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了!章瑜婷把银子丢到俏姑娘身上,拉住宁承远往后跑。
这时戏剧性的发展出现,俏姑娘竟抛下“父亲”,抓住簪子抵在自己颈间道:“我与公子情投意合,昔日的甜言蜜语,莫非都不算数了。”
啥!他们竟是这般关系?章瑜婷直盯着宁承远,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他从不做无谓的解释,更别说是为这种无聊指控,但看笨章鱼竟相信了,他不爽,两指弹上她的额头,怒道:“假的。”
“假的?”哦,对啊、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何必搞卖身葬父这出……她猛点头后道:“快掩住鼻口,她身上有同欢。”
同欢是价格昂贵的迷药、药,一般青楼是不会用的,而这女子都有钱买药,哪会缺五两银子葬父,想来连卖身葬父都是假的,真的是要借故接近这位少年。
女子飞快凑到宁承远身旁,准备抛出香包,但他身手矫健,抱起章瑜婷一个旋身、险险避开香包。
眼看香包没有击中对方,女子心念起、手挥过,簪子划上章瑜婷右脸,重重一下,她的皮肉翻了。
宁承远大怒,将女子踢飞,他的力气精准,女子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父亲”身上,没有损伤,却结束这出闹剧。
他看着怀中小姑娘血流满面,道:“我马上带你回济生堂。”
她伸手模脸,模到黏呼呼的血液,下意识摊开掌心,发现上头的黑雾全都消失了,松口气,道:“没事,我自己上药就行。”
若是回济生堂,让师兄们发现她又受伤,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学几天医术,就当自己真是大夫了?”宁承远很少对人发脾气的,可这会儿,他急了、凶了。
“我真没事。”章瑜婷强调。
这时街道那头传来声音——
“七弟怎么了,需要二哥帮手吗?”
听到声音,宁承远直觉将小姑娘护在身后。
七弟、二哥?来的是亲戚啊,既然有人要帮忙,那就没她的事啦!
章瑜婷一笑,趁宁承远和对方周旋之际,丢下一句“山水有相逢”,然后溜了……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一踏入章家大门,章瑜婷的笑容就会被冷漠取代,她的冷漠和戒备不是刻意养出来的习惯,而是自然而然。
章家带给她的压抑,直达骨髓。
“家”带给人的,不该是这种感觉,回到家的反应,也不该是她这般,显见她心底早就没把这里当成家。
章家是葫芦巷里最大的一间,京城地贵,章政华官小,却有本钱买下五进的大宅院,靠的是妻子的本事。
章府住的人不多,老夫人、章政华夫妻俩、两个姨娘和嫡、庶女,共八人。
在章政华未考上进士之前,章家也就一个破落商户,挣的钱只够糊口。
他的妻子方若君也出生商家,差别在于方家长辈兄弟多、儿女也多,人多力量大,攒银子的本事比起章家胜了不止一筹。
方氏貌美、性子温和,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自有一身做生意的本事,因此进门后,老夫人便把中馈交到方氏手上。
许是方氏真有那么点儿帮夫运,她进门后,章家生意越做越好,田亩宅院一间间买,章政华更是从府院试、乡试,一路过关斩将。
章老夫人对自己挑的媳妇再满意不过,直到子嗣上头出了问题。
方氏怀第一胎时,因劳碌小产,伤了身子,大夫道日后孕事上怕是困难,偏偏章政华是家中独子,子嗣非常重要,因此儿媳妇小月子还没坐完,章老夫人就将身边的丫头雅清开脸,成了陈姨娘。
