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百無禁忌 第四章 驗尸得膽大心細(2)
作者︰寄秋

「還不吃?」

扁看你吃就飽了,反胃到喉嚨口。「貓舌頭,怕燙。」

「說我嬌氣,我看你挑嘴得很,你家的人都挺會吃的,怎麼就你是小鳥食量?」連吃五海碗才覺得飽的解冰雲,一口解決她吃剩的湯面,引起她詫異的瞪大眼。

「那……那是我的……」她還要吃。

「你不是吃不下了?」看她一根一根的數面條,他索性眼不見為淨,全倒入胃里。

就算吃不下他也不能吃她吃過的,他沒感覺臉紅嗎?「臉皮厚的人果然天下無敵……」

「你咕噥什麼?」

「我是說吃飽了,我回我家,解大人該回縣衙了,我們的方向不同。」終于可以擺月兌他了,這廝太詭譎了。

「我沒告訴你嗎?」事多就忘了。

周靜秋忽地頭皮發麻。「告訴我什麼?」

「二林村出現一具無名女尸,我和你必須立即前往,怕是沒法趕在日落前回城。」二林村在萊陽是偏西是界,越過一座小山頭便是鎮安縣。

「什麼,要外宿?」她什麼都沒淮備,兩手空空怎麼驗尸?她的換洗衣物和器具全放在家里。

像是知曉她的難處,一輛漆黑的馬車出現,一顆黑色頭顱從車窗探了出來。「師父,我來給你打下手。」

「小耙?!」他怎麼也來了?

「女尸,年十七到二十左右,未生育過,會陰部有撕裂傷,傷口一寸二,大腿內側有抓痕,雙腿被硬生生扳斷,成大字形,左腿有咬痕三,右腰上兩寸是見骨的齒印,雙乳……死因是掐頸而死,下眼睫點狀出血……」這是一座竹林,翠綠色的竹子直挺挺,隨風輕的竹葉綴著垂落的金光,忽高忽低,明暗閃動。

在竹林深處,一名年華初綻的姑娘被拋下,她孤伶伶的躺在竹頭旁,雙眼無神的凝望著上方的一片綠。

她死了,卻兩眼圓睜。

身上的綠衫被撕成碎片,遮不住桃紅色繡蝶肚兜,鵝黃色纏枝牡丹長裙上鮮紅點點,掀到腰際,露出已失去血色的雪白大腿,血染紅了白女敕,觸目驚心地出現死白與暗紅。

不用仵作相驗也看得出這名女子生前受到多麼殘酷的凌虐,她全身布滿咬痕和指掐的瘀青,處處可見指甲硬摳開的血肉分離,那人用十指企圖將女子撕裂,故而有許多小小的指甲印傷口,血量不多,但看得出來恨意有多深。

「她被奸殺……」

「不是奸殺。」多可惜呀,那麼多的證據在眼前卻無法取樣,指紋、唾液、皮下組織細胞、血液、齒模……若有現代儀器來檢驗,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周靜秋有些懷念法醫室的檢測儀器,雖然不能百分百緝重真凶,但DNA、紋路辨識替他們省了不少事,她只需把樣本往凹槽一放,幾分鐘內便能顯示結果,進行比對。

「咦!不是奸殺?」硬要跟來的夜華玉一臉驚疑。

「故布疑陣。」若她不是擁有專精的法醫知識,以及多年的法醫經驗,想必也會被欺瞞過去。

「這怎麼會是假的?她的下……唉!都流血了,還有男人的濁物,肯定是見色起意,將人拖進竹林行不軌事。」夜華玉仍是不相信她的說法。

「凶手是女的。」周靜秋敢斷定。

「女的?!」解冰雲和夜華玉同時訝然,面上皆滑過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們看這個。」周靜秋用請人打造的小攝子夾起一物,那東西很薄,透光,呈片狀。

「這是……」夜華玉覺得這東西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指甲。」她道。

「指甲?」

「上面涂著褚紅色蔻丹,我從死者的傷口取出來的,也就是說,凶手在行凶時太過用力,指甲撓斷了,卡在死者的皮肉里,她沒發覺又繼續撓,以致後面的傷口少了一截……」五指齊捉,四長一短,短的是斷了指甲的那一根,所以只有四道血痕。

「死者與凶手是熟識的,甚至是很好的朋友或姊妹,從死者的傷勢看來,她並未反抗,逆來順受的任人又捏又掐,也許是自知理虧,或是不想反目成仇,便由著凶手發泄怒氣,她默默忍受,以為能重修舊好……」女人一發起狠來,那是銳不可當,全無理智可言,即使釀成大禍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全是別人害的。

「女人的力氣能把腿折斷?」遠遠站開的夜華玉還是不相信,換成是他,也得費一番氣力。

「這具尸身就是最好的證據,能證明確實是女子所為。」若照個X光就能一目了然,根本不用解釋。

「我看不出哪里是鐵證。」夜華玉覺得她在胡說,周靜秋不卑不亢的指出幾處異狀,「這里、這里,和這邊,都有使過力的痕跡,因為力小無法一次折骨,重復了好幾回,因此我指的這幾處都有輕微的骨裂現象。我想對方有幫手,譬如丫頭、婆子,她們按住死者的雙肩,讓她動彈不得……喏!這便是掌心按出的紅瘀。」她指著兩側肩胛骨,各有一塊紅色斑痕。

「女人殺女人,啼!這得多大的仇很。」嚇!夜華玉趕緊自省,最近他應該沒得罪過女人吧?

