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青湖發現邢楓病了。看不出來是什麼毛病,只是臉色特別慘白憔悴,好像驟然間老了兩三歲一樣,她躺在床上,黑發無力打理,隨便堆散在枕頭上,襯得她的臉更加縴柔蒼白。
他伸手模她的額頭,不燙,反而是冰涼的。
他又伸手搭她的脈搏。
邢楓微微睜開眼楮,瞥他一眼,說︰「你會診脈嗎?」
他尷尬地一笑,「不會。」
他就算不會,也感覺得到她的脈搏比平常人的更微弱更無力,像是游絲一樣,幾乎感覺不到起伏。
「來,喝點東西。」他端來稀粥,放在床邊,然後很小心地扶起邢楓,把抱枕放到她的身後,方便她坐在床上吃東西。
邢楓無言看著他。昨晚那個面色冷凝,雙目泛紅,凶狠冷酷的青湖和眼前的人影像重疊,她分不清誰是誰。
「嘿,你不會要我喂你吧?」青湖懷疑地說。就算他本體是只狐狸,也知道成年人是不願意讓別人喂食的。只有還沒長大的雛鳥才會長大嘴等母鳥把蟲子放進去。
「……不要管我了。」
邢楓伸手放出灰鴿子,鴿子拍著翅膀立刻飛出窗外,消失在蟹殼青色的天空里。
「不要管我,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你趕快追蹤鴿子。我相信它的目的地就在這城里。」是的,她不能再浪費時間。所謂的浪費,是建立在有剩余的基礎上。而她的時間,不多了。
春暖花開,冰雪消融。春天總是首先出現在大戶人家華美的庭院里。
鳥兒在枝頭爭相鳴唱,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廣闊的庭院里徘徊。花樹上花朵盛放,累累的花朵疊摞著展開雪白女敕黃粉紅的花瓣,驟眼看去,宛如蝴蝶停歇在枝葉間。柔軟的柳條垂在雕刻精美圖案的窗前,就著明媚的晨光,剛剛起床的女子正在梳妝台前打扮著自己。
她披散著瀑布般柔亮的長發,在鏡子里顧盼欣賞著自己不同角度的美態。
灰鴿子停在樹梢上,好像也想唱歌一樣。
「喂,你看美女看呆了?」青湖一眼就看出這鴿子是只公的。當他是狐狸的時候可以和輕松地和禽鳥交談,可惜成為人以後他們就沒了共同語言。
他輕松地蹲在枝頭,一人一鳥看著窗內美女搔首弄姿。
如果辛瑤瑤知道外面有一人一鳥觀察她,她會立刻關上窗戶。可惜,她沒有長四只眼楮,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用小指指尖挑起新買到的「錦繡齋」出產的上等胭脂,點在唇上,剩下的一點抹在臉頰上。用露水勻開,就成了嫣紅的櫻桃口,嫵媚的芙蓉面。
有人走進來,她不回頭,裝作沒看見,從匣子里舀出玫瑰香油潤發,長發滋潤後更加黑亮光澤,美麗得想讓人握在手狠狠吸一口蘊涵的香氣。
「水晶簾下看梳頭,真是人生最大的樂趣。」男子走到她跟前,帶著邪邪的微笑,低頭親她。
我應該繼續看,還是躲到一邊呢?青湖掙扎著。根據他觀看《金瓶梅》的經驗,接下來的事不宜瞻觀。
但是如果他們表面上是在嘿咻,實際上在做完全不相干的很有深意的事情呢?他會不會耽誤了大事?
他決定繼續觀察。
青湖瞪大眼楮,打算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討厭。」
辛瑤瑤格格笑著推開司徒持的臉,她的手馬上被他粗厚的手包裹住,「討厭什麼?討厭我親你?還是討厭我一直都忘了親你?」司徒持在她臉邊說話,呼出的熱氣噴到她的細女敕臉蛋上,她一陣發熱。
「讓開!」辛瑤瑤一把推開他,吼道,「你把人家剛剛擦好的胭脂全吃下去了!」她氣鼓鼓地說,「我的妝全被你弄壞了。」
真是不明白,青湖晃晃腦袋。那個男人明明想和女人做,但又按捺性子和她說話。拐彎抹角半天也不知道要干嗎。
司徒持看到辛瑤瑤剛剛起床毫不修飾的美態,下月復一陣發熱。她細白的頸子完全在外面,薄薄衫子遮不住里面鮮紅的肚兜,順著雪白脖子看下去,幾乎能清楚看到她光滑縴細的腰身。
他想「嗷」一聲撲過去。但又忍住了。
正因為他多情而不下流,辛瑤瑤才在他面前毫不設防。他可不希望一時貪歡,最後換來她的眼淚。
會珍惜她,是因為她對他而言是非常特別的存在。
「我幫你畫眉。」
「你會嗎?」辛瑤瑤很是懷疑。
「別小看我。」司徒持拿起畫筆,輕點一點螺子黛,替她細細描眉。
晨光中,他的容貌分外英俊挺拔,辛瑤瑤看得呆了,想到不久即將舉行的婚禮,他會成為她的夫婿,她的臉微微紅了。
她攬鏡自照,司徒持的手法真不錯,淡淡的遠山眉,縴細優美,「畫得真漂亮。」她贊美,他一個大男人竟能化這樣漂亮的眉毛,真是難得——等等,他一個大男人,一個行走江湖的大男人,從哪里學會這一套的?她的眉毛高高挑起,狀似無意地問,「你練習了很久罷?」
「哪里,只是有機會小試過一兩——次——」司徒持才回過味來,叫苦不迭,辛瑤瑤的臉色果然陰沉下來。
「你在哪里練習的?」
她站起身,面向窗戶。氣死了!真是的,他沒回來,天天想他;他一回來,她又天天生他的氣。
女人真命苦。
辛瑤瑤轉過臉,面向窗外時,青湖幾乎從樹上掉下來。他兩腳忙鉤住樹枝,頭朝下倒掛在樹上,不敢置信地看著窗戶里的女人。
邢楓,你居然跑得比我還快。你什麼時候認識這個男人的?
