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細白的粉末在機場入口飛揚成一片時,季白雪被身旁的婦人自地上猛力拉起,迅雷般地閃躲于旁邊的大柱之後。那重重抵在後腰的槍警告著她不準出聲,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護送她的侍官們追著誘餌的跑車,越追越遠。
「很好!」那婦人在她耳後低沉地說。「現在就乖乖往前走,保持正常。」
季白雪屏住氣息,咬牙讓婦人推擁著她往前走去,一部黑色的林肯轎車像幽靈般無聲地滑過來,停在她們面前。
「進去!」那婦人迅捷地打開車門,將季白雪推了進去。
「哼哼!小泵娘,又見面了。相信你的語文能力應該有進步才是。」一個充滿肅殺的陰沉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這聲音……季白雪心猛地一懍,她完了!是班尼。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怎麼一點辨識能力都沒有?」
安特洛在氣派典雅的辦公室內,怒不可遏地來回踱步著,低頭站在他面前一排任務失敗的侍官們均屏息噤聲。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安特洛眉心深鎖地看著侍官一個個悄然退出,不由得沉重地吐了一口氣,事情既已發生,再如何責備下人也是枉然,不如想個對策把人救回來才是。
一陣叩門聲在剛剛關上的房門響起。
「進來!」他煩躁地喊。
「殿下!」進來的是溫瑟,他定定看著安特洛。「請原諒我多言,我從來沒見過殿下如此大發雷霆過。」
「是……是嗎?」經溫瑟這一提醒,安特洛驚覺自己的行為是太露骨了。
「再過兩星期,殿下,就是您和布莉姬公主的訂婚禮。」
「沒錯!」他神色木然地回答,腦海不禁浮現出一張綻著純真甜美笑靨的嬌媚臉龐,那是他的中國女圭女圭。
看著安特洛坐立不安的樣子,溫瑟的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影,打從那次深夜的人車追逐里,他就發現安特洛對季白雪這個東方女圭女圭有著特別的情愫,當時的他只希望是自己臆測錯誤。
在與季白雪相處的兩個月里,溫瑟發現這個清靈甜美,帶著東方嫵媚的年輕女孩的確讓人無法不愛,但是,現實的政治問題不能讓身為一國儲君的安特洛不去正視,安特洛本身應該清楚這一點。
「殿下,恕我直言,現在您應該要為訂婚禮準備,而不是擔心這宗綁架案。」
安特洛的嘴角歪斜地揚起。「你是教我放著小雪的安危而不管嗎?」
小雪?溫瑟心底在搖頭,看安特洛的神情,顯然沒發覺自己對季白雪所用的昵稱,這不是皇室對外人應用的稱呼,也不是安特洛殿下該有的態度。
這樣一來,他著實為眼前的儲君擔心,不知安特洛有沒有發現那種對季白雪超乎常態的愛戀?
為了了解安特洛與季白雪之間情感的存在,他曾在季白雪面前有意無意地刺探,而那個少不更事的東方女孩顯然情竇未開。
他當時雖同情安特洛的一廂情願,但也感到放心,更是安心地看見在後來的一個月里安特洛在季白雪的房間絕跡。
總以為天下太平,怎知季白雪一出狀況,安特洛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季小姐的事我可以私下盡力追查。」溫瑟小心地看著安特洛逐漸陰沉的臉色。「殿下,您就……」
「放著小雪不管……」安特洛失神地喃喃自語了幾秒鐘。「行嗎?」
「殿下!」溫瑟定定看了安特洛好一會兒,安慰地說。「我想,卓納斯公爵一旦發現東西已經不在季小姐身上時,就會放她走的,留住季小姐,對他並沒有什麼用處。」
「溫瑟,」安特洛糾結的眉心,並沒有因他的話而顯得舒坦些。「控制住小雪的,並不是卓納斯呀!」
溫瑟的臉色猛地一變,眼瞳也跟著沉郁起來。
他完全明白安特洛的意思,卓納斯不用知道有沒有季白雪的存在,是心狠手辣的班尼掌握季白雪的生死,以班尼的殘忍心性來看,就算他知道了那些重要文件不在季白雪身上,也可能不會讓季白雪有活命的機會。
「所以,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溫瑟。」
這是溫瑟第一次,在安特洛靛藍的眼眸底看到為一名女子,而掩藏不住的沉痛與躁郁。
這是在郊區一幢農舍里的地窖。
季白雪不知自己被囚禁在這里已經幾天了,望著高出她幾倍的小窗從亮到暗,從暗至亮,那是她眼前僅有的光源。
她緊拉住身上單薄的衣衫,抖縮在一角,在這漸入深秋的天氣,又是無一長物的地窖,空氣冰冷得令季白雪神經麻木,兩眼也因久未進食而暈眩著,不曉得對方為什麼還遲遲未對她下手。
班尼把她抓來,置之不理地拘禁在這里實在毫無道理,難道……季白雪感到一股森寒猛刺背脊,凍得她難以呼吸,難道班尼知道那藏著重要文件的膠囊已經不在她體內?
