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内仆佣的指指点点和李总管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闵奇善又硬生生拖着车汝月走了几步。
直到他们即将步出闵府之际,她终于认输般地开口说道:“我可以还给你,你娘的遗物。”
疾行的步伐总算停住,他回身睨着脸上早无半丝血色的她,不语地伸出手索讨信物。
“但我有个条件。”
“你……”忍耐地闭了下眼,闵奇善连句话都不想多说,再次拖着她往前走去。
早该知道不能对这个女人有任何一丝的期待。
“只要你愿意陪我回一趟京城,助我保住车家,那么我便会将订亲信物亲手还给你,而且永生永世不再打扰你。”
瞧他铁了心的模样,车汝月只能慌乱地许下承诺,可这回他脚步连顿一下都没有,只有侧面看得到、微微勾起的唇角让她知道他听到了。
但是,他怎么一丁点接受的意愿都没有?
车汝月更慌了,今日几次交手下来,她原本心中的笃定如今早就消失殆尽,“你这样待我,就不怕娘在天之灵不能瞑目吗?别忘了,我可是她老人家在临终前钦选的媳妇儿。”
“你以为抬出我娘就有用吗?”脚步蓦地顿住,闵奇善简直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还敢在这个时候提出他娘的遗愿来牵制他。
他霍地回身,猛然欺近她身侧,毫不留情地伸手掐住了她的颈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今天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竟还敢跟我提起我娘?”
一张俏脸逐渐涨成了紫红色,但车汝月却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她那眼神中的无辜,让闵奇善不知不觉地松了手劲。
不过才松手,他又倏地紧握住她手腕,讶异自己居然一时忘了她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
真是好笑,他怎么会觉得她无辜?
“我为何不敢?”车汝月扬声反问。即使手腕像是快要断裂般的剧痛,她依然咬牙忍着痛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有多万恶不赦,可她不认为自己该心虚。
“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倒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闵奇善冷嗤一声,一脸叹为观止似的嫌恶模样很伤人。
“我也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追根究底的人。”迎向他那充满指控的眼神,她叹息般的说道。
虽然没有与他旗鼓相当的气力,可她却有与他不分上下的硬脾气,就算他硬生生折了她的手骨,她也不愿求饶。
“你这什么意思?”对于她这句天外飞来既没头也没尾的话,他完全不解其意。
“我的意思是,你其实没资格用这样怨恨的眼神和口气同我说话。”她淡淡的说道,心里有些失落。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懂,终有一天会想通,可他却始终没有。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闵奇善不懂她为何这样说,更不喜欢她那种半点都不心虚的态度,所以顿住了自己的步伐,望着她问道。
“有些事,我光说是没有用的。”
他不信任她、还怨着她,那么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既然如此,那她又何需多言?
“你……”他不解的瞪着她,想要瞧清楚她这会儿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可是那双清澈的眸中没有半点胆怯,仿佛她是理直气壮,而他倒像无理取闹了。
这算什么?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知道自己就算问了,心机深沉的她也不会说出实话,他却还是忍不住喝问道。
“你可以自己来弄清楚,我在玩什么把戏。”昂首,车汝月骄傲如昔,她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给了他最良心的建议。
“你以为我会上当?”
“如果你想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会。”她不相信他不想弄清楚当年那笔糊涂帐,因此她用真相做为钓饵,就看他愿不愿意上钩。
“如果我不想弄清楚呢?”
“你若执意要将我认定成罪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反正……”
她欲言又止,成功挑起闵奇善的好奇。“反正什么?”
面对他的追问,车汝月菱唇微微朝上扬,但笑不语。
原来,无论他的脾性怎么变,有一点是始终没变的,那就是他的好奇心。
看来这会是她对付他的一个好法子。
“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条件我已经开了,你要不要同意,决定权也在你身上。”语毕她不再挣扎,只是望着他,一副任凭他决定的模样。
“你……”可恶!难道她真以为他不敢将她送给薛大一那个纨裤子弟吗?
做了几年的土匪,虽然这两年他弃暗投明转而经商,可依旧无法无天惯了,世上也没有啥事是他不敢做的。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他火气十足的命令着,不喜欢她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他不晓得。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车汝月再次重申,气定神闲的样子早没了方才的慌乱。
他的追问让她明白,他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心魔始终不曾消褪,或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愿意回头去面对那些他该面对的事。
“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他气呼呼地威胁着。
“我当然知道你敢。可我以为你更想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抽离自身不该有的情绪,车汝月理智的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若真火大起来,是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所以,她也只能赌了,赌他在怨恨之外尚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和眷恋,若他连这些都没有,那就当她这趟是白来了。
“你……”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也明知不该受诱惑,可该死的是,他终究无法不因她的话而动摇。
尽避理智不断告诉他知道了又如何?但望着她那双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眸子,他的手劲还是忍不住地松了,最后甚至任由她的手腕自他掌心滑落,而他只能选择拂袖离去……
这日,两个娃儿像平常一样,对疼他们如命的闵奇善飞奔而去,可两兄弟在迈了几步之后,却默契十足的忽然顿住。
犹豫半晌,老大蓦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爹亲问道:“爹,闵叔叔的脸色为啥瞧起来这样恐怖?”小娃儿压根不懂说话要保留几分,很直接地便在正主儿面前这样问。
“爹也不知道。”顺着儿子的视线,储仲泉跟着望向闵奇善那张带着铁青和紧绷的脸,很温柔地回答。
对于这两个女圭女圭,闵奇善一向宠到心坎儿里,每每见了他们都是一阵亲亲抱抱外加嬉闹一番,可今天打他跨进这个门坎开始,尽避脸上想勉强带笑,但就连孩子们都已察觉出他心绪不宁。
于是他只好朝着门外招招手,将恭敬等在外头的女乃娘找进来,终于哄得小表们心甘情愿离开书房去找娘。
见状,储仲泉才要开口,闵奇善已先一步说道:“咱们拆伙吧!”
