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俊娘子 第9章(2)
作者︰雷恩那

龍潭虎穴都得闖,原想來個「單刀赴會」,她把氣嘟嘟的寶綿丫頭都遣回穆家不讓跟來,不過想擋下珍二爺根本不能夠。

今兒個「富玉春」一樓大堂依然來客滿座,而二樓的八間雅軒卻僅開了最寬敞、最亮堂的「璧玉軒」用來招待貴客。

斌客甫進永寧就被迎了來,此時軒內那張足可坐下十二人的花梨木圓桌上僅擺著小紅爐,爐上煎著香茶,大開的方窗能將外邊熱鬧景象盡收眼底,亦能迎進初冬略凜的風,讓近午清亮透寒的天光頗詩意地瓖著半身,瓖出極好看的身影。

只是當那道閑適立在窗邊的身影回轉過來時,那人仍是極好看的,至于詩意……詩意在瞬間蒸騰消散,徒留「濕意」。

珍二爺覺得背上一片汗濕。

「喲,這不是咱們家二爺嗎?許久不見啊。幾時回來的?得了空怎不上咱們家坐坐?」游岩秀一身墨綠錦袍,襟衽處的刺繡十分細膩,在天光照拂下顯出那漂亮紋路。他的臉也是漂亮的,俊美到沒天理,但……他笑了。

游家秀大爺,笑比不笑可怕,永寧城內眾所周知。

「大哥,我回來了。剛剛進城。晚些就家探望禾良嫂子和我那肥娃愛捏。」

游石珍硬著頭皮,繃緊下顎,話中故意提起嫂子,希望能喚起秀大爺一絲絲良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游岩秀輕哼了聲,笑笑的杏目忽而移向他斜後方那人。

游石珍並非刻意這麼做,身軀不自覺隨著俊美兄長的目光挪移,本能地想把某人擋住,庇護在自己身後。

穆容華自然是緊張的。

以往雖跟游岩秀交手多次,但那是在商言商,同行相忌很理所當然,今日則大大不同,她之前帶珍二爺見長輩,今兒個換珍二爺帶她見「長輩」。

再如何緊張也非膽小退縮的性情,她干脆一步跨前,不亢不卑持禮——

「秀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原本想休整幾日,備齊厚禮再上貴府拜訪,但秀爺難得相邀,盛情難卻,穆某自當應邀前來。」一頓,暗自調著氣息。「今日秀爺若有事欲談,那就來談,在下開誠布公,相陪到底。」

游石珍死死才忍住想一把逮回穆大少的沖動。

俊美大魔兄之所以設宴「富玉春」,一是想殺得人措手不及,二是有意避開禾良嫂子。嫂子與穆大少交情甚好,他原以為有嫂子壓場坐鎮,場面不至于太難看,實未料及此時連家門都還進不得。

游岩秀寬袖拂過錦袍,朝他們舉步。

游石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強迫自己忍住,高大身軀還是動了,微微地動,隨著俊美大魔兄挪移的方位作出微乎其微的轉動,仿佛前頭來了一只大鷹,而他是戰戰兢兢忙著護雛的母雞。

游岩秀突然笑出,笑音好听到令人頭皮發麻,墨染似的發像是被風吹過才揚飛,又仿佛怒發沖冠了。

「穆大少,咱倆確實也許久不見,你先一旁涼快去,待我先收拾個人。」邊道,他突然大步流星搶近,撩袖就往自家兄弟頭上猛槌一記,隨即開罵——

「不肖子啊不肖子!混蛋——你說老子怎會生出你這個孽子?!」

砰!一拳中下顎!

「娶親了嘛!嗯!還給老子偷偷成親!你膽子肥了嘛!吧脆來個白刀子進、青刀子出,戳得你膽汁亂噴,看你還肥不肥?!」

啪!一拳再中左頰!

