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的幸福劇本 第7章(1)
作者︰陳毓華

這是一間很高級的日式料理屋,以前她來過幾次,貴的是服務與名氣。

穿著和服的服務人員一眼認出她的臉,這讓孫淼淼有些意外,畢竟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來這里了。

整整齊齊的枯山水,枝干造型充滿意境的松樹,小橋、池泉、石燈籠、手水缽,走進里面,仿佛踏進來的不是料理屋,而是富有禪意的庭園。

走過玄關、回廊,她被帶到雅致的包廂。

這間料理屋以景出名,用餐的時候,從每個窗戶、每個角度看出去,都有精心設計的庭園景觀可以看,而且四季各有不同風情,可以說每個窗景都是一幅畫。

當然,吃一頓飯也所費不貲。

拉開日式拉門,她看見一個背向著她的身影,身材頎長,氣質凜冽。

「你來了?」

听見衣服的窸窣聲,男人轉過身來,他有張輪廓頗深的臉,薄唇,下巴帶著稜角,剪裁合身的手工三件式的Brioni西裝,銀灰色領帶,一絲不苟的襯托出一份在上位者才有的精明干練和從容貴氣。

「是。」她神態自若,動作端莊,從姿勢到神情都標準得無可挑剔,表現出沒一絲能挑得出錯處來的大家閨秀氣質。

上流社會的淑女禮儀訓練曾是她每天必修的課程,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出錯就要挨打,一見到陶斯,因為他也是陶家的人,那些曾經根深蒂固在腦海里扎根的習慣,在屏氣凝神的緊繃下由心底深處浮現,她不由得忘記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要戰戰兢兢、把自己勒得像條線的孫淼淼了。

「坐。」陶斯冰冷的眼在看見孫淼淼時有了略略的溫度。

她坐在榻榻米的座墊上,雙腿並攏,手放膝上,眼睫垂著45度角。

「要吃什麼?」

「一樣吧。」

陶斯叫來侍者,低聲吩咐,待侍者一離開,他才道︰「你瘦了。」

「我倒覺得胖了不少。」

以前她根本沒有夜生活,自從認識隻果妹和香綺以後她的夜晚熱鬧許多,香綺愛看八點檔連續劇和十點的韓劇,一听說她也愛窩在電視機前,有空時沒特別選擇的可以從動物頻道、Discovery到旅游、甚至幼幼台,就連新聞也不放過,香綺拊掌大笑說她終于找到同好。

既然有討論的對象,便常常買雞排、燒烤和一大堆零食坐公車到她租屋處,為的就是一起看電視,一起為劇情掉眼淚,一起罵配角那個惡毒的女人心腸怎麼那麼壞,中毒的程度,她想,在連續劇還沒有播畢之前,香綺應該會一直是她家的常客。

至于隻果妹又是另外一個典型,阿育在工作之余愛跳街舞,身為人家女朋友的她雖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卻會在固定時間提著音響替他們放音樂,偶爾推拒不了她的邀約,她也會跟著去感受一下一群年輕人對舞蹈的熱情,因為這樣,又交了不少「小」朋友。

因為朋友,讓她的生活充實不少。

「遲了兩天,不過還是祝你生日快樂!」

精致的盒子推到她面前,她打開來看,躺在藍絲絨里的是一件做工非常精美的金屬鐲子,寶石的光芒閃爍,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謝謝,以後不要再買這麼貴重的東西了,這些我都用不著,放著只是浪費。」她收下,她知道就算她說不要,陶斯也不會答應。

陶家的男人都一個樣,女人只是附屬品,還有他們說的話別人不許有意見,強悍得令人窒息。

陶然好些,只是在病情嚴重的時候,脾氣會大些,那時的他和陶斯就沒有什麼差別了。

「看起來你已經完全不打算回家了,外面真的比較好嗎?」他為她倒了餐前酒,他叫的不是清酒大吟釀,而是非常稀有的粉紅香檳。「不管怎麼說,你做過我嫂子,做過我的秘書,我們的關系不一樣,你留在我身邊,我有能力照顧你。」

「陶斯,那些都過去了,而且,我記得我們有過共識,只要我有獨立能力,你就不會再叫我回去。」菜色非常豐盛,有著美麗油花的鮪魚Toro,Q女敕鮑魚煮物,白醬油炖馬頭魚,炸河豚,松葉蟹……她卻一點食欲也沒有。

「不回家可以,那你……要不要考慮回來公司?少掉你這麼個能干的幫手,這陣子我無論做什麼都不順遂,下面的部門要不是出錯,就出包……偏偏行程又滿,你要獨立和離開公司是兩回事,在公司我一樣可以給你你想要的空間,回來吧!」她在他身邊七年,是個完美到挑不出一絲錯的秘書,她一離開,他就覺得什麼都不對勁。

「陶斯,我喜歡做包包,要是可以,我會一輩子做下去,翔宇不一定真的需要我,我只是個小螺絲,不重要,再說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只要你願意,翔宇多的是比我更優秀的人才,怎麼可能找不到合用的人?你別開玩笑了。」

秘書工作沒有她當初想像的簡單,要吃苦耐勞、十項全能、要隨叫隨到、要二十四小時戰戰兢兢的備戰著,就算得到的知識夠她一生受用,就算她要面對的人只有陶斯一個,但那種沉重的工作壓力,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她受夠了。

就算沒有她,翔宇也不會倒。

「我是認真的。」他已經很低聲下氣了,難道他錯了?錯在不該把金絲雀放出籠子?

