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君撼情 第四章
作者︰沐穎

「你那雙眼像是哭過,這麼舍不得我啊?」

孟離霜抬眸,看見正準備返回曜意國的宸忻,他翩然地向她走來,儀態俊美飄逸。

「六爺。」她側身。

「不必多禮了,你這習慣怎麼總是不改呢?」他不甚正經地說,「若你能更為馴服,必然不會百般受挫折。」

「什麼?」他最後的那句如蚊嗚一般,讓她听不真切。

「沒什麼,你好好保重。」

他漸行漸遠,孟離霜忽地有一股莫名的沖動想喊住他。

「六爺……」

宸炘側過身,以眼神詢問她。

「沒……」她絞著手指,改口道︰「奴才祝您一路順風。」

微微一笑回應了她的祝福,宸炘在眾多人的護衛之下起程。

這一幕看在路繼堯的眼中,心理不甚舒服。

「想跟他走是嗎?」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孟離霜狠狠一顫,頭頂有如澆下一盆冷水。

「何不轉過身來面對我?」

依言,她慢慢地回過身,對上了那冷然男子。

「你似乎對他依依不舍?」

「我沒有……」

路繼堯蹙眉。她對他連卑微的自稱都省略了,已經到無視生命的地步?

「過來。我不想讓你難堪。」

他不是已經征服了她?他還想要什麼?孟離霜戒備地睨著他。

懶得理會她,他鉗住她的手,將她拉住寢宮。

「下去!」一揮手,撤下了听候使喚的宮女、宦侍,偌大的寢宮霎時只剩他倆。

路繼堯瞅著那張清麗的臉,緩緩道︰「我不喜歡我的女人覬覦著別的男人。」

他以為她……「你管束不了我。」

「是嗎?虧我還心想,經過昨夜之後你會變得听話,沒想到卻磨利了你的爪。」

「你想說什麼?」這話她听了刺耳。

「我是指,狗改不了吃屎,懂嗎?」他抬起她的臉,淡淡地說著粗鄙的話。

「放開我!」她揮開那只溫熱的大掌,那手心的熱度會使她回憶起難堪的昨晚,她憎惡憶起!

「我的踫觸仍然使你難以接受?還是你的心底根本拒絕不了,才會這樣激烈地反抗我?」撒開手,他無意自取難堪。

「我對你無話可說。」她退開三步。

「是呀!你的話只願留著對他說是嗎?你甚至不知道他何時會再來,何必呢?」方才那一幕始終在他心中盤踞,讓他心底充滿疙瘩。

他為何這樣在意她?就算她和宸忻之間有私情,那也與他無關,他大可成全……

不!他最恨背叛!梁姬給他的教訓還不夠嗎?

「就算我心底有他又如何?你無法控制我的心!」

「那我就會摧毀你。」

巨掌猛然掐住她的脖子,他沒忽略她那一閃而逝的懼怕,但她在他的威嚇之下仍然勇敢地與他對峙。

「你要什麼?」她輕聲地問。

她的疑問如同他心中的疑惑。是呀,他要什麼?純粹只想征服她?然後呢?這樣就罷休了嗎?他到底要什麼?

看著她那張堅韌的臉,一剎那,他明白了。

他要毀了她!

明白心底所想的,他徐徐地抑下泛上臉龐的憎恨,沖著她綻開邪肆的笑,低哺道︰「你就不能與我和諧相處嗎?非要針鋒相對?」

路繼堯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她無所適從,她困惑地瞅著他,難以形容他的話在她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濤。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是方才還掐著她的脖子,信誓旦旦地說著要摧毀她的男人嗎?

「我討厭你過度防備的眼神,好似我會吃了你,我是那種噬人的野獸嗎?」他掐在她頸上的鐵掌倏然松了勁道,冰冷的語音轉為溫暖,「我只是想與你和平共處,這要求強人所難嗎?」

「野獸沒有你來得深沉可怕。」略過他最後的問題,她只回這一句。

他在算計著什麼?否則態度怎會轉變得這麼大?

「你怕我?」

「我無法相信你。」畢竟邪惡的他仍在她心底張牙舞爪,怎可能一轉眼之後便消失無蹤?

