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貨將軍看走眼 第5章(1)
作者︰蔡小雀

在朝堂上,蕭翊人一直感到心神不寧,就連皇上親口褒獎、賜下了名貴的纏絲黃金馬鞭、刀槍不入的寒銀軟帽甲,他也是面色沉肅地上前謝過恩,然後回到武將列。

待終于退朝之時,他隨著文武大臣魚貫地下了金鑾殿前的白玉階,和恰好也回京的定西大將軍阮清風隨意地閑聊了兩句。

「蕭兄,怎麼有些心魂不定啊?」清俊爾雅的阮清風似笑非笑的開口。

蕭翊人回過神來,展眉一笑。「阮兄取笑了。听說阮兄近日春風得意,愚弟在此先行道喜了。」

「嗯,喜嗎?」阮清風手指摩挲下巴,笑吟吟地道︰「不過是上山打老虎,不知公或母……」

他有些欣羨地拍了拍阮清風的肩。「若遇良緣,便好好把扼吧!」

「啊,素來听聞蕭兄弟家中有妻賢名遠播,一直都還未能拜見——」

「她……」他臉上有一絲凝滯。

她今早說自請下堂,他一時心神震蕩,也未真正打開那封自休書,所以不能確定她究竟是真的,還是又在玩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

「怎麼了?」阮清風心念一動,笑容斂去。

「不,沒什麼。」他暗吁了口氣,搖搖頭微笑。「下次吧。」

待蕭翊人一出宮門,卻看見一臉焦急萬分的趙副將,他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發生何事?」他沒有察覺自己聲音里的微微生顫。

「將軍,少夫人不見了!」

他腦中轟地一聲,瞬間茫亂得措手不及。

「少夫人留信出走,老夫人看完信便昏過去了,現在府中一團亂,國公爺還未回來……」

趙副將急急稟道,「屬下斗膽,已先命一百蕭家軍在城內四下尋找!」

蕭翊人只覺胸口一陣冷一陣熱,呼吸有些困難了起來。

翊人哥哥等等我。

來,握著,要是松了手,再迷路我就不理了。

「將軍?將軍?」

他猛然回過神,低吼道︰「還等什麼?找!一干蕭家軍統統出去找!還有府中家將、奴僕……全部去、去把人找回來!」

「是!」趙副將忙領命而去。

蕭翊人僵立在原地,面色鐵青中又微微泛白,腦子里有兩個不同的聲音激烈地爭執著——她要走便走,難道還要他苦苦挽留不成?

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身流落在外,萬一有什麼不測怎麼辦?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傅良辰還是他名義上的妻,還是他曾珍視多年的妹妹,他是厭憎她的心計,可卻從未想過要她出事!

「天殺的!」他恨恨地低咒一聲,迅速躍上馬背,如怒龍卷雲般地疾馳而去。

一回到府中,蕭翊人匆匆將馬韁扔給了門口侍衛,大步走入已然亂成一團的大堂。

「蕭七,速拿我名剌前往五城兵馬司找劉大人,讓他立時加強各城門攔檢。」他神色緊繃,疾聲道︰「還有,為保全少夫人的名聲,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驚動,你就說是要搜查國公府中逃奴。」

「是。」

「路伯,我娘現下在何處?」路伯老臉滿是憂色,有些猶豫地上前道︰「大少爺,老奴方才已急請太醫來診治過老夫人了,太醫說老夫人是一時憂急攻心,待蘇醒過來就無事了,可剛剛莊郡王太夫人投帖,說下午要和周老夫人連袂來拜訪老夫人……」

「就說老夫人身子不適,拒了。」他沉聲道。

「還有雲平侯的新繼室夫人方才命人送了年禮來,少夫人不在,老奴不知該如何安排回禮才好,」

路伯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自顧叨叨糾結著這些往來交際瑣事。「往年沒有這個例,不知該回送輕好還是厚好……」