周靜秋懶得再和夜華玉廢話,她看向解冰雲,說道︰「解大人,這條線索很好查下去,依女子的衣飾來看,必是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與之往來的姊妹也必定是門戶相當,查近半年訂下婚約的女子,死者之所以遇害,起因必定與男子有關。」因為訂下婚約了,才更不能容忍自己親近的姊妹居然親自己的未婚夫,仗著兩人的關系橫刀奪愛,妄想什麼兩女共事一夫,以為甘願退讓做小就能獲得諒解。

可惜在面對所愛之人時,女人都是氣量狹小的,巴不得獨佔男人的心,誰甘願分享。

解冰雲在听她說明時,心里也有了差不多的想法,他馬上命令道︰「隨風,查。」已有婚約的大家閨秀不難追查。

「是。」如風一陣的左隨風隨即隱匿于山林間。

周靜秋將小耙淮備的披風蓋在女子身上,再輕柔地將女子的眼皮蓋了下來,她想,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了。

誠如周靜秋所言,凶手真是女人,她叫田芬郁,平鎮米商的女兒,她和死者的表哥締結白首之盟,兩家訂下婚期,就在年底迎娶,她喜上眉梢的在家繡鴛堂枕,縫嫁衣。

不料死者忽然找上她,要求做小,還說表哥已點頭,花轎同日入門,希望兩人的情誼不生變卦。

乍听之下的田芬郁根本無法反應,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里,她起先是震驚,繼而憤怒,而後是傷心,獨自窗前流淚的她越想越悲憤,也對想搶她未婚夫的好友生出恨意。

于是她把人約到竹林,假意商討誰大誰小一事,但是她心中已有殺意,在威脅好友退出未果後,她積累多時的怒氣爆發出來,對著一再忍讓的好友又捉又撓,恨之欲死。

最後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人掐死,再把現場布置成慘遭婬虐而亡,連男子的濁物都取來,灑在死者的雙腿間,讓死狀看起來更逼真。

當衙役上門捉人時,田芬郁還矢口否認,硬說是他們捉錯了,還言年底就要嫁人了,不可能自毀生路。

可是女乃娘卻跳出來認罪,因為死者的魂魄找上她,夜夜糾纏著她,她怕到無法入睡,只好說出實情。

按住死者雙肩的便是這位女乃娘,她心中有鬼,良心不安,這才自個兒嚇自個兒,以為見鬼了。

凶手一出,案子了結。

破案了,這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周靜秋卻十分郁結,那結霜的心情彷佛泡在冷水里,沒法回暖。

原因是……「師父,你不吃飽嗎?」小耙學她雙手托腮,坐在隻果樹下的木椅子上。

「不餓。」她這是什麼命呀?平靜了十四年的日子居然被人攬得一團糟,她都要懷疑被詛咒了。

「你再不吃就被他們吃光了。」好在他事先藏起一個小飯桶,把菜呀肉的鋪在飯上。嘻!嘻!他真聰明,餓不著。

周靜秋嬌妍的面皮一抽。「我們家幾時成了飯館了?」還真堂而皇之的上門,不把自己當外人看待。

有了「同類」的激勵,夕奴更加自我鞭策,他每天窩在廚房的時間變多了,還多弄了兩口灶,家里整天飄著飯菜香,什麼時候餓了都有得吃,還不分你家、我家。

看著原本是牆,如今多出一扇門的進出口,周靜秋內心的悲涼無法形容,三杯黃湯下肚,她爹居然相信和知縣大人做鄰居有益無害,他那邊侍衛多,宵小不敢橫行。

哼!有舒服的縣衙不住,跑來買下百姓的宅子,敲敲打打地把她家二進院的小宅包進五進院的大宅子里,外頭看來二進院成了大宅子其中的一座院落,原本的大門成了後門。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偏偏她爹還誤信讒言,兩、三句話就被人牽著鼻子走,自以為佔了便宜,滿心愧疚,把居心叵測的男人當神只膜拜。

以前的家安靜如仙境,听風、看雲、數落葉,好不愜意,如今是土石流過後的家園,吵雜、人影、腳步聲,她快被逼瘋了,喜靜的她上哪兒尋個安樂土,重新起窩做巢?