他痛揍了薛大一,面子尽扫落地的尚书公子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对于这种小人,他自是不放在心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可没在怕。不过,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受累。
“你发烧了吗?”听到他的话,储仲泉不急也不气,只是直直地瞧着他。
他那犀利的目光瞧得闵奇善不自在极了,只好主动招认道:“昨儿个,我将薛大一痛揍了一顿。”
“为了花艳艳?”皱了下眉头,储仲泉很自然的这么猜测道。
这阵子,闵奇善闲来无事总是去找花艳艳打发时间,而薛大一正积极想为花艳艳赎身的事,也早就在县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可能?”听到好友的臆测,闵奇善扬高声调,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的不了解。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吗?
“不然呢?”储仲泉再问,双手环胸地等着,看似想将所有的事问个水落石出。
闵奇善抿唇不语,别开了眼,什么都不想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胸中那股自再见到车汝月后便熊熊燃烧的怒气会直窜天际,他不想波及无辜。
“你不想说,我自然也可以不问,但你若想因此拆伙,门儿都没有。”储仲泉也干脆的说道。
要知道,诸记早已被他俩做成了一个庞大的事业,这家伙若是拍拍走人,那这么大的重担不就全都要落在他身上了吗?
他是一个商人,可不做损己利人的事。
“那个薛大少的爹,是个颇有来头的人。”闵奇善出言提醒。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一个人是无所谓,但他不想连诸记也都赔了进去,如今的安逸日子可是储仲泉用命换来的。
“那又如何?”
“他若真要找诸记麻烦……”
“哈哈哈,兄弟,咱们在当土匪的时候怕过事吗?”
闵奇善说出心底的忧虑,可却换得储仲泉的仰声长笑,显然这话逗乐了他。
“自然没有!”那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无畏无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忧心薛尚书为子出头?”
“可是……”闵奇善还是有些犹豫。
那时他们是土匪,孑然一身,就算真死了也不会有什么牵挂,可如今状况不同,好友有妻有子,若是真有了什么万一,那么自己疼入心的那两个可爱女圭女圭,不就顿失依靠了吗?
“没有什么可是,要拆伙门都没有,不如……我将整个诸记都送给你如何?”
储仲泉厚实的大掌带着点力道,往他的肩头拍去。
“你可别想将那个重担扔给我。”这几年在储仲泉的教下,闵奇善倒也多了几分心眼,这话一听就是个陷阱,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往下跳。
诸记在人人眼中都是头大肥羊,但在他们心底可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独自背负着这么多伙计的生计。
“呵呵!”诡计被戳破,储仲泉倒也不介意,反而扬唇轻笑。
就在闵奇善的心情已不似方才那样愤怒时,他突然又开口问道:“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这样大动肝火?”虽然他并不介意好友招惹了薛家,可这缘由还是得问清楚,弄清楚了一切,他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不就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方才的对话让闵奇善不自觉放下心防,他一时不察,愤愤的将心底的话月兑口而出。
谁?
原来不是花艳艳,是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怎么了?”储仲泉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倒不急着追问那人的身份,“还能有谁?就是车汝月那个女人!在背叛我之后,她竟然还敢大刺刺的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更拿着我娘的遗物,想逼我与她回家一趟。”
“她还想嫁你?”听他这么说,多少也勾起了储仲泉一丁点的印象。
记得初见面时,闵奇善是个只差一口气就要去找阎王爷报到的重伤者,那时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不知凡几,而且刀刀几乎都见骨,惨不忍睹,是自己将他给捡进寨里,耗上了大半个月的心神救治,才将他的命给留了下来。
那时在他半梦半醒间,是曾听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一个名字--车汝月。
后来他清醒了,几次闲聊下来,每每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他那原本笑兮兮、什么都不在乎的脸就会全部垮下来,脸上的愤怒跟此时一模一样。时日久了,大家也就懒得再对他的过往追根究底,毕竟过好当下的日子才实在。
如今闲来无事,再加上他此刻难得咬牙切齿,储仲泉倒也真的好奇了。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我也不会娶她。”闵奇善恨恨的说。
“所以你们有婚约?”在他的愤怒中,储仲泉终于理出了一个重点,连忙问道。
“早在她想杀了我的那一刻就没有了!”一想到她竟和她爹娘连手想要杀了他,只因为想得到闵家某人给予的大笔银两,他就恨。
“这么说,其实你们真是有婚约的?”现在没有了,那就是以前有。
“就算是有,那又如何?”闵奇善不以为然的冷冷反问,思绪却不禁回到从前--
小丫头,你乖乖待在家里头等我,以后等你成了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将你疼入心坎儿里的。
“好的,奇善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喔。”泪珠儿汪汪,虽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泵娘,却已懂得离别的不舍。
“嗯。”他点头应允,伸手将小丫头紧紧地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