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女 迷醉
作者:言妍

她的笑容是如此晶莹飘渺,

他不禁在心中自问,

当阳光消失、冰原又回复黑暗时,

他能自这冷热交替的情海中月兑身吗?

替海粟工作真的很不容易,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创造力十足,天天都有不同的点子。但同时,他也是个讨厌细节的人,所以,他身边的人,就必须善于分析整理,连再琐碎的事情都必须能—一摆平。

这对斐儿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事,因为无情的人,多半有极强的耐力。

她曾花长时间看蜘蛛和壁虎爬,曾彻夜醒着抓鬼,曾机械式地做几天几夜的手工……相形之下,海粟一连串的指令,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她甚至连气都不必喘一下。

能力证明后,最麻烦的还是人际的相处上。

海粟算是第一个被她“骗”的男人,这就好像少女的初恋,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在众男人中,他的地位永远不一样。

而这种“不一样”拉远了他俩的距离,就如那句“相见不如怀念”的话,在心中是钝钝的痛楚;但情况反转过来,若要每日面对八小时以上,那可真是强忍着在伤口上洒盐的酷刑。

他在时,必然不离她的视线范围:但不在时,她也熟知他的行踪,甚至由电话中两人交谈更多,更无法避免接触。

为什么不干脆离职?她一点都不怕他扬言不让她找到新工作的‘威胁”;那么,股票和红利算是最主要的诱惑了,再也没有一家公司能给秘书如此优厚的待遇了。

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海粟也不是傻瓜,他的“冤大头”更不是随便当的,虽然目前仍看不出他有报十年前“一箭之仇”的倾向,但他提出的条件及要求也不寻常。

她正式转到董事长秘书室的第一天,海粟就关起门来,正襟危坐地对她说:“有关专业方面应该注意的事项,我想德铃……呃……郭经理都解释过了,我现在要强调的是你个人的行为部分。”

她挑高眉,用眼神询问,连口都懒得开。

“我知道公司里没有禁止员工谈恋爱,但身为我的秘书,需要保持清明的头脑。所以,在你为我工作期间,我不希望你交任何男朋友。”他盯着她说。

简直是荒唐!冰德玲不就在职场上和他大谈恋爱,她还亲眼目睹两人“亲热”,那他这话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但像他们有权势的人,全凭高兴废立规矩,争辩亦无益。于是,斐儿冷静的说:“没问题,反正你是付薪水的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不许你再理陈泰钦,也不能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海粟更霸道的说:“我知道你对男人有奇怪的影响力,但不准再用!”

斐儿毫不辩驳的点点头。

天哪!这女孩真是沉默得可以,海粟完全不明白地的想法,甚至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到底什么才能令她大笑、令她哭泣?什么才能撼动她冷漠的心?

海粟又忍不住用嘲讽的语气说:“我出了那么多钱,除了买你不再践踏别人的感情外,还能‘买’到什么?”

“我的努力,工作上的尽善尽美。”她说。

“哈!堡作。”海粟往桌子一拍说:‘邹经理有没有说,当我的秘书,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都是我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必须收拾行李,随时跟我到世界各地去。”

“加班可以,但出差我就办不到。你晓得我有一个待照顾的寡母。”

“这是你的问题,你要自行解决。”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我就放弃这份秘书的工作。”说着,斐儿也站了起来。

海粟梭巡着她的五官,确定在那上面看不到一丝犹疑,他低沉地说:“从我这儿出去.你不怕走投无路?”

“怕或不怕,我都习惯了。”斐儿淡淡地说:“反正强凌弱,本就是生存的真理。你有钱,爱当仗势欺人的恶霸、我又能如何?大不了像小蚂蚁一般被踩死罢了!”

海粟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居然说他是恶霸?他可是众兄弟中最讲义气的岳大哥,员工心目中最阿沙力的岳老板,不但如此,他还是帮政府擒贼缉毒的好国民,更是济贫无数的大善人,她竟将他比拟成地痞流氓?

说他欺压她,那她是怎么得来更好的房子和工作的?

海粟有种被打败的感觉,他想起十年前,花尽地零用钱买来的进口白熊宝宝,结果沦落到被丢在垃圾桶里的下场。

他按按眉心说:“坚持用你,是我自找罪受……好吧!不出差,只加班。”

斐儿很讶异他会轻易的让步,她以为他会吼她,叫她滚蛋呢!

上班期间,她总是无情无绪,把自己当成没血没肉的机器人。有外人在时,他很威严正经;但就他们两人相处时,他的态度就很随便,一会儿坐她的桌子.一会儿逗她、惹她,全没个老板的样子。

不过,幸好德铃一天都会来巡个好几次,让斐儿的神经不至于从头绷到尾。

午餐时间,是公司最静的一刻。斐儿不社交也不聊天,只习惯不停地工作,她不但已列出下午会议的大纲,连明天高雄展示会的行程表也—一确定。

她正专心的操作电脑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触地的发梢。她尚未回头,原本紧扎的秀发使散了一肩,发带落到海粟的手上。

“我记得你以前的头发又黄又细,怎么现在变得浓密乌黑了?”他说着,并用另一只手轻掠她耳旁的发,像在评估某项产品。

斐儿本能地站起来,退到他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

海粟笑笑,把发带放下。他就爱对斐儿做些出其不意的举动,来看看除了冷然外,她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谓冰山,只有十分之一露出水面,而他实在很想探究那十分之九的模样。

他让自己的好奇心一再放纵,反正斐儿从不是正常的秘书,而他也成熟到能掌控局面,相信十九岁的蠢事不会再发生一遍。

“我上次提了一个问题,你一直没回答我。”海粟仍赖在那儿说:“你还纵火伤人吗?”

