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柳看了黎揚半晌,這才哼了一聲,「能這麼平靜地說出這種話,你果然是個怪人。」
「有什麼關系?」黎揚望著夜空,「這里很安靜。」
「你知不知道這里是沙漠?而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在沙漠上求生的工具,現在又迷失了方向,任誰來看的話,這都是一個該感到絕望的處境吧?」
「鳴空會找到我們的。」黎揚靜靜地吸了一口煙。
「沒有了定位器,想在沙漠上找到兩個人?」韓飛柳冷眼看著他,「等他找到我們的時候,恐怕我們已經變成干尸了。」
黎揚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抽著他的煙。
「再或者,在他之前,那些家伙已經找到我們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雖然在夜里,那些家伙不會輕易找到他們,但是白天的話,他們在沙漠上就無所遁形了。
黎揚終于向她望來,目光中現出堅定的神色,「我相信鳴空。」
凝視了他半晌,韓飛柳轉過臉去,「真不知道你這種絕對的信任是從哪里來的……」
沒有回答,黎揚任煙蒂在自己的指間越燒越短,陷入了沉思之中。
韓飛柳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那張剛才還曾經微笑過的臉,現在重又是萬年不化的冰山似的冷漠,讓人覺得他心中此時所想到的,絕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喂,快要燒到手了……」
韓飛柳覺得自己不能不干涉一下了,于是低聲嘟噥了一句,伸出手去,想要從黎揚的指間奪下那支煙蒂。
她的手還沒有觸到黎揚,黎揚已經完全是出于身體本能地疾動了起來,轉瞬之間,已經壓住了她的身體,令得她無法動彈,同時左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右肘則直接卡在了她的咽喉處。
這還是韓飛柳這一生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從黎揚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這一瞬間他確實是想要殺掉她的,但是她卻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無法開口。
黎揚的雙眸是一片霧蒙蒙的神色,薄霧之中殺機暗藏,但是與韓飛柳的眼眸相對之後,他的動作猛然停頓了下來,似乎終于看清楚她並不是自己想殺的那個人,于是呆在原地。
煙灰一抖,跌落了下去,重新閃亮起來的煙蒂頓時灼傷了黎揚的右手,他無意識地丟掉了那個煙蒂,這才霍然放開了韓飛柳,坐起身來。
「抱歉……」
「你……想殺誰?」
黎揚向她望去,黑暗之中,只有她的雙眸在閃閃發亮,毫不閃避退縮地直視著自己,似乎可以看穿自己。
他的心忽然慌亂起來,避開了她的目光,再次取出煙盒,里面卻已經空空如也,于是捏成一團,遠遠地丟開。
「……你問我為什麼會那麼相信鳴空?」半晌,黎揚才幽幽地開口,卻並沒有望向韓飛柳,「因為,如果連他們幾個我也不相信的話,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為什麼?」韓飛柳卻並不肯放過他,繼續追問。
「別再問了……有些事情,你不會想知道,我也不想再回憶。」黎揚緩緩開口,臉上又恢復成了平常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他才接著說下去,「我的世界里,不需要再有信任這兩個字,除了,他們四個以外……」
這次是韓飛柳沉默了良久,這才微微冷笑了一下,「懷疑一切嗎?那麼,有朝一日,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吧?」
黎揚微微地震動了一下,轉過頭來凝望著她,發現她也正挑戰式地望著自己,不知為何,這一刻他的心中竟有著剎那的猶豫。
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自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眼前的這個女子嗎?就像以前曾經做過的那樣。
連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確實的答案。
「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隔了良久,黎揚才有些僵硬地轉過了臉,一字字地道。
「天鷹盟的男人,果然是很可怕的。」
出乎黎揚的意料,听見了他的回答的韓飛柳,卻反而輕松地開了口,這使得他再次轉頭凝視了她。
「有什麼可看的?」韓飛柳發現了他的目光,于是哼了一聲,「反正這次委托結束之後,我和你們之間就再沒有打交道的必要。橋歸橋路歸路,你再可怕,也不關我的事。」
黎揚啞然無言。不錯,他和她根本就是處于兩個世界中的人,這次之後,就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這,究竟是自己的幸還是不幸?
夜間的沙漠,溫度陡降,與白天會相差幾十度,特別,因為天熱的關系,韓飛柳和黎揚所穿的只是單薄的衣物。這時候一陣風夾著沙子吹來,韓飛柳情不自禁地抱起雙肩,打了個哆嗦。
不想想辦法的話,恐怕會先凍死在這沙漠上。
韓飛柳這樣想著,忽然便听見了黎揚那低沉的聲音︰「靠過來。」
她有些詫異地望向黎揚,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而見她沒有行動,黎揚則直接伸臂一攬,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中。
被風吹得冰冷的臉頰,忽然貼在了男子那寬厚而又帶著暖意的胸膛之上,韓飛柳覺得身體不再像前一刻那麼寒冷。
她終于明白了黎揚的意思,想要在夜間寒冷的沙漠之上生存下去,沒有其他的辦法,只有兩個人相互依靠、互相取暖。
雖然知道了這樣做的含義,韓飛柳的心卻還是不可抑制地一陣狂跳。
「抱緊我。」黎揚在她的耳邊低沉地道。
棒著薄薄的單衣,韓飛柳覺得他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是因為寒冷嗎?