「我昨夜真的對你造成很大的傷害是吧?」他輕輕搓揉著她頸項的柔膚。

孟離霜的目光調向遠處,不想回答。

「但是你並沒有責備我的權利,一開始是居心不明的你擅闖我的地盤,讓我如何能沒有戒心?」

「對于一個外來者,你就能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嗎?」她的請求一概成了他眼底的笑話。

「夠了,我不想將氣氛弄擰。」他知道再說下去只是不斷喚醒她昨夜受創的心靈罷了,這與他即將進行的計劃大有妨礙,他應當避免再繼續這話題。「我承認那麼做似乎過于激烈,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否定它,畢竟昨夜之後,你之于我來說便不再是奴役了。」

「你到底有何打算?」她只想逃離他。

「只是給一個身為我的女人應當有的待遇,你會拒絕嗎?」

「所謂的待遇是要我住進伶人宮,等候您的寵幸是嗎?多謝郡王恩賜,奴才心領了。」她不會傻得待在那種地方,任其侮辱。

「听你的口氣,你是不願意了?」他眯起狹眸。

「我甘為奴僕,不願為娼婦。」

她的用詞惹惱了他,冷峻的臉龐拂上森寒,「我可以尊重你的決定,你愛作賤自己,我管不著,只是,身為我的女人,真讓你生不如死,恨之入骨嗎?」

「我現在只想剝下遭受凌辱的肌鼻,你說呢?」她怎麼也忘不了昨夜他加之在她身上的屈辱,至死難忘。

路繼堯勾唇一笑,「看來你的確難以忘懷。但是,承受了那屈辱之後你卻依舊待在宮里,是為了什麼?」

只為了她對牧人里的承諾……

孟離霜一攝,神色清冷。只是一個承諾,她便將自己推入萬卻不復之地,她這麼做與父親對功名的態度有何不同?

難道她總無法自那局限她的苦難中掙月兌?

「無法告人的理由使你受盡恥辱也要待著,既然如此,你何不換個態度呢?我並不以你為敵,只是想給你一個放輕松的機會,也許一下子你無法適應,但是一、兩個月後呢?倘若你並非短期之內便要離開,那麼在宮中與我劍拔弩張,明智嗎?」

她默默听著,那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版上,震痛了她的心。

「你好好想想,我不強迫你。」他看出她隱約有些動搖。

他轉身欲離開,送她一片清靜,耳邊卻傳來一道輕微的呼喚。

「郡王……」

路繼堯回身定足,見到他始料未及的一幕。她掙扎的神情好似個懊惱的孩兒,無意之中緊紋的雙手泛白,那雙倔強的柳眉揪得死緊。

「也許我無法像你那麼快轉換思緒,但我……我會一試,你……你能夠包容我方才的不敬嗎?」

「沒關系,我會等你。」

他的神情是那麼誠摯,冷淡卻溫文有禮,她該相信嗎?

她被弄糊涂了。

  →  →

隨著時光的流逝,一轉眼便是三個月後。

「又在發什麼呆?」

孟離霜神游的思緒驀然被打斷,她回過神來,看見正側顏睇著她的路繼堯,他眼中的關懷使她不覺一愕。

「看你發愣也有好一會兒了,待在我身旁當真這麼無趣?」

「不,不是……」

她只是想著,為何這麼久了,牧人里從未出現,也不曾派人捎來一絲音訊?莫非他不知她此刻正在這冷然男子的身旁?

「當你深思的時候,這里總是會覆著濃濃的愁。」路繼堯輕撫著她的眉心,溫柔的指勁使她松開了眉頭。

她不再試圖避開他的接觸。

自從那一日之後,他的確對她和善多了,不再刺控、逼迫,然而他天生的霸道從不會讓他放棄他想要做的。

就如同此刻,他想為她舒眉,就不會讓她有逃避的空間,他甚至以臂膀阻斷她可以逃離的方向。

也許是她真的累了,這一百多個日子,不僅他的行為舉止讓人矛盾,她的心思也輾轉不已,對他漸漸地松了防備。

「若真倦了,就去歇息吧。」他溫柔地說。

他收回對她的鉗制,倚在榻邊斜睨著她,慵懶的神態好似他是只蓄勢待發的獸,令她不自覺地感到緊繃。

「奴才不累。」

路繼堯冷峻的臉龐立即凝上不悅,「不是要你別再用那卑微的自稱,你怎麼總是……」

「郡王不能為奴才壞了規矩。」

「真是為了這個原因?非我所想的,你只是純粹不願解開我們之間的那道隔閡?」

「您多慮了。」她既已不再與他對立,他又何必執著于稱謂上的差別?