方氏很伤心却无力反对,便是娘家爹娘,也认为此事章家并无缺失。
为了在章家拥有地位与价值,对于章家的生意,方氏更加上心了,她忙得无暇调理身子,即使又累又亏仍咬紧牙关,逼自己做到最好。
然而章正华给她的回报是,又纳了一个妾:柳氏。
说起柳姨娘,话就长了。
柳姨娘的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也是章政华的启蒙恩师,在父亲教导下,柳氏能文识字,勉强称得上才女。
柳氏和哥哥以及章政华一起跟着柳秀才读书,两人在懵懂岁月中建立起青梅竹马情谊,只是柳秀才哪看得上章政华?章家无恒产,又是孤儿寡母,疼爱女儿的柳秀才,怎样也不考虑章家。
但柳秀才子女运差,便是费尽心思教导儿子还是越长越歪,他不学无术、偷鸡模狗、吃喝嫖赌,还欠下一赌债,赌坊打手上门,要拉走女儿抵债,柳秀才哪肯?推搡间,后脑撞到石头,人便不好了,临终前不敢指望儿子,只能将女儿托付给章政华。
当时章政华已与方家议亲,择定日子迎娶,只好在外头置屋照顾师妹。
一边是只认得数字的庸俗商家女,一边是红袖添香的温柔小师妹,方氏未入家门,章政华心头的天平早早斜了边。
柳氏需守孝三年,却表明态度,三年后愿以妾室之礼进章家大门。
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章政华岂有不愿?他甚至对于只能给小师妹姨娘身分一事,深感抱歉。
在章政华通过乡试,而方氏躺在床上,哀悼来不及长大的儿子那夜,章政华与柳氏等不了三年孝期过去,有了苟且之事。
等他通过会试、殿试、成为二甲进士,琼林宴刚落幕,他便心急地把柳氏带回家。
看着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方氏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成了笑话。
然而丈夫的温柔小意,让方氏将委屈全数吞下,许是骄傲或不服输,明知道身子不行,怀孕于自己并非好事,她还是服药努力。
不多久,一妻二妾全怀上孩子。
全家人都看重方氏这胎,再怎么说,嫡子总比庶子来得尊贵,然而方氏底子弱,怀孕过程七灾八难,好不容易顺产,却生下个体弱女儿,若非陈姨娘和柳姨娘在几个月后也陆续生下女儿,章家怕是再无方氏母女立足之地。
只是女儿出生后,方氏身子越发羸弱,一年到头屋子尽是药味儿。
自那之后,十年了,章家再无新生儿出世。
章瑜婷是嫡长女,二姑娘章美婷是陈姨娘所出,三姑娘章欢婷则出自柳姨娘,三个女儿三个娘,各家女儿各娘疼。
方氏嫁妆丰厚,再加上掌理中馈,因此对女儿有求必应、万般宠爱,养得她骄纵任性,因此不得祖母与父亲疼爱。
陈姨娘长相不优、出身不高,丈夫面前也不讨喜,当她的女儿无疑是最可怜的,可是章美婷有张讨巧的嘴巴,善于讨好及挑拨,因此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而柳姨娘既是章政华的真爱,章欢婷自然也最得父亲宠爱。
章瑜婷回到自己院子,看见姑娘回来,婢女白芷、白芍连忙迎上前。
“姑娘,您的脸怎么受伤了!”白芍惊吓,完蛋了,要是让夫人知道还得了?
“嘘!”章瑜婷手指往她嘴唇一压,把白芍接下来的话压回去。
“奴婢去给姑娘拿药。”白芷不似白芍般大惊小怪,这不是姑娘第一次受伤,但姑娘伤口天生复原快,而且还有温大夫给夫人的药,那药可好用了。
“回来!”章瑜婷拉住白芷,低声道:“别让夫人知道,你们守着门,谁也不能进,懂吗?”