他看起來年紀又大,神情又輕佻,你的眼光太差了吧。
「好,我承認我在別人身上練習過。」司徒持舉高雙手,投降說,「我過去的確風流。瑤瑤,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我也能夠做個專一的好男人。相信我一次,好嗎?」
辛瑤瑤仍背對著他,其實心思已經動搖了。
「瑤瑤——」他涎著臉貼在她身後。
啊啊,青湖眼楮幾乎掉出來,那個男人的手摟住邢楓的腰,他拉過邢楓的臉,就要吻上她柔軟的嘴唇。
邢楓啊邢楓,枉你一路上裝作冷若冰霜的樣子,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臭的。酒樓里有人看你你都會用筷子丟他。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啊。
等等,邢楓的臉色有這麼紅潤嗎?好吧,或許動人的顏色能借胭脂獲得,但是,邢楓的臉型沒這麼圓肥吧?早上她還帶著兩只黑眼圈,不到半個時辰,她的眼楮就恢復水靈了?或許——這是個相貌非常非常酷似邢楓的姑娘吧?
「像我?」邢楓詫異地問。
「是啊,非常非常的相像,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在偷情哩!」
「……」什麼偷情?她明明尚未婚嫁,即使有男人也算不上是偷吧。算了,不能和尚未月兌離文盲階段的狐狸當真。
青湖還沒從震撼中恢復,「像極了,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貌。不過那位姑娘比你更豐潤一些,也更漂亮更年輕一些。」
一般女子听到這種評論早就氣得跳起來。但邢楓並沒有注意後面那句話,她沉浸在思索中,和她相貌相同的女子。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還沒見過和自己相貌酷似到認錯的女子。
「對了,我叫你追蹤鴿子,結果呢?」
青湖馬上恢復冷靜,他有條理地說︰「我追蹤鴿子走過大半個雲州城,結果它飛進城東一家家宅闊大的府邸。是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收起鴿子的。」
那鴿子像通人性一樣,一直等到辛瑤瑤離開,才飛到窗戶里,司徒持一把抓住半子,看過字條後臉色大變,立刻將綢子燒得灰都不剩。
「長得和你一樣的女子就住在那所宅子里。」
「什麼?」邢楓目光閃爍,「你還記得府邸的具體位置嗎?」
青湖笑起來,「絕對不會忘記。」
司徒府前。
兩只高大的石頭獅子耀武揚威,幾個衣著華麗的僕役叉手伸腰站在門口閑談。
原本是朱紅色的高大門扉因著歲月變遷而斑駁剝落,巍峨的灰色圍牆圈住了牆內的風景和春光。
「能斷身前身後事,勘破風月古今情。」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初听似乎不太入耳,仔細聆听,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
道士舉著白幡遠遠走過來。幡上大言不慚地寫著︰天下第一神算邢大。
「喲喝,口氣滿大啊。」幾個僕役嘲諷著。
道士看來年紀不大,穿著破舊的杏黃色道服,身量不高,一把胡子幾乎垂到膝蓋上,倒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可惜,如果他真能看透一切,還會混得這麼寒酸?
「小道兒,給我們哥兒倆算算。」一僕役上前說。邊說還邊對著旁人笑,「一個不準我就一個子兒也不給。」
「這位哥兒,想算什麼?」道士很有禮貌地問。
「當然是算前程,還有,算我這輩子能娶幾個老婆。」
一群人哈哈大笑。
「你還想娶幾個老婆,家里一個母夜叉還不夠?」
「他是皮又癢了。」
道士微微一笑,當然,他的嘴藏在胡子里看不清楚,只有一雙漆黑如夜空的眼楮露在外面。那雙眼楮黑亮幽冷,看久了,身上激靈靈一寒。
「請寫下生辰八字。」
道士打開隨身攜帶的簡陋桌子,取出文房四寶,那男子很別扭地將八字寫在上面。
他沉吟道︰「這位哥兒,請恕小道直言,哥兒一生平順康健,但永遠位居人下,不能翻身。」男子臉色拂然不悅。道士又說,「你八歲時曾定過一門親事,但十二歲上下那女子就夭折了。十五歲時你見到近親家女子,一見傾心,結為夫妻。你四十歲左右時會再納一妾,此女美貌端莊,和夫人相處融洽。哥兒算是有晚福之人。」
男子訝然,「我八歲時的確定過親,可惜不久那姑娘就死了。提起來晦氣,所以我家人從不談論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道士微微笑著,說︰「這些全在你的八字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