“你调我当总秘书,应该很清楚我的档案。”她说。

“你的档案很干净,而我试着找旧资料,却没有下文。”海粟说:“我还为了找一本叫‘儿童杀手’的书,跑遍了矽谷的图书馆.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你以为我长大后会变成一个杀手,”斐儿反问。

“是的。”海粟直言不讳的承认,“‘所以我很意外你会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小秘书,但我也同时怀疑,在你那冷静的外表下,又隐藏了多少危险因子?会不去哪一天突然爆发?”

“你害怕吗?”她微微牵动嘴角问。

“怕的话,就不会离你这么近了。”他紧盯着她说。

斐儿冷白的脸,慢慢泛起谈谈的红晕,仿佛润玉上映着一抹霞影。

海粟的心情瞬间大好,他终于让她改变了!

原来,她也不是那么坚守难攻的。

海粟得意地一笑,正要走开,斐儿文开口说:“从十五岁以后,我就不再纵火伤人,因为你,我学会了世界上还有其他不触犯法律的毁灭力量。”

这个反击让海粟失去笑容,他回过头说:“所以,你开始用美色去勾引男人,要他们付尽一切代价?”

“我没有勾引,全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她不温不火的回答。

海粟强抑制着怒气说:“你也让他们吻你、模你,看你的,甚至近一步占有你吗?”

“这得看他们出的价格如何。”她冷漠地说。

“那么,你和我三姐夫上床了?”他的脸蓦地涨红的说。

“他付的代价还不够。”她回答。

“你……你比小龙女还不如,至少她是专情的人”海栗说着,气极的扫下她桌上的一叠文件,让纸张散了满地都是。

这时,德铃刚好走进来,她看到眼前的混乱,忍不住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海粟,兰小姐才刚来没多久,一切都还在适应期,若有差错,也不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呀!”

海粟发现自己的失态,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回董事长办公室,脚只差没气得在地毯上踏出两排洞。

德铃转向斐儿,询问她说:“兰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海粟又骂人又摔纸的?老实说,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他辽不曾对我吼过一次呢!”

“我也不明白,你要问他。”斐儿垂下睫毛说。

“也许海粟太习惯我了,忘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德铃好心地说;“我还是那句话,要快点模清海粟的个性,他凡事请求效率及创意,沟通要灵活,别拿琐事烦地,他其实是很好相处的。好了!快整理一下,我进去消海粟的气了。”

斐儿静静地蹲下来,把纸一张张拉齐了,重新排列,心中则冷然的想:可怜的德铃,她一点都不了解情人的心思。

凡是人,都有黑夜白天的两面,像海粟,他把如阳光明亮的部分,呈现给众人,却把最阴沉的部分留给她。

他竟拿她和小龙女比较?他也从她身上闻到坟墓里腐朽的味道吗?

看来,她总能引出海粟性格中最黑暗及最邪恶的一面,那么,如果她再往下做,会不会迫使他完全失去理智呢?

海粟,第一个栽在她刻上的男人,她究竟要不要再“试”他一次,看她的剑是否更锋利了?

***

初冬的阳光从大块的玻璃射进来,照得许多器物都发出金光。室内虽然因空调而暖和,但斐儿的指甲仍呈灰灰的紫,血液不来,氧气不来,她的呼吸也特别缓慢。

德铃坐在她对面,正帮她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嘴里还不断地安慰说:“别把海粟的话放在心上,我真的觉得你很好,心思细又聪明,最重要的是你沉得住气,压得了场面。我实在不懂,海栗为什么总对你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意见?”

罢刚,海粟又在斐儿桌前发了一顿脾气,只因为一个男同事和她多聊了一会儿。然而,德铃并不知道来龙去脉,还以为海粟是在凶她工作上的事。

斐儿望着眼前这个好心肠的女孩,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德铃想再多和她攀谈一些话,但一如平日,斐儿总是不太热络。

这么寡言孤僻的女孩子,说会勾引男人,实在教人很难相信。

整理完最后一份资料,德铃伸伸懒腰说:“好啦!海粟再事横跋扈,也没有理由骂人了。”

“谢谢你。”斐儿有礼地说。

“哪里,应该的。”德铃拿起皮包,没走两步,又回来说:“对了!请你提醒海栗,晚上他和我有约会,别让他忘掉了。”

