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財奴 第1章(2)
作者︰寄秋

「娘,有燒鵝腿。」陶于薇眯起眼笑著獻寶。

「你這孩子真是……」回過神的季明蕙哭笑不得,又驚又怕的摟緊剛一起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的女兒。

「娘,吃燒鵝腿,薇兒要吃很多很多的肉肉,快點長大,賺很多很多的錢孝順娘。」不過她要先吃飽才行。

看她笑嘻嘻的小臉,心中一暖的季明蕙失笑,撫了撫女兒玉般的女敕顏。「瞧你喜得見牙不見眼,不就是燒鵝腿,以往你在宮中要多少有多少,不愁吃喝只愁積了食……」話語忽地一滯,明媚雙眸多了一抹苦澀。

「娘,以後薇兒養你,我們會有很多的燒鵝腿吃。」她神氣地仰起下顎,好似金山銀山盡在她手中。

「薇兒……」她才五歲,聰慧得叫人心疼。

「七小姐,小的魏仲陽來接您了。」

不遠處,一輛半舊的拉貨馬車緩緩駛近,駕車之人對著母女倆喊道。

馬車走得很慢,尚未停妥前,一道翠綠色身影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小姐、小姐,翠蘭來服侍您了。」

看著打小和她一起長大,在她入宮前配了府中護院的舊日丫鬟,驚愕的季明蕙雙眸迅速蓄滿眼淚,既歡喜又心酸,千言萬語梗在喉間說不出口,只是淚流不止。

「你、你們夫妻怎麼來了……」

「奴婢怎能不來伺候小姐,小姐這是要和奴婢生分了嗎?」滿臉淚的翠蘭跪在地上,同樣泣不成聲。她和丈夫是自願留下來接季明蕙的。

「大哥、二哥他們……」她有說不出的抱歉,她與德貴妃的斗爭竟斷送了季府男兒大好前程。

「小姐別把責任往身上擔,大爺、二爺說了與您無關,朋黨之爭難免會中箭落馬,目前今上尚無子嗣,德貴妃一派汲汲于拉黨結派,謀求後位,他們陳家早就想除掉咱們季家了,只是苦無機會,這次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爹娘的情形呢?」

「老爺因此事老毛病犯了,身體有些不妥,可有夫人的細心照顧,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小姐不用煩心。」翠蘭取出有些破舊的狐狸皮披肩為季明蕙披上,一如往常的服侍周全。

「都是因為我……」她太不孝了,不能為爹娘分憂解勞,反令其晚年奔波,落難市井間。

「七小姐,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還是趕緊上車吧!盼能在日落前找個妥當的落腳處。」魏仲陽催促著,他擔心德貴妃會有後手。

「娘,快看,薇兒撿到金子了!」陶于薇興高采烈的叫喊聲打斷了大人們的重逢敘舊。

幾雙眼楮聞聲望去,頓時震驚得說不出話,只見她嘴兒開開,露出八顆小米牙笑得好不熱切,白女敕女敕的小手心捧著重約十兩黃金打造的長生鎖。

翠蘭張目結舌,看來短時間內不用發愁無銀子可用了,足夠買座二進院子外,還有余額買幾個下人做事,一年半載不致餓死。

只是小小姐的運氣未免太好了點……

五年後。

「小姐、小姐,您走慢點,奴、奴婢跟不上您,您悠著點、悠著點,奴婢怕有人沖撞了您……」

一名穿著石榴紅壓花裙的丫鬟畫竹跑得香汗直流、氣喘吁吁,額頭豆大的汗珠都足以擰濕一條帕子了。

陶于薇忍不住埋怨,「你慢慢吞吞地干什麼,銀子會長腳的你知不知道,要是走慢點就會跑到別人的銀袋里,你想讓小姐我和白花花的銀子擦身而過?」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和銀子結仇。

