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神界时,她只是一名岁数不大、道行也没多少的小小神仙。
当年的她,因性子懒,也不想像众神般日日辛勤修法,加上她总是少了根筋,老背不住那些神仙都该学的术法,于是生平无大志的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当上天帝书库的守书神,一生一世都窝在里头守着她爱看的书。
很可惜的是,天并不从神愿,打她名列仙班起,也不知是怎了,全神界辈分大、等级高的神仙,个个都想收她为徒,一天到晚都有神找来她那儿要求她拜入师门,而在这其中最积极的,便属远处在南天门外的岁宫宫中,那六十个声名大噪的太岁们。
就算她一点修法或是练武的兴趣也无,但自作主张的天帝,仍是成全了那六十个太岁的心愿,逼着她不得不一口气认了五十九个师祖,外加一个师父。
说起她那位居十九太岁的师父,可说是众太岁中青出于蓝,法力与道行最高的太岁,单凭他一神即令众太岁在神界风光了千年,可他从没想过,他会在她的身上踢到了铁板,而这铁板,他一踢,便是三百年之久。
辛辛苦苦寻觅千年,就只看中了她这么一个徒弟的十九太岁,自收她为徒后,便想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于她,可他苦苦求她求了三百年,说不就是不的青鸾,不管谁来说情都一样,不想学就是不想学,即使五十九位师祖也都拉下老脸来求她一学,甚至最后就连天帝也被那六十个太岁给逼得出面找她说情了,像颗顽石的她,就是照样不肯买帐。
唉……他们不懂,做神要知命哪。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根本就不是块当伟大神仙的料,脑袋记不住东西,这要怎么习法?身子骨资质不佳得有若凡人,她哪宜习武?只是,即使她的每位师祖与师父皆知这两点,他们却从没放弃过她,照样视她为十九太岁的接班人。
于是就在这等求来求去的生活里,她平淡无奇的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某一日,一名擅闯神界的鬼界阎罗,将她自南天门外给绑走,逼着她,远远离开了保护了她三百年的神界。
不曾离开过神界的她,才一抵人间,仍旧未弄清楚发生何事时,那名正想卸去她一双腿的阎罗方要动手,即被一旁不知打哪儿来的修罗一剑给杀了,而这名根本就不是前来救她的修罗,名唤无色,在囚禁了她三个日夜之后,总算看清了众神争抢她为徒的原因,而后就在那一晚,他亲口啃下了她的左臂。
痛彻心扉的痛楚,令她当下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失去的左臂,已替换上了无色的左臂,可因此臂与她的身子极为不合,痛得她什么都没法问上无色一问,为何他要这么做?
动了动自她身上抢来的左臂,面上神情显得很满意的无色,将再次昏死过去的她弃在山洞中,没去理会她的生死便走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已身在魔界之中,在她奄奄一息时,来自魔界的火魔画楼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魔界,交给医术精良的妻子冰魔冰兰为她医治起她那弃也不是,不弃也不是的修罗手臂。
而这手臂一治,就治了快一年。
住在魔界的这一年里,她学会了以往在神界没习过的事。
那就是笑。
与其向命运叫苦、抱不平,倒不如说这是不得不承受,承受那些她从没有想要过、可他人却都想得到的妄念,因为既不能逃不能避,那么坦然承受,也许是在因为哭不得中,唯一没有选择的选择。
因她不知,除了学会笑,看破一切并轻盈地松手放开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到底还能要她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而她身边所有的人,也从不知该如何为她分担一点,或是替她承受一些。既是无人知道,那,有苦有泪,她全都往肚里吞就是了。即使再难以下咽,只要咽下去之后,那就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想到那些苦难,也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面光景,那么,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因为日子总会过去的,那些痛楚的记忆总会被风儿远吹,再也不能向来时路那般,深刻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她还是可以笑得很开心的,只要她能够学会,不在乎。
说是不在乎,但并不代表她放弃了自己,她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她只是株在巨石颗颗压下的小野草,劲韧地生长着,苦候着一年才来一次的春风大驾光临,而后,她再弯着身子,绕过上头层层叠叠的巨石,再一次探首看向人世间。
与其自暴自弃走上毁灭之道,她总认为,凭什么因为这些天生下来就注定不能更改之事加诸在她身上,她就因此而不能活得又精采又快乐呢?