“我会的。”斐儿说。

海粟和德铃要结婚的事,已传遍了整个公司,据说婚期就在农历年之后。以斐儿的观察,德铃不过是被快乐蒙藏了双眼的人,完全模不透海粟的“双重”个性,将来免不了要遭受幻灭之苦。

她把文件存档,再走到影印机前取了几份信函。突然,一个高高的身影冒了出来,陈泰钦带笑的脸对她说:“斐儿,我托人买到国家剧院的票了,今晚八点,机会难得,你一定不能错过。”

斐儿听说了,这次请来的欧洲剧团,演的是希腊神话中阿波罗和黛芙妮的故事,一切仿古,有极美的布景。在她灰暗的生活中,艺术是唯一的色彩,也是仅有的让她偏向“生”的感觉。

可惜,这对她而言,是费时又费钱的奢侈享受,但如今有人乐意提供,她当然也乐得接受。

“好。”她说。

“真的?”陈泰钦兴奋地说“那我们顺便吃个晚餐,我在‘福华’订六点的桌子,可以吗?”

斐儿正要点头,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谁允许你约我的秘书?”

“这还需要允许吗?”陈泰钦顶回去说“老板,你以前说不能有同部门的恋情,但你把斐儿调走了,我当然可以大大方方的追她啦!”

“偏就兰小姐不行!”海粟脸色不佳地说“她和我有约定在先,只要担任我秘书的一天,就不能有追求者。”

“真的?”陈泰钦看着斐儿问。

“我去看戏,是真的想看,和追不追求无关”斐儿又加一句,“没有人能限制我下班后的行动。”

“就是嘛!而且老板,你的约定也太不合理了。”陈泰钦说:“你可以和你的前任秘书大谈恋爱,却不让我追你的现任秘书,这就叫“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很不民主喔!”

这下海粟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陈泰钦见他错愕的表情,以为自己辩驳成功,忙高兴地对斐儿说:“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六点在“福华’的门口见!”

陈泰钦离开后,斐儿转过身面对海粟,只见他一脸铁青,仿佛面对不乖的女儿般,“你不准去!”

“我要去!”斐儿坚持地说:‘我想看这个欧洲剧团,不愿因任何人的阻止而错失机会。”

“你可以去看一千遍、一万遍,但就是不许和陈泰钦一起去!”海粟紧握着拳头说。

“为什么不许?他现成就有两张票,而且是今晚,我何必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放弃呢?”斐儿反驳道。

“你明知道这是男女之间的约会,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海粟说:“你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引诱他,开始给他美好的遐想,然后再一脚踢开他,让他痛不欲生。不!我不能让你毁了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你怎么能断言我会一脚踢开他呢?”她说:“或许哪一天,我发现他值得托付终身,就嫁给他也不一定。”

“嫁给他?”他仿佛被这几个字呛到般,“哈!对陈泰钦而言,那是更可怕的灾难,更彻底的毁灭。在我最疯狂的想像里,你也和为人妻、为人母沾不上一点边!”

斐儿自己也如此想,娶她的人必然会倒楣;但这话由海粟口中说出,不知怎地,竟让她觉得有些刺耳。

她冷冷地说:“只因我有过纵火伤人的纪录吗?”

“不只如此!”海粟也跟中带霜的说:“我已经查出你在过去十年来遭人口舌的议论了。你还记得台中那个吴小开吧?他为了你差点被家族除名,你却拿了他父亲的钱,消失无踪;还有你大学时殷勤追求你的学长,你骗吃骗喝,来了还敲了他家一记,才放他一条生路;再说高中吧!一个姓王的男孩子,在你面前服毒自杀,你竟忍心数着他母亲给你的钞票,一走了之……太多大多的例子,显示了你的毒蝎心肠,你……你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斐儿听着他一字字的控诉,眼眸中的冰冷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雾,比窗外的冬天还萧瑟。她用低低的声音说:“很多事情,谁欺骗谁、谁压榨谁,都只是表面现象。其实,我还真羡慕他们,必要时,他们有亲友的援手,最后还是回到温暖的家;而我,依旧守着黑暗的坟墓,孤立无援,独自为生存而奋斗。你能苛资一个濒死的人,去向社会分一杯羹吗?”

这段话令海粟震惊极了!这也是第一次,斐儿说出类似较隐私的个人心情。

他在苛责她吗?没错,他一直在拿社会的道德和行为的准则来审判她。就如纪录所写的,她心中有魔鬼的恨,血液中有残忍的因子,她不知情和义……

但道德和准则不能令她衣食温饱,情和义也不能让她免于伤害,唯有如石头般冷硬的心,才能让地存活下来。

黑暗的坟墓,天呀!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海粟凝视着她哀凄的神情,胸口的肌肉蓦然扭曲,心紧紧地掀起来。

呀!心痛!成年后几乎不再有的痛倏地朝他袭来!

他承受不住那压力,人突然栽到一旁的座椅上,脸色苍白,可那心痛却不曾稍减。

“怎么了?”一向冷漠的斐儿,也察觉事态严重。

“心痛!”海粟咬着牙说:“该死!我祖母那句话怎么说的,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有没有药呢?要不要请医生?”斐儿靠近他问。

“拜托!我又没有心脏病,只是心病而已!”