于是,她也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他。
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把一個人緊緊地擁抱在自己的懷中了?黎揚默默地問著自己。好像是從,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以後吧?
但是,寒冷的時候,畢竟還是另一個人的體溫,才足夠溫暖吧?所以此刻,他的心中,才會產生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凝視著懷中的人,目光逐漸輕柔下來。而像是有所感覺似的,恰在那時,韓飛柳也微微抬起了頭,凝望著他的臉龐。
黎揚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深深地吻上她的雙唇。
而她並沒有抗拒。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慢慢閉上了眼楮……
衛鳴空懷疑自己在這一夜之間,已經多出了好幾根白頭發。
身邊的任惑還只是焦急而已,但衛鳴空卻知道夜晚的沙漠才是殺機暗伏。呆在門窗緊閉、裝備良好的車子里,他還是會感覺到夜間的涼意,那麼,那沒有任何遮蔽處的兩個人,被凍死在沙漠上的危險性極大。
入夜之後,他和任惑就這樣開著車在沙漠上尋找著韓飛柳和黎揚。為免被那些邪教徒發現,他們只開了小燈,照亮車前幾米的範圍。
他們最可能藏身于某個沙丘之後,這也是他們所能找到的唯一遮蔽物。對于這一點確信無疑的衛鳴空,對每一個稍微凸起的沙丘都會仔細地巡視一番。
搜尋也並不是毫無方向。至少,衛鳴空在用望遠鏡觀察了韓飛柳和黎揚丟失定位器的位置及地形以後,得到了這樣的結論︰如果他們兩人能夠逃出來的話,一定會翻過遺址背靠著的那座大沙丘。
雖然方向正確,但在夜間茫茫的沙漠之上想要找到兩個人,就如韓飛柳所說的,基本上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們直兜到天色微微發亮,仍然一無所獲。
任惑瞪著一夜沒睡的熊貓眼,快要哭出來似的望著衛鳴空,「……怎麼辦?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
衛鳴空沒有開口。自己的推測不會有錯,韓飛柳和黎揚能成功逃出來的話,應該會在這附近才對。但是為什麼一直都找不到他們兩個?難道說,在定位器被毀壞的那個時候,他們也已經……
不會的,絕對不會!
他立即這樣告訴自己,同時開車向著不遠處的另一個沙丘接近。
汽車正在接近的引擎聲雖然很小,卻還是驚醒了一貫警覺的黎揚。他迅速地活動了一下已經被凍得僵硬的身體,並輕推了推懷中的韓飛柳。
「有人來了。」
韓飛柳慢慢睜開眼楮,于是看見一雙深邃而又有神的眼眸正在凝視著自己,那一瞬的眼神竟似是十分溫柔。
但是很快,那雙眸中的神色重新被冷峻堅毅所取代。黎揚左手伸入懷中,取出手槍,警惕地自沙丘後向汽車所駛來的方向望去。
這一眼之後,他那如美洲豹一般繃緊了的身體忽然間放松了。轉身背靠著沙丘坐了下來,並把槍塞回了懷中,習慣性地伸手想要取煙,這才想到最後的一支煙已經抽完,于是縮回了手。
「是鳴空。」
「是他們?」
韓飛柳听到這個消息,雖然沒有欣喜若狂,但也還是無法抑制住流露在臉上的喜悅之色,急忙跳起身來,想要看個清楚,但是因為身體還沒有從僵硬中恢復過來,所以立即又摔了下來。
黎揚本能地接住了她,四目相對的剎那,忽然產生一種極不自然的異樣感覺,連忙把她輕放在身邊的沙堆上。
就在此時,也听見了任惑那激動的叫聲︰「是飛柳姐!飛柳姐,你沒事吧?揚叔叔呢?」
黎揚只向後揮了揮手作為回答。
「吱」的一聲,越野車已經停在了他們的身邊。
衛鳴空看著韓飛柳和黎揚,兩個人都被凍得面青唇白,黎揚的右臂上更還綁上了布條,似乎受了傷,但幸好都無大礙,這才終于放下心來。
任惑早已性急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急叫︰「飛柳姐!揚叔叔!快上車……」
黎揚的動作雖然沒有平時靈活,但還是能站起身來,一轉眼,卻看見韓飛柳仍然坐在原地,于是重又俯來,望著她,「能行嗎?」
罷才摔下來之後,韓飛柳才終于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已經完全麻木,手腳似乎根本不再屬于自己,連移動一下也不可能。所以她只能瞪住黎揚,想不通這男人究竟擁有的是怎樣的身體,到現在竟仍然可以行動自如。
但是以她的性格,絕對不可能說出什麼示弱的話來,所以她只有郁悶地盯了黎揚一眼,抱緊自己的雙臂,以獲取一絲溫暖。
黎揚毫不遲疑地伸出雙臂,把她抱了起來,塞進汽車的後座里,自己也坐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