「小……呼……小姐,咱們的鋪子又不會跑,您何必急……急于一時,夫人說咱們的鋪子不賺錢,全青銅縣的鋪子也別開張了,干脆關門大吉……」她順著小姐的心意說起好听話,只求眼前磨人的小祖宗別再折騰。

「說得好,咱們的鋪子不賺錢,其他人早關門了,我們陶記米行、陶記雜貨鋪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商鋪,日後要開遍旭川國各地,處處有我陶記的招牌。」若論賺錢的本事,誰能跟她比。

「陶」是國姓,個子稍微高了一些的陶于薇仍不減當年的稚色,只是過去瘦弱的臉頰長了些肉,珠圓玉潤,很是俏麗,琉璃珠子似的雙瞳流轉著調皮和不合年紀的精明,眼神精亮得好像守在洞口逮兔子的小狐狸。

借著那十兩黃金打造的長生鎖,季明蕙將它換成銀子,不想再連累家人,她不打算回祖籍地,便與忠僕魏仲陽及其妻翠蘭一路南行,來到離京一百里處一座風景秀麗的小縣城,此地山好水好人也好,靠山面湖交通便利,商行往來熱絡,于是考慮了一下便決定住下。

置了座三進的小宅子,不大,劃分三座小院子,她和女兒各住一院,另一院留做讓訪客留宿時的客房,雖然季明蕙懷疑他們會有客人,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另外有下人房和抱廈,又弄了個馬房方便馬車進出,畢竟兩個主子都是女的,有輛馬車代步省腳力。

買了宅子之後還有余額,不想坐吃山空的季明蕙為了女兒將來的嫁妝預做打算,她所學的琴棋書畫派不上用場,倒是刺繡、女紅方面別有長才,再加上見慣了宮里的好東西,她索性開起了綢緞莊,賣賣時下新穎的花布和現裁的成衣,以及花樣別致、繡得精巧的繡件。

說起來,季明蕙還真有點生意手腕,真讓她做起來了,在青銅縣里算是小有名氣,每年的利潤頗豐。

不過她想還是因為家里有個運氣不錯的孩子,每每陶于薇一惹出事來,相對也有好運跟著來,福禍相倚,給家中的生意增色不少,運氣好得擋也擋不住,叫人嘖嘖稱奇。

娘親開起了綢緞莊賺錢,陶于薇腦子精得很,有樣學樣,年紀小小的她也是賺錢能手,投入搶錢行列不落人後。

一開始她要娘親用頭三年賺來的銀子買下三百畝土地和一座山頭,然後養了幾戶佃農,春種稻米秋播高粱,還在水塘里養魚,一年兩獲,成果豐碩,空地上植些菘菜做腌菜。

山頭的一半是果園,另一半是茶園,果樹和茶樹長得慢,所以目前尚未有收獲,真正的出產要看明年春、秋兩季。

不過這不妨礙陶于薇偉大的生財計劃,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何必讓人多賺一筆,既然自家每年能出幾千擔白米,那就開間米行吧!把歷年的存糧全拉到鋪子賣了,她還打出買十送一的口號,買十斤白米送一斤高粱,每日限制三十名,來得慢的人就抱歉了。

陶記米行的生意很好,好到出人意料,但沒人眼紅,因為當家的小掌櫃嘴甜又生得可人,被她的軟音一撒嬌,什麼脾氣都沒了,直當自家孩子疼著。

至于陶記雜貨鋪,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幾乎什麼都有,什麼都賣,從姑娘頭上的絹花釵、日常用品、衣帽鞋襪、鍋碗瓢盆、棉被枕套架子床,到精美的雕刻品和名人書畫,連小零嘴都有。

真不知陶于薇到哪認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她店里的伙計不用去批貨,自有人送到店里來,價錢當然是她說了算,轉手以十倍賣出,難怪她富得流油口袋銅板叮當響。

「小姐,我們只是小店鋪而已,您別大聲嚷嚷,大家都在看您了。」畫竹難為情的臊紅了臉,暗自拉了拉主子的杏色衣擺,小姐太出鋒頭了,容易引人注目。

「呿!沒出息,哪一間百年老店不是由小店鋪開始,做人要有志氣,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沒門路,什麼殺頭的生意我也敢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陶于薇大發豪語。