他恨恨地说:“都是你!我长大后只发作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年前你诱惑我的那一晚,一次就是现在……每次都有你在场,不是很邪门吗?”

斐儿突然蹲在他的面前,一只手伸入他的衬衫,平贴在他厚实的胸肌上,感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飞越山头的鹿,不似她的,她的心跳只如水中的涟漪般薄弱,常常在断与散之间。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她的冰冷神奇的治愈了他的心痛,而他的热力则暖和了她的冰冷。一分钟后,他的痛苦完全消失,但他仍不放开她,继续两人这特殊而亲密的接触。

“好像又回到那一夜了,接下来我若碰你、吻你,你会不会告我性骚扰呢?”他一边问,一边将脸靠近。

“不会!”她自他的怀中挣月兑出来,手离开他的掌握,退了几大步说;“我不喜欢看一个人当两次傻瓜,所以,不会设计一个人两次。”

“对!也不会有人那么笨的当两次冤大头。”他看着她,用难得温柔的语气说:“饶了陈泰钦吧!他不是你的对手。”

斐儿耸耸肩说:“好吧!我今晚不和他出去。”

“不只如此,你还要让他打消继续追求你的念头。”海粟看看表说:“现在陈泰钦已经下班了,不如我送你到‘福华’,你今天就亲自和他说清楚。”

哦!他可真急,仿佛她不立刻做个了断,陈泰钦就活不过今晚似的,她具有那么恐怖吗?

斐儿正要同意,忽然想到德铃的交代说:“不!不行,你六点和部经理有约会,送我就会来不及。”

他先是一拐,想了两秒又说:“没问题,我会告诉她有些公事待办,晚点去就好了。”

“你在骗她。”斐地另有所指地说。

“你骗人,我也骗人,所以,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对吗?”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点愧意,反而漾着一脸笑,还笑得极为坦荡。

斐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恍惚中.他们竟走到同一条路上了。就在那一阵心痛后,似乎有什么连系着他们,让彼此的态度缓和下来,她不再事事抗拒,他也不再样样苛责。

这种“和平”,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

斐儿最后还是到“福华”吃了一顿精致大餐,并且去看欧洲剧团演出的“阿波罗和黛芙妮”,只不过请客的人由陈泰钦换成了海粟。

那天一早,海粟一进办公室,手里便扬着两张票,像孩子般兴奋地说;“看!我也买到票了!为了补偿你前天的损失,我今晚负责带你去吃饭看戏。”

“不必了,你还是请郭经理去吧!”她本能的拒绝。

“不!我是为你买的,你非赏光不可。”他霸道的说。

“你不怕我‘利用’你吗?”她纳闷的问。

“‘利用’我,总比‘利用’陈泰钦好。”海粟煞有其事地说:“第一,我的资本比他雄厚;第二,我知道你的底细;第三,我有侠义之心,不会挟怨报复。”

他的话很幽默,但斐儿却笑不出来。

什么叫“底细”?在他的心目中,她究竟“坏”到何种程度?不正常、变态、蛇蝎心肠、冷血杀手?她猛地打了个冷颤,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他的看法。

因为如此,她在餐厅里表现良好,眼底有温暖、唇畔有笑容,

原来虚幻的魂魄有了一丝人气。

海粟也在她特意散发的魅力中,心情高昂,愉悦的话语滔滔不绝,一顿饭吃得欲罢不能。

他看着她把整套鲑鱼餐细细地嚼个精光,忍不住开玩笑的说:“你一定在想,我们这些有钱人天天吃香喝辣的,活该被人敲竹杠,对不对?”

她轻轻地放下叉子,缓缓地用餐巾擦嘴,在这完全符合淑女礼仪的动作中,却以严肃的声音回答他,“你饥饿过吗?我说的是真正无饭可吃的饿,而不是绝食的饿。”

海粟想想说:“我不记得有过这种经验。”

“我却常常挨饿,有时吃完这一餐,不知下一餐在哪里。有一次,我还饿了两天,感觉像五脏六腑全被搬空了,人只有半活着。”斐儿平板地说,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在念一段教科书。

“难怪我初次见到你时,你是那么苍白瘦小,走一步都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他说。

“很像鬼,对吗?”斐儿说:“我还一直希望自己是鬼,不用吃、不用喝,每天飘来飘去的,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如果是鬼,就可以在长巷幽幽地哭着,可以窥视每个窗口,可以不花一毛钱跨山越海,可以什么妖魔都不怕,因为我就是鬼,是可以不怕死的,因为我已经死过了……”

斐儿心思幽幽晃晃,神魂飞至极远处,直到海粟握住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吐露太多。

她想挣离他的触碰,他却更用力的握住她,还用关怀的口吻说:“斐儿,我知道你有个极不堪的童年,有许多悲惨的回忆,假如你愿意敞开心胸,我会是你的朋友,不再让你受到任何的挫折和委屈……”

