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眉緊蹙,眼前沒了焦距,芙顏一臉若有所思,沒注意一旁的總管正交代了什麼。
「你不過是個侍寢丫頭!別以為過了這一夜,會有任何改變!」
猶記宇文闕臨走時拋下的話語,芙顏卻百般不解,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竟會被他如此貶低。
連女兒家最重視的清白,給他奪了去,她都無怨無悔,但他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個想攀龍附鳳的女人,妄想靠這一夜獲取他的青睞?
包遑論兩人間的交集,也僅止于那一夜的激狂,之後自己根本就毫無機會,再靠近那絕情的男人!
本以為按照郡主的吩咐,成了他的貼身丫環,便可以多靠近心儀的他,怎料到他當天晌午便離了府,郡主後來告訴她,他帶著家丁到獵場去,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回來的。
說起來,買下她的人是郡主,自己本該服侍郡主的,但郡主卻要她侍奉王爺,好好待在他身邊。不過,這會兒王爺出府了,妾身未明的她,也不知道該歸屬何方?幾天下來實在閑得慌,只得求周總管先幫她找些事兒做。
「芙丫頭……芙丫頭……」一只手在她臉前晃了晃,喚回她游離的思緒。
「你到底有沒有注意我說什麼?」留著灰白短發、身著寶藍衣袍、手里拿了本賬冊的周全,看著她發呆的臉,不禁有些氣惱的道。
「嗯……周總管,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芙顏回過神來,沖著周全傻笑。
「我說,是你自個兒要我幫你安插些事做,但你老是這麼心神不定,我怎能安心發派工作給你?」
周全滿臉無可奈何,要不是郡主吩咐他多照管這聾丫頭,府中要他煩心的事可多了,哪有空理睬她?
瞧周總管一臉不豫,芙顏雖然不知道他剛才說了些什麼,不過,想來大概與自己月兌不了關系。
「對不住……我……我……」她嘴上道著歉,卻不曉得該如何解釋,紅著臉,嘴里囁嚅著,一臉無辜的表情,讓人罵也不是念也不是!
「這回就算了,不過要幫你安排差事,真的得讓我好好想想……」他嘴上遲疑著,心下卻不斷思索著,該安排啥工作給她。
當初見著芙顏時,那股震驚與錯愕已然褪去。
縱使那張令人驚艷的臉孔,分明與已故的娘娘一模一樣,但相同的容貌,卻有著天差地別的身份懸殊——一個貴為王妃,一個卻淪為丫環,真的是一種米養百樣人,人人命不同唷!
盡避她的長相與娘娘雷同,那又如何?
還不都是紅顏薄命,一個是聾子、一個卻……唉……
他打量著身形裊娜的芙顏——瞧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甭說肩不能挑、手不能舉,粗重活兒沒法兒做,再加上身有殘疾,若是誤了大事就糟啦。
「你先去灑掃庭院,然後將新開的花卉剪下,送到虞媽那兒。幫她裝好瓶後,再分送到各屋里。做完後,再到我這兒來,我還有些事要吩咐。」
他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找出些不費力的雜事。
「周總管,若還有什麼事情,請您盡避吩咐,我會盡力做好,絕不會給您添麻煩。」芙顏欣然領命。
既然郡主曾吩咐她,凡事听周總管的吩咐,她就不能給人家制造麻煩!
「好!好!」周全捻須笑道,心想這樣是最好的!
一整天忙碌的大小瑣事處理下來,天色漸漸的黑了……芙顏疲累的來到周總管面前,準備進行今日最後一項工作。
「待會兒,你去整理整理書房,過兩天王爺就回來了。」周總管對著她緩緩吩咐,生怕說得太快,芙顏無法理解他說的話。「打掃完,就沒你的事兒……」
看著總管說出的話,芙顏心跳驀然加速。
他……要回來了!
但……自己又能怎麼樣呢?