不!不可能。安特洛曾告訴過她,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再說,就算班尼知道膠囊不在她身上,卻還攔截她,將她禁錮在這里……這……說不過去,還是……
季白雪心驟然一縮,難道班尼認為她知道安特洛的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拷問她?或者藉此要挾安特洛?
想到這里,季白雪不禁感到好笑,班尼要真這麼做的話,還真愚不可及。但是,繼而一想,若班尼果真這麼認為,他肯定會不擇手段,極盡殘酷之手段來逼自己就範。
要是班尼真的這麼認為,他會怎麼做呢?而安特洛!安特洛會來救她嗎?就像上回那樣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搶回來。但是,安特洛會知道她在這里嗎?恍惚間,班尼陰森的冷笑似乎夾雜在安特洛溫柔的低語中,在地窖中回蕩起來,季白雪不禁毛骨悚然。
「班尼,到底要怎麼處置那個中國妞?老把她擱在那里也不是辦法。」
「還沒死嗎?」班尼在自己的華宅中啜飲著美酒,聲音冷淡地問。
「不曉得東方人的命是不是比較硬,她還活得好得很哩!」
班尼鄙夷地冷哼了一聲。「上回就是因為你們的粗心大意,讓她逃了,害得我這回不得不多加小心,懷特斯那兒的情況如何?」
「懷特斯說他的診所附近有很多便衣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時徘徊不去。」
「都是你們這些誤事的家伙。」班尼的火氣似乎上來了。「害得我的計劃受到阻礙,懷特斯沒辦法動刀。」班尼似乎想到什麼沉思了一下。「好吧!你們兩個,馬上把中國妞換到另一個地方,明天,不管怎樣,明天就叫懷特斯動手。」
「要動手了?」
「還是早點解決好,免得夜長夢多。你們兩個听好,要是又讓那中國妞逃了,唯你們是問。」
這兩個接受命令的砮嘍相覦了一眼,看樣子,警方又要為一件新增的案件大傷腦筋了。
「殿下!」溫瑟快步地推門而入後才發現自己的莽撞,立即向安特洛行禮。
「有消息了嗎?」安特洛立即自洛可可式座椅上彈跳而起,臉上淨是期盼。
「不!」溫瑟歉然地低下頭。「我們盡力追查的結果,是那天的確是看到一個東方女孩和一個婦人走在一起,後來女孩進了一部轎車,那婦人卻不見了。」安特洛頹喪地坐下來。「這和你昨天告訴我的沒兩樣。」
「殿下……」溫瑟欲言又止地望著安特洛。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溫瑟。」安特洛斜靠著椅子,撫著面額,瞥向窗外。「對于這個綁架案,我應該束手不管,應該專心應付訂婚禮的事宜。」
溫瑟沉默地看著他。
「可是……」安特洛像是要為自己的態度辯解似地。「我既然答應小雪要讓她安全回到台灣,我就該信守諾言。」
「殿下!」溫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不知殿下有沒有發覺,殿下總是稱呼季小姐為小雪,這是季小姐的昵名嗎?」
「……」安特洛臉色微微一變,默不作聲。
「我知道季小姐對殿下也總直呼您的名諱。」溫瑟的聲音沉靜一如長者的語重心長。「但是季小姐來自民主國家,所以比較不拘小節,而殿下也不曾介意,但是這些應該都過去了吧?」
我們散了!我不要當你的妃子!我寧可回去台灣當個平凡的上班族!
