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朱家来说是大事,但对于京城来说是小事一桩——祁香云跟祁太太都被抓了,中间帮忙跑腿的丫头嬷嬷也一并审。
祁香云主使杀死珍珠,又意图杀死春花,被判了死刑,祁太太提供毒药,也被判了十年,祁家觉得丢脸,把她休了,其他丫头嬷嬷各被判三年到终身囚禁不等,春花自然也逃不过,萧大人跟朱家交好,此事又无大户打点,自然往严里判。
朱老太太经此一事,倒是对姜吉时好了点,自己念佛,却惯出一个杀人的侄孙女,念佛有什么用,还不是在造孽。
每天早上问安时,她最亲热的自然还是朱子沛的德哥儿,忠哥儿,孝哥儿,但对满姐儿跟梅姐儿也不错,至于朱子宣因为没出息,所以虽然膝下有儿有女七八人,朱老太太依旧不喜,朱子宣也不在意,反正二哥扛着家呢,二哥顾念兄弟情谊就好。
春去秋来,岁月冉冉。
除去了不安分的人,朱家又恢复昔日的平静。
姜吉时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朱子衿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模她肚子,模不够,还要说上一会话,姜吉时总是笑,她都第三次怀孕了,他还这么热衷,朱子衿说,多模模孩子,将来生出来才会跟爹亲。
姜吉时度过一个闷热的夏天,天气热,流了汗舒服,她特别爱吃辣。
朱老太太跟朱太太都隐隐有失望之色——酸儿辣女,看来这胎又是个女孩了。
本想给朱子衿找妾室,但经过祁香云事件,又不敢了,怕不安分。
至于朱子衿的贵妾安定郡主已经在七月底主动和离,然后又迅速办了一场婚事,很盛大,男方据说身分不高,只是普通人出身,但敬亲王府满意,给了八十八抬嫁妆,安定郡主是从一品,为了使新郎配得上郡主,皇上还给新郎中散大夫的虚衔,正五品,算是很有面子了。
朱老太太跟朱太太婆媳几次讲起朱子衿固执,也很伤脑筋,但怎么办呢,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总不可能再管他。
两人是想要朱家的长子嫡孙,但不想出人命——祁香云真是太可怕了,活生生的人怎么杀得下手,朱老太太哪怕当年宅斗,都只想着争宠,没想过要害妾室的命,她怕鬼,怕晚上睡不着,自己的嫡亲儿子到现在都还照顾着庶弟两大家子,她也是知道的,虽然不甚高兴,但也不会阻止,都是人命,自己的儿子不照顾,那两庶子怕也没办法活,自己慈善点,菩萨会保佑朱家的。
姜吉时越发爱吃辣,朱老太太现在真的认了,要是朱子衿三十岁还没儿子,就让他从朱子沛的儿子中挑一个过继,培养起来,将来传承朱家。
可是朱太太却不这么想,朱子沛是朱老太太的孙子,但跟朱太太一点关系都没有,庶子之子,怎么可以继承家业,还不如给满姐儿招婿,就算那赘婿之后要求三代还宗,朱家再无人继承,那时自己也已经死了,眼不见为净。
对朱子衿来说却是最简单的,不管儿女,他都喜欢。
他不是喜欢孩子,他喜欢的是大妞给他生的孩子。
如果是别人生的,那他一点也不希罕。
姜吉时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不便,晚上起夜总要好几人服侍,老是会把朱子衿吵醒,她提出暂时分房睡,朱子衿却说不用,夫妻一体,没道理妻子因为怀孕频尿,两人就分房睡,这点事情都不能承担,算什么男人。
姜吉时又是欣慰,又是愧疚,前两胎不会这样的,这第三胎真的特别大,连朱老太太都忍不住问,怎么肚子这样大,是不是双胞胎?
