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好食光 第七章 追問她的秘密(2)
作者︰陳毓華

的確,就算他無意帝位,仍是有人願意追隨他,那些幕僚、門客,攏在手上的兵權,哪個願意他將來只是一個吃閑飯的富貴王爺?他們不都希望他能建功立業,好一舉成名,共享榮華富貴?

鳳臨發現自己心里已相信起霓悅悅的話了,因為他深知,將來就算他不要太子那個位置,拱手讓給了老二,成貴妃那老謀深算的人可會放過他們姊弟?

他為什麼要留著那些謀士,為什麼要攏著那些兵權?

他必須自保。

他知道,他的父皇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

案皇如今還無心立儲,因為他在位多年並未把整個王朝捋順。

門閥把永寧帝拱上了王位,但也尾大不掉,隨著兩朝王權更迭,兵權雖然牢牢據在皇帝手里,可門閥世家控制的是朝中任官權力,而霓相和兵部尚書便是門閥的頭頭。

霓相位列世家之首,幾乎把持著朝廷所有的中樞要職,權傾朝野。

想到這里,他忽然明白他上輩子為什麼要拿霓相開刀了,無論哪個皇帝,誰能容忍勢大到把持著滿朝上下官員的門閥,中樞被世家把持,坐在龍位上的皇帝又能做什麼,只能一籌莫展。

如今朝中文官多是以霓相和成尚書為主的門閥所組成的臣僚,多方設法有意無意的削薄君權,永寧帝卻是希望中央集權,因此,一個王朝就在這種拉鋸戰中持續向前行。

柄政有內憂還有外患,除了要內剿水寇、馬賊、匪盜,還有對夏魏虎視眈眈的西夷、犬戎和西夏。

雖然以夏魏朝目前國富民強的兵力來說,這些都不足為懼,但是就像一塊疥癬,時不時的要癢上一陣子,總歸是惱人。

霓悅悅看著鳳臨半天不說話,好像碟子里的糖蟹與他有仇似的,竟用巾子擦了手,動手剝起了蟹殼。

她很想提醒他,不是她老王賣瓜,她做的糖蟹是可以整只入口的,而且還好吃到不行,入口即化!

但是他愛剝,她干麼要提醒他?

暴殄天物!

但是鳳臨反應得也快,吃了半只才發現這蟹和他以前吃的滋味不大一樣。

「你來替本殿下剝蟹殼。」他仍未反應過來。

霓悅悅也不搭話,圓乎乎的手指拎起一只蟹,一口咬下,干淨利落,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朝著他呲了呲一口小白牙。

鳳臨勾起眉,有樣學樣,吃完一只蟹後眉開眼笑。「你做的東西似乎特別好吃。」

「謬贊了!」這要感謝竇家兩姊弟還有她三兄的喋喋不休,為了那幾張嘴,她只能卯起勁來,說起來她兩輩子在廚藝上都沒有這些年這麼認真。

她常常在想,一個身為相府三郎君,另兩個是國公府的娘子和郎君,要什麼吃的,廚房里的廚子不會弄?

謗本就是她交友不慎,連帶寵壞了三兄的嘴!

霓悅悅走神的當下,鳳臨已經把一小碟的糖蟹吃完,還讓青苗打水來洗了手,甚至收拾了桌面,他這會兒正心滿意足的眯眼看著霓悅悅。

霓悅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起了一身汗,她陰暗的想,這人看起來連客氣二字都不會寫,他的翩翩儒雅根本就是面具。

「晚上我沒有應酬,你把渾羊歿忽收拾好,往皇子府送,我會吩咐門房讓你進門的。」

霓悅悅把當他妖怪,眼神有多不善就有多不善。

這會兒又用「我」自稱了,哼。是誰一開始就擺款,自稱本殿下、本殿下的,現在吃了她的糖蟹,也知道吃人嘴軟了嗎?虛偽!

但是轉眼他又說了什麼?這還是人話嗎?她不是廚子,她重申,她不是廚子,也不是他的誰,憑什麼他嘴饞她就得動手?