乍知宇文闕即將歸來的消息,芙顏先是雀躍,隨後心情陡然低落……再思及那夜忽而激狂忽而冷漠的冷面男人,她的心情愈加忐忑不安。
芙顏尋到書房,房中空無一人,書畫簡冊擺了滿屋子。
盡避空蕩蕩的房里,一塵不染,四處卻充斥著宇文闕桀驁不羈的氣息。
芙顏先將桌子揩干淨,不到一個時辰,便收拾妥當,剛才周總管交代過,整理完後她便可以休息了。
一天的疲憊,在工作接近完成後,頓時朝她席卷而來。
她感到眼楮酸澀,眼皮一陣陣沉重,打了個呵欠,便在桌旁那披著塊虎皮,看來十分舒適的紅木大椅上坐下。
只是小歇一會,不會礙事的。芙顏心里對自己這麼說著。
「只眯一會兒,反正王爺也不在府里,不會有人進來的。」她喃喃自語。
本來還只靠著扶手打盹的她,不一會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漸漸沉入夢鄉……
提早結束畋獵,宇文闕回到書房,瞧見的便是這幅海棠春睡圖,好夢正酣的芙顏支著頰,不住點著頭,有好幾次都差點滑落撞到桌子。
她怎麼會在這里?他眯起雙眸,眼神突然凌厲起來。
自從要了她的那一旦他便離了府,便是想理清心里那團紛亂糾結的情緒,面對一張與樓舒相同的臉孔,他無法思考,更無法判斷!
本想借著畋獵,甩開一切的繁雜事,卻沒想到心里始終縈繞著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那張對他全然信賴,卻被他狠狠傷了心,且錯愕的小臉。
包沒想到一回府,又在書房里看見她!
宇文闕冷峻陰沉的眸子,忽地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憐惜,他盯著芙顏,本想叫醒她,但看她累極的模樣,卻又有些不忍……
不忍?!他微擰起眉頭,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為這鄙下的鄉下丫頭,產生這種莫名的情緒。
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從那一夜起,她令人生憐的柔弱面孔,便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
望著她的睡顏,他冷著臉,不願去評析心中那突生的憐惜,與曖昧情潮。
天色漸暗,薄薄的暮色籠罩大地,屋里也逐漸昏黑一片,宇文闕僅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忘了點燈!
闃夜中,芙顏突然醒來,只見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失聰的她,向來無法忍受黑暗。
只因為失去了听覺,若再失去她惟一能依靠的視覺,那她與廢人有何異!更因為這會讓她憶起,過往不愉快的記憶,那段身陷寒冷心無助失聰的過渡期。
她瞠大著雙眼,望向虛無的空氣中,陡然覺得呼吸急促了起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有無邊的空洞與無聲的魑魅魍魎,纏繞在她的腦海,令她不自覺嚇出一身冷汗,仿佛無盡的黑夜即將將她吞噬,而身旁的空氣,更是稀薄得讓她快要窒息。
陡然起身,她張皇的模索著前方,卻不小心撞翻了書架上的一只古董花瓶
花瓶倒在架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砸到芙顏。
多年習武讓宇文闕的眼力較尋常人佳。眼見她險象環生,他一個箭步伸手拉了她一把。
「唉啊——」不知道什麼東西拉了她一把,芙顏嚇得蒙起臉來,縮起身子狂喊著。
黝黑的書房,被陡然打亮的火石照亮,不一會燈影綽約,滿室籠罩在溫暖的燈火中。
宇文闕冷眼旁觀,不發一語,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好一會,才瞧見芙顏抬起頭來,一臉驚魂未定心淚眼婆娑的瞅著他。
「這是怎麼了?」他冷諷著。「見著鬼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完全沒理會他說了什麼,芙顏只是驚喜的擁住他,粲然的笑靨,驅散了原本彌漫她雙眉間的恐懼。「你回來了!」
猝不及防的一個擁抱,在宇文闕的心里,無聲無息投下了一塊大石,激蕩起無數的漣漪,讓他心旌動搖不已。
擁著她,懷中馨軟的身子,仿佛可令他忘卻一切的不愉快。
這個認知,讓宇文闕悚然心驚,更教他心上涌起陣陣苦澀……
從來就沒有人,真心等待他歸來,並給予摯情的真心擁抱。
三年前,他原本期待著,能得到心愛的妻子,給長年在外的他,一個溫暖的歡迎——但無情的事實,令他冷了心、絕了情……
本是興沖沖而歸,卻形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讓他再也無法敞開心扉。此後,在他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掠奪心與滿足。
望著笑彎了眼的芙顏,他感到自己戴了許久的面具,仿佛裂開了一角……有股暖意,汩汩流入他干涸已久的心泉。
這個短暫的擁抱,與突如其來的溫存,莫名地讓他怦然心動。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為什麼竟對自己無情的對待,視若無睹?