在魔界待了近一年后,怕她的那些师祖与师父会因找她而找疯,画楼将不知该如何返回神界的她,交给巡守路过此地的天将,托他将她带回岁宫,回到她的师祖与师父身边,并请她传话给她的师父,她的那条修罗手臂,固然是能用了,但无论是他们夫妻俩,或是青鸾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只爱杀生的左手。
不愿她开杀戒,又不能砍了她这一臂,六十位太岁闭关数月,集中了所有太岁之法,为她亲制了条捆仙绳缚在她的左臂上,并警告她,这捆仙绳,虽会让她的左右两臂看来无异,可每逢月圆便会失效,但,只要十五的月儿一下山后,它便会重新自动缚回她的手上。
生性本就很看得开的她,为此,仅只是叹气叹了好些日,而后乐观的她,又照常笑得开开心心,继续过着她认为是死里逃生的日子。
只是她也才习惯了捆仙绳一段日子,一名修炼到快走火入魔的同僚,竟闯入岁宫将她强行带去人间,接下来,她就有点记不清所有发生过的事了……
每日每日,每个练功练到快走火入魔,或是对她有所求的众生,全都疯狂的四处在寻找她,而她,也就这么开始过着不断被绑和被抢的日子。直至有一日,她不慎落至蛇妖的手中,却被无端端杀出来的神界之神无冕给救了一命。
同时,也被无冕挖去了她的双眼。
对她,算是有点同僚情分的无冕,与她互换了双眼后,便将她扔回神界的岁宫之前,没再让她在各界中流浪。很奇怪的是,在她失去双眼深陷在黑暗之中后,也不知怎地,面对生命中来得太过突然的一切,原本就教自己得看开的她,反倒变得更加释然了。
因为,是哭是笑,也是过一日,而所谓的日子,总是一天推向又一天,向今日问好过后,又等着跟明日说再见。
所以她选择了。
选择好好活下去,管她失去了什么、管他各个众生又贪她个什么?尽避世界依旧可怖龌龊,她想,她还是可以在那狭狭细细的缝中,勉强地抬首,瞧见那亮晃晃的一线天光。
她记得,当她还在魔界时,身为管家的河伯曾问过她,为何不管遇上了何事,你就总是笑?
那是因为她想说服他人、说服自己、说服命运,她总认为,只要一件事肯定再肯定久了,哪怕它只是个假象,到头来,它早晚也会成了个真。
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戏台上装扮的戏子,即使下戏后,仍是得带着胭脂粉面,任由濡湿的泪,一路行行地划过妆面上,既狼狈,又沧桑。日日这般演着扮着,没法全身而退,却又永远不知,究竟该到何时才能够谢场……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来,踩着袅袅步伐的冰兰,一手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走过雪路,刺骨的寒风中,冰兰轻哼的歌曲,顺着风儿款款飘进她的耳底。
往事如烟似雾,无论再如何深记,总会遗忘。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一样。
总是泪水两三行,却永不知,为何来人世走这趟……
聆听着冰兰惑人的歌声,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兰已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了,她仍是不懂,为何那些众生都想自她的身上争抢些什么的原因。
就连那个二话不说就挖去她双眼的同僚无冕,他也没对她说过只字片句,更遑论是告诉她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因无冕硬塞给她的那双眼,令她始终双眼不能视,也无法瞧见一丝光影。恐她将一辈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个太岁,为了她,也不管上头的天帝与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强行将她给送上昆仑山,恳请西王母能救她一双眼,别让她永生都活在黑暗里。
岂料,西王母却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无论远道而来的六十名太岁,是如何拉下脸面恳求于她,她就是不肯答应出手相救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头五十九名师祖,与一位师父,为了她的双眼,与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昆仑山山巅之处徘徊的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直至某日,当疾来的风雪打得她浑身疼痛之时,她总算是忆起,当年,她那既渺小,却又微不足道的心愿。
百年多来,遭各界众生抢来夺去久了,她几乎都快遗忘了,当年的她,不过是只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小神仙,而后奉天帝旨意,待在书库内当个守书神而已。
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想过,日后不堪的种种,原来,一直都在等待着她……
待在昆仑山上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后来,看不过眼的五十九师祖,总算是告诉了她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所为何来。
“你并非普通的神界之神,你是各界万物所创造的神祇,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万物所求的,只是,那些生来就在你身上的能力,对你来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可在众生的眼中,你却是个极为划算的交易对象。”
交易?
“无色,他为何要夺我左臂?”她似懂非懂地问着。
“因有了你的左臂之后,他左臂的力道,即可力举群山、堆上平海,而这些,他全然不需修行,只要有你的左臂就成。”
“可我的左臂并无那种力量啊。”她摇摇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他口中所说的那种能力。
“你有,只是,你用不得,就算你尽力修炼了,顶多,只能用上个三成。”
她有?却……不能用?
她迟疑地问:“那,无冕的眼睛……不好吗?”