季白雪淒迷的話語驟然響起,安特洛似是被刺痛般地閉上眼楮。
「殿下!」溫瑟低下眼光,不忍面對安特洛必須壓制感情的苦楚。「我是來向您報告,布莉姬公主突然來訪,現在正在陽光室里。」
「什麼?」安特洛的語氣有著強掩的無精打采。「噢!知道了。」
見安特洛仍毫無動靜地坐著,溫瑟不禁著急起來。「殿下!」
安特洛深吸了一口氣。「能不能先讓我靜一靜?溫瑟,先替我招呼一下布莉姬公主吧!」
「殿下,這樣不太……」溫瑟原覺不妥,但安特洛失神的模樣讓布莉姬公主看了更不好。「是!殿下。」
不知殿下有沒有發覺,殿下總是稱呼季小姐為小雪,這是季小姐的昵名嗎?
溫瑟的話語在安特洛腦中激蕩著,他的心在隱隱作痛著,忠心的溫瑟怎會明白季白雪在他心中的地位。驀地,他看到瓖在藍天上的雲朵似有似無地聚集起來,像一堆堆純淨的白雪……
我叫季白雪,大家都叫我小雪。
那清脆開朗的聲音似乎回到他的耳畔,接著是那對清澈靈秀的鳳眼,在那耀眼的陽光里,安特洛仿佛看到那被繃帶團團裹住的小臉,正對他俏皮地吐著粉紅色的舌頭。
而她依偎在他懷中的親昵低喚。那嬌怯的聲音,羞澀的神態,至今想來,仍教他痴醉不已。
然而,每每想到此刻落在班尼手上的季白雪不知受到怎樣的對待,如今是生是死仍是無從得知,安特洛就感到心不斷地受到煎熬。
她究竟在哪里?他還有機會再見到她嗎?
安特洛頓感腦中一片空白,不寒而栗。
「溫瑟伯爵,好久不見了!」
當溫瑟打開門,在這灑滿陽光的溫室里,看見一個轉過身來,背著光的倩影,尚未看清輪廓,便听到銀鈴似的聲音在空氣中優雅地回蕩著。
「布莉姬公主!」溫瑟從容地走過去,輕捧她舉起的縴手,吻了一下。「抱歉!安特洛殿下要晚一點才能過來。」
「所以你就代替他來招呼我了?」身著便裝的布莉姬公主笑容可掬地說。
「請公主見諒。」溫瑟微微頷首地說。
「那就坐下來陪我喝杯茶吧!」她落落大方地指著對面的座椅說。「自從弗德烈王子過世後,就沒看過你再賽車了。」
「再精彩刺激的游戲少了好伙伴,就像是美麗的寶石有了奇大無比的裂痕一樣教人遺憾。」
「說得是!」布莉姬公主啜了口茶。「以前看你們賽車是我最大的樂趣,要不是父王反對,我也會成為一位優秀的賽車手。」
溫瑟笑笑,沒作聲,眼前這位公主是鄰國國王唯一的愛女,凡具危險性的事情,布莉姬公主都會被保持距離的。
「對了!鮑主這次怎麼會決定臨時來這里呢?」
「你怎麼知道我是臨時來的?」
「公主看來行裝簡單,而且我到現在還沒看到公主的隨從呢!」
「溫瑟伯爵,你真聰明!」布莉姬公主贊揚地笑笑。
「沙國王恐怕還不曉得公主在這里吧?」溫瑟微笑地說。
「我留了信。」布莉姬公主輕吐了口氣。「其實,我想在訂婚之前,來看看幾年末見的未婚夫,應該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禮俗上這樣是不行……」
「我知道!」布莉姬公主慧黠地笑了起來。「可是都要二十一世紀了,古老的禮俗也要摻點現代的作風才不會落伍呀!」
溫瑟再次笑而不答,這場政治婚姻是兩個君王的意思,身為下人的他是無法置喙,何況一位是未來的國王,而另一位是未來的女王,這樣的聯姻,任誰來評斷都會說是完美的珠連璧合。
「而且,我听說安特洛王子藏了個東方情人在宮中……」布莉姬公主試探性地說著。
「不!」這下子溫瑟可著慌了。「公主,這不是真的,您不能相信!」
布莉姬公主正要出聲,陽光室的門突然霍地一開。
「溫瑟!」