请了妇科专精的大夫,大夫也不敢说是双胞胎还是不是,有的双胞胎,双脉明显,那很好判读,但有的双胞胎却是脉象同步,那就不好判断。
肚子太大,朱子衿为了避免万一,还是按照双胞胎的规格准备起来,连女乃娘都请了——姜吉时本是亲自喂女乃的,但如果是双胞胎,女乃肯定不够,女乃娘也要准备。
秋分过后一日,姜吉时肚子开始疼了起来。
她生满姐儿跟梅姐儿都很顺利,一天就生下来,但这第三胎却不,在床上申吟了两日,产婆却说还早。
姜吉时在产房吃,产房睡,肚子在第三日清晨开始剧痛。
朱子衿这几日当然不出门,专心等孩子。
听得妻子申吟也不好受,但他一个男人又帮不上忙。
满姐儿敏感,只紧紧抱着父亲的腿,眼睛看着产房里,一句话都不说,嬷嬷伸手想把她抱开,她就放声哭。
梅姐儿现在十八个月大,性子不知道随了谁,有点缺心眼,朱子衿把她放往朱太太那边照顾了,朱太太说梅姐儿吃好喝好,晚上一觉到天亮,好照顾得很。
姜吉时的申吟变大了。
就在日中时分,听到稳婆振奋的声音,“可以了,可以了,二少女乃女乃用力点。”
姜吉时发出一阵嘶吼。
“二少女乃女乃再用力点,看到孩子的头了。”
姜吉时又是一阵发威。
然后听见孩子哭声。
满姐儿怯怯开口,“是弟弟吗?”
朱子衿道:“也说不定跟梅姐儿一样是妹妹。”
“曾祖母跟祖母告诉我,要讲是弟弟,这样弟弟才会来。”
“妹妹跟弟弟一般好,爹一样疼爱你们。”
梅姐儿伸手抱住父亲,“梅姐儿喜欢爹爹。”
“爹也喜欢梅姐儿。”
就听见稳婆激动的声音传出来,“恭喜二爷,是小少爷呢。”
朱子衿颇为意外,儿子?
格扇匆匆被打开,稳婆的帮手婆子抱着一个小娃出来,“恭喜二少爷,有儿子了。”说完还把包巾一掀,让他看过确实是儿子。
是儿子啊。
老太太跟母亲一直想要个男娃,她们会高兴的,他虽然没有特别偏爱儿子,但能让家里长辈得到安慰,他还是觉得不错的。
“快点去告诉老太太跟太太,二少女乃女乃生了个儿子。”
丫头们喜不自胜,听了话赶紧去了。
前两个小姐出生时,她们都白得了五两银子的赏银,这下生儿子,那岂不是有十两银子?
姜吉时又申吟起来。
朱子衿心想,莫不会真的是双胞胎?
“二少女乃女乃,再用点力,我看里面还有一个。”
姜吉时虚弱的声音传出来,“真双生?”
“不会错的,我接生过上千个婆娘,肚里还有没有娃,一看就知道,二少女乃女乃这肚子肯定还有一个,马婆子,给二少女乃女乃含个参片。”
朱子衿这下乐了,双胞胎?他要有四个孩子了。
姜吉时又发力起来,产婆不断让用力,用力——
“子衿。”朱老太太平常要拄着拐杖走路的,此刻健步如飞,“是儿子?”
朱子衿连忙放下满姐儿,去扶老太太,“是,还在洗乾净跟喂女乃。”
朱老太太激动不已,“真是儿子?”
“孙儿看过了,真是儿子,祖母可放心了?”
朱老太太的脸一下笑开花,“那就好,我也算对朱家有了交代,祖母这几年唯一憾事就是你没生儿子,这下可好。”
说话间,下人自然早早搬了绣墩过来。
朱老太太坐下,心情很好,“梅姐儿,你又要当姊姊了。”
“爹爹说是弟弟。”
“是弟弟没错。”朱老太太笑容满面。
就在这时,卢娘子抱着喝完女乃的小娃出来,“恭喜老太太,是个小少爷呢,已经吃饱了。”
朱老太太珍惜的接过,当然不能免俗的掀开布巾确认性别,待亲眼确定是个能传宗接代的曾孙,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双手抱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娃洗乾净,喝完女乃,也不闹,就是闭着眼睛休息,鼻子一动一动,小拳头一颤一颤,大人那是怎么看怎么爱。
梅姐儿探过头来,“弟弟好小啊。”
“将来就会长高长大了。”朱老太太看着曾孙,十分慈爱,“将来梅姐儿出嫁,弟弟就是梅姐儿的依靠,有弟弟在,梅姐儿有娘家,才不会被欺负。”
就在这时候,产房内又传来一阵哭声。
稳婆大声道:“恭喜二少爷,又是个公子。”
朱老太太张大嘴巴,又是惊愕,又是喜悦,“孙媳妇一次生了两个儿子啊?”