“他的眼虽好,却无法似你能日观千里,因此他夺了你的眼,化为他的所能。”
总算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所为何来后,她不语了好一阵,而后,不抱希望地问。
“……我该如何,才能不让众生再夺走我身上我虽用不着,可他们却都抢着要的…切?”
“无法。”
她微微苦笑,“除非……我死了?”
“没错……”
“倘若……我依照众师祖的心愿,虔心修法,是否我在日后就能不再被抢或被夺?”
“只要你肯,你不仅仅是只能护己而已。”五十九师祖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你的天资高于任何人,只要你肯用心,以我来算,只需三百年,你虽不能所向无敌,但放眼各界众生,却也没多少能够是你的对手。”
“这样啊……”
“青鸾?”
她叹了口气,“这事,我考虑一下……”
“不急。”他轻拍着她的肩,已经很习惯她的拒绝,“我们都求你求了几百年了,当然不会指望你能马上点头答应我们。”
“师祖,我师父呢?”在他的扶持下,想进客院避避风雪的她,忽然想到她似乎有一阵子都没听见十九师父的声音了。
身子明显怔住的五十九师祖,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师祖?”
他不舍地闭上眼,“你师父,他还跪在西王母大殿殿前。”
“还?”她连忙拉过他想问个仔细。
“上昆仑以来,咱们六十个太岁一开始就求过西王母出手治你的眼了,可西王母不愿帮这忙,也不想卖天帝一个人情。但你师父就是不肯死心,这三个月来,他日夜长跪在大殿殿前,为的,就是想替你搏个一线希望。”
从没想过有神竟会为她如此付出,青鸾震惊地喘了口气,眼不能视的她,急急在雪地里奔跑了起来,哪怕在雪地里跌了又跌,一心只想快到大殿殿前的她,盲目地在风雪中胡乱跑着。
“青鸾!”
后来,无神知道,西王母究竟是被她师父的固执给感动了,还是打一开始,西王母就只是存心想捉弄他们?
总之,不管西王母是为何改变了心意,西王母还是答应了十九太岁的请求。也因此,原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的青鸾,在离开昆仑山乘着白云返回岁宫时,她再次见着了她曾经居住了几百年的岁宫,也再看见了,红色的南天门外,那朵朵飘过的白云,以及巡守着南天门的七彩祥龙。
治好了双眼的她,自那日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到岁宫即开始日夜不分地修法,不仅是她师父所练之法她要学,就连那五十九位师祖也都在她的央求下,全都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安居于神界修法三百年后,虽然所有师祖都知,只要她再多修个几百年,她定会成为更有作为的太岁,但她师父却改变了心意,并不想再强迫她当上太岁,因在有了她的那些过去之后,他只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把日子过得更好,而往后,也再无其他众生能自她身上夺走什么。
可就在一次神界围剿鬼界阎罗之战时,她的师父不幸战死,自那时起,即使这违背了她师父的心愿,她仍是在天帝的亲自钦点下,当上了下一任的神界十九太岁。
此后年复一年,身为太岁的她,克尽太岁的职责,主持人间一年的祸福与灾难,直到两百年后,她遇到了那个将死的凡人,以及他的妻子……
俊来,她没给半点原由,擅自抛弃了太岁之职,自逐于人间。
放逐在人间的日子里,她毫无目标地走过大江南北,一日,在她收到讯息,不得不赶去魔界探视病重的冰兰时,冰兰却在临终前,交给了她刚有了人身,却私自逃离神界的掌控,再不愿受神界之命,苦苦蹲在湍急的江水中,背起压了他一辈子的镇水神碑的龙九子霸下,并要她好好地照顾这个初到人间的孩子。
带着霸下离开魔界后,青鸾与霸下在人间还找不着个好居所,既能躲避一天到晚都在找着他们的天兵天将,又能安然住下不会饿着肚皮之时,不知走了啥运的他们,竟好运气地遇着了个一直视她为偶像,愿无条件窝藏她和霸下的新科土地公望仙,于是,他们三神,就这么在人间住下了。
而人间这一住,一百个年头,转眼间,就过去了……
“呜呜呜……”
这真的很吵。
“笨青鸾、臭青鸾、你这不负责任的青鸾……”
这个更吵,她耳边的这两个就不能安静点吗?
“呜哇……”
这个实在是够啰,哭也哭太久了吧?
“起来,给我起来!青鸾,你这个大混蛋!”
这个雷声嗓简直可以把死人从墓里吵起来啦!
