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被发现制作机具和治水的才华后,祝心琏被允许踏进宇文修的书房,乐得她天天往他的书房跑,主要是他的书房里有太多宝贝,而且与他交谈实在是太愉快,他有问不完的问题,叫她回答得很开心,总能在跟他的讨论中激发灵感。
这日才刚用过早膳,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已经看完的书,打算再跟宇文修借本书,谁知道侍卫守在紧闭的书房门口,而窗子也都关着,没有透出光线,似乎没人在。
“王爷不在吗?”
“侧妃,王爷尚未过来。”
祝心琏顿了下,她知道书房是王府重地,平常是不让人随意出入的,尤其是宇文修不在的时候更不允许任何人入内,那她到底能不能进去呢?
想了想,她觉得不要为难侍卫,于是道:“那我在这儿等他一会。”
护卫见状整个人都慌了,要是让王爷瞧见这一幕,他会被怎么罚?光是想像都叫他冒了一身冷汗。
慢了一步才跑来的兰草见自家姑娘自在地坐在廊阶上,也是差点跳起来。
以前姑娘去探勘河道,带人安装器具的时候,姑娘席地而坐,坐在大石头上,她都不觉得怎样,有地方坐就挺不错,可是……这里是王府耶!姑娘出阁前可是有宫中女官前来教导礼仪,她这个大丫鬟也得跟着学,得在姑娘失仪前赶紧阻止。
“侧妃,坐这儿不好吧。”兰草顾不得喘,赶忙走过去小声说着,还瞧了护卫一眼,心想这护卫会不会在王爷面前嚼舌根,让王爷嫌弃侧妃没规矩?
好不容易两人总算走近了些,可别生出好感之前就生变。
护卫被她瞥那一眼,心想她会不会到王爷面前嚼舌根,说他傲慢以下犯上,竟让侧妃坐在廊阶上……
于是祝心琏都还没机会开口,护卫已经赶忙道:“侧妃,王爷发话了,侧妃随时都能进书房。”
一阵权衡利弊之后,护卫觉得让侧妃进书房,挨的罚应该会少一点,毕竟王爷要是没对她有半点好感,又岂会许她进书房。
祝心琏闻言,喜笑颜开地起身,朝他道:“多谢。”
“不谢不谢,侧妃客气。”吓得护卫赶忙摇着手,见她进了书房才吁了口气,看见兰草,对她讨好地笑了笑。
兰草也客气朝他微笑,两人想的都一样,希望对方别在王爷面前嚼舌根。
祝心琏进了书房,沿着书架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册,也趁着他不在,将里头逛了一圈,最终停在博古架前,就在她视线淡淡扫过摆在上头的玉石古玩后,目光突地定在一处,她伸手想取却又怕散架,只能踮起脚尖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偏偏她身量不够高,终究只能看见一角,正思索着拿什么垫脚,突听见外头有人问安,她随即朝门那边跑去,在门开时毫不犹豫地抓着那人的手道:“土爷,我想瞧那个。”
一进门就被拉着手,宇文修愣了下,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便由着她拉到博古架前,取下一座小桥搁在她的掌心上。
那座小桥极简易,是用寻常竹筷子搭的,摆在博古架上显得格格不入,乍看之下像是不值监赏之物,可她就是慧眼识英雄,博古架上的古玩中她只看中这一样。
宇文修瞧她彷佛如获至宝,一双杏眼因笑意显得亮晶晶的,看着他问:“王爷,这是不是虹桥?”
在他眼里,祝心琏谈不上美人,甚至不娴淑不端庄。
可是他要的知己向来就不是舞文弄墨的士族子弟,亦不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他要的是言之有物,能与他交流并进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把话说进他的心坎里,他便愿意交出自己的心。
而此刻他觉得祝心琏很美,美在骨,媚在韵,不矫情不造作,那双杏眼里满是真实,诉说她的喜怒哀乐,从不隐瞒。
“王爷?”他不吭声,叫她怀疑自己猜错了。“不是吗?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我听我爹描述过,应该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她捧着小桥不死心地看了又看。
“是。”他不自觉喰笑应了声。
“真是?”她顿时抬眼,剔亮的眸闪动光采。“就说是嘛,我就觉得肯定是!王爷,这是谁送你的,可知道这是如何搭起的?”
她喜欢设计农具或是翻水车一类的器具,可她也听说过虹桥,虹桥之所以了得是因为是无钉无桦的工法,只凭木条或竹条衔接就能铺设出一条桥,那是多了不起的人才能想到,她早就想拜见了。
他淡淡道:“我弄的。”
祝心琏直盯着他,毫不遮掩崇拜之情,也毫不怀疑他说的话,拉着他央求,“王爷可以做一次给我瞧吗?”
宇文修压根没察觉自己的嘴角勾得极弯,假意思索了下,道:“行,可你要拿什么谢我?”
“呃……”这真叫她为难了,她要钱财没钱财,身上更没什么值得把玩监赏之物,女红之类的也拿不出手,厨艺就更不用说了……
瞧她绞尽脑汁直发愁的神情,他不禁低低笑开。
“王爷闹我的?”要不怎么笑了?
“不,我认真的。”
“可是我真拿不出东西……”她可怜兮兮地道。
“谁说的?”
“我有什么值得当谢礼的吗?”她疑惑了,怎么她想不出来,他倒是知道了。
“有,把外头那座翻水车的草稿图画给我。”
“这简单。”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喜笑颜开,这种草稿图要几张有几张,她闭着眼都能画!
