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見秋月白 第十章 蘭楫多搖晴
作者︰未稚

「萱見……你今生這樣待我,來世我也會十倍報還你的……」

來世……來世……怎麼一展眼就到了來世呢……萱見突然間胸口大震,一股氣血翻涌至喉嚨口,「咳」,嘴里竟嘗到腥甜的味道。是方才出掌時氣息太虛傷及心脈了麼……他笑了笑不以為意,撇眸看見她手邊的一只紅漆木匣子,那是她隨葬的遺物?

萱見伸手取餅,打開褪色的匣蓋,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過是些簡單而零碎的飾物,皂莢膏,竹桃木簪,一只毛羽不齊的舊毽子,還有一截早已枯萎的花枝——是他家宅院里開的扶桑花,定是她那日經過時摘下來的。還有——

萱見視線凝固,手指顫抖著取出那一雙草編的小鞋。蘆葦葉子已經干枯發黃了,可她保存得很仔細,仍是完完整整的一雙可愛小鞋。

「那麼小的鞋,給我們的孩子穿還差不多。」

「那我可得把它買下來,將來真有了孩子也讓她看看自己的爹原有多小氣……」

她面紅含笑的模樣猶在眼前回旋,萱見緩緩俯下臉,吻上她冰涼的唇。「瓏染,我喊了你這麼多聲,你定是因為我小氣才不肯理,以後絕不會了……可好?」他滿眼都是融融的笑意,卻有鮮血自嘴角滑下,一滴一滴,濺在白花之上,蜿蜒成溪。

……

額頭的涼意滲透皮膚,令百會穴有一剎清晰的刺痛,萱見赫然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間里。伊人愁眉深鎖坐在床頭,一見他醒終于展顏——

「可算醒了。」瓏染將冷毛巾自他額頭取下,柔聲道,「ど妹說你強行出招導致心脈受創,才會昏迷了這麼久。」

萱見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許久才道︰「或許我來得不夠早……但,不管是生是死,我總是陪著你的。所以——」他聲音沙啞,嘴角卻有輕清的笑意。只要還能看著她,無論這相見是在黃泉還是在人世,都已經不重要了。「以後不要再一個人去承受了,好麼?」

瓏染緊緊握住他的手︰「萱見,這三日來,我做了很長的夢……」夢見自己去焉耆找他,夢見自己為他熬湯換藥,夢見自己對他說起那個孩子……那麼多喜怒哀樂的鮮活的細節,仿佛真真親身經歷過一般……直到她嘗到他嘴里的血,那樣苦澀而絕望的味道——她才恍然從夢中驚醒!

「先前你說過要等我。我便總覺得心里虧欠了你,哪怕走了也不會安心的,所以我又回來了。」瓏染笑著落下淚來,「萱見,以後換我等你,可好?」

萱見搖頭,反握住她的手︰「我寧肯你一輩子欠著我。今生都要為我還債。」

「若今生都還不清呢?」

「那就等我死,我死了便還清了。」

「……好。」

——我要的不是來世相見,而是今生相守。一輩子的恩怨糾纏,直至終了。

三日之前,樓蘭天牢。

「朕今日賜你毒酒一杯,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當朝鳶帝便站在牢欄對面,臉上的表情似被這陰暗的光線覆蓋了瞧不出陰晴。

瓏染輕輕一笑︰「多謝陛下賜酒。」

「你是寧願死在朕的面前也不肯當這皇後麼?」金鳶忽然一拂衣袖,震得牢欄也是一顫。他怎能不恨——那個中原使者根本就是她暗中尋來的,而她一出現就是為了被揭穿身份,最後逼得他只能重立槿戈為後——萬眾矚目的立後大典竟成了一場鬧劇!

「奴婢本是該死之人。」瓏染垂眸淡淡道。

「你恨朕,是麼?」金鳶突然像是明白了,笑容里滿是諷刺的意味,「你處心積慮安排這一切,就是為了報復朕,讓朕在全天下人面前出丑,是麼?」

「奴婢不敢。」答得太過敷衍,分明是無心與他爭辯。

「因為朕殺死了你跟他的孩子?」

近乎殘忍的笑容令瓏染心中一陣劇痛,她咬住唇︰「或許——你認為那只是一個未成形的孩子,但在我心里,他卻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你殺了他,我不是沒有恨過你,可是我能怎麼做?殺了你替他報仇麼?」

她語意淒涼,如果這是她的命,她怪不得任何人——所以一個人承受這一切就算不堪重負也要強顏歡笑,她不能告訴萱見,是因為不想換來雙倍的痛苦。她更不能告訴其他任何人——因為除了萱見沒有人會懂。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她只是不停地逼自己做那些事,只為了將槿戈扶上皇後之位——她只是,想要緩解這份深錐于心卻無法啟齒的痛楚。

而如今,她終于將一切都還清了。可是心里卻只剩了無盡的悲涼……那個曾經在她窗前站了一輪花開的男子,還會在原地等她麼?