朱子衿只朗声回覆,“好好伺候。”
朱太太住得远些,现在才来,看到期盼已久的孙子,自然有一份亲热,只是老太太一直抱在手上,自己抱不到,未免有些难过。
所幸很快的,第二个娃儿洗乾净喂了女乃,被刘娘子抱着出来了,朱太太这才终于也抱到一个。
盼孙心切的老人家一人一个,不用吵。
小婴儿也没干么,就是睡,但大人就是看不腻,淡淡的眉毛,小巧的拳头,怎么看怎么顺眼。
“老太太您瞧,是不是跟子衿小时候很像?”
朱老太太点头,“我看是一样的。”
朱太太笑逐颜开,“吉时真能干,一生就生两个男娃,我们朱家,还是要有个长子嫡孙来继承家业才妥当。”
朱子衿等里面收拾乾净,姜吉时也换过衣服,这才进去。
姜吉时看起来很疲惫,但脸上表情是欣慰的——跟生满姐儿跟梅姐儿之后一样,都是一种满足的疲惫。
朱子衿抱着满姐儿坐在床边,“大妞,辛苦啦。”
姜吉时接过扑上来的女儿,抚着女儿的头发,邀功似的说:“我生了两个儿子,总算能交代了。”
“老太太跟娘很高兴。”
“那你不高兴?”
“我早说了,男娃女娃一样好,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一般疼爱。”
姜吉时亲了亲女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晚辈,总要尽量让长辈好过才是道理,看着老太太跟婆婆那样想抱男孙,我心里也难过,但让我张罗妾室嘛,我自问心胸狭窄,做不到。”
朱子衿莞尔,“早知道了。”
“我娘那边——”
“已经派车子去接了。”
自从姜吉时对汪氏很大方开始,汪氏就很好说话了,游姨娘现在姜家还能够上桌吃饭呢。
姜吉时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他,只是傻笑。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话,马婆子端了麻油鸡汤进来,“二少爷跟满小姐出去吧,二少女乃女乃刚生完梅小姐才几个月就怀孕,又是双生,很伤身子,得好好休息才是。”
朱子衿抱起满姐儿,“好好照顾。”
马婆子恭恭敬敬的回答,“是,老婆子不敢偷懒。”
姜吉时坐月子期间,汪氏带着游姨娘来了两趟,当然对哥儿各种称赞,游姨娘又手缝了不少布老虎,布孔雀给逗弄孩子。
出月子后,姜吉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学堂的先生给姜识文报了明春的秀才考试。
虽然启蒙晚,但受教,先生觉得他可以去试一试。
岁月匆匆,又是三年过去。
姜吉时在家里被四个萝卜头弄得团团转,孩子可爱归可爱,但皮起来也真的很皮,尤其仁哥儿跟和哥儿,两人力量大,上房揭瓦,没一刻消停,嬷嬷丫头整天在院子里找小主子在哪。
朱老太太一贯溺爱,男孩子嘛,一定这样的。
朱子衿不认同,他会惩罚,会打骂,两个孩子对爹是又敬又爱,别说,打下去还真有效,有打有乖。
满姐儿五岁,已经开始去族学启蒙,梅姐儿见姊姊有,自己没有,大哭,朱子衿好笑的把她也送去朱家族学,才一天又哭着回来,可是来不及了——已经入学就不能中途退出,这是对先生的尊重,梅姐儿是启蒙班最小的孩子,冬天起床时都要哭上一顿,总惹得朱子衿跟姜吉时一阵好笑,哄过后学堂还是要去的。
一日,仁哥儿跟和哥儿被朱老太太抱去,姜吉时在房间绣花,她是乡下丫头,绣花不是擅长,但做一些裤子袜子还是可以的,她身为妻子跟母亲,想要给自己亲爱的人缝制衣物,朱子衿跟四个孩子的里衣跟袜子,都是她亲手做的。
现在虽然是隆冬,但春天的衣服要赶紧准备起来,京城转暖也不过几日间,到时候再准备就太晚了。
格扇打开又关上,眼角瞥到一个人影,放了一盏茶在她的几头。她以为是嬷嬷,就没抬眼,继续专心做朱子衿的春天里衣。
惫嬷燃起香来,屋内燃着香跟银丝炭,很暖和,但银丝炭没味道,原本应该是无味的房间,却隐隐闻到一股幽香,像是杜鵰的味道……
姜吉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是嬷嬷,是朱子衿。
于是放下缝制到一半的里衣,嗔道:“回来了怎么不说话?”