「師父,你不覺得熱鬧多了嗎?解大人身邊的兩個護衛要教我和曉冬少爺練武。」看他們飛來飛去真威風。

「吵。」所以說她喜歡死人,安安靜靜地不出聲音,看著他們,她的心境會變得非常平和。

人生不過一死,人都躺下來了,還有什麼過不去?這是她悟出的禪,生死是一場幻覺。

「不會呀,我看大師父笑得很開心,他說終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夕奴伯伯的酒骨差,一杯倒。

小耙口中的大師父指的是周康生,因為周靜秋沒答應收他為桂,他兩個都叫師父不吃虧。

「我爹他……」周靜秋的神情中有著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父親一直希望她是兒子,才好繼承他的衣缽,將祖業一代代的傳下去,可是她是女兒,總有一天會嫁人,即使她將一身的本事傳給下一代,那也不是姓周,父親後繼無人。

而弟弟喜歡讀書,也很會讀書,明年開春就要考童生,仵作的活既累且髒,一不留心會染上尸毒,她就這麼一個弟弟,周家的獨苗,她和父親一樣希望他能走上另一條不同的路,不用像他們這般辛苦,累個半死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師父,你在難過嗎?」小耙擔心的問道,她的神色看起來好黯淡。

周靜秋笑著拍拍他的頭。「不難過,只是感傷,如果我是男的,你的大師父肯定笑得闔不攏嘴。」不管在哪個朝代,性別是一大硬傷,女兒是別人家的,再疼、再寵也留不住,而兒子是摔盆的,送老子上山頭。

「你要是男的,這世上就少了一位女仵作。」而他的外放也無趣多了,少了與人搶飯的樂趣。

換下官袍,穿上玉帶錦服的解冰雲直接穿過兩家相鄰的圍牆,改成月洞門的通道植上紫藤,沿著牆面蔓生。

周靜秋循聲望了過去,原本淡然無波的眼眸漾開一抹氤氳,目光顯得有些迷蒙,少了官架子的他看來清朗明俊,風姿颯逸,多了幾分如月般的清華,點漆雙眸有股幽靜的深邃,似黑夜,神秘莫測,如深潭,幽不見底,更有如彎弓,射向穹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驀地,她想到被改編過的這兩句話,她覺得用來形容他很貼切,但是很快的她就回過神來,她想她喝多了,把新釀的果子酒當水喝,才會認為眼前的男人風釆迷人,玉一般光彩四射。

「大人……」小耙站起來行禮,不敢有半絲不敬。

解冰雲抬手,阻止他的多禮。「不在公堂上,少了這些俗禮,就當是自家往來的鄰人。」

「是,大人。」一吐舌,小耙一溜煙的跑掉。

年歲不大的縣太爺還有他的官威在,清冷的眼眸一掃還是令人心生幾分畏懼,九歲的小耙招架不住,先溜為快。

別說他沒義氣,拋下師父獨自面對個官兒,他實在是怕極了是太爺霜凍般的眼神,好像自己無所遁形。

「解大人,這是我家。」看到自在到隨意的身影,有些嫉妒的周靜秋非常不滿。

他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了吧,她雖未及笄,但好歹是個姑娘家,他的任意作為莫非不把她當女子?

「我知道,所以我未帶隨從。」解冰雲的意思是,你看我多守禮,為了女子閨譽,他不許其它男人恣意闖入。

看他毫無愧色的行走自如,周靜秋氣悶在心。「解大人,男女有別,你不好老往我家逛吧。」當她家是由人閑逛的市集嗎?

「叫我解大哥吧,我大你沒幾歲。」他隨口一說,信步走到適才小耙坐的木墩椅子,長袍一撩落坐。

一個男人跟一個孩子的體型相距甚大,解冰雲一坐下,周靜秋頓時感到一陣熱氣襲來,還有股強大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莫名地,她有點不自在,坐立難安。

「解女人,你坐得太近了。」她怎麼覺得熱呀?

「叫我解大哥,不在公堂不是大人,偶爾也當個隨和的鄰家兄長。」解冰雲指著自己一身便服,輕笑道。

周靜秋在心里月復誹,不是隨和,是隨便,雖然我是仵作,但也不容人輕慢。「解大人慢些,我去用膳了。」她一起身,解冰雲的身形跟著一動,狀似無意地擋在她身前。

「秋兒,你怕我嗎?」乍听到這句話,周靜秋只覺得好笑,她兩世加起來也活了四十幾年,大風大浪都見識過,怎會懼怕一名年輕有為、容貌俊逸的七品官,他敢作敢為的行事作風頗令人激賞,應該會是一名好官吧!

但是往細微處想,不難看出一些端倪。

似乎有意無意間,她會拉開和解冰雲之間的距離,不自覺的疏離,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會避開他。

危險,她自我保護意識發出這樣的警訊。

雖然解冰雲從未做出傷害她的事,可是她的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而且焦慮,好像她行走在大草原上,一頭巨大的獵豹悄然潛伏,耐性十足的等她放松戒心再一舉撲殺。

她不怕他,只是他讓她有很強烈的危機感。

不過這種話不必老實告訴他,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進屋去了。

解冰雲意味深長的瞅著她的身影,嘴角有著幾不可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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