大睡七天七夜之后,几乎是皱着眉头醒过来的青鸾,甫睁开眼,就见坐在她左边的望仙,哭到一半先是顿了顿,然后抱着她的衣袖哭得比方才更大声,而同样也坐在杨上的霸下,则是拉着她的左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唉,再这般让这一大一小哭下去,金山寺都被淹掉好几座了……
“都别哭了……”浑身虚软无力,偏偏身旁的两个就只是忙着哭和骂,还好站在榻旁的火凤体贴地将她扶起靠坐着,再捧来碗清水让她润润喉,这才让她有了点精神。
就连让醒来后的她先搞清状况都不肯,霸下一骨碌地扑到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后就大声开骂。
“青鸾,你这笨蛋!为何你要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七日,她整整睡了七日,整个身子没气息也没体温,要不是火凤很坚持她还活着,他和望仙早以为她死了。
“好,我知道我错了……”被他力大无穷的双臂一抱,她差点喘不过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因为爱面子而从不哭的霸下,这下子可哭得比望仙那个爱哭鬼还大声。“你不要我们了吗?你怎可以为了那只魔而抛弃我们?”
静静听着他哽咽的哭声好一会儿,面上带笑的青鸾叹了口气。
“也好,你终于像个孩子了。”都说他的外表只六岁嘛,这下子,这老成的孩子总算有点六岁的德行了。
点点湿意,自她的另一边传来,她往旁一看,眼泪流得像是泛滥成灾的望仙,紧闭着嘴,只是一迳地用他的眼泪来替她洗衣裳。
“我知道我也吓着了你,不过现下我已经没事了,所以你就别再把眼泪往我身上抹了好不?”因整个人被霸下给抱住动弹不得,她只能勉强地腾出一手来替望仙止止水灾。
身边的一大一小都没理会她,仍旧是一个继续哭他的,一个继续边哭边骂他的。
天哪,早知醒来就得面对这些,她干脆再多睡个几天算了……
“望仙,下来。”
看出她的无奈后,火凤轻声对坐在上头的望仙吩咐,再弯身拉开霸下的手,将连守了青鸾七个日夜,早已是疲累不堪而又哭累的霸下给抱走。
在望仙缓缓爬下床杨后,火凤便把一安心即刻睡着的霸下,轻柔地转交给望仙,再以眼示意望仙,抱着霸下去隔壁房歇歇。
头一回瞧他指挥着那一大一小,且他俩也居然都识相照办,对他全然没了先前的敌意与怀疑……以为自己还没醒的青鸾,不禁再把眼睛睁大些。
“……”怎么几日没见,这个祸水神仙,他就从魔界总管摇身一变,成了一大一小的驯兽师了?
打发完他们两个后,火凤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的细腕替她把过脉后,无言地起身去替她取来一碗早就为她备着的药。
默默喝着还带有微温的芳香药汤,青鸾目不转睛地瞧着火凤那看似有些憔悴的模样,在她将药汤全都喝尽后,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嘴角沾着的汤汁,再收拾好药碗,取来一盆清水放在一旁的小桌边,打了条湿巾替她拭净了整张脸、两条手臂,再重新打湿了帕巾交给她,在她还不知所以时,他转过身,示意她替一身冷汗的自己擦擦身子。
依照他的指示把所有动作都做好后,她伸指点了点他的肩头,他即刻就取走帕巾和水盆,当他再回到她身边时,在他手上,多了柄木梳和一根精致的银簪。
从来没被神这么服侍过的青鸾,不禁在下意识里,两眼悄悄地偷看了他好几眼,当他灵巧的双手开始小心地替她梳起发时,在她心中,突然有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那夜,你都看见了?”为了他的异样,她先是小心地选了个还不会惹得他大怒的话题。
“嗯。”他一反以往,只是冷冷淡淡的。
“觉得我可怕吗?”她举起此刻看来完全无异的左臂,在那上头,已见不着那六十个太岁所为她制的捆仙绳。
“还吓不了我。”他梳发的动作开始有点使劲。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青鸾,总觉得一股庞大的火气,正由火凤的身上悄悄朝她袭来,为此觉得冤得莫名其妙的她,才想适时地抗议兼找一下原因时,他梳发的动作愈来愈不温柔。
“为何你要出手帮我?”为免头皮会被他梳着梳着就全都被他谋杀掉,她忙扮出乖相,以讨好的音调问着。
“因你要我帮。”因她懂得识相,这会儿他的手劲减了点。
她皱皱眉,“我从没这么说过。”她是有请他照顾望仙和霸下,可她从没要人帮过她呀。
“就算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原本变得稍微温柔一点的目光,当下又变得锐利无比。
好……好凶好凶的眼神!
这下青鸾总算真的肯定,这个打认识他起,即没啥脾气的美男神仙,正在暗地里生着她的闷气,可……她到底做错了何事,好惹来这顿他变相的报复?