推門而入的是安特洛王子,他似乎沒發現布莉姬公主的在場,直接沖到溫瑟面前,伸手奪下溫瑟手中的杯碟,隨意擱在茶幾上。
「溫瑟!」安特洛靛藍的雙眼在發亮,手緊抓著一只牛皮紙袋。「那文件已經……」
「殿下!」溫瑟急忙喊了一聲,對他使了個眼色。「布莉姬公主已經等您很久了。」
「噢!」安特洛會意過來,轉身走過去,執起布莉姬公主的縴手,輕輕一吻。「公主,歡迎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原諒。」
「別客氣,我是私人拜訪。」她打量著未婚夫。「你好像很忙。」
「是!我是因為……」
安特洛看著小自己三歲的未婚妻,在這樣的陽光下,那金色的頭發就像陽光般燦爛,如青草般的綠眸寫著慧黠,模特兒的身材更把她襯得像芭比女圭女圭,但較芭比女圭女圭更具優雅的氣質,眼前的人兒,是不折不扣的公主。
然而,在安特洛腦海卻飄著另一個曼妙的身影,那黑緞似的長發,幽黑不見底的鳳眸,純真無邪的笑靨,總牽動著他內心最深處的情弦。在這剎那間,他突然有了要對布莉姬公主說明真相的沖動。
「公主!」他鼓起勇氣,想一吐為快。「很抱歉,我不能……」
「殿下是說——」溫瑟瞥見安特洛眼神的凝重,立感氣氛的不對,連忙打斷。「最近因為有宗綁架案很棘手,所以沒有盡到招待公主的責任,抱歉得很。」「綁架案?」布莉姬公主顯然感到十分有興趣。「安特洛殿下,我不曉得您在協助治安的工作,真了不起!罷說有消息,不是嗎?」
「呃,是的。」安特洛看了溫瑟一眼,錯愕地回答。
「那麼你們繼續好了,我不打擾。」布莉姬公主說著,便轉身要走出去。
「布莉姬公主,您要上哪兒?」溫瑟連忙問道。
「既然來了,我就去拜訪國王和王後陛下……」
「那……那麼……」安特洛頓了頓,看著布莉姬公主。「請別告訴他們有關綁票案的事。」
「哦?陛下他們都還不知道?」布莉姬公主訝異地揚起眉毛問。
「嗯……」安特洛帶著囁嚅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布莉姬公主點點頭,綠眸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采。「這樣好了,讓我參加這件綁票案的緝捕,我的嘴巴就會緊得像拉鏈一樣。」
「不行!」安特洛和溫瑟異口同聲地喊。
布莉姬公主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就走。「我看,我還是快去晉見國王陛下好了。」
「等等!」安特洛和溫瑟又異口同聲地喊。
布莉姬公主勝券在握地停住,回眼瞟著眼前兩個男人,等待著。
安特洛和溫瑟猶豫了良久,彼此交換了個眼色,終于對布莉姬公主點頭。
背對布莉姬公主勝利的歡呼,安特洛和溫瑟有了相同的決定。
「喂——你們不能把我鎖在這里呀——」
布莉姬公主氣急敗壞地拍著門大喊,她恨這兩個說話不算話的男人。她恨自己居然笨得讓他們騙到這個位于二樓的書房里。
這個書房似乎設有隔音裝備,不論她是如何吵鬧喧嚷,就是沒人來開門,這扇笨重的門任她怎麼踢踹摔打,仍舊文風不動。
哼!布莉姬公主插著腰,狠狠瞪視著毫無反應的房門,平日教養有方的優雅在此刻全無影無蹤,那兩個臭男人!想要就此擺月兌她,沒那麼簡單。
她茵綠如草的眼眸驟然地靈活一轉,視線穩穩停在那落地窗台上,嘴角不禁露出貓樣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