為什麼還能在地撂下絕情的狠話後,對他展開無邪的笑顏……
宇文闕不禁有些氣結。
經歷過一次情傷,明知道女人是不足以信任的,但她的舉動,卻每每讓他心猿意馬心情難自己。
不自在地推開她窒人的擁抱,宇文闕的臉更形嚴峻。
無法抹滅兩人之間,愈形強烈的吸引力,他僅能冷臉以待,杜絕所有心動的感覺。
宇文闕悶聲不吭的坐下,拿出書簡閱讀。表面上看來平靜無事,然而內心波濤洶涌,翻騰不已。芙顏偷眼覷著他挑燈夜讀。
僅僅是站在他身後,那股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狂狷氣息,便令她動心不已。
是否自己太逾越了?她悄悄的想著。
思及方才自己主動的那一擁,芙顏的臉瞬間紅了紅。
不過這份羞澀,卻在她思及兩人的差距時,隱然褪去。
只因她心里,也有著驅之不散的鬼魅——是那永遠無法醫治的殘疾,與卑微的身份,她根本就不配乞求他的愛。
目光一黯,芙顏別過頭去,轉身想離開書房。
下一刻,她卻被宇文闕大掌一扯,帶進了懷里。
「要去哪兒?」他眸光定定的望著她,眼神充滿質問。
難道他就這麼惹人嫌,她甚至不願陪他一時半刻?
遭人背叛的陰影,蠶食掉宇文闕所有對人的信心,更讓他多疑而陰霾。
「我……想……」幾乎癱軟在他炙人的懷抱與眸光下,芙顏訥訥的說不出話。
「什麼都別想。別忘了,你是我的侍寢丫頭,得隨時待命,等候我的傳喚好暖我的床,滿足我的渴望……」
「侍寢丫頭……」腦袋昏沉沉的,芙顏瞠大無辜的雙眼,盯著從他好看的唇,逸出一句句傷人的話,口中無意識的重復著這四個字。
隨後她怔忡不發一語,心中感到一股刺痛。原來自己在他眼中,根本毫無任何地位,連個普通人都比不上!
她別開頭,不想讓他瞧見將潰堤的淚水,卻被他狂霸的扣住下頜火熱的雙唇隨即覆上了她。
「唔……」在他炙烈的需索中,她呼吸困難,發出微弱的嚶嚀聲。雙手軟弱無力攀著他,進入忘我的兩人世界。
兩人唇舌交纏,全然不知窗外一道冷媚的眸中,正透著算計、陰狠的精光……
「出去、出去——」
霽月閣里傳出陣陣斥罵聲。
「把東西拿走,然後統統給我滾出去!」
「唉唷!」因為琥珀胡亂扔擲著杯子,一個丫環走避不及,被擲到了頭。
「還不快給我滾!」原本嬌滴滴的琥珀,露出夜叉般猙獰的嘴臉。
「是,夫人!」一干丫環膽戰心驚的將滿桌酒菜撤下,魚貫的走出屋子。
琥珀雙手緊緊紐絞著手絹兒,目露凶光、滿臉陰狠兀自凝思著,適才那令她痛心疾首的一幕——
可惡!王爺竟和那賤婢這等親密!
方才听見宇文闕歸府的消息,她便趕忙叫人備好一桌酒菜,之後撲脂抹粉,換上新裁的衣裳,興沖沖到處找他。
想兩人多日不見,小別勝新婚,正好溫存溫存。可卻沒想到竟在書房,見著他們親昵、又令她嫉妒的一幕。
可惡!王爺果真對這臭丫頭有意思!
早知道就該多防著她,別讓她靠近王爺!