“唉……”在他扎起她的发髻,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时,她很哀怨地叹了口气,“说吧,你究竟是在气我什么?”
就等着她问这句话的火凤,随即放下手中的木梳,一手紧捉住她小小的下颔,怒目横眉地问。
“为何你愿意为画楼做到那种地步?”他最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
“你也知,他是我的恩人。”虽然响雷就近近地打在她的头顶上,不过美男还是美男,他再如何变脸,她还是觉得满赏心悦目的……呃,糟糕,他好像愈瞪愈凶了,可这也不能怪她呀,谁教他天生就是一张迷人的祸水脸,这要她怎么正经得起来?
他铁青着脸,一双火目像要噬她下月复似的。
“就算是报恩,需报到连命都不要了吗?”原本以为她解决了魔界那些在月圆时不会是她对手的魔物,完成画楼的遗言之后,她就会休兵不再战,没想到为了阻止他界众生在那时入侵魔界,她竟不顾一切将所有神力全都耗尽,片点不留!
她究竟知不知道,若不是他当时救得快,她早就不存在这世上了?
“差不多吧。”不觉得这有什么的她,只是搔搔发。
被她的回答给气得满月复风起云涌的他,微微眯细了眼,冷不防地问。
“你爱画楼?”
“应该说,我既爱画楼也爱冰兰。”想起已经离开这世上的那对夫妻,她的眼底便有一丝落寞。“其实,说是爱,也太过了些,我想那应当可说是一种暧昧的依赖,他们夫妻俩有若我的兄姊,也似我的父母般──”
“怎了?”在她突然停下来不再解释,反而一脸迷思地望着他时,他不解地问。
“等等,这位老兄,我同你很熟吗?为何我需要向你解释这些来着?”怪了,这美男神仙以为他是她爹还她家相公啊?她哪有必要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真想……掐死她。
“我是很感激你救我一命啦,不过,你有必要板着这张后母脸找我兴师兼算帐吗?”她揽眉想了老半天,就是想下出他是打哪来的理所当然。
“……”他错了,他应该直接一掌打死她省事。
“难不成……”她晃了晃想不通的脑袋,然后只是随口问问,“你这是在吃味?”
“没错。”没想到火凤却一脸正经地证实她随口的假设。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令她呆了呆。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怎那么多响雷都集中打在她的头顶上?
“我没听错?”她忙不迭地掏掏两耳想再听清楚些。
“没有。”光看她那迟钝的模样,火凤就很后悔他当年干嘛不长眼的看上她。
就在火凤出声承认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沉默静静地笼罩在他俩之间,一直捺着性子等她回答的火凤,在她的老毛病又犯起,直在他面前摇头晃脑,且晃了许久都没停下来时,他习惯性地两掌捧住她的脸庞不准她再晃下去。
不能避、不能闪,就只能盯着他的眼眸看,青鸾在被迫瞧了他许久后,她又是令他抓狂的一叹。
“我能不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听见,然后把它给忘了?”这多麻烦呀。
“不能!”险些被她气昏头的火凤,冷肃着一张脸,直接两掌拉过她,低首就是长长的吻她一记。
就在他以为这样能让她终于有点了解他的心情时,岂料她竟偏着脑袋,一手杵着下颔,面上全是无止无尽的烦恼。
“这下子,就真的很难忘了……”明知美色对她最受用,他还来这招?这也太阴险了点吧?
极力忍住想要杀神的火凤,在决定先出去冷静一下被她激出的满月复怒火时,她却小小声的叫住他。
“火凤。”
以为她总算是想通,心中怀抱着一丝丝期待的他,马上转身急急走回她的面前。
她却一脸纳闷,“方才你为何要吻我?”
听了她的话,并再三确认她此时看来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后,也很想来个仰天长叹的火凤,终于受不了地抚着作疼的额际。
“画楼说的没错,你天生,真的少了根筋……”
离开了那总是不分四季的魔界后,当他们回到人间时,已是人间的岁末了。
绵细的白雪无声地静盖了大地,仅剩与冷冬抗衡的寒梅,仍顽强地挺直身子站在雪地里,为人间留住朵朵清香。
以往望仙这座又破又没香火的土地公庙,在火凤挤进来一块住后,不但变得焕然一新,他甚至还在庙里,以术法盖了三个大院,并在她的院中特意植了数株寒梅,让身子仍是很虚弱,因而没法出门的她赏赏景。
半坐半靠在窗边的青鸾,出神地看着天地间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势之中。可,即使她都这么漫不经心了,她那双不想看到的眼,仍是在云里雪中,瞧见了今年当职、成为众年神之首的三十六太岁,正驾乘着四轮泛着火焰的天驹之车,趁着雪势的掩盖,飞快地掠过云间。
今年轮值的太岁……原来是她的三十六师祖啊,就不知在她放弃太岁之职后,这个十九太岁,后来,是否有了别的神顶替了她?
