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第十二章 佛前许下的愿望(1)
作者:季可蔷

一夜春雨,隔日清晨,又是天光晴好。

镇北王府的练武场上又传来熟悉的金戈铿锵声,自然也少不了有人严厉的喝叱,以及另外两道此起彼落的哀嚎。

“再来一遍!”

“哎唷!”

“长枪突刺……一、二、三,杀!”

“杀——”

“杀!”

“杀——哎呀呀,痛痛痛!兔崽子,你打到老子我了!”

“刀枪不长眼,谁让您靠我这么近呢?”

“老子是你的谁?谁允许你这么与我说话的?”

“爹、爹、爹!小心点,咱们可别又转错方向撞上了……”

热闹的清晨,热闹的父子俩,以及一个在一旁阴着脸,宛如战神一般透出全身煞气的伟岸男子。

这几乎已经是镇北王府上上下下习以为常的日常风景,但金于飞还是初次在现场亲眼瞧见,看得她可乐了,笑容如花灿烂,还不时在一旁拍手叫喊。

“夫君,加油啊!”

她这么一喊,玉长天和玉望舒就惊觉不妙,那活阎罗近日与自己的娘子好得蜜里调油,得爱妻这么一鼓励,岂不是更加起劲了?

果然,玉怀瑾嘴上的呼喝声更清朗了,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如臂使指,将陪他操练的两父子被折磨得晕头转向,只想趴地求饶。

金于飞见练武场上三个人影相互交缠,即便她不是专业的,也看得出公爹与小叔遭到夫君完全压制,她本以为以两人平日的懒劲,怕是没过几招就哀嚎认输了,岂料这父子俩哀嚎归哀嚎,却是谁也没有退缩一步,依然努力咬牙硬撑着。

不对啊,这不像公爹与小叔素来的画风啊,莫不是这段时日的操练下来,真将两人磨练成器了?

又过了一刻钟,眼见父子俩的腿都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了,玉怀瑾终于大发慈悲,一挥手。“今日到此为止!”

玉长天与玉望舒父子反倒一怔。

就这么结束了?他们还都挺着呢,平常不是得把他们训到整个人都趴下了,这活阎罗才甘愿吗?

玉怀瑾将父子俩略显忐忑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们今日表现得很好。”

嗄?两父子傻眼。

玉怀瑾还是那副从容淡定的神态,清锐的眸光凝定玉望舒。“望舒,你的基本功夫算是有点样子了,接下来随我特训骑射吧,今年你怕是要上战场了。”

什么!

玉长天震惊,玉望舒更是不由得有些慌。“哥,就我这样,能上战场吗?”

“我说能就能。”

不要啊!玉望舒想装死。“咱们这几年跟北辽相处得挺好的,边疆无战事,哪里需要上战场啊?哥,对吧?”

玉怀瑾没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玉望舒一眼,接着便转向在一旁等候的金于飞。“娘子,让你久等了。”

金于飞嫣然一笑,早就准备好了手巾,上前替自家夫君擦汗。“我看得挺开心的,原来你们的日常操练如此有趣。”

你在边上看戏,当然有趣啦,苦的又不是你。

玉长天父子俩齐齐瞪向金于飞,眼神明显流露哀怨。

金于飞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笑得更乐了。

“娘子,你换了骑马装?”玉怀瑾打量着金于飞一身帅气俐落的打扮,眼里满是赞赏。

金于飞俏皮地眨眨眼。“你不是说要与我赛马吗?今日天气好,择日不如撞日?”

“行。”玉怀瑾毫不犹豫地点头,很自然地牵起金于飞的手。“走吧。”

夫妻俩手牵着手,十指交扣,亲密相偎的身影看得玉长天与玉望舒父子俩眼角直抽抽。

这当众晒恩爱也晒得太过火了吧?都不怕府里下人看了会指指点点吗?

但显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在玉怀瑾背后作怪,甚至看了他们夫妻俩当众甜蜜的模样,也只有暗自羡慕欣喜的。

“对了,夫君。”金于飞忽地软软地唤了一声,明眸闪烁着璀璨流光。“咱们派去南方的商队回来了,赚回不少金银财宝,你要瞧瞧吗?”

“别说我松涛院的私库了,这整个王府的钱财都由你来掌管,你看过就行了,我无所谓。”

“真无所谓?”

玉怀瑾笑得相当识相。“男儿志在四方,这钱财琐事,自然就得劳烦我亲爱的娘子来替我打点了。”

金于飞仰脸,娇嗔地横身旁的男人一眼。“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好听话了?”

玉怀瑾低头一笑,伸手逗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我话说得好听,你还不乐意了?”

“哼,油嘴滑舌,不知你在那『花好月圆』是不是也这般哄人家花娘的?”