“见你这么专心缝制我的衣服,我心里舒服,想多看一会。”
“贫嘴。”
“我这是真心真意,夫人居然说我贫嘴。”
姜吉时就见薰香球中放着七八朵粉红色的杜鵰,普通花朵,好生好养,游家村到处都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种,但姜吉时却是喜欢的。
她拿起花朵一笑,“这时节哪来的杜鵰?”
“今日去陈大人府上,路上见到几丛野生老杜鵰开了,就摘回来,虽然开得早了,颜色没游家村的好看,但也难得了。”
姜吉时心中一甜,难得的不是花的颜色,难得的是他看到杜鵰,想起了她,想起了游家村。
就在这时候,格扇传出敲门声,“二少爷,二少女乃女乃,快点到大厅。”
就见朱子衿神色一喜。
姜吉时也跟着心跳加快,“是不是有好消息?”
“我今日去陈大人府上,他跟我透露,今年黄茶还是我们朱家的君山银针夺得贡品资格,八位名士都给了甲级。”
白茶由皇上钦定为朱子衿的白牡丹,故不再竞茶,其余茶品三年一轮,今年是黄茶与黑茶的评级年。
朱家跟三年前一样,出了两品黑茶竞贡,朱老爷的千两茶,朱子衿的茯茶。
但朱子衿种茯茶的那块山坡地,去年十二月大雨,虽然已经紧急采收,但没太阳,用的是温火烤乾,味道就不好说,喜欢的人会喜欢,但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不知道那些名士是肯定呢,还是不能接受。
姜吉时内心怦怦跳,“还黑茶呢?”
朱子衿得意一笑,“是——茯茶。”
姜吉时内心狂喜,“真的?”
“哪有假?”
姜吉时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那太好了,只是公公那边……”
“放心,青出于蓝,爹只会高兴的,就像我们的哥儿姐儿,哪日比我们更优秀了,我们也只会替他们欢喜而已,这世间没有爹娘会吃孩子的醋。”
姜吉时想想也有道理,“那就好了。”又忍不住道:“我的夫君真本事。”
“那可不。”朱子衿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当年在江南你护我周全,现在在京城,换我让你一世无忧。”
丫头拿过貂毛大髦,替两人穿上。
两人牵着手,走出格扇,打算去大厅打赏报喜的人。
姜吉时让朱子衿握着,他的手掌心很大,牢牢的把她的小手包着,暖和极了,夫妻俩一面闲谈,一面朝大厅前进,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包子,会变成现在这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自己的人生还真是跌宕起伏,原本以为要在乡下待一辈子,却没想到被接到京城,还意外的跟包子重逢了。
自己刚开始对他并没有爱情之类的东西,但在姜家食堂被火烧毁后,他在自己求助无门的时候帮了自己,两人开始接近起来,又因为秦家上门提亲,加入了朱姜两家的结亲速度。
生为长子嫡孙之妻,她第一胎生女,他欢喜,她第二胎生女,他一样疼爱,然后生了双胞胎儿子,他没因此忽略满姐儿跟梅姐儿,四个孩子都是心头肉,没有偏心。
京城高门的女乃女乃没人比她好了,她有一个好丈夫,不嫌弃她家贫,不嫌弃她书读不多,不嫌弃她肚子上始终消不下来的那圈肉。
“包子。”
“嗯?”
“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朱子衿握紧了她的手,“那是当然。”
从江南缘起,在京城缘升,然后来世要缘续。
包子是好包子,大妞是好大妞,包子跟大妞小时候完拜堂,长大了真的成亲,并且约定,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他们的缘分外人不懂,也没必要解释,他们了解就可以了。
雪花纷飞中,两人相视一笑,走到回廊,隐隐听见内厅喧闹不断,朱老爷谦让的声音,朱太太喜悦的声音,杨姨娘,许姨娘讨好的恭维。
何氏问,虽然朱子衿有嫡子,但将来想让忠哥儿跟孝哥儿去跟着二伯学做生意,朱子宣大声叫好,二哥有出息,自己将来有保障,报喜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朱子衿跟姜吉时夫妻对看一眼,都是在微笑,进入花厅,进入即将迎来的恭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