雖然他們的關系已不同于尋常的主僕,可她完全不會以過去的羞辱欲求得一絲補償。

「希望那真的只是我多慮……」他說著,忽地發覺來自屋外一陣不尋常的動靜,「乖乖待在這里,我出去透透氣。」

孟離霜望著他,不明白他怎會倏然變得凝重。

他一步出書齋,便迅速躍身上屋檐,夜色昏暗,他眯眼看著那個黑衣裝束的夜行者,兩人同時擺出架式,呼喝一聲便朝對方急攻而去,霎時你來我往,他旋手化出一道拿風,對方以飛腿化解,一道凌厲的鐵掌劃來,他反身避過,回過身擊出重重的一掌。

孟離用不顧他方才的吩咐來到屋外,正巧見到黑色的身影自屋頂躍下。

「啊……」

那身影倏地竄向她,她大驚失色,不知該如何閃躲。

「別怕,是牧人里要我……」黑衣人急切地壓低聲道。

「找死!」

路繼堯從高處蹤落,眼見孟離霜就要落入對方手中,一記手刀凌厲地劈向黑衣人,直逼要害。

「不!慢著!」孟離霜趕緊檔至黑衣人身前,制止路繼堯置人于死地的狠招。

她方才沒有听錯,她听見他提到牧人里。

他是誰?會是牧人里派來的嗎?

「你做什麼?」這愚蠢的女人,她以為現在是什麼時候?

「郡王,請饒恕他……」

「你認識他?」

「不,我與他素昧平生,您別讓雙手沾上血腥……」她不能讓他傷害牧人里的人。

就在路繼堯欲進一步追究的同時,一個神色驚懼的小太監突然奔來。

「郡王,大事不好了,桑園的梁妃娘娘企圖自縊!請郡王定奪!」

路繼堯瞬間臉色變得死白,在听聞這消息時完全沒心思隱藏真正的心緒,他這模樣被一旁的孟離霜毫無遺漏地看在眼里。

「阻止她,我不要她死!」他下令,一揮袖,神情冷冽地直往桑園而去。

頓時,孟離霜就這麼被他扔下。

「離霜姑娘……」黑衣人開口。

她點頭,說不上那一瞬間凝結于胸膛中的是什麼樣的感受。

「主子要我告訴你,不必再為他做什麼。」

「我不懂……」當初不是他將她安排進入這個地方,如今怎會一改初衷,要她什麼都別做?

「你只要照他的話做就是了。」仿佛早已猜到她會有此反應,黑衣人將主子交代的話一五一十地轉告。

「好。」她一口應允,「牧人里還有吩咐什麼嗎?」

「主子要我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離開這個地方?」

她明白牧人里的意思,他是遣手下來看看她在這里過得可好,倘若不,則會帶她遠離苦難。

可是,她想走嗎?

一離開,是不是會帶給牧人里麻煩?

不行,她不能增添他的煩惱。

「不,請轉告牧人里,說我在這里過得很好,我不想離開。」

「離霜姑娘,你不必顧忌太多……」主子將她的心思模得透徹,知道她必然會拒絕,于是他再次詢問。

「我真的很好,請以此轉告。你快離開吧,一會兒等郡王回來你就走不掉了,屆時我只怕保不了你。」

「好吧!」他看了她一眼,自懷中瑞出一支煙火,「這是主子要我交給你的,當你在危急的時候,只要將煙火點燃,必有人前來搭救。恕在下再次一問,你真的不想離開嗎?」

「是的。」她收下那支煙火,淡淡地笑道︰「知道有人如此關心我,我已經很開心了,我不想再多求什麼,現在的生活雖平淡,但非常充實,我過得很好,請他不必擔憂。」

「我明了了,離霜姑娘,請多保重。」

語畢,黑衣人按著傷處躍上屋檐,雙手朝孟離霜一揖,便迅速地離開宮中。

  →  →

「找出那個小太監!否則當晚輪值的侍衛一律殺無赦!」穆承德在殿外聲色俱厲地呼道,派遣禁軍分散尋找。

孟離霜手上拿著奏摺,一邊看著他們嚴密的搜索行動,走進永和宮,看見路繼堯正陰沉著臉,端坐榻上一語不發。

「郡王,這是今日呈上的奏摺。」

「擺著吧。」

原來昨夜那個小太監也是牧人里派人假扮的,莫怪他會如此氣憤了。

她站立在側,不斷偷偷打量著他,臆測起他昨晚的一舉一動,見他那麼心急如焚的樣子,莫非那梁妃娘娘……

不!她做什麼這樣觀察他,他們兩人根本沒有一丁點關系,她一點兒介入他過去的資格也沒有,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只巨掌倏地打斷她混亂的思緒。

「想什麼想得出神?」

「呃……」有如做了虧心事當場被人逮著,孟離霜臉頰一熱,感到窘迫不已,眸子一時不敢對上他的。

真羞人!她怎會這樣注意一個男人!