“这是在与我翻旧帐了?要不我举手发誓,保证我的甜言蜜语只对娘子你一人?”玉怀瑾笑得有些痞,狐狸似的带着几许调戏之意。

金于飞刹时瞠圆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一日比一日还放飞的男人。

“瞧你这痞样!哪还像是当年那个威震北境的玉面战神啊?玉凌风才不是你这样的。”

金于飞没好气地嗔道,玉怀瑾听了却是毫不在乎。

“所以玉凌风才会活得那么郁闷啊,我还是当玉怀瑾好。”见金于飞整个人愣住了,玉怀瑾笑得越发恣意,手指轻轻地搔了搔她莹润的下颔,逗弄着。“那般无趣的男人,也不晓得你看上他哪一点?”

她愕然。“那也是你自己,你说他无趣?”

“是无趣。”玉怀瑾毫不留情地继续戳上辈子的自己一刀。“他心里只念着家国,念着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一身的铁血,却忽略了有那一股最缠绵的柔情早已融入自己的骨肉里。”

话说到后来,他语气转柔,分明就是对她的告白。

金于飞听得脸颊发烧,耳朵发烫。“你这人真的很痞耶,说这什么话啊?你自己听了都不觉得害臊吗?”

她细声细气地嘟哝着,嗓音如弦,撩拨着他的心。

玉怀瑾胸臆震颤,越看她越爱,忍不住低头咬住了那甜美的樱唇,温柔地吮着。

刹那间,天地无声,朝阳彷佛都羞涩了,躲回一朵胖胖的云后头,几个偶然经过的下人更是陡然僵在原地,宛如被定魂术锁住的傀儡女圭女圭。

没有人敢打扰这对沉浸于浓情密意里的有情人,也没有人舍得打扰,只除了一个特别特别不识时务的——

“姊姊,我来了!”

稚女敕的童嗓如洪钟般响亮,顿时敲破了周遭静谧的空气,以及一对仓皇分开的年轻夫妻。

金于飞讶异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盯着那个双手叉腰,以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叉腿而立的小男孩。

“光哥儿!你怎么来了?”

金若光坐在罗汉榻上,一双小腿儿搁在榻边晃荡着,手上捧着一杯调了蜂蜜的金桔茶,喝得小脸颊鼓鼓的,煞是可爱。

玉娇娇与玉望舒可喜欢他了,姊弟俩一个捏捏他小手,一个揉揉他小脚,将他当女圭女圭似的逗着玩。

金若光也不怕生,一口一个哥哥姊姊,撒娇撒得理直气壮。

金于飞许久不见这个胖弟弟,自然也是喜悦的,只有玉怀瑾,面对这个年幼的小舅子,脸上表情略显不自在。

“方才姊姊已经送信给爹娘了,他们可担心你呢。”金于飞拍拍胖弟弟的头,温声叮嘱着。“以后不许这样一个人悄悄溜出来了,万一走丢了或遇上拍花子可怎么好?”

“不会啦,有叔带着我呢。”

金若光口中的“叔”是金家的三管事,天生是个哑巴,却十分能干,他一家老小都是金若光有次随爹娘出游,大发善心捡回来的,因此他对这个小少爷可谓是死心塌地,相当尽忠。

这回金若光与爹娘吵架,赌气要离家出走,嚷着要去找姊姊,就是他亲自护送过来的。

“而且我才不是离家出走呢。”金若光气呼呼地澄清。“我是来找姊夫讨债的。”

讨债?

在场诸人视线纷纷往玉怀瑾身上投去,玉怀瑾越发不自在了,金于飞则是狐疑地眯了眯眼。

“你姊夫欠了你什么?”

“姊姊回门的那日,姊夫答应过我,我随时可以来王府这里找姊姊玩的,还有啊,我用姊姊送我的那幅画换了姊夫一个秘密。”

“哪幅画?什么秘密?”

“就是小燕子那幅画啊!秘密就是……”

金若光话语未落,就见玉怀瑾猛然伸手,堵住了他的嘴,顺势将小人儿一把抱起。

“夫人,光哥儿还是第一次来王府玩呢,我带他出去走走。”

玉怀瑾抱着金若光就走,留下玉娇娇与玉望舒姊弟俩面面相觑,以及若有所思的金于飞。

白雪,红梅,一只毛色灰白的小燕子孤伶伶地站在枯枝上,微微仰着毛茸茸的头颅,遥望着远方,黑豆般的两个小眼珠像是蕴藏着无限哀思。

一只从北国飞来的小燕子,再也回不去的小燕子。

金于飞望着挂在墙上的画,虽是自己亲手点墨绘就,如今看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这幅画被挂在玉怀瑾的书房里间,其实和屋内其他摆设有些格格不入,一看就知不是名家手笔,但主人不但将画裱了框,还在画的左下方题了两句短诗。

“燕燕于飞,悠悠我思。”金于飞低低地念着这两句诗,咀嚼着其中难以言喻的深意。

据光哥儿所说,这幅画是在她回门那日,玉怀瑾悄悄向他交换得来的,如此说来,他确实在那时候就猜到了她很可能就是前世他的王妃,是那只从北国飞来的小金燕。

燕燕于飞,悠悠我思。

所以,他的确是从上一世就喜欢上她了的,她并非只是一厢情愿,不是单相思。

思及此,金于飞不禁嘴角扬起,噙着甜甜的笑意。

她在书房里独自品味着男人对自己暗藏的心意,却不知她的男人在送走古灵精怪又麻烦的小舅子后,就迎来了一个令他震撼的消息——

西凉境内正悄悄筹集粮草,准备趁北辽王室夺嫡政争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大肆举兵进犯!