唉,她八成是闲得太透了,竟会想起那些她早告诉自己不需再想之事……
遥想当年,她也曾风光过的。
除开那五个指头就数得出来的怪神仙外,当年的她,在苦过痛过也忍过种种经历后,神法大成后便以十九太岁之姿傲视群神,而身为太岁的她,不仅因恪尽天帝之谕,令天帝赞赏不已,她甚至常被武将神给借调过去,凭着她一身的神法与武功为神界出征。
那时的她,真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这些,她全都视为是她苦尽笆来所获得的应有报偿,可,事实并非如此。
因她从都不知,为了往上爬,她得踩着多少人的头顶踏上去;她也不晓得,从来都毫不心软达成天帝旨意的她,又为人间造成了多少的伤痛?
太岁,是个大可尽避为善为虐为杀之职,只要她愿,无论她做了什么,从来就无神能够阻止她,但到头来,阻止她继续扮演太岁这一角的,却是凡间一名妇女的一滴清泪。
就只是一滴哀伤之泪而已。
可那滴泪,却重过千斤万斤,甚至重到令她扛不起太岁之职……
“在看什么?”
方从外头回来的火凤,才进她的院想看看她醒了没,就见她直望着外头的天际。
“我的师祖。”她有些怀念地瞧着,远处那具在云间时隐时现的背影,“他的胡子好像又长了些。”所有的师祖里,就属这个师祖的胡子最长了,以往她还曾趁他睡着时替他的胡子绑过麻花辫呢。
这么远她也看得见?火凤往窗外天际看去,只依稀望见一小点火色的光芒在云间闪烁。
现下他有些明白,那个本就没有什么同僚爱,且无情到竟对她下毒手的神界战神之一无冕,为何要挖了她原本的眼。可即使她的双目已遭换过,眼下她的眼力,仍是较其他众生好上太多。
低首瞧着她面上的依依之情,火凤轻轻转过她那看到都快僵掉的颈子。
“你想返回神界重任太岁吗?”当年在她弃职之前,十九太岁这名号,可说是在神界无神不知无神不晓,不但令他对她大大刮目相看,更让他怀疑起,当年那个曾住在昆仑山顶,身子弱又没什么道行的小神仙,真的就是日后的这个十九太岁?
“当然不。”她伸手扳了扳真的有点僵掉的颈项,回答得毫不犹豫,“霸下与望仙呢?”
“我教了他俩几套术法,现下应当都在河堤那边练着吧。”打从他从魔界救回他们三个后,也不知怎地,那一大一小就理所当然的把他这个外人给当成他们的自己人看。
青鸾啧啧有声地叹着,觉得他的魅力似乎是男女通吃。
“你可真懂得讨好他们,我看他俩八成已被你给收拢了吧?”没见过像他这种,任何一界众生都欢迎,且还长袖善舞的神仙,她想,不管到了哪儿,相信他都活得下去吧?
“小意思。”一个崇神过头,另一只是野兽,要摆平他们,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自屋角的小火炉上头的药盅里倒了碗药后,远远闻到药味的她就开始皱眉。
“我到底还得在这躺多久?”虽然他亲熬的药,不但不苦还芳香无比,但喝久了也是会腻的。
“直到你有力气下来为止。”他瞧了瞧她,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样子。
仍是虚弱得很的她,无法反驳之余,也只能闷闷喝着汤药。
“今年当职的太岁,将为人间带来什么?”在她喝完药,又开始一迳地往天际瞧时,收拾好药碗的火凤,坐在她身旁轻问。
她耸耸肩,“这要看天帝旨意,我们都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当你仍是十九太岁时,你可曾对人间手不留情过?”
青鸾缓缓侧过首瞧了他一眼,随即伸手将窗关上,再也不看向外头。
“我想,你不曾吧?”浑然不知踩着她痛处的火凤,仍继续说着,“毕竟,你师父可是神界最尽职又尽责的十九太岁,你当然也似他一般,不会违背帝旨,更不会违抗所谓的天命,是不?”