「我還是頭一回見你臉紅的模樣。」他笑了,忽地想起這並非頭一次,旖旎香艷的片段在他腦中掠過,猶記得當初她在他身下從忿然相拒到怯懦跟隨,羞澀的模樣足以令聖人傾倒。

「郡王不批示嗎?那……奴才先下去了。」瞥了奏摺一眼,她無措地扯著襟袖,只想速速離開。

「可以。」路繼堯抓住她的玉腕,灼灼地逼視著她,「先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你要到哪里去都隨你。」

「我……」她神情掙扎,嘴邊的話遲遲吐不出。

「莫非你在想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他咧嘴笑看她的無措慌亂,她惟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小女子的嬌態,他得好好欣賞。

「我並沒有——」急急駁斥,沒想到更顯欲蓋彌彰。

「那就告訴我,你這幾日來究竟在煩惱些什麼,老是見你失神抑郁,就連我的心情都會受影響。」

「你……你不會允許我探究的……」

隱約知道她想問何事,他眉宇間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斂去。他溫柔地觀著她,淡淡地道︰「你何不問問看再說,很多事在你真的付諸行動之前都是茫然未知的,莫非你就不去探究了嗎?」

「也許那些事是傷人的……」她緩緩道,並不想他勉強。

她曾經看過他徹夜在桑園外駐足,神色是多陰鷙冷澀,當時那雙一直在她心頭揮不去的森眸,似是載盡了無數相思。

她可以問嗎?有關桑園的事在宮中被禁于探究,他真能侃侃而談,毫無芥蒂?

「我知道你指的什麼,也知道那件事對我有多大的影響,我也許會告知你,但你不問出口,怎知答案如何?」

「我不想因為我的好奇而使你再度……受傷。」

路繼堯神色一凜。「受傷」兩個字仿佛魔鬼一般猖狂地嗤笑著他的膽小,笑他不敢回顧,笑他拋之不去,忘不了。

梁姬的身影日夜如鬼魅般地纏縛著他的心,難道他當真無法擺月兌了嗎?

他受夠了夜以繼日的折磨,受夠了這樣的苦惱,他想大聲嘶吼出他的不滿,想徹底遺忘,想痛痛快快地迎接未來。

然而怪異的,他卻只想找一個人傾吐,那個人……竟是眼前的她。

他知道她不會嗤笑他的不堪,不會輕蔑他的過往,撇開這些不談,他倒很想看看她面對這件事時會流露出怎樣的神態。

「告訴你,也許我會,但前提是要你問得出口,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我不確定還有沒有下一個人會讓我開口,但我確定的是,你若不問,終究它會像個謎一般,擱在那兒。」

孟離霜垂眸,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她抬首望著他,「告訴我吧,我想知道有關你的所有事情……有關桑園的過去。」

「你知道的,過去的事總是難以啟齒,我必須要壓抑心底的獸,才能平和的道出……給我一點時間

好半晌,碩大的宮中只彌漫著詭異的寧靜,再抬頭,他已平穩了心緒,將那道在他心中不斷腐敗的爛瘡徹底地揭開,讓她明白。

  →  →

孟離霜知道,那不是任何人的錯。

他沒錯,梁姬沒錯,顧融也沒錯,他們只是為其所愛,三方都不顧一切,因而死傷慘烈。只能說際遇害人,倘若梁姬沒有那樣傾國的面貌,顧融能早些與她結為連理,或路繼堯沒有接受邢縣進獻的她,這一切皆會不同。

但是已然于事無補了。

那天的事,無論生死都付出了代價,誰還有資格責怪誰?

沒有,沒有人能。

明知道自己不能說什麼,也沒立場說什麼,那時她還是沉重地向他說了一句,「都忘了吧。」

嘴上說得更輕松,但她明白,這些事,他也許終有一天能遺忘,但對她而言猶如在心頭引起了紛亂的騷動,總是在午夜夢回時一再地憶起。

他那雙幽邃的眸、訴說往事的復雜表情、壓抑的緊握雙拳的模樣,都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刻一再侵擾。

盡避他自始至終從沒說過一個「愛」字,然而他的表現讓她深確明白,他愛梁姬,毋庸置疑。

好煩。

她躺在床上,心緒亂紛紛。她究竟犯了什麼病?何以心中總是像有顆石頭沉重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呢?

也許,她不該問他那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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