白芷、白芍同时点头,二话不说、站在门口两边,门神似的,虽然姑娘这半年来不像过去那么暴躁,很久没打人骂人了,但积威甚重,她们明白听话才是重点。
进屋、锁门,章瑜婷从脖子处拉出金链子,链子下头坠着一个小小的白玉葫芦,雕刻异常精致——这是半年前捡到的宝物。
方氏的身子一直不爽利,那时温梓恒说要一种少见的药材蓝紫草入药,章瑜婷的脾气虽然骄纵、人见人厌,但对母亲的孝心再真实不过,让她用性命去换娘亲的,她会毫不犹豫点头,所以一心想着要找到药材。
只是她年幼无知,以为上山就能找到,因此趁着师父不注意,拿出银锭子,买通了济生堂卖药的采药人,让他领自己入山。
结果危机重重,碰到蛇、遇到野猪,若非采药人警觉,说不定她早成了野兽月复中餐。
但她也并非全无所获,玉瓶就是在那时捡到的,晶莹剔透的玉瓶让她爱不释手。
最后采药人送她回济生堂,她被急得生病的母亲狠狠抱在怀里,父亲大怒、罚她跪祠堂,母亲却拖着病体陪她。
也同是在那一天,章瑜婷看见母亲和白芍、白芷额头上的黑雾。
她下意识碰触,咻地,黑雾被收进掌心,不论洗或抠,都弄不掉上头污渍。
最终,白芍、白芷躲过弄丢主子挨罚的霉运,而方氏睡一觉后,病全没了,至于章瑜婷却摔个大跟头,膝盖磨破、脚踝扭伤,大师兄判定她得在床上待上十几天。
只是在摔倒同时,她掌心的黑雾消失,怀中玉瓶却发出震动。
等到剩自己一个人时,她打开玉瓶,从里头倒出两、三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她十岁,很清楚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往嘴巴塞,但浆液散发出的甜香,让她控制不住想吃的。
她喝掉了,喝完觉得不够,再拿茶水涮涮杯子,喝个干净透彻。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脚踝、膝盖不疼了,还微微发痒,她拉高裤脚,亲眼见证伤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快速复原中。
更教人惊吓的是,轰轰两声,她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劈开,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是茅塞顿开吗?她不晓得,就是感觉彷佛堵塞的鼻子突然间畅通了,那种舒畅感,让她感到无比愉悦,只是午夜梦回间,想起过去的自己,觉得……好蠢、好丢脸。
那次的际遇太特殊,特殊到她不敢相信,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到处寻找额头有黑雾的人,把他们的黑雾收进掌心。
没有一次例外,收下黑雾、玉瓶震动,不久她就会摔了、疼了、病了,喝下玉瓶里的浆液,伤口复原、疾病痊癒、脑袋清明……
某天,白芷悄声对白芍说:“姑娘的泡澡水上经常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沫,不知道是什么?”
章瑜婷吓到了,两人的悄悄话,她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又某天,白芍道:“姑娘的头发变得又黑、又亮、又多,是不是温大夫给咱们姑娘开小灶?”
师父亲手做的药膳……香啊。
想到这儿,章瑜婷又吓到了,因为她真的闻到母亲院子里飘出的药膳香。
她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比过去敏锐,皮肤变白,脸庞变得光滑细女敕还发出淡淡的红晕,她学习的能力,似乎也越来越……高强,记忆力越来越好,更能够举一反三。
所以她想,玉瓶浆不仅是好吃的糖水,还有比药材更惊人的功效,如果把玉瓶浆给母亲喝下,母亲的身子会不会好起来?
从那之后,她开始提笔做记录,在纸上写下被收取黑雾者的姓名,再将黑雾的浓浅多寡分成一到十个等级,并记录下之后碰到的倒霉事,以及每次收获的玉瓶浆。
她也曾用清水兑玉瓶浆浇灌植物,快死的花经过一夜便恢复原貌,而柳姨娘那只病得厉害的白猫,喝过她兑过清水的玉瓶浆,很快便恢复活力。
试过植物、试过动物,也确定她自己饮了玉瓶浆后并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她便在受了风寒的白芷身上测试,令人雀跃的是,原本病着的白芷喝过浆液后,隔天就不烧了。
当然她也曾坐视不理某些人额上的黑雾,并在暗中观察。
渐渐地,她发现凡是额头出现黑雾之人,必会发生不幸之事,然而她将黑雾收下,对方就能平安无事,而霉运将由她代领。
抓准规则、确定功效后,章瑜婷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悄悄让母亲把玉瓶浆喝下,然而老天爷像在同她作对似的,每回偷偷加入玉瓶浆的茶水、药汤,总是阴错阳差地洒了,或入了别人的口。
瑜婷拿出水晶杯,把玉瓶浆往里倒,她必须确定里面有多少量、再做好纪录。
只是倒着倒着……她手抖了,因为这次不是三、五滴,而是……她眼睁睁看着小小的瓶身竟倒出小半杯的浆液。
不可能啊,玉瓶根本装不下那么多!