「小、小姐,謹言慎行,奴婢不想沒腦袋。」畫竹急得快哭了。

陶于薇清亮的水眸一橫。「真是沒用,看來你成不了什麼大器,枉我想拉你一把。」

鋪子越開越多,賬本也越積越高,放手讓她自個兒打理的季明蕙,全然不顧不管,由著她瞎折騰,不論是賠是賺都由女兒自己處理,完全不插手,看她能自行打磨出多少的富有。

其實季明蕙也不曉得女兒究竟賺了多少銀子,大概知曉沒賠過,小有賺頭,日後不愁沒嫁妝。

只有陶于薇自個兒明了她多有錢,目前存在錢莊里的銀子足足上萬兩,以她的年紀算是不少了,知府嫁女兒也不過三、五千兩壓箱底而已,她是人家的兩倍。

不過以她愛銀子的程度,有了錢之後當然是拿去賺更多的錢,有誰嫌銀子多咬手。

可惜最愛收集各式金制品和賺錢的陶于薇是個憊懶的人,她只喜歡數銀子,模模小金豬、小金虎、金蟬、金雀兒,一看到賬本就發愁,她最不耐煩的是算賬,偏偏帳又多,總撥算盤珠子撥到指頭紅腫。

所以,她迫切需要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勞任怨又年輕力壯的賬房,因為若人太老了一下子就捐軀,她還要找人太麻煩了,不如一開頭找頭壯牛好勤奮耕耘。

「小姐,咱們新開幕的脂粉鋪子似乎挺熱鬧的,圍了不少人觀看,過去瞅上兩眼成不成?」

十三歲的畫竹已經是大姑娘了,自是對一些女孩家的胭脂水粉感到興趣。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只要能讓自己更美,容貌更為出眾,花再多的銀子也甘願,女為悅己者容。

看準了女子肯砸大錢的心態,陶于薇從她娘親那里半哄半騙地挖來好幾種宮廷秘方,皇宮里的娘娘都用的美容聖方能差到哪里去,一推出就是盛況空前的瘋搶,供不應求。

「成,我順便去收銀子。」一說到銀子,小財奴的兩眼就發亮,小小的奸狡分外可愛。

陶記脂粉鋪前有一群人圍觀,但不是買胭脂水粉的女客,而是對著地上指指點點的街坊鄰居,因為個小看不見的陶于薇拚命踮腳尖,可她再努力也只瞧見一個個比她細肩、細胳膊還粗的寬肩厚背,她給人當凳子踩還嫌矮。

于是她索性用鑽的,左擋粗臂,右推熊腰,仗著小身量滑溜得很,一下子擠到最前頭,急得直喊人的畫竹硬是被擋在人牆外,畫竹臉皮薄,不敢和人推推擠擠,只能站在人後直跳腳。

「咦?一具尸體?!」真晦氣,怎麼就死在店門口,老張棺材鋪最多再走五十步,起碼有兩口板。

「還沒死呢!我剛看他手指動了一下。」不過也差不多了,真是可憐,瘦得皮包骨,不見半兩肉。

「沒死?」

好奇心天生比別人多一點,膽子又粗如廟里的石柱,面色不驚不懼的陶于薇拿起掛在胸前的黃金算盤,朝躺在地上瘦得骨頭突出的少年臉龐戳了兩下,想確認他死了沒。

被用力戳了好幾下,死人也會痛醒,何況是活人。

只見那瘦弱的身軀如蟲般蜷縮了身子,干裂沒有血色的嘴唇發出近乎囈語的嗚咽。看到他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樣,陶于薇沒來由的心口一揪,心生惻隱,她覺得這個人看了不討厭,頗有眼緣,便要人讓出位置,讓店里的伙計倒碗水出來。

