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 第9章(2)
作者︰季可薔

她不敢進去。

好不容易回到南部老家了,回到有愛的地方,她卻在門外躑躅,不敢踏進一步,不敢飛奔進父母和兄姊懷里,做回夏家那個最快樂、最會撒嬌的小女兒。

她是回來看他們的,在生死未卜的手術前,她想見家人最後一面,享受溫暖的親情,可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她得了可能治不好的癌癥?

他們會心痛的!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他們一個個都會很痛很痛--媽最愛哭了,肯定淚漣漣地抱住她不放,爸表面上是大男人,只會在背地里偷偷地紅眼眶,哥哥從小最疼她,誰欺負她都會打得那人滿地找牙,姊姊為了哄她開心,自己最喜歡的漂亮衣服都可以轉送給她。

她是幸福的,有這樣疼她寵她的家人,怎能不幸福?

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地告訴家人實情,早就該說了,可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看他們明明深受打擊,為了安慰她還得裝出輕快的笑顏。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還有令她愛到痴狂的他,她舍不得他們每一個人……

「我太貪心了嗎?」夏初雨仰望夜空,怔怔地睇著那一彎勾破夜幕的明月,月色好美,美得她更加感覺到悲傷。「我想跟我愛的也愛我的人在一起,這樣……很貪心嗎?」

她想活著,活著去愛也被愛,這是否是個貪戀的罪?

淚水在夏初雨瞳眸凝霧,跟著化為透明的流星雨,一顆顆隕落。

她哭著,在家門口泣不成聲,短短的幾步路,她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家人了,她卻覺得仿佛隔了一道星河,怎麼也走不到……

「初雨!」有人喚她。

一道暗啞的嗓音,一道壓抑著濃濃情感的嗓音,那麼熟悉,那麼牽動她心弦。她怔忡地回眸。

暗信宇站在路燈下,銀白的光線暈蒙著他俊拔英挺的身影,而他深深地注視她,眼神滿蘊愛戀。

她不敢置信,懷疑自己身在夢中。「你怎麼……會來?」

「我來找你。」他上前一步。

她含淚睇他。「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淡淡揚唇,笑得很淡,卻有說不出的溫柔。「我猜你會回家來跟家人報告一切。」

她一凜,言語在唇畔吞吐,好不容易吐落。「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頷首。「趙英才告訴我了。」

怎麼可以?她明明不準他說的!

夏初雨懊惱地咬唇,傅信宇似是看透她復雜的心情,沙啞地揚嗓。

「你應該告訴我的,不該瞞著我。」

「可是……」

他倏地展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下頷在她發鬢廝磨。「你知道我有多慌嗎?我差點以為自己又找不到你了,以為你像三年前一樣又躲起來不見了!」她震顫不已,察覺到他話里的驚懼,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夏初雨,不許你再這樣躲著我了!」他在她耳畔警告地低語。「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陪著你,陪你一起面對。」

她愕然。「你要陪我?可是……」

「我已經離婚了!」他打斷她,稍稍推開她,神態堅毅。「今天下午,我已經正式辦妥離婚手續,也向公司遞出辭呈了,從此以後,方家的財產、方家的女兒,甚至方董事長本人……都與我無關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為我放棄了一切?」她顫聲問。

他搖頭。「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擒住她的目光溫煦如春陽。「當初我就不該為了賭氣,答應董事長跟他的女兒結婚,我錯了。這三年來我其實一直在後悔,現在只是把錯誤修正而已。」

他一直在後悔?

她悵然無語,胸臆橫梗著萬般滋味,不知從何理清,有太多疑問、太多悔恨,纏結著心。

但她無須說話,他懂得她的心。

他憐愛地撫模她的臉頰。「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嬌嬌,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可他不是說過,他的婚姻必須能夠帶來利益?

她傻傻地看著他,而他看透了她的不解,自嘲地扯扯唇。

「對不起,是我讓你一直有誤會。」說著,他抬手從她衣襟里拉出她掛在頸上的項鏈,拈起那枚晶燦細致的戒指。「這戒指,你以為我是為了跟你分手買的,其實不是,那時候我是打算向你求婚。」

她聞言,心韻乍停,呼吸瞬間不順。「你要向我……求婚?」

「對。」

怎麼可能?!她駭然睜眸,難以置信。

他微微一笑,正欲解釋,一個男人經過,看清在自家門口上演偶像劇戲碼的女主角竟是自己妹妹,大驚。

「初雨!你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這家伙是誰?」

來得不是時候的質問宛如一根大棒,打散一隊鴛鴦,夏初雨望向兄長,又羞又窘。

「哥!」

暗信宇也很尷尬,轉過頭,和夏家大哥面面相覷。

夏大哥瞪了他好一會兒,半晌,恍然大悟,雙手一拍。「難怪我覺得怎麼這麼面熟呢!你就是三年前在我們家附近徘徊的那個流浪漢對吧?那時候怎麼趕你都不走,還勞動警察出面……」

流浪漢?警察?這是怎麼回事?