「如果,你覺得朕做得不夠好,朕可以改……」金鳶突然竟換了一副口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放低姿態,用這樣平和得幾乎是乞求的語氣,只為了挽留她——「朕知道,是朕的傷害才造成了你的背叛,朕願意與你重新來過……」

三年的時間他都未曾好好待她,在她面前他就是個暴躁無理的丈夫,總是朝她發火倍加苛責,還故意當著她的面與男人交歡,一再輕視她傷害她……等他漸漸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時,卻不知道該怎樣與她相處,反而是用最鋒利的刺扎向最在乎的人——

「陛下厚愛,奴婢承受不起。」瓏染徑直打斷他的話,避開他深情的目光。

「你——」金鳶被她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態度氣到,重又變得怒不可遏,「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為了榮華富貴才進皇宮,朕倒要問問,你究竟得到了什麼?」

瓏染靜靜望著他,良久,嘆了口氣︰「小扮哥,你當真一點也不記得瓏染了麼?」

小扮哥——小扮哥——

小扮哥——你又來看瓏染了麼?

小扮哥,你今日待我一分好,來日我定會十分地還給你——

「瓏染……」金鳶突然一個踉蹌,連連大退幾步,「不——不可能——」瓏染已經死了啊!當年他親眼看著她被砍去雙臂,看著血泊中那張痛苦扭曲的臉——是母後害了她!所以他恨母後,他恨這後宮里所有的女人!而母後之所以會倒戈靠向大哥輒音,便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態度,她煞費苦心助他登上太子之位,而他卻不知感激,反而將她視作仇人——沒有哪個母親能夠容忍這樣不孝的孩子。

「瓏染……哈……」年輕的帝王倉惶而笑,眼里落了一點朦朧的光,只一瞬,沒有人看清那是什麼。「你竟是連最後一點念想都不肯留給我麼……」

他以為自己愛上了她,她卻冷冰冰地告訴他——他愛上的是自己的妹妹,她接近他只是為了報答他給的恩情,而從未將他當做可以愛戀的男子。多可笑——

「小扮哥,瓏染本是該死之人。」

瓏染灑月兌一笑,毫不猶豫地飲下那杯毒酒。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杯酒的名字叫——「三日醉」,能夠讓人假死三日,逃過一劫。

「嘖嘖,果然‘愛家者方能愛天下’。」

許多年後,當樟芮公主心甘情願對這位帝王俯首稱臣時,便曾搖頭晃腦地感慨——「還是我們的瓏染妹妹有本事,把你從一個冷酷無情的暴君變成厚德載物的仁君。」

金鳶正埋頭翻閱佛經,懶得搭理她。

「不過皇帝哥哥,你貌似應該知道——凡是我們赫蓮氏的女子,一旦失貞,額心都會出現一點菱葉朱砂?」樟芮笑眯眯地指指自己額頭的朱砂印記,嘴角一抹狡猾的笑意,「可是瓏染妹妹好像沒有呢,你不會告訴我她到現在還沒跟萱見圓房吧?」見金鳶握緊拳頭分明按捺著怒意,她又不怕死地撓癢道,「這倒是讓我想起了琴姨,誰讓她的肚子不爭氣,被寵幸了三年都生不出個龍子,好不容易想到了借月復生子的一出,結果陰差陽錯,把人家的孩子抱到手里才知道是個女兒,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金鳶霍地擲書而起,薄斥道︰「樟芮!你擅自率兵攻打拘彌,是想讓朕誅你九族麼?」

「哦?那豈不是要把皇帝哥哥也一並誅了?啊還有,你可舍得瓏染妹妹呢?」

樟芮絲毫不以為懼,沒等金鳶一掌劈過來,她便直接越過亭台跑到玉螓宮那邊,一面笑喊著,「皇後嫂嫂救我——」

綠竹入幽徑,滿園春如繡。槿戈正在跟小皇子講故事,笑容里滿是懷念︰「後來啊,那位姐姐就跟自己心愛的男人遠走高飛去了。再後來呢,母後就生下了你這個淘氣鬼!」她寵溺地捏捏兒子的鼻子。

小皇子不滿地撅著嘴巴︰「母後說錯了,剛才母後明明說那位姐姐已經死了!」

「呃……這個……」她不小心真假混淆了麼?

「母後講的故事一點都不好听,孩兒去找父王玩了!」

「……」

佛曰︰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許多時候命運亦是如此,尋尋覓覓,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終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因為心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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