「大哥,噢!痛痛痛,輕點輕點!我成親!我再成一次親!席開百桌讓你禮金、賀禮收滿滿,不吃虧!」珍二爺抱頭護胯間,絕對不鼠竄,隨便兄長亂揍。

長兄如父,反正他皮粗肉厚被揍得頗習慣,頂得住!

他邊頂邊大聲嚷嚷,嚷得外頭大街都能听見。

「大哥大哥,我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華!噢——」下顎又中招,險些咬到舌頭,淚都噴了。

「混帳——」游岩秀卯足勁再一拳。

游石珍緊閉雙眼正要承受那力道,驀然「啪!」一聲……咦,沒被揍到?!他挑開眼縫,隨即瞪大峻目。

他家秀大爺猛拳不及揮落,手腕竟被穆大少以單掌狠狠架住!

「秀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說。」

穆容華玉顏罩薄霜,鼻翼微微歙張,幽深眉目直勾勾迎向游岩秀。

她話說得字字分明,語調沉靜,胸內卻燒著一團熊熊大火。

擋得太慢了啊!

全怪她傻傻怔住,待回神沖上去,她家男人已挨完五、六拳。

游岩秀似乎也沒料到她敢來這一招,竄火的杏目對上她微眯的眼,他鼻子哼哼兩聲,嘴角勾起美到有些猙獰的笑弧。

他撤回手,卻道︰「穆大少難道不知,我不當君子很久了,我是既動口又動手。讓你見笑了,我正忙著教訓吾家不肖子,揍完他,你我有事再談。」撤回手,撩撩雙袖,像等會兒還要繼續揍似。

穆容華挺身擋著,沉聲靜氣。「不如咱們現在就談。秀爺想對付誰,直直朝誰奔去就是,不必使這種‘隔山打牛’的招式。」痛得她五髒六腑都擰作一團。

「噢,那不知穆大少想怎麼談?」從善如流。

「秀爺不是邀我吃飯吃酒嗎?就看秀爺敢不敢與我比拚一回?秀爺若贏,在下模模鼻子自個兒滾遠,不擋著你揍誰。秀爺若輸,再不可動我的人一根毫發。」

「你的人?嘿嘿……你的人?」俊美臉皮驟然一凝。「好啊,比拚什麼?」

「比酒膽、拚酒量。」

行!

「掌櫃,上菜上酒!」游岩秀朝爬上樓正往里邊張望的掌櫃大聲吩咐。「菜緩點上無妨,酒先來個十壇!」

「干嘛這樣?你們做什麼這樣?!」不是揍過他,待俊美大魔兄將他揍得盡興,一切便算了嗎?為何又生波折啊?!

珍二爺破了嘴角,腫著半張臉,捂著頭上的腫包,相當的欲哭無淚……

一個時辰後。

游家秀大爺與穆家大少圍了場子拚酒量、比酒膽的事,在「富玉春」一樓大堂已然傳開,伙伴們听從掌櫃吩咐,一壇壇的佳釀往二樓「璧玉軒」送,醬鴨十吃的下酒菜亦盤盤往樓上遞。

每次下得樓來,伙計們就被來客們圍著問話,好幾桌吃飽還賴著不走,要不就點了香片加盤花生豆,打算撐到樓上分出勝負。

「听說穆少跟珍爺要好了,秀爺不允。秀爺一拳打下,穆少就這麼一手擋上,兩人說著說著就決定賭酒定輸贏。」

「要咱是秀爺,咱也不允啊,兩個大男人好在一塊兒成什麼事?之前城里瘋傳,說‘廣豐號’穆大少其實是女兒身,嘖嘖,瞧那一舉一動跟個公子爺沒兩樣,哪里像女孩兒家?肯定誤傳!」