发好一会儿呆后,她寻来一只瓷瓶,将玉瓶浆慢慢注入、栓紧,最后才伸出指头沾点浆液,敷在伤口处。
和过去一样,清凉感从伤口处向内渗入,紧接着外翻皮肉癒合,新生的粉红色肌肤慢慢长出,与原来的皮肤颜色稍有不同,但再过两天就会全好。
放下镜子,拿起小册子细阅,她轻咬指尖,过去的经验教会她,收的黑雾越浓,倒的霉就越大,但收获的玉瓶浆就越多。
可是今天从那个少年身上收下的黑雾等级只有五,为什么能倒出那么多玉瓶浆,问题出在哪里?
她细细读过每个人姓名,认真回想推敲,差别是什么。
性别?不对。
年纪?不对。
那会是……身分吗?
“姑娘,二姑娘来了。”
章美婷来了?瑜婷冷冷一笑,眼底满是嘲讽,人人夸章美婷温柔乖巧,以前蠢昧的自己也如此认为,当了乖乖女多年的棋子,却不自知。
将玉瓶挂回脖子上,纳入衣内,再将水晶杯和瓷瓶收妥,她才说:“请二姑娘进来。”
“是。”
章美婷进屋,看见章瑜婷立刻露出温柔笑脸,但下一刻,她轻呼一声,轻触章瑜婷脸颊伤痕,满怀关心问:“姊姊这是怎么了?撞到了吗?”
“没事,师父给了我药膏,待会儿上过药,很快就会好。”
“那药管用吗?女孩子家的容貌再重要不过,得仔细啊。”
“没事的,我师父可是百姓口中的神医,他的药膏自然有用。”
“那就好。”章美婷嘴上这样说,眉心却透出两分懊恼。
真可惜,大姊姊若就此毁容,多好?姊妹三人都像自家娘亲,大姊姊娇丽,三妹妹清妍,而她眉眼鼻唇全肖了自家娘亲,平庸无比。
容貌是女子的本钱,她的本钱远远不如姊姊、妹妹,嫡母宠姊姊、爹爹疼妹妹,只有夹在中间的她,姥姥不亲、爹爹不爱,任她再会巴结,也没人肯高看。
“二妹妹过来找我,有事?”
“有点事,我想应该让姊姊知道,免得到时候……姊姊反应过激。”
章瑜婷心中冷笑,章美婷特地跑来说这句话,分明就是认为她是个没脑袋的蠢货,想让她像以前一样,遇事就激动得胡闹,害自己去跪祠堂。
若是过去的她,话听到这里,定要抓紧章美婷问:“什么事、快告诉我?”
然后听完二妹妹加油添醋的说词,她就会跳起来、大闹特闹,直闹到祖母父亲跟前去,最后的最后,不是跪祠堂,就是害得母亲与父亲大吵一架。
可惜她现在没那么傻了,她把二妹妹的恼怒、嫉妒、窃喜看得一清二楚。
章瑜婷于是没接话,静静地笑望妹妹。
“大姊姊不想知道什么事吗?”章美婷脸上有些犹豫、有点勉强,彷佛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你说不说都无妨。”
章美婷因她的反应不如预期,脸色微变,但很快地又做出一张可怜委屈的神情,“大姊姊,昨天我在祖母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她二度停下,等待章瑜婷的反应。
但还是一样,章瑜婷半句不说,端起杯子慢慢喝茶。
闻着空气中散发的淡淡甜香,章美婷误会了,以为那是嫡母单独留给大姊姊的好茶,旁人没分儿,却不知那味道是从章婷瑜脸上发出的。
想到所有好处自己都沾不上,她更加嫉妒,一口气道:“大夫诊出柳姨娘怀的是男胎,祖母决定等弟弟生下之后,就抬柳姨娘作平妻。”
从此,姊姊和妹妹都是嫡女,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卑下的庶女。
章瑜婷脸色微变,她深吸气,却依旧不言语。
章美婷注意到她的变化,心底冷笑,这是硬憋着吧,行!尽管憋,待憋不住爆发出来……不知道这回会是怎么个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