“不要可怜我!”斐儿猛地抽回手说:“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陈述一个想法罢了,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的童年或许不正常,在一般人的眼里,我更是畸型怪胎,但我依然长大独立了,对于过去,我从不觉得委屈或遗憾,请你不要妄下断语。”

“没有吗?你若不觉得委屈,为何心中还充满恨呢?”海粟紧盯着她说:“恨使你封闭自己的感情,以冷漠待人;恨使你伤害他人,对世界怀着极不健康的看法。你想当鬼,基本上就是一种不平则呜的消极逃避……”

“别拿那套心理分析来对我,我从小就受够了那些专家学者的理论!”她打断他说:“看样子,我们最好不要去看戏了。”

海粟一愣,为了缓和这僵化的局面,他只好自嘲的说:“对不起,我爱管闲事的毛病又来了,刚才,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满腔热血,想当警察的自己;而你,则成了十年前那个受观护的小斐儿。”

“但,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斐儿接口说。

“所以,三十岁的海粟,可以邀二十五岁的斐儿看戏了吗?”他很有绅士风度地说。

很意外的,斐儿笑了,她的唇向两边延展,形成了优美的弧度,也露出细致洁白的牙齿。

这一笑,让她纤秀的外表增添了一种脆弱的气质。

这一笑,美得如冰原上阳光普照,花朵纷纷绽放,而金的光、白的云、万紫千红的大地,经冰霜交映,显得更是晶莹夺目。

看着这样的她,海粟有种前所未有的惊艳与心动,但感觉却又如此熟悉。他沉醉在她的笑容中,但同时又想,当阳光消失,冰原又回复黑暗时,他能及时逃开吗?

***

“阿波罗和黛芙妮”这出戏果然名不虚传,完全是仿古希腊的服饰背景及格调,全剧充满着美丽雅致的异国风情,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蔚蓝的地中海畔。

笔事叙述着英俊健壮的太阳神阿波罗,不小心得罪了爱神邱比特,于是,这个小小的顽童,便用天帝赋予他的权力,玩了一场造化弄人的爱情游戏。

他先用金箭射中了阿波罗,使他爱上河神之女黛芙妮;再用铅箭射中黛芙妮,使黛芙妮憎恶爱情,结果,一场森林中的追逐战急切地展开。

这追逐,弄得叶落花萎、风啸雨嚎。对阿波罗而言,那是发自心底最美的爱恋倾慕,是生命中最狂野的浪漫;但对黛芙妮而言,却是贪婪的猎人追着猎物,纯净的山林即将成为杀戮战场。

突然,河神出面了,她将女儿黛芙妮变成一棵月桂树,她虽然安全了,灵魂却也被永恒的禁锢。不能再唱歌跳舞,不能再享受晨露夕雾的美好。

阿波罗错愕极了,原本他就要触到她细滑的肌肤,就要吻到她香柔的秀荑,可刹那间,拥在怀里的人儿却变成粗糙硬结的月桂树。

他仰天长唤爱人的名字,但爱人的心却化人树身,僵冷无情,永远不再回应。

他,一个日日驾着太阳由东到西,有着无上权力的天神,却不能治愈自己那颗被爱刺伤的心,那痛苦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呀!

斐儿聆听着古琴所弹奏出的曲调,心中有着形容不出的共鸣。

自幼,她就特别喜欢希腊神话里黛芙妮的故事,但今天经由表演艺术,令她的体会更深,仿佛她也曾演出其中的角色,每句歌词唱出,她都有似曾相识感,像是属于她混乱的梦及意识中的一部分。

对海粟,这歌剧是为了接近和取悦斐儿才看的,所以,他有大半的时间,目光都是锁定在她的身上。

尤其戏的一开始,在浑沌的雾中,有个高亢的女音,带着些微的迷离与悲伤,唱着济慈的两句诗--

你这安静未受惊扰的新娘

你是恒古沉默的孩子

海粟心一动,这不就是在形容斐儿吗?寂寞的心,活在万古的黑暗中,做出的事是如此乖僻,不合常理,拒绝爱情、拒绝阳光,宁可当孤独凄凉的鬼,这不就像是执拗地化成树身的黛芙妮吗?

斐儿的侧脸最初凝定如雕像,一贯的没有表情。慢慢的,她的唇轻轻地牵动,眉心徽微拢蹙,整个人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

他惊讶的看着她,发现她居然也有七情六欲?只不过,她的是用在几千年前虚幻的故事及人物上,而非她四周活生生的人。

海粟恨不得此刻有一架录影机,能拍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改变,再回去细细研究。

只不过,他要研究什么呢?他发觉自己的念头有些疯狂,好似又回到十年前的海粟,好奇心丝毫不减,只是换成更世故及不着痕迹的方式。

以前,他像办案的警探,用眼神跟随着她的脚步和声息;现在,他是猎人,用诱饵及陷阱,将她拉到身边来,用尽手段要试探她内心真正的自我,以找出她的弱点。

游戏是危险的,但他认为自己已然免疫。

剧已终了,一片如雾般透明的轻纱横过整个舞台。

上面映着一个男子,正在追逐逃避他的女子,男子的手热切地伸向她,眼睛深情地凝视她,但,时间及空间就在那一刻静止了。

一样的高亢女音唱着--

勇敢的恋者,你,永远也吻她不到

尽避你即将触及她了——但请勿忧伤

你即将永世爱恋,而她亦将永远美丽

永远追寻,永远年轻。

海粟的心轻轻拧痛了,但痛如风般,很快便消失。

本来,他就是一个不甚罗曼蒂克,看音乐艺术会打瞌睡的入,然而,这出“阿波罗和黛芙妮”,却穿过他狂放不羁的思维,引起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一切都是因为斐儿!