「我也是,我不會回去了。」她堅定自己的立場。

陶斯發現他無法忍受這一點,孫淼淼應該待在他身邊,她應該屬于他。

「淼淼,我們都知道那個工作才適合你。」

「陶斯,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你真的不了解我。」他,陶然和女乃女乃,一直以為他們對她的好就是最適合她的,他們很少問她,她想不想、願不願意,或者要不要。

餅去的點點滴滴慢慢浮現,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過得有多壓抑,她是人,她也會有內心波濤洶涌、想歇斯底里或大吼大叫的時候,她也有自尊心。

她習慣的忍耐一切,逆來順受,當一個沒有聲音的人,無論是去讀和自己興趣完全不相干的科系,讀得痛苦萬分,還是逼著答應和陶然結婚,把自己對愛情的渴望束之高閣;去翔宇,表面是給她自由,其實有陶斯這麼個大牢頭盯著,上下班車子接送,很風光嗎?也許許多人羨慕那樣的位置、那樣的待遇,可是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樣的不自由,有誰替她想過?

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那段青春歲月都給了陶家,現在她覺得夠了,不管陶斯如何說,她都不會回去。

天氣變熱了,即使是夜晚,高溫還是殘留著討人厭的尾巴,那種熱,黏膩膩的,揮之不去。

孫淼淼慢慢的被人潮推著走,從她身邊來來去去的,要不是腳步急促,便是漠然的臉。

陶斯很不高興,因為她婉拒了他要送她回家的提議,自尊心一向比天高的人,接連著被拒絕,臉上掛不住是必然的。

她低著頭走,心里空落落的。

穿著一雙一看就知道是好鞋子的腳橫了過來,擋住她的路,她只能停住,她認得那雙腳的主人。

「低著頭走路,要是撞到人怎麼辦?」

略帶戲譆的聲音勾起了她的頭,她的眼因為那個人而變得專注。

罷剛她在想,身邊要是有個熟悉的人能和她說說話,就算不說話,叫她一聲也好,只要讓此刻的她不要覺得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時,他就出現,站在那里,穩穩的,像一棵樹。

是下意識想見他嗎?是老天爺听見她的聲音嗎?

一顆眼淚驟然涌出眼眶,咱地掉了下來。

「在想什麼?怎麼那種表情?這樣我會以為你想我……」納蘭燎火巴拉巴拉……忽然住口,駭了一大跳,手腳慌了,「喂喂喂……你干麼哭?是誰給你委屈受?誰讓你受氣了,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

「你就沒一句正經的。」她扁嘴,拭掉那顆莫名其妙的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孩子氣,瞧著他那張被嚇破膽的臉,情緒突然涌了上來,才擦掉的眼淚又成串滑下來,竟然淚如泉涌了。

納蘭燎火掏出手帕替她擦了又擦,發現效果是零,干脆一把將孫淼淼摟進懷里,抱緊,瓖嵌,再也不放。

「噓噓……不哭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在,是那個和你從料理屋出來的男人把你惹哭的嗎?我去揍他給你出氣!」她的身子柔軟香馥,發絲撩過的頰和鼻端,一下就搔動了他的心。

他舍不得她哭。

他的心很容易被她撩起,很容易被她撥動,方才看見她出現的那一瞬間,情緒沸騰又冰冷,沸騰的是看見這兩天總是在逃避著他的她,冰冷的是看見她和一個男人並肩從料理屋走出來,火冒三丈又全身冰冷的同時,差點就沖過馬路去質問她,和他保持距離,逃避他的原因是不是為了那個男人?

他的心泡進醋缸又出來。

她不知道這兩天來他有多想她,想得幾乎都要以為自己犯了相思病——那個他從前嗤之以鼻的東西。

可是這會兒的她乖乖的在他懷里,他一顆冷了又熱,熱了又亂的心,忽然平熨了。

她用額頭抵著他寬厚的肩,眼淚收了,她的鼻尖都是納蘭燎火好聞的古龍水味道,尷尬突然襲來,她兩頰暈紅的輕推開他。

她干麼哭,哭得好沒道理。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睡不好、吃不下,瘦了一圈,只好出來找你。」

找到她,那些癥頭好像不藥而愈了。感覺著失落的懷抱,看她紅著鼻頭和眼眶,一個女人哭紅鼻子,他居然還覺得好看,真的沒救了。

他整天在家里像困獸般走來走去,無論做什麼都覺得她在他身邊,看書吃飯刷牙洗臉,晚上躺在床上,甚至也感覺她躺在床的另一側,佣人們都以為他哪里不對勁。

原來不愛人的時候,自然瀟灑,可是一旦愛了,才發現想和她如影隨形,想時時和她連體嬰似的在一起,而且怎麼都不夠。

「說什麼嘛,你這兩天沒來上班,是因為病了嗎?也不打電話說一聲,還有,看醫生了沒?」她緊張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不會真的說病就病了吧?

一度,她以為他是在逃避她,所以在登山那天後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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