一個……」

之前那個孩子養到七、八歲得病而亡,所以她特別在意還活著的這兩個,為了他們從家鄉走出來,看能不能博個前程,一輩子種田哪有什麼出息,只能靠天吃飯。

一提到孩子,身為母親的感觸良多,一群難民隨地而坐,每個人臉上都少了笑容,李景兒見狀把懷中的女兒摟得更緊,和幾戶和善的人家坐得更近些。

背靠樹,竹簍夾在兩腿間,她呼吸平穩的睡去。

棒日,她刻意睡得晚一點,和前往京城的難民分兩頭走,她知道往京城走沿途會有人設粥棚供食,但她不是乞丐,不食嗟來食,她習慣靠自己,用雙手打拼出將來的路。

于是,她把女兒改背在胸前,後背是竹簍,棉被一卷,綑緊,往肩頭處橫放。

只是,這個孩子是誰?

一名三、四歲,穿著改小舊衣物的小泵娘拉著李景兒裙擺,滿眼淚珠兒,不曉得哭了多久,放眼望去,四周的難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數十名老弱的人在後頭慢慢走。

「你爹娘呢?」

眼楮紅得像小白兔的小泵娘抽噎的抹著淚。「我娘不是我娘,我爹不要我了,他們說我是賠錢貨。」

啊!是被丟棄的小孩?

頓感頭大的李景兒哭笑不得,一個女兒她還養得起,可兩個孩子又是這種年景,她想來就覺得吃力,她苦惱極了,又不好像小泵娘的爹娘狠心將閨女丟下,這個不是娘的娘八成是後娘,這才說不要就不要了。

「姨,我餓了。」

但救人為先是消防人員的宗旨,看著那雙濕漉漉的純真眼眸,李景兒心軟的取出抹上肉醬的大餅,撕下一塊遞給小丫頭,心想救一個是一個吧,也算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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