他看着她眸中泛起的泪水,眼下的青影换成桃红星影,在大厅的黑暗中,有着扣人心弦的美丽。

哦!他竟在一天之内,看她又哭又笑,为的就是这出不见得如何高明的神话?!

他多想看看冰山后的她呵!他不会让她变成隐入树身的黛芙妮;他不会将他的触碰停留在半空中,成为绝响;他更不会让他们的“追寻”,只成了遥遥无期的永远。

他要她!要拥有她的身,穿透她的心,就这一生一世,就这一分一秒,再也没有人可以介入他们中间!

当海粟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竟感到全身燥热得如坐在炎炎的赤道沙漠中。

天呀!他要她,在经过那可耻的教训后,她依然是他心中最特殊的女孩!冷漠得可以,也残忍得可以,但就是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她的一笑,胜过众多女子的嫣然娇语,她的一哭,胜过所有女子的梨花带雨……

不!他是猎人,不是被猎下!海粟急速地冷却自己的身体。不!他不能再当十年前的傻瓜,更不能成为像叶盛年和陈泰钦那样不知死活的男人。

当灯亮起,海粟已恢复平日的冷静及潇洒,他用力的鼓着掌,还把斐儿拉起来,待她就如一般的女伴,没有任何扰乱人心的情愫。

***

接下来的日子,海粟常邀斐儿出去吃饭或看戏听音乐,他的理由总是,“陈泰钦还未死心,公司里的其他男职员也虎视耽耽,所以,我只好让你保持在约会状态下。”

多好笑的说法!他就真的以为她有倾国倾城之貌,会令所有的男人都丧失理智吗?

而且,若怕她在公司制造桃色纠纷,他可以干脆辞掉她,不是更省时、更省事吗?

若在以前,斐儿不会在乎别人的动机或作法,但因为海粟,她开始把心一点点的分出,好思考他这日趋严重的矛盾。

他指责她勾引他的王姐夫,不但没有受惩罚,还加薪升职;怕她“毁掉”陈泰钦,再升她为总秘书,有了红利和股票;为防止她“污染”别的男人,因此他自己掏腰包带她去做高级的消费……

好像她愈使坏,他就给她愈多的奖赏。

依斐儿的个性,取她所能取,不拿白不拿,但不知为什么,平日受之无愧的东西,由海粟身上获得,总有一种沉重感,一寸一寸地积压在她的心上。

或许她“陷害”过他,或许他了解她的“底细”,但隐隐约约中,她又害怕这样占便宜,会变成意想不到的吃亏。

吃什么亏呢?比如,他逗她笑、惹她哭,慢慢地接近她的心,以解除她长年的护卫,一举握住她的脆弱,然后很容易就能歼灭她。

他一向很有自信,以为他行,有把握用他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游戏;而斐儿本来对他有几分顾忌,不想靠他太近,但她感觉到他暗中传来的挑衅,于是,她本能的战斗力又冒出来了。

她是踩在尖玻璃上过日子的人,若不机警地转守为攻,这一摔,就会掉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他有万贯家财和庞大亲族做后盾,而她却只有一个人,孤独无力。

圣诞节将至,这段由秋天延伸到冬天的游戏,玩得太长太长了,聪明的人必会在失控之前,努力夺得先机。

今晚他们欣赏的是舒伯特的音乐会,主要的曲目是“魔王”。

因为要演出最决定性的戏码,所以,她特别选了一套领口稍低的白色洋装,外罩缕花的黑外套,让肩膀和胸前细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闪着迷人的光芒。

她的眼眸总是带着凄迷,声音温柔地如静夜中的山谷流水,甚至一反常态地多言。

她说:“‘魔王’的故事,是叙述一个父亲在半夜里带着孩子在暴风雨中疾奔。孩子看到了森林中的‘魔王’,但父亲看不见。‘魔王’一直叫孩子跟他走,孩子惊恐地要父亲保护,父亲却说那只是想像,森林中只有树木和枯叶,要他别害怕。”

“接着,‘魔王’又说要带他去和自己的女儿玩,并且进一步的强拉他的身体,孩子陷入了疯狂,父亲则快马加鞭的全速冲到家中,可惜他下马时,怀中的孩子已经气绝身亡了。”

“看起来,‘魔王’只是孩子对黑夜恐惧幻想。”海粟很实际地说。

“孩子的幻想几乎等于真实,因为他们没有大人的逻辑观念,所以,他们的惧怕也是真正存在的。”斐儿说出自己的想法。

海粟凝视着她,心有所感地道:“这首曲子,是不是让你想起重年时候所看到的鬼呢?”