「餓……」喝著水,胃里有些東西墊著的少年吃力地睜開發腫的眼皮,視線模糊的囁嚅道︰「我三、三天沒吃了……」

「為什麼不吃?」他好瘦,皮都松松垮垮的。

陶于薇也餓過,她知道饑餓有多難受,從京城到青桐縣這一路上她差點餓死,因為饑荒嚴重,他們懷里揣著十兩黃金卻買不到食物,只能和人搶硬如石頭的黑饃饃和嚼草根止渴。

少年大概是餓到全身無力,反應很慢,神情呆滯得像個傻子,「沒……沒有飯吃……大、大水來了,堤防崩了,我們附近十村三鎮都被水淹了,大家都……死了……」他回答得很慢,一副隨時快斷氣的模樣。

「你爹娘呢?」

一提到疼他如珍如寶的爹娘,少年的臉上終于有一絲人的表情,以為哭干的淚水撲簌簌的流下,「他們都死了。」

「喔,原來如此。」難怪沒飯吃。要是當時娘不在她身邊,她大概也會餓死。

「小姐,是不是該先給他一點吃的,有話等他吃飽了再問。」畫竹搶著開口,她怕少年話沒說完就餓死了。

似是如夢初醒,陶于薇輕呼一聲,「對喔!我怎麼忘了他很餓很餓了。大虎,先到王伯攤子買兩碗清粥來,他餓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多,容易傷胃,先給他喝點熱粥。」

「是。」二十來歲的伙計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往對街小攤沖去,很快地買回兩碗熱騰騰的米粥。

知道是小泵娘的善心,少年也不管斯不斯文了,捧起碗狼吞虎咽,不怕燙舌地一口接一口,簡直是餓狠了,連碗都快吞下了。

一眨眼功夫,兩碗白粥見底了,少年才幽幽吐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呆氣和靦腆的撫撫稍微填了點食物的小骯,他一身污穢的衣物滿是針眼錯亂的補丁,看來流離顛沛了一段時日,黑得不見原色的軟緞鞋磨破好幾個大洞,露出同樣污濁如墨的腳指頭。

「你一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見他有點精神,陶于薇再次發問,神色好不天真,小臉上笑得燦爛,彷佛開了一朵芙蓉花。

「我……呃……行乞為生……」他臉頰發燙,極度羞恥,可是因面黃肌瘦、滿臉污垢,看不出他的面紅耳赤。

少年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出身良好的他有手有腳,本該自力更生,可是突然遭難,從未吃過苦的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葬了父母之後便跟著逃難的百姓學著他們沿路乞討,求一口飯維生。

難民多,乞丐更多,他越來越討不到吃食,即使討到了一點食物也會被其他的乞丐搶走,吃到肚子里的寥寥無幾,他常懷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他想爹,想娘,想老是莫名其妙罵他吃白食的姥姥,可是他再想也沒有用,他們全都死了,身體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腫脹的身軀面目全非,得看身上穿的衣物才辨認得出。

「你念過書嗎?」陶于薇又問。

「我五歲啟蒙。」他吶吶回道。

「會看賬本嗎?」她開始問到重點了。

「呃……會一點,我爹教過我。」他家有鋪子放租,每半年收一次租金,他爹剛要教他做帳。

「所謂受人點滴,涌泉以報,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兩碗白粥要五文錢,丟進水里還會撲通一聲。

「嗯!」他魯直的一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我叫孔方……」

少年的話還沒說完,陶于薇驚喜地指著他鼻頭,「你是銅錢,我最最喜歡的孔方兄!」孔方是銅錢的別稱,更是她的最愛。

「我姓孔,名方,字——」他跟銅錢沒關系。

「就是你了,孔方兄,我正好缺一位賬房,你來當吧。」小手一揮,拍板定案。

「嗄?!」他怔住。

往後的十年,姓孔名方的孔方兄成了掌管旭川國大半經濟的大賬房、大總管、說一不二的大管事,管理著陶于薇她自個兒也不甚清楚有多富有的萬千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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