「肯定是女的,方才滿大街都听到珍爺在二樓大吼,吼著要娶穆大少啊!欸欸,秀爺不能這樣,棒打鴛鴦也太缺德,這是何必?」

「有膽對秀爺說去啊,你閔三敢說,咱趙伍就在‘富玉春’請你吃大席。」

「喲,說話戳人嗎?別以為咱不敢!」拍桌。

「那去啊去啊,說去啊——」同樣拍桌。

「好啊我說,我就說啊,等瞧見秀爺我便說!趙伍,咱閔三還吃定你了!」更用力拍桌。

一樓大堂吵作一團,樓上雅軒里的「對戰」更令人無法省心。

游石珍拉來椅子硬湊在拚酒的兩人中間,很頭疼地看顧。

「……秀爺,這是第九壇,我喝第九壇……你、你才第八,你第八……」向來潔白的袖口被拿來拭嘴拭得盡是酒漬,穆容華也不管,俊臉浮嫣,浮得她腦袋瓜像也浮動起來。

但,不行,她要贏,她一定要贏。

挺起腰板,深吸一口氣,她舉壇再飲。

「穆大少,沒想你算數這樣不好,我這是第十壇,你輸我三壇。」游岩秀話說得相當清楚,杏目卻隱隱見血絲,不若平時清澈。

「呵,你算數才不好,還是想欺敵?你、你醉了,算錯了……」努力再灌。

「你才醉,你輸了,我沒醉,我贏了。」

「我才贏,是我贏……一定要贏、要贏……」打了個酒嗝。「……我一定要……」眨眨略蒙的眸子,費力想著游石珍方才挨揍時嚷的話,那話嚷得響亮亮,撼動她心窩。

啊!她記起來了。「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要娶穆容華,秀爺,我一定要贏……」

游岩秀在笑她。

哼,她才不理會。咕嚕咕嚕再飲,第九壇見底,再開一壇。

待她確定贏他,換她笑給他看!

「都別喝了!」

暴躁低喝,珍二爺決定自己當真受夠了,引以為傲的耐性逼至臨界之點。

他倏地立起,動作太大還把椅凳弄翻,左掌搶下秀大爺手中的酒壇,右掌扣住穆大少正要模向第十壇酒的手。

「再喝下去我……我翻臉!」他從未要脅過兄長,頭一回啟口難免小結巴。

游岩秀笑得露白牙。「請問咱們家二爺,想怎麼翻臉?」

穆大少見秀爺撩袖攥拳,以為對方又要動手,未多想,身子便似撲騰野馬驟然躍去。

她一手猶被珍二扣住,只余一手能自由發揮,瞬間五指已揪住游岩秀襟口,使勁兒提扯,齜牙咧嘴——

「你再揍他,哥哥我就揍你!」

游岩秀仍笑著。「請問穆大少想怎麼揍我?」

「就這麼揍!」穆容華沒真的揍人,卻揪著人瘋了似狂搖。

砰磅——

匡郎郎——

結果游石珍沒翻臉,他翻桌了。

天地良心,蒼天為證,他絕非故意啊!

為了不傷到兩人,還要把人分得開開的,也不知手腳怎麼踫撞,桌子竟翻了個徹底,還滾過兩圈才停下,酒壇、菜盤碎成一地。

他臂彎里挾著穆大少,抬眼去看,游岩秀朝他挑眉。

「你還真翻臉啦。」清清楚楚說完,下一瞬,他身子竟如被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直直往前栽。

游石珍一個搶步,硬生生將人頂住。

他就知道,大魔兄真喝高了也不顯山不顯水,還耍手段呢,不住地冷笑裝峻酷,遇到有人問話就以問制問,除非在自家人面前,否則不輕易醉給誰看。

而臂彎里這一個……

他垂目去看,穆大少正不自覺晃著腦袋瓜,還不忘抬臉沖他笑。

「游石珍,哥哥我娶你……」

嘆氣,嘴角還是滲了點笑,很無奈,但還是想笑。

「游石珍……」打酒嗝。「我贏了沒?我贏了是不是?」

「是。你贏到我了。」她早就贏得他的心。安撫著,他低頭吻吻她的額。

「穆大少,往後別再這樣喝酒。」

「唔,呵……游石珍我贏了,那我可不可……可不可……吐了?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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