斐儿有些惊讶,但随即明白,“哦!我忘了,你看过我以前的纪录。”

“你说屋里有鬼,是鬼放的火。”海粟回想着,“你真的看到鬼了吗?”

“我住的房子不是鬼屋,就是很阴的建筑,近似坟墓的地方,你能期待什么?”斐儿笑笑说:“不过,我始终没抓到它们,而我也没有变成一个鬼。”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个外号叫‘鬼见愁’,或许你应该请我当保缥,护在你的左右,让你免受那些阴气的骚扰。”海粟半开玩笑地说。

“我现在不需要了。”她回答道。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到了斐儿的公寓。依照习惯,她开门下车他目送她平安上楼,这晚就算结束了。

但今天,斐儿道完谢后,只是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黑夜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晚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出去吃饭看戏了。”

海粟猛地转头看她,神情满是吃惊,“为什么?这不是你向来最喜欢的游戏吗?找个有钱的凯子,吃吃喝喝的,而且,我又没有什么非分要求,你为何要停止呢?”

“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她简单地回答。

“哈!这句话由你口中说出来,令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略带嘲讽地说:“你不是一向只顾自己的需索,而不去管别人的损失及伤害吗?现在,怎么又会为我着想呢?”

“我不是为作着想。”斐儿否认的说:“我只是不想再花你的钱,也不愿意再和你有公事外的接触了。”

她说完,便开们下车,面对冰冷的寒风。

车内的海粟却像被火烧到眉毛,整个人陷在愤怒之中。她竟然用了“不想”和“不愿意”两个词?!他花了大把钞票伺候她,她居然还倨傲地掷回他的脸上,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车门在寂静的巷道里大声地“砰!”了一声被关上,海粟拉着她正要开锁的手说:“为什么‘不想’和‘不愿意’?我懂了,是不是你又找到更大的凯子,他出的价码更高,提供的娱乐更刺激,所以你要‘甩掉’我?”

“你用‘甩掉’两个字太可笑了,我们又没有男女朋友的关系。”斐儿压低声音说:“你约我的原因,不过是防止公司的男同事追我;如今,我保证在当你秘书的任内,冷若冰霜,不看任何男人一眼,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海粟对她的后一段话恍若未闻,只是更靠近地说:“我明白了。你是害怕了,因为你花我的钱,我却不为你所迷惑,所以你觉得不安全;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为你所惑,但依然想要你、依然为你欲火焚身,你会不会放心一点呢?”

像要证明他的话似的,他反手一带,她整个人就在他怀中,全身上下与他紧紧密合。

她感觉到背后那双压痛人的大手,月复部有着他强力的肌肉和明显的,她如碰到一团火球,灼热了她的身,也扰动了她的心……

突然,有人在他们头顶上喊着:“斐儿,带客人上来坐坐吧!”

恍若一盆冷水浇下,门口的两人急速地分开。

斐儿说:“你快走吧!”

“怎么走?你母亲在邀请我呢!”他说着,便拿过她的钥匙,迳自开门搭电梯。

电梯内,两人不语,各在一边沉淀着心事。斐儿兀自陷在他那一番表日上,这是她“摊牌”后最坏的结果,她感觉到危险的迫近。

而海粟则一心不顾她撤离,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框在自己的圈圈内,哪会轻易罢休?既然她开口要求结束,他就更不客气地直闯她的“坟墓”里,要她无所遁形!

他们沉着脸踏出电梯时,拄着拐杖的芝秀便已经等在那里。

她见了海粟,和前一回的排斥判若两人,眉也开眼也笑地说:“你是岳老板吧?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你对我们斐儿是这么样的照顾。”

“叫我海粟就可以了。”他笑着招呼。

他帮她们租的公寓,是才盖好的,雪白的墙、明亮的窗,十分干净。然而,屋内的摆设很简陋,那些薰着黑烟的神明香炉、变形的藤椅、一张有裂痕的餐桌,像都是由旧家搬过来的。

斐儿赚的钱不少,为何不买新家具,改善生活品质呢?

海粟正皱眉打量四周时,芝秀仍一直兴奋地说话,“呃……我们对你真是感谢啦!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住饼这么好的房子,有阳台又有电梯,透亮得连鬼都不会来哩!”

“妈,你的药吃了吗?”斐儿忙走过来说:“现在已经过了你睡觉的时间了。”

“看我这女儿,老把我当小孩!”芝秀埋怨地说。

海粟爱看斐儿“正常”的一面,也就坐下来说:“我希望这房子不会闹鬼。”

“不会啦!”芝秀也在地面前坐下,“说实在的,以前我不太喜欢斐儿跟一些男人出去,因为他们没安好心眼。但你不一样,你看起来稳重,做事又有担当,不会等斐儿人老珠黄时,就把她抛弃。你爱她,对不对?”