她做垂死掙扎,「府里沒有白沙龍羊羔。」

白沙龍羊羔產自馮翊一地,肉女敕細致。

「我會遣人送來。」

「那很費工。」

渾羊歿忽說穿了就是把鵝給收拾好,肚子里寒上糯米飯、核桃等各式各樣的作料,放在整只羊肚子里下去烤,烤熟了之後只吃吃進了整只羊肉滋味的鵝,至干僕人們就可以很美的把整一只小羊羔給分食了。

「我可以等。」

「這些天我就先將就著吃糖蟹好了。」雖然看她快要變臉的圓臉很可愛,可一旦噴火,他有可能就吃不到美食,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他這可是作出了犧牲。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呢?

「你剩余的糖蟹都打包讓我帶回去吧。」

霓悅悅只有一個想法,鳳臨一定是那種臉皮最厚的土匪!

霓悅悅幾乎是憤怒的把所有的作料往大白鵝的肚子里塞,心里把鳳臨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

小廚房里的廚娘們見到小娘子那好像和大白鵝有著深仇大恨的扭曲表情,都紛紛倒退三尺,一時間她身邊的空氣顯得清新不已。

霓悅悅綁著頭巾,手下不停的忙碌著,她月復誹的是,這個鳳臨,有種你就連我霓府的一滴水也別沾,結果吃了還帶打包,甚至點菜,他隨便動動嘴皮子,她就要在這炎炎夏日,連蒼蠅都遠遠避開的廚房里,熱得滿頭大汗的和渾羊歿忽奮斗!

嗚……她做錯什麼了?

慢著!她是不是想偏了重點?!

那位大皇子剛來的時候的確是板著生人勿近的一張臉,似乎只要她說錯什麼就要趕盡殺絕的狠戾神情,她桌上擺著什麼款待客人,他根本不屑一顧。

她手上一頓,感覺呼吸好像通順了些。

莫非、莫非他是信了她的話,這才放松心情,連帶的有了食欲?

他後來不再糾結七皇子的事,一心撲在吃食上面,也不再咄咄逼人。

在他面前,她總是會無端的緊張,就像上輩子的陰影時刻籠罩著她,只要一見到他的臉,她就不好了,所以,腦袋壓根沒辦法分析事理。

她放下手里已經被她折騰的面目全非的大白鵝,要是她再客客氣氣的送上渾羊歿忽,她和這位將來的皇帝陛下有沒有可能就此老死不相往來,一拍兩散,他再也想不起她?

可能性很大,畢竟她現在只是個十一歲的女童,他堂堂一個大皇子殿下,總不會沒有名目的糾纏她一個小女娃,傳出去他的聲譽可就難听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只是個短腿短腳,完全不濟事的女孩子。

看著灶上早就被收拾干淨的白沙龍羊羔,還有手里已經被作料塞得幾乎要爆炸的飛鵝嶺大白鵝,不用說,這羊和鵝都是鳳臨一早就令人送過來的,她咧開嘴,笑得很是愉悅。

她打算完成這只渾羊歿忽以後,向母親稟一聲,去阿婆家過上幾個月吧!她開始想念阿翁家的那些個表兄弟姊妹們了。

遠離京城,遠離鳳臨那個禍源,等她再回來,他應該早就忘記她是哪號人物了吧?

因為解決了心頭大事,她心情愉悅,不自覺的哼著小曲,「公鴨同母鴨,悄悄說情話,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

聲音戛然而止,心里忽地一陣惡寒。

她什麼曲兒不好唱,唱這個,她對這首曲子有陰影……

機械似的將白鵝縫上麻線,放進羔羊肚里,又將羔羊一針不漏的縫起來,最後的活兒才讓廚娘接手,就是把它抬上烤架,又揚聲吩咐要注意烤羊的時間,烤好後,直接讓皇子府的人把羔羊抬回去。

她拆下圍裙,笑容可掏的出了小廚房的門。

完成一件大事,嗯,果然心情好,就連天空的藍看起來也親切多了。

尾隨著出來的銀苗覷著小娘子變化無常的神色,暗忖,好像自從她們家小娘子和大殿下幾度「交手」,不,是偶遇相談之後,小娘子的情緒就很奇怪,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這就叫一物克一物?