“我累了,想睡会儿。”她说着说着就拉来厚被要躺下。
火凤一手压住厚被一角,不让她拉盖至身上,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问题上任她给跑了。
“你为何不当太岁了?”不只是他,至今全神界仍是无神知道,当年的她,为何在事前毫无预兆之下,说放就放,且不给余地马上离开神界。
“你为何老问些我的事?你就对我这么感兴趣?”力气不够抢不过他,她没好气吔坐正了身子问。
“没错。”
毫不迟疑的回答,总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神,又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令本想打混过去的她,有些不支地抚着额。
“拜托你……”这尊无良神特爱踩她的罩门,“有时,不要对我那么诚实好不好?”
“因我知你吃这套呀。”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将她扶坐至床角靠着,再将厚被盖至她的胸坎,并摆出一副等着听她好好说的表情。
“你这阴险的神仙……”早知会撞上他这尊专克她的,她就不去魔界了。
“说吧,你为何放弃了太岁之职?”
一直以为自己的忘性已大到,会痛会流泪的事,已全都遗忘的她,在他问起这事时,却无奈地发现,某些事始终没有忘怀过,它们仍是历历在目,清晰得好像伸手就可触及。
原来,在她心底的某部分,它仍是活在黑暗里,而她的天,则始终没有亮过。
有耐性等着她开口说的火凤,在她的眼神愈来愈游离,整个人的心神也似不在他身边时,他看着她不再笑的模样,忽然很后悔,他为何要去揭别人过去的伤口。
青鸾在他离开她的身边,准备推开门出去时,缓缓开了口,悠远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很老的故事。
“有一年,我奉天帝旨意下凡对人间布以战事之害。那年,在我完成职务,准备返回神界之时,我不意在战场上现了形,教一个凡间男子瞧见了。”
停下脚步的火凤,微侧过身子,她却别过脸,不想让任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当时那名男子,已是伤重无力回天。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拉着我的裙摆,喘着气对我说,他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请求?”虽说她已尽力伪装了,但他仍是听出她气息愈来愈不稳。
“他求我,让他回家再见他妻子一面。”
火凤怔了怔,在她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时,他叹息地合上眼,明白地问。
“你并没有成全他?”
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沉默,游荡又游荡,徘徊又徘徊,不管往哪处走,似乎都会撞着了伤心。
“……没错。”她哑着声把话说完,而后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想说上一句话。
门扉轻轻掩上的声音,是寂静的室内唯一的声响。
青鸾在他走后,拉开被子,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上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总是住在她心底的白发老人,又再次翻找起她四处藏放着的记忆,在这只有微微一线天光的心底深处,老人在寻找间,不意掀起沉积已久的灰尘,而那空气中飘飞的微尘,似乎,颗颗都为她携来了往事的味道。
她已经忘记那是哪年哪月哪日的事了,她只记得,那年她正是当值的太岁,在初秋之时,奉了天帝的旨意,为人间带来一场澳朝换代的战事。领了天谕的她,骑着四脚踏着火焰的天驹,在人间洒下战争的种子。
为了回神界覆旨,因此她必须亲眼确认战事是否如天帝旨意完成,于是在那日黄昏,她来到两军战况最为惨烈的江边,看着遍地的尸首,与被血水染红的江水。
就在那时,一只颤抖的手捉住了她的裙摆,她吓了一跳,没料到人间之人竟能看见她。
那个胸坎插了一箭,背后挨了两箭的男人,面上流着血,努力地抬首望向她,并在她想拉回她的裙摆时,紧紧捉住它不放,而后,喘着气,费力地对她开口。
“求求你……”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从未听过如此哀切恳求的声音,她怔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庞,而他那只沾着血的手掌,缓缓将她淡绿色的裙子染上一层鲜红。
“求你……”
“求我什么?”她下意识地开口。
“我想回家,再见我的妻子一面……”
就着夕阳金黄的光影,将他身上的战甲照耀得刺目,同时也反射着他眼彦积蓄着的泪水。僵站在原地不动的青鸾,在那刻,全然忘却了她来此的目的为何,亦忘了她的身份,她就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濒死,却既是哀求又万般无法放下的脸庞。
她并不明白,为何这男人,在人生的尽头来临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并不是求她救他一命,而是求她让他再见一面,那个身在远方、可能仍在苦苦等待着他,或是早已忘了他的妻子。
她更不明白,为何情爱可深至义无反顾,甚至无惧于即将来到的生死隔绝。
在她还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该怎么答覆他时,脚边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气息,可那只手,却至死都捉着她不放。
流在他面颊上的泪,在她的犹疑中,渐渐地冷了。
当她弯身拉开他的手,一抹血印,印在她的裙上,同时也印上了她的心头,她抬起头,那轮红艳得有若泣血的夕日,将四下的死亡一一带至她的面前,再带至她亲手所布下战祸的手上,无声地停留在她的十指之间。
遍地的不甘、思念、恐惧、不愿……悄悄揉混进了秋风中,吹动了血红江上的波纹、吹动了她的发,也将那些血腥都吹进她的心底,争先恐后的在她心底嘶声呐喊与哭求……她不住掩住双耳,面对着遍地的尸首,忽然觉得好恍惚。
这么多年来……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又奉旨做了什么?