蕭翊人越听臉色越難看,頭痛不已地打斷路伯的叨念。「以前這些事都是由誰處置,現在照舊便是,有何好傷神的?」

「這些一向都是少夫人打理的。」

他一時語塞,神色一陣青一陣白。

「大少爺?」

「路伯,」他強抑下焦躁慍怒,沉聲道︰「你是府中老人了,這些事由你先自行看著辦理,面情上不失大禮即可。況且……現在是說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嗎?」

「是老奴失矩了。」路伯低下頭去。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先去看娘,至于少夫人的事……等尋到她後再說吧。」

「是。」路伯語氣里有一絲不忿。

蕭翊人敏銳地察覺到路伯的異狀,濃眉蹙起,可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只道︰「我先去看我娘。」

早在蕭家軍急急尋人及五城兵馬司動作起來前的一個時辰,傅良辰已經雇了輛馬車,趕著城門打開的那一刻,出城了。

「小泵娘,你還沒說你要去哪兒呀?」老車夫邊叼著旱煙桿,邊問道。

「您待會兒讓我在十里亭下,然後您繼續趕車到下一個城鎮再回來。」她溫和地道,「我車錢照付。」

「呃?」老車夫以為自己听錯了。「你的意思是讓老漢駕著空車……這、這是為何啊?」

「老大爺,我有我的苦衷,還請您依著照做,好嗎?」她誠懇地道。

「行行行,你都付了全趟的車錢了,老漢自然會照你的意思做的。」老車夫忙點點頭。

「如果有人問起,你便說我一出城門便下了車,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了。」

老車夫越听眼楮睜得越大。「小泵娘……難不成有追兵要追你?這,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沒事的,我只是……」她勉強一笑,努力想了個听來較可信的說詞。「我爹娘……不許我自己出門去探姥姥,可姥姥病重,我不放心……總之我是偷著出門離家的,等到了姥姥那兒,我自會請人捎信回家的。」

「原來如此。」老車夫松了一大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有勞老大爺了。」

暗良辰放下棉布車簾,將隆冬的冷風暫時擋在外頭,坐在硬邦邦的椅座上,將包袱緊緊抱在懷里,隨著馬車前進搖搖晃晃。

她的眼楮又干又澀,好似流不出的眼淚都在眼眶里凝結成了瘀痕。

那紙放在蕭家祠堂香案上的自休書,是正式宣告自己月兌離蕭家媳的身分,從此以後與蕭家再無干系。

往後,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是生是死,是罪是罰,都由她一人擔當,再不會帶累牽連到蕭家。

……這樣,便好。

車輪轆轆地轉著,很快就抵達了那座慣常于送別離人的十里亭。

「老大爺,謝謝您了。」

她將剩余的車資都給了老車夫,小心翼翼地將裝著碎銀子和銅錢的荷包揣回懷里,幾張銀票是貼身地縫在里衣內的,背上背的包袱里只有幾件替換衣裳。

小時候逃難的那一年,令她學會了如何隱沒在市井間過活,如何把自己變成最不起眼的影子,悄悄地融入人群中不見。

「姑娘,你自己多保重。」老車夫像是想再向她多叮嚀一句,可她已低頭轉身走離官道,往另一端的山林小徑走去。

老車夫看著那小泵娘孤獨遠去的背影,也不知怎麼回事,心窩忽然有些酸酸的。

「唉。」他嘆氣搖了搖頭,卻識相地不再多作尋思。

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總之這個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暗良辰走入寂靜的山林小路中,她不知道這里最後會通往哪里,可是她知道蕭國公府現在一定炸翻天了,公公婆婆定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府而不聞不問,所以她現在首要之務便是想辦法避過國公府的人馬。

她以前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她要逃離的會是「自己人」。

兜兜轉轉了一圈,縱容自己胡涂幸福了十多年,曾經誤以為只要挖心掏肺地去愛一個人,全心全意待一個人好,為他做盡了所有的事,時日久了,他總能感覺到她的心,總願意稍稍回應她些許溫情……

她不懂,為什麼她自幼視他如天,只要能陪他伴他,哪怕只能遠遠地偷瞧一眼也好,可他為什麼總厭她煩她,時至今日,寧願長駐北地、甘納平妻,也不願給她一絲絲守候他的機會?