宇文修被她的笑脸逗笑,接过小桥,拉着她绕过博古架,两人坐在案前,他将小桥搁在桌面,随意抽出一根竹筷,小桥立刻散架。
祝心琏张大眼,催促着,“然后呢,这得要从何处先架起。”
她听说虹桥的材料是彼此支撑,借力使力,造好后却比桦接和敲钉的都耐用。
“虹桥大多建在水势平缓且河面较窄之处,是很简便的桥,但是在外地作战遇溪河无法渡过时就能发挥效用,过河后立拆,不留痕迹。”他说着,拿起两只筷子斜插。
“作战啊……可世道已经很太平,应该用不到。”
“确实是,但在外作战御敌时,多花点心思就能保住更多百姓。”他边说边组装,动作极慢,就为了让她能看清楚。“好比那日咱们看过的栽种机具,我便想要是能改良成为投掷器,能够放置火药,不管是守城还是攻城都容易多了。”
听到他打算将农具改良成军械,她眉头不禁微皱起,“怎么王爷想的都是这些?如今世道太平,咱们该想的是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居安思危,毕竟没有永远的太平日子。”
祝心琏想反驳却无从反驳起,毕竟他说的也没错,只是要把农具变成杀戮工具,叫她心里不好受。
“王爷,备好膳了。”
外头传来海青的声响,祝心琏才诧异地道:“王爷还没用膳?”
“尚未,你呢?”
“用过了。”她在说话的同时,发现他手上的竹筷子已经又变成一座小桥,她欸了声。
“王爷,后半段我没瞧见。”她不过是漏看两眼而已,怎么就完成了?
“谁叫你不专心?”
“王爷……”
“走,陪我一道用膳。”
“用完后,你会再做一次给我看吗?”
宇文修瞧她一眼,突然觉得她颇像他尚在宫中时养的一条狗,老是睁圆了眼,期待他能带它出去走动玩耍……想着,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一笑,刚好让送膳进来的海青吓一跳,怀疑自己进门的时机到底对不对。
瞧瞧,王爷多开心啊,他已经多久没瞧见王爷纯粹只因为开心而笑了,这真是太难得,王爷娶这侧妃真是娶对了!
“到底行不行?要不……我再多拿几张别的机具草稿图给你?”祝心琏跟着他走动,努力地想要说服他。
宇文修微扬起眉,坐在另一张桌前,好似对她这笔交易没多大兴趣。
“要不你跟我说,你想看哪一种的机具草稿图,我都能想法子画出来。”她一坐在他身旁问着。
宇文修没吭声,用眼神示意她布菜。
祝心琏是个通透的姑娘,他一个眼神她就懂,赶忙替他布菜,他也顺手替她夹了块糕饼,要她陪着用膳。
她自然是从善如流,咬了口糕饼,思索着要怎么说动他,却突然觉得——
“这糕饼好好吃。”她看了眼糕饼,色泽黄绿,里头包着枣泥。“这绿豆糕倒是挺特别的,内馅绵密香味十足,真好吃。”
宇文修闻言,又替她夹了一块,“里头包的馅都不一样,你可以尝尝。”
“好。”祝心琏将盘子里的吃完,再尝了另一块。“喔,这个内馅是松子,也不错,可是我更喜欢核桃的。”
宇文修看了海青一眼,海青乖觉地记下,正准备走一趟厨房,詹总管刚好拿了张帖子走来。
“王爷,庆王爷府来帖子了。”詹总管进了书房,将烫金的帖子递到宇文修面前。
宇文修瞥了眼,不用拆也猜得到是庆王七十大寿,整寿肯定是要大办,前去的必定都是皇亲国戚,顺便让今年嫁进皇室的媳妇们全都去认认人。
庆王的辈分高,是祖父辈仅剩的王爷,以往碍于他有伤在身,这种帖子他向来是礼到人不到,可今年有她……
宇文修正忖着,又听詹总管道:“王爷,侧妃的嫡姊想探望侧妃。”
正在吃绿豆糕的祝心琏难掩意外之色,微偏着小脸,像是暗暗思索什么。
宇文修看了詹总管一眼,“人在外头?”
“是。”
“没先递帖,人就到了?”宇文修嗤了声,祝西临那只狐狸偏宠得也未免太厉害,导致两个女儿的性情差太多了。
“正是。”詹总管也是不满,这么狂妄的女眷他在宫中见多了,但一个侍郎千金就这么嚣张,没打声招呼就直接跑来王府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到。
宇文修勾弯唇角,笑得恶劣,“让她等。”
“是。”詹总管应了声,今天可是个艳阳天啊,在外头等,那可难受了。
祝心琏低声问:“王爷,不能让家姊进来吗?”
刚走一步的詹总管立刻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着。
近来王爷待侧妃非比寻常,恐怕是上心了,要是侧妃替自个儿的姊姊求情,说不准王爷是会放行的。
“不能。”宇文修斩钉截铁地道。
“喔。”祝心琏没强求,天气那么热,嫡姊要是等不了,应该就会回去,再者她其实也不是很想见嫡姊,不知道嫡姊怎会突然找她,毕竟她们从来没有和睦相处过。
詹总管听完,加快脚步往外走,觉得侧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看来还是值得商榷。
“会生我的气吗?”宇文修问着,想知道她是不是个傻进骨子里的蠢蛋。
几乎是不假思索,她摇了摇头,“不会。”
这儿是王府,又不是她作主,她有什么好气的?而且嫡姊未事先差人通知她就上门,是相当失礼的做法,爹要是知道,肯定生气。
“那就好,像那种人不用来往。”瞧她不傻,他直接替她决定替她挡。
祝心琏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话中有话。
宇文修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说:“用膳。”
“喔……”她又啃了一口绿豆糕,觉得有点撑,顿了下,蓦地想起一件大事,“不对,我在等你帮我解开虹桥之谜呢。”
唉,绕了一圈,把她绕忘了。
宇文修微抿着唇,却忍不住从眸底流泄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