那一日,她是怎么离开那片战场的,她已记不得了,不过至今她却还依然深深记得,那条通往寡妇村的路。
凭藉着神力,她轻易就找着了那位战士的家,那时,一名朝廷负责通报战士已战死的差爷,正来到那名战士的家中,跟在差爷身后隐了身的她,睁大了眼看着,当差爷亲手将战士的遗物交给那名等待着消息的少妇后,那一行行在少妇面上断了线的泪水。
即使差爷再三宽慰,称她已战死的丈夫,和其他战死的战士一般,皆是朝廷的英雄,亦是忠烈之士,可她却泣不成声地对他说。
“他如愿成了他的英雄,而我,却成了个寡妇……”她紧紧抱着怀中的遗物,又悲又愤地问:“什么忠烈之士?他要那个英名做什么?而我又要那个英名做什么?”
“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只是,希望他能回家而已……”
望着哭倒在地的少妇,青鸾很想出声告诉她。
你拿什么去跟上天和命运拚抢?你凭什么去违背天意,好去瓜分一点点的幸福?每个人生来,命书是如何写的,人生就如何照着定,注定不会回来她身边的,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说不出口。
她更说不出,为凡间人们带来命运的、让众多人伤心哭泣的,不是别的神,正是她这个奉旨行事的太岁。
那一夜,她坐在寡妇村后头的山顶上,在夜半里聆听着自山脚下那一屋又一屋里传来,细细碎碎,想压抑却又压抑不了的哭声。子夜中的哀泣,听来更为清晰也更凄凉,也让她不禁质疑起自己这太岁的身份。
身为太岁,身为统治人间及众年神的她,凭什么有那权利去剥夺他人的幸福,与主宰凡间的眼泪?人间是福是祸,仅仅就只在她的弹指一挥间,她向来就是奉谕照办,从不问为什么,也不管会有何后果,可是当那名寡妇的泪眼就近在她的面前时,她很想问自己。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宰割他人的欢笑泪水?你凭什么决定人间的一切?就凭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太岁虚荣?还是凭着身上所负的天命?倘若,月兑下了神仙的外壳、褪去了太岁之名与所拥有的神力,你与凡间之人有何不同?
你凭什么为他们带来那些?
抬首望着漆黑得几近不见五指的子夜天际,端坐在树梢上的青鸾,远远地瞧着寡妇村彻夜未熄的灯火,一声声属于过去的回忆之声蹑着脚尖,无声地来到她的面前同她泣诉……
“不要去……”少妇满面泪痕地紧扯住欲出家门的丈夫衣袖,“我从不要你当个什么大英雄,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
望着那一握再握,可无论再如何紧握,却始终仍是得放开的五指,有孕在身的妇人,小跑步地追在马畔,马上之兵士,最终,仍是松开了她的手……
“记住,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青鸾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对大约年岁未满十八的小夫妻,站在门边难舍依依,一个不断拭泪,一个忙于劝慰,到了后来,年轻的小妻子扑至他的胸前抱紧了他。
“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可在过去走远之后,停栖在寡妇村上方的幽怨,很快又托风儿为她带来了她所不知的伤心。
残烛孤对的少妇,泪似溃了堤地问着一室的幽怨,“你怎可食了言?你怎能从此再不回到我的身边?”
在另一屋里,另一名也戒了寡妇的女子,则流着泪水,捣毁家具、不遗余力地破坏着他们夫妻曾经拥有的一切。
“你不是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吗?难道你忘了,这一辈子,会有个人一直一直都等着你吗?”
他们没有食言,也未曾忘了,他们只是在她一手的操弄下,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是她这个太岁,害了他们,同时也害了她们。
那夜,青鸾才知道,她的奉旨照办,或只是一个小小的不经意,都为人间带来了多大的变故,她将人间的寂寞伤心、人生命运,全都捏在手心里,虽非刻意玩弄,可却实质地左右着。
她的心不会疼,但人间却有碎了一地的伤心;她不懂得流泪,而人间在这么一个夜里的泪水与思念,则将那望不见的黎明给淹没。
一滴滴积在她心坎上的泪,在这夜,让她负疚到不知该如何背负起,那此刻显得太过沉重且哀伤的太岁二字。
薄薄的泪花,不知何时起在青鸾的眼底直打转。
可她,却不知它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