人心,不都是肉做的嗎?為什麼他的心能這麼硬、這麼冷,這麼無動于衷?

可現如今,她總算看明白了——不過是因為他不愛她罷了。

因為不喜,不愛,所以她好與不好,歡喜與否,傷心與否,期盼什麼、害怕什麼……又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她木然地望著眼前蕭瑟的枯林冬景,厚厚的雪掩蓋住了落葉泥土,每走過一步,踏在冰珠上的喀喀聲,都像是輕輕踩碎了她的心……

老國公萬萬沒想到,自己才下朝和三五好友偷閑去酒樓吃了頓酒,家里轉眼竟已是天翻地覆。

兒子直挺挺地跪在蕭家宗祠香案前,一臉病容的老妻淚漣漣地拿著家法要打要殺的,就連那位古姑娘也死命地撲在兒子身上,毫不知羞地摟著哭喊著︰「老夫人,您要罰他就罰我吧!就算要我替將軍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你……你……」蕭何氏氣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出去!你給我出去!今天若不是你這攪家精來壞我一家和樂,我的辰兒也不會走……你滾!賓!」

「母親,是孩兒的錯,不干瑤兒的事。」蕭翊人英俊的面容繃得緊緊的,眸底掠過一絲黯然和不甘,低聲阻止道。

「好,好……」蕭何氏鬢發亂,面慘白,抖著手指著他。「這才是我養的好兒子……你也給我滾,帶著她滾回北地去!」

「娘!」他猛然抬頭,大驚。

「老夫人,您別生氣,我去找傅姐姐回來,我去求她回來……」

迸瑤兒重重跪在她面前,美麗的臉龐再不見一絲倔強,而是忍辱負重地泣道︰「請老夫人莫責怪將軍……瑤兒願意退出,成全將軍和傅姐姐夫妻……」

「你、你……」蕭何氏卻已是氣到面色慘然,心灰欲死。「冤哼!唯啊……」

「發生了什麼事?」老國公微醺的酒意至此已是涓滴不剩,蒼眉橫豎,咬牙切齒地質問︰「誰他娘的來告訴老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有人不約而同僵住了。

死寂在空氣中漸漸蔓延、凝結,偌大的宗祠大堂里,靜得唯剩壓抑的沉沉心跳聲。

「父親,」蕭翊人閉了閉眼,抑下嘆息,俊容透著一絲傲然不羈,堅定地將一切攬在身上。「良辰自請下堂,兒子——允了。」

下一瞬,老國公重重摑了他一巴掌,面色漲紅如血,緊攥著巨缽般的鐵拳,渾身劇烈顫抖著,在眾人的驚叫聲中,一記又一記的重拳如暴雨般落在兒子身上。

蕭翊人精壯的身軀被毆揍得砰砰巨響,他嘴角溢血,依舊咬緊牙關,沉默地挺直著腰背默默受著,任憑老父槌打。

「老爺,老爺不要啊!老爺,您冷靜點,有話好說……」蕭何氏哭著扯住丈夫的手臂,嗚嗚不成聲。「您打死兒子也沒用……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辰兒找回來啊……」

「找回來?」老國公又氣又急,眼眶赤熱,喉頭哽住了。「這混蛋一天不悔悟,媳婦兒回來也只是繼續受他折磨……況且,況且咱們現如今還有什麼顏面求那孩子回家來?我、我對不起傅世弟啊!」

「不不,我的辰兒最心軟了,咱們好好同她說,保證以後絕不再教她受委屈,她會回來的……」

蕭何氏以袖掩面,再忍不住地落淚紛紛,嗚咽難言。

蕭翊人震撼地看著父母激動得老淚縱橫的模樣,他只覺喉頭一陣一陣發緊,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竟像是鑄下了滔天大錯。

可是,怎麼會?

只不過就是一個媳婦兒,只不過就是一個想方設法用盡心機嫁入蕭國公府的女人,就算、就算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她,值得爹娘痛苦傷心至此?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開始對自己根深蒂固的執拗、對她的既定印象產生了一絲動搖。

她究竟做了什麼?為何爹娘這般護著她,甚至連爹都為了她不惜失控痛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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