这夜,玉怀瑾陪金于飞吃过晚饭,便拉着她来到王府花园一座临着池塘的凉亭下,两人一边把酒赏月,气氛正好时,玉怀瑾却是煞风景地宣布了一个教金于飞心惊的决定。

皇上下旨,命他速离京城,前往大齐北境,整军备战。

“为何西凉欲举兵犯北辽,却要你去出征?”

“西凉狼子野心,这一战怕是筹谋多年,犯北辽是借口,我怀疑他们是想趁机侵扰大齐边境。”

“可是……”

“你那石姊姊,怕就是西凉养出来的细作。”

“你说什么!”金于飞难以置信。

玉怀瑾娓娓道来,将石如兰从小辗转于大齐、西凉、北辽的经历都告诉金于飞,也坦诚告知自己刻意与北辽六王子耶律诚相交,也是想探听北辽与西凉之间究竟有何勾结。

“耶律诚虽不受宠,终究也是出身北辽王室,自然有他的情报人脉,那日我协助他在花好月圆拍下那组兵马俑,也是为了讨好他那个热爱古文物的父王。”

金于飞听着这一切来龙去脉,越听越觉得玉怀瑾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一直在调查着关于北辽与西凉之间往来的蛛丝马迹。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他们两国有勾结了?”

玉怀瑾默不作声,良久,方悠悠叹息。“我只是觉得奇怪,百年前那场于雪地发生的刺杀,来得那么突然,而我其实一直暗中防备你王兄那边有异动,却仍是不慎中了计……”

金于飞一凛。“所以你怀疑这幕后还有别的黑手?”

玉怀瑾肃然颔首。“前世的我因那场刺杀去世后,大齐与北辽两国大动干戈,几乎可说是两败俱伤,而当时弱小的西凉便趁此机会逐渐壮大,到如今能与我们成三国鼎立之势,再加上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扶持一直蛰伏于西南方的南楚,我以为,不可不防。”

金于飞惊异地睁大眼,心跳有一瞬间失速。

莫非这竟是一桩算计了百年的阴谋吗?从两人的前世延续到今生,终究必须有个结局。

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无须多问,便能懂得他那一腔亟欲与幕后敌人一决胜负的热血。

“你是自请出征的,对吧?”

玉怀瑾一凛,片刻,唇角自嘲地一勾。“看来我还是瞒不过你。”

“你明明说了,玉凌风那人无趣,今生只想做玉怀瑾的,到头来,你毕竟还是玉凌风。”金于飞怅然地笑笑,内心百转千回,尽是无奈与纠结。

她又得送他上战场了,原以为此生此世不可能再面临那样的离别,原以为那样苦苦的盼君早归,不会再经历一回。

彷佛看透了她胸臆间酸楚的情绪,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带着歉意,语声满是温柔。“对不起。”

他想起了前世,每回自己上战场,她总是用笑容来送他,祝福他旗开得胜,其实眼里都蕴藏着无限哀愁。

“干么说对不起?俗话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夫君既是大齐最勇猛的战神,我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也不能堕了他的颜面。”她伸手抚模他脸庞,情意缠绵。“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战胜归来。”

他微微一笑,将她娇柔的身子揽入自己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玲珑的耳朵。“你等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嗯。”

这回前往北境,玉怀瑾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将玉望舒也一并带走。

玉怀瑾是这么对金于飞解释的。“他是镇北王世子,将来整个家族的兴衰迟早都得担在他肩上,我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爵位与荣耀,教不肖子孙给败得精光!”

“可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啊。”长嫂如母,金于飞这完全就是老母亲的操心。

玉怀瑾冷哼一声,见金于飞竟为另一个男人说话,不由得有几分吃味。“十四怎么了?我当年才十岁就上战场了,从传令小兵做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金于飞听出这话里满满的醋意,横睨他一眼。“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得挺起劲的。”

“你可是我的娘子,不许你心疼旁的男人。”

“好好好,我不心疼,连自家弟弟的醋也吃,你啊!”

怪不得有人说大男人闹起别扭来,比孩子都难缠。

金于飞拿这幼稚的夫君没辙,原本有些忧心年轻爱玩的小叔会反抗,不料玉望舒本人倒没有很不情愿,想着如果要在老父和自己中间选一个,那还是他去吃这个苦吧,爹爹老了,又不怎么中用,勉强跟着去上战场,怕是只会连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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