丙真如她所料,那一晚宇文闕一離開,她在房里,越想越不對勁——
王爺從來不曾如此失態過。他對那丫頭分明是有興趣,即便他自個兒不知,但她又怎會錯看分毫男人心里在想啥,都逃不開她的揣測。
盡避他嘴上不說,但他眼神中隱隱透出的那股興味,卻是閱人無數的她,絕不可能錯看的——那是普天下所有男人,發現獵物時,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錯放一個的貪婪神情。
可惡!她琥珀哪一點比不上那賤婢?看來非得想點法子整治、整治她不可。
「你說嘛——到底王兄對你好不好?」趁著宇文闕還沒回房,宇文晶滿臉好奇的逼問著芙顏。
「這……我……」芙顏望著她,羞澀的道︰「郡主,你不該問我這些的。」
「你知道嗎?我听其他下人說,琥珀那花娘,知道王兄每晚都要你伺候,她成天在屋里生悶氣,氣得臉都歪了——」
呵呵……真不愧是芙顏,竟有辦法將王兄的心拴住,讓他幾乎要離不開她。
也不枉她慧眼識英雌,做了這個巧紅娘……
她真是太佩服自個兒的聰明才智了。
不敢再看向郡主,將眼光調回補縫衣物上的芙顏,僅是無力的一笑。
好或不好,並不足以理清兩人間,若有似無的曖昧關系。
那天過後,宇文闕便視她為枕席間的玩物,先將她從郡主房中正式調了過來,名義上是他的貼身丫環,負責照顧他生活起居,實則成了滿足他發泄獸欲的「侍寢丫頭」。
也不知他是怎麼對郡主說的,郡主竟以為他喜歡上自己,僅礙于兩人的身份,而無法有更好的安排。
殊不知她在此度日如年……
忽冷忽熱的宇文闕,讓她芳心大亂……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比起他陰晴不定的態度,在兩人歡愛時,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總令她芳心無主心迷惑不已。
然而他總是在邪佞的逗弄她後,又狠狠的用言詞傷害她。仿若在他眼中,她不值一哂、可有可無……
盡避無法得知他的語氣,但借由他的眼神,已然獲得太多的訊息……
每當他瞅著她時,他仿佛瞪著,背叛自己的仇人——
教她不禁疑惑她是哪里得罪他了,怎地他時而脾氣涌現,對她冷眼冷語,蓄意挑釁……
在他的話語中,對她除了濃濃的不屑鄙夷外,有著更多的是窺探……
他總疑心她有預謀一步步接近他,只為了爬上眾人趨之若騖,無數女人想當的王妃……
他怎麼就是不明白啊……她只渴求他一時片刻的憐愛……
正因為她很有自知之明——她不配,身為一個殘疾之女,她甚至不配擁有他的愛憐……他的真心對待……
只要在他心上,佔有那麼一點小小角落,她就感到心滿意足了。芙顏正兀自發愣間,完全沒留意身後多了一個人……
「王兄,你回來了——」嘿嘿……說曹操,曹操就到。
瞧了站在門口的王兄一眼,發現他滿臉不豫,宇文晶連忙起身,準備開溜。
「嗯——」他冷鷙的鷹眸,瞅著那拿著衣衫、背對著他發愣的人兒,心緒百轉千回——
又來了,她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教人猜不透她是怎麼想的。
臨走前,她拍了拍芙顏的肩,一面用眼神示意,一面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回房啦!」「郡主……等等……」只來得及意會到她就要離開,芙顏猛然回神,攫住宇文晶的衣袖。
「當初……你為什麼要幫我?」月兌口問出懸在心頭多時的疑問,芙顏的小臉上有著嚴肅。「那時你說,要找找回一個人的心,那人是王爺?」
「我……」宇文晶錯愕,沒料到自己安排芙顏,留在兄長身旁的真正目的,這麼快就露了館,望著眼前渴望答案的小臉,再偷眼瞄了瞄站在門口的兄長,她咽了口唾沫——
後者則一臉陰霾,看不出心情好惡,也正等著她的解釋……
「我……我……」遲疑著,她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天哪!芙顏啊芙顏,你別的時候不問,這會兒不是找我麻煩嗎?不過……
促狹心頓起,只見宇文晶眨巴著雙瞳,呆了半晌,滴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幾轉,她心中有了計較——
「你在說什麼啊……」她硬著頭皮,猛打著哈哈。「你忘了,當日是你求我讓你進府,你知道我討厭琥珀那個花娘,便自告奮勇地說,擄獲王爺的心,對你而言輕而易舉的不是嗎?」
宇文晶偷覷一眼自個兒的兄長,只見宇文闕銳眸一眯,雙拳緊掄,仿佛正隱忍滿腔的怒火,一副狂風驟雨來勢洶洶的樣子。
「你還要我答應你,幫你在王兄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就算當不成王妃,至少讓你不愁吃穿,用不著再過苦日子,不是嗎?」她順口胡謅,故意說得又急又快。
天哪!千萬別穿幫啊!
「嗄?」郡主在說些什麼啊?她完全看不懂耶……
砰——震耳欲聾的一記摔門聲大作,宇文闕已拂袖而去。
房門驟然合上,引發一陣疾風,將幾上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什麼都不知道,也听不見的芙顏,轉過身疑惑地望著房門。
罷剛有人進來過嗎?她怎麼覺得,那扇門好像被人狠狠摔上。
呼拍拍胸脯,宇文晶喘了口大氣,玩味的望著被宇文闕摔上的門——
她就不相信,這樣還不能逼出大哥的真心!只不過,倒是委屈芙顏了。
然而她轉念一想——若是弄巧成拙,那該怎麼辦?
只見宇文晶秀眉緊攏著,原本因捉弄他人,而感到雀躍的一張小臉,陡然轉為失落……
完啦——說錯話啦!她吐吐舌頭,不負責任的祈禱著。「一切但憑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