不不不,她不該胡思亂想,她怎麼敢生出這種不敬的想法,要小娘子知道她一面倒,倒向大殿下,唔,那後果她不敢想。

霓悅悅回小院換了潔淨的農衫,喝了盅冰冰涼涼的酸梅湯,吁過一口氣後,這才領了丫鬟往房氏的正房去。

房氏這些日子已經將巴姨娘的管家權拿到手,霓悅悅到的時候她正在對帳,一疊疊的冊子摞得老高,她手上的算盤一直沒停過。

霓悅悅先是向房氏施禮,房氏雖然驚訝她這時間怎麼會過來正房,但也沒說什麼。

她看了幾眼案桌上成堆的帳冊。「阿娘怎麼心血來潮看這些積年的老帳?」

「我才把管家權拿回來,這些年攢了什麼,虧了什麼,看在你巴姨娘多年苦勞的分上,就算我不計較,但是也總得知道她從公中拿了什麼,往後才好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她。」看是要供著、冷著,還是無視著。

霓悅悅發現她娘就是那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人,巴姨娘起先是她爹的通房,霓在天娶了正妻之後,把通房提為姨娘。

要說巴姨娘在霓府是很有底氣的一個姨娘,這從霓挽對她這妹妹的態度就知道,要是沒有她把持著中饋的姨娘寵著,阿爹慣著,一個庶女哪能在府里橫著走?

她阿娘剛嫁過來幾年一直無出,是巴姨娘替她阿爹生下了庶長子和庶長女,開枝散葉的功勞非比尋常,在地位上勝過後面那些新納的姨娘,阿娘能從巴姨娘手上拿回中饋權力,還要收納巴姨娘手下使用多年的管事和嬤嬤,可想而知並不容易。

宅斗啊,人妻的必修功課,要是這門功課沒做好,人生就是黑暗的。

「阿娘,這些帳本一天也看不完,您有空翻一翻就是了,再說我和二兄三兄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至于阿爹,」她人小表大的朝著房氏眨眼。「就看阿娘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您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就是了,姨娘什麼的,還能翻了天去?

「唷,我們家阿穿這是懂事了呢,還能說出這番話來,阿娘真是感動。」房氏放下手邊的事,點了點霓悅悅的額頭。

那些個有眼色的丫鬟們早就將冷飲果品送了上來,霓悅悅隨手把一碗綠豆湯呈給房氏。

「怎麼不喝?」房氏見女兒不動便問了一句。

「我方才喝了酸梅湯才過來的。」

房氏直接喚人給女兒換了碗百合紅棗銀耳湯。

「謝謝阿娘。」

「母女倆客套什麼,這麼多年我也是白活了,直到現在才明白,阿娘既然嫁給你阿爹,就該把妻子這個角色做好,該我的就是我的,別人都休想搶走。」房氏舀著綠豆湯,眼神帶著殺氣。

霓悅悅給她阿娘豎了個拇指。

房氏莞爾一笑,如沐春風。「阿穿來找阿娘有何事?」

「阿穿想去阿婆家玩。」往年苦夏,她總是到阿婆家去避暑,今年被皇帝插上那麼一腳,暑氣沒避到,倒是招惹了一尊煞星,回過神來,她這才想起阿婆家那靠山靠水,比起京城這大蒸籠簡直涼爽如秋天,每年她都住到忘記要回家的別莊。

房氏听著也有些意動。

房家的別莊距離京城只要一個時辰的路程,往年一到夏天,她那怕熱的爹娘就會舉家住到別莊去,直到入秋。這些年兩老年紀都大了,索性把別莊修好好修整了一番長住下來,京里的宅子就留給了晚輩使用。

其實並非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京里鑽的,她阿翁和阿爹就是反其道而行的代表人物,他們自給自足,樂活無比,至于年輕人想做什麼,他們一概不理,他們認為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憑自己的本事。

這些年她因為身子弱,甚少回娘家,霓在天官居相位,更是走不開,每年只有兒女們會去她爹娘膝前替她這不孝女盡點孝心。

她這會兒又初把掌家權力拿回來,萬萬沒有這時候離開的道理。「替阿娘給阿婆和阿翁請安,知道嗎?」

「女兒知道。」

「不許淘氣頑皮,不許再上房揭瓦掏鳥蛋。」

「阿娘,人家不來啦,阿穿都幾歲了,早不做那些揭瓦掏鳥蛋的事情了。」都八百年前的舊帳了,她阿娘這記性會不會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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