夏初雨茫然,明眸在兩個男人身上來回交錯。

這一刻,傅信宇還真想有個地洞能讓他鑽進去。

三年前,他未來尋找不告而別的她來到她老家,偏又礙于自尊,不肯直接登門拜訪,只得在附近盯梢,期盼能與她巧遇。

「結果你都沒回家,附近的鄰居看我整天徘徊,以為我是小偷什麼的,你哥哥跑來問我是誰,我不肯說,他們就報警來處理。」

「後來呢?」

「後來我見警察來了,只好死心離開了。」

「你在我家等了多久?」

「我沒仔細算,大概有一個禮拜吧。」

說著,傅信宇微微別過臉,一副不甚自在的表情。

夏初雨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她想不到他會為了找她親自來到她老家,甚至被左鄰右舍當成流浪漢,還報警處理,這對如此高傲矜持的他無疑是個侮辱!

而他為了她,忍了七天七夜那般的羞窘。

她知道他愛她,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她能感受到他對她的體貼與容忍,那是他不曾給過其他女人的。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愛他比較深,痴情的人只有她。

他卻說,他買戒指並非意欲與她分手,而是準備求婚。

他將那枚刻了她名字的戒指握在手里把玩。「我不曉得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把這戒指藏在衣櫃里的,其實我很早就買了,在你離開前一個月吧,那時候董事長積極安排我跟他女兒相親,嬌嬌也似乎對我頗有好感,我跟她約會了幾次,每次回家時,我都覺得你好像發現了,但你總是笑著迎接我,從來不問也不說,我覺得很對不起你,有一天忽然沖動地買了這枚戒指。」

「沖動?」

「對,沖動。」傅信宇悵然低語,回憶那段內心極度掙扎的時光。「我想跟你求婚,卻又無法下定決心,就這麼一天天地拖著,拖到那天……」他頓了頓,深深地凝視她。「我沒想到你會那麼決絕地離我而去。」

「對不起。」他受傷的眼神令她心口揪緊,痛得無法呼吸。「對不起。」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一再道歉。

他搖頭,傷感地撫模她臉頰。「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是我沒有給過你安全感,難怪你沒辦法相信我。」

她握住他的手。「我走了後,你……恨過我嗎?」

「老實說我是怨過你,也恨過你。」他苦澀地抿唇。「我是個小氣的男人。」他不是小氣,只是受了傷!只是心太碎又太痛,才會以恨意來振作自己。

夏初雨心疼地睇著眼前的男人,她該懂得他的,該懂得他說不出口的愛,懂得他膽怯的遲疑,她不該像他母親那樣拋下他,害他傷口又流血。

「對不起,我應該堅強點的。」淚水在她眼里氤氳。「如果我能等到你主動送我戒指,我就會明白你的心意了。」

「是因為發現我跟嬌嬌約會,所以你才離開的嗎?」他啞聲問。

她含淚搖頭。「是因為鑰匙。」

「鑰匙?」他愣住。

「你記得我離開前幾天有跟你說我把你家鑰匙弄丟了嗎?那時候我其實一直在期待你會主動再打一副給我,可你沒有。我一天一天地等,你都沒表示,那時候我就想,啊,原來我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過你的心房,你的心還是鎖著的,不歡迎我的闖入。我愈想就愈絕望……」

所以她才會留書出走。

暗信宇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為他把自家鑰匙給她後的那份懊悔與惶恐隱藏得很好,原來她終究還是領受到了,她還是察覺了他的不堅定。

思及此,他驀地感到濃濃的悔恨,他一直在傷著她吧!在點點滴滴的日常相處中,一分分磨損著她,直到她憔悴得再也假裝不來堅強。

他因為害怕受傷而自我保護,卻在這過程中傷害了自己最愛的她!

「對不起,初雨,是我對不起你。」他喃喃道歉,緊緊地擁抱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子里,永遠不分開。「這些年你受苦了,從認識我以後你一直在受苦,是我不對,我不好……」

他句句自責,以沉痛的悔意鞭笞自己,留在她心上的傷痕同樣割著他的心。

「不要再說了,我們兩個都有錯。」她柔聲安慰,踮起腳尖,溫柔地獻上芳唇,輕輕地、纏綿地吮吻著他。

他情動地回吻,在唇舌交纏間傾注所有的相思與愛戀,他是愛著他的,很愛很愛她,從她對他說即使只有一天也想跟他在一起,他就已經愛她愛得無法自拔了!可惜他到後來才明白,也因此耽誤了她和自己。

這次他不會再犯錯了……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有意無意地響起。

兩人同時一震,急忙分開,夏初雨望向聲音來處,又是她那個愛管閑事的哥哥。

「哥!我不是要你先進去了嗎?你又出來干嘛?」

「嘖,腿長在我身上,我搞笑進去就進去,出來就出來!」夏大哥賤跩地強調,很不給妹妹面子。「我是來告訴你們,媽做好宵夜了,要你趕快把男朋友帶回家給她看看,還有爸來來回回地踱步,已經快把客廳的地毯踩破了,你再不進屋去,我看他會等不及親自出來揍這小子一頓。」

語落,夏大哥還刻意朝傅信宇橫去警告的一瞥。

暗信宇心一驚,表面卻故作冷靜地回以微笑,夏大哥眯了眯眼,似是對他不顯慌張的反應很不滿。

「知道了啦!你先進去,我跟信宇等下就進去了。」夏初雨催促,雙手用力推哥哥。

確定兄長進屋後,她才轉向傅信宇,臉色蒼白。「怎麼辦?信宇,我不敢告訴他們我生病要開刀的事。」

暗信宇一凜,極力壓下胸臆那股焦慮與不安的情緒,只讓夏初雨看見他吻合堅毅的神情。

「不要慌。」他緊握她的手,傳遞給她勇氣。「我會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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