见情况有些尴尬了,斐儿立刻出声阻止母亲,并扶起她说:“我们回房去吧!岳老板就要走了。”

一进了卧房,斐儿就不高兴说:“你怎么在人前乱说话呢?”

“我没有乱说话,那男人和你是绝配,你可以制住他,他也可以制住你。”芝秀躺上床,打着呵欠说。

斐儿不理会母亲的胡说八道,迳自帮她盖被又关好灯。

黑暗中,芝秀模模糊糊的声音又传来,“真的,我没骗你,他就是我梦里穿黑披风的人,一直要把你抢他回去,我认得他……”

斐儿叹口气将门关上,隔绝了母亲半梦半醒的话。

客厅的海粟并没有走,他正在翻墙角的那叠油画,画面都是很诡谲的笔风。

一幅是狂风怒吼的大海,一个女孩坐在海中的薄墙上,飘摇动荡,随时有溺毙之险。

第二幅则是一个女孩行走在尖玻璃上,赤果的脚洒泪的流着血,四周有许多只手伸出来,想拉她下去。第三幅则是一团赤艳的火在黑暗中燃烧,一个小女孩躲在最角落的石头后,她是如此细微模糊,如果不耐心看,还会错过呢!

“这都是你画的吗?”他很有兴趣地问:‘你很有作画的天分,这些都算专业水准了。”

“当初画这些是为了我母亲的心理治疗,结果她没完成一幅,我却很投入。”斐儿在一段距离外说:“你应该还记得,我住在你家时,她正在疗养院,所以,你对她的话不必介意。”

“你是指你母亲吗?我却觉得她很‘正常’,充分表达出母亲对女儿归宿的关心。”他看看画,再看看她说:“这些画就是你的内心吗?在你的眼里,世界就会充满着怒海、尖玻璃和烈火吗?”

“我不想讨论这些。”斐儿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如果有必要,我明天提出辞呈都可以。”

“不!太慢了!”海粟一步步走近她说:“我要你,我要像你以前的男朋友,买你的感情和身体。你现在的胃口或许被我养大了,但没关系,我有的是钱!”

“但我不想被你买。”她淡淡地说。

她的话就好像拿一块红巾在愤怒的公牛前面挥舞一样,而海粟果真涨红脸说:“为什么?难道我在你心里,连有家室的叶盛年,或一个小小的经理陈泰钦都不如吗?你能够去诱惑他们,为何不能诱惑我?”

“我说过,我不喜欢看到一个人当两次傻瓜,更不想在一个人身上耍两次诡计。”斐儿冷然的说:“你很清楚我的无情无义,所以,不要再为我花心思了。”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他紧盯着她,危险的说:“不!斐儿,你错了,我要你,但我这次不会再当傻瓜,也不会再中你的诡计。我要的,只是完成十九岁时对你的了结,我要彻底磨灭对你的好奇及记忆!”

“你能吗?”斐儿凝定不动的说:“你即将要结婚了,若在婚礼的前夕,你和我暧昧不清,又如何对郭经理和你们彼此的亲友,甚至是全公司及社会交代呢?”

“你会在乎吗?叶盛年有太太,你都要了,我只不过是有口头上的婚约,连文定都没有,你要我交代什么?”海粟激动地说。

“不要这样,你不是个会失信背义的人……”

她摇摇头继续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哪一种人!”海粟说着,一把捉住她的腰,力道之重,令她的手脚无法反抗。

他想看她失去镇定的模样,所以吻得毫不怜香惜玉,从她的脸、脖子、胸前,直闯她挺女敕的,那已不再如小兔般怯怯的蓓蕾,盈握在他的手中发热发胀,霎时让海粟亢奋得不能自己。

曾几何时,他们已双双倒在藤椅上,他的吻缱绻得更无禁忌,手由她的裙下伸入,直到她最私密处。

突然,“啪!”的一声,藤椅往下沉裂,他们跌落地面,姿势十分可笑。

斐儿除了双颊有不正常的红晕外,仍很冷静地爬起,整理身上的衣物,并遮住暴露处。

海粟一脸狂野,完全不遮掩自己的。“我要你,非要不可,就算是完成我十九岁惨绿少年时的梦。斐儿,你逃不掉的!”

她没有回答。

海粟梳拔头发,把衬衫塞进裤子里,便踩着大步离去。

斐儿关上所有的灯,来到阳台。天真冷呀!风亘直的吹着她滚烫的脸庞。

她坐在藤椅上,如一座雕像,等她适应黑暗时,才看到海粟的车仍停在那里。

他为何还不回家呢?

斐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不再弱如湖上的涟漪,而是逐渐加快,愈来愈重,最后竟痛了起来,绞得连呼吸都不再顺畅了。

这像不像海粟的心病呢?

他是她的初次,原本就是特殊的,她今天为求控制权.逼得两人情况明朗,既然他坚持要她,那么,这把剑就必须下得又利又快。

岳海粟,是你想闯入我的世界,毁掉我辛苦建立的保垒,打破我自由的梦想,所以,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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