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混口饭(下) 第17章
作者:白裙

一群人又静候了一会儿,就听见急冲冲的脚步声前来。却是皇太孙朱允炆和太孙妃前来了。

朱允炆一眼就看见了郭菀央,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到门口悄悄站定。门很快就轻轻打开,有宫女躬身:“请太孙进去。”

朱允炆进去不久,里面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接着听见很多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门再度打开,几个御医提着药箱躬身走出来。

郭菀央知道,里面的马皇后必然是醒来了。

片刻之后,就看见宫女出门,悄声传令:“皇后命宁妃娘娘带郭尚功进去。”

一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郭菀央身上。皇后传令让宁妃进去,这虽然让一群妃子艳羡,但是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毕竟宁妃是从武定侯府出来的,人家有一个聪明的兄弟,腰杆子比寻常宫妃要硬得多。一些人也早就有预料,皇后故去之后,这后宫主事的位置,多半要落到宁妃身上。只是皇后居然不见其他的宫妃,却要见一个小小的尚功,这就让人嫉妒了。

郭菀央随着宁妃低头进去,却见周围一圈,有好多人的脚。也不敢抬头,只在宁妃后面跪着了。宁妃匍匐上前,抚着床榻低声抽噎起来。却听见皇后的声音,低沉暗哑,有些断续,显然喉咙里还有不少积痰:“宁妃妹妹,你……是最细心的人。从今之后,皇上就交给你了……你帮本宫管理好后宫。你没有子女,定然也不会谋私……”

没有子女,不会谋私,皇太孙继位之后也不会疑心到宁妃身上,宁妃或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郭菀央思想明白,不由暗自赞叹起马皇后的头脑来。如此重病,头脑还能如此清醒!

想起自己,又不由有几分黯然。马皇后去世在即,自己在这皇宫之中也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后援。虽然宁妃成了后宫主事,可是宁妃的能力与马皇后到底相差甚远。

宁妃呜咽着说道:“皇后娘娘切莫说这等话。您凤体一定能慢慢好起来的……”

马皇后苦笑了一声,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本宫已经多活了十多年,已经足够了……”

谁也不知道马皇后说的这句“十多年”是什么意思,只当马皇后是胡话。只是郭菀央明白,马皇后是说,她比原来的历史里的马皇后,已经多活了十多年了。

马皇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伸出手,对郭菀央这边招招手。郭菀央还在发愣的时候,耳边就听见朱元璋那略带暴怒的声音道:“皇后叫你,还不上前!”

郭菀央忙匍匐着上前。听见马皇后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心中一酸,伸手就握住了马皇后的手,低声说道:“佩蓉姐姐,我在这里。”

“佩蓉姐姐”四个字,郭菀央说得非常含糊。其他人也听不清郭菀央在说什么。但是马皇后居然听明白了,一边喘气一边笑起来,说道:“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我……就要回去了,你……可知道,回去之后会在哪里么?”

马皇后这些话说得很响亮,只是在场的人都听不明白,都只道马皇后临死之际,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胡乱发问。

郭菀央抬起眼睛,对上马皇后那双浑浊的急切的眼睛。虽然急切,那眼神却是不可避免的有几分涣散。当下低声说道:“皇后放心,自然是去来时的地方。”

“去来时的地方……”皇后低低的说着,手指蓦然反扣,说道:“答应我一件事,答应我一件事!”

临死之人力气大的非同寻常,郭菀央手上吃痛,当下只说道:“皇后请说。”

一群人都诧异的看着郭菀央与皇后……郭菀央与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皇后临死之际,居然这样对郭菀央?

皇后喘息着说道:“辅佐允炆……辅佐他!不要内乱……大明……张居正……”

皇后说得断断续续,后面一些词语,旁人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们只听到皇后说的一句话,那就是……要郭菀央辅佐朱允炆。

太孙妃的目光当下落在郭菀央身上,又落到马皇后身上。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有些气愤。辅佐皇太孙那是臣子们还有太孙妃的事情,马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与宁妃的眼睛都落到郭菀央身上。马皇后这般念念不忘郭菀央……莫非这个年幼的少女,竟然真的有过人的才能?皇后之前下了这么一个令郭菀央进宫陪太孙读书的命令,莫非也是因为这一点?

朱允炆听到牵涉到自己,就跪下,呜咽着说道:“谨遵皇祖母之命。”

郭菀央听见马皇后这样的要求,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答应,不答应?

马皇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郭菀央,不等郭菀央答应,她就不松手!

对着那样一双眼睛,郭菀央没来由的感到心虚。当下低声说道:“皇后……对央央……未免也太看中了。”

“你能……如果你愿意,你一定能……”皇后重重的喘息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熟悉过去的一切历史……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规劝他避开之前的一切错误……”

郭菀央不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也许是真的老了,马皇后竟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熟悉历史”上!她自己也是熟悉历史的啊,她也没有能成功的改变历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已经生成,朱允炆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性格决定命运……即便我想要辅佐朱允炆,依照他那软弱无能的性格,也做不成什么事情啊。

郭菀央还没有说话,耳边却听见朱元璋的声音,沉冷的声音:“皇后吩咐,你还迟疑什么,还不赶紧答应?”

朱允炆低声说道:“你只管答应了皇祖母,没有人会说你逾矩。”

在场的人,都听不明白皇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都知道,皇后一定要郭菀央答应,郭菀央不答应,她就会死不瞑目。

郭菀央凝视着皇后,心中的痛楚一点一点的弥漫上来。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朱高煦已经放弃了自己……自己也没有理由守着一个可笑的忠臣烈女情结,守着朱高煦不放!

朱允炆是没有其他优点,但是朱允炆……他对于自己,真的是一个好人。

咬牙,郭菀央看着皇后:“郭菀央尽力而为,皇后但请放心。”

终究没有将话答应得太满。尽力而为……可以是尽自己所能辅佐朱允炆平定那场叛乱,也可以是尽力消弭朱允炆与叔叔们之间的猜忌,也可以是尽力而为保住朱允炆的性命……在接下来的这一场历史风云里,郭菀央知道,自己的力量其实很弱小,即便自己是一个穿越者。先知又如何,先知也有可能一场感冒袭杀,先知也有可能被一个天上掉下来的乌龟给砸死。

然而这样回答,马皇后毕竟是非常满意了。缓缓的松手,浑浊的目光看着朱允炆,说道:“我将央央也交给你……你要好好对央央……有事都听她的,她聪明在你之上……”

朱允炆点头。郭菀央低声说道:“皇后,菀央已经有了婆家。”

“婆家又如何?”皇后蓦然暴怒起来,说道,“张家……小小的张家,怎么可能配得上你……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找这么一门亲事来寒碜皇家!”

皇后暴怒,朱元璋的声音当下就冷厉的响起:“皇后懿旨,郭菀央与张辅亲事,就此取消!”

“不,皇上!”郭菀央转身,面对着皇帝,声音有些惶急,却又是一片坚决,“自古以来,未曾有帝王干涉庶民之婚姻者!民女之婚姻,有媒妁,有婚书,天地已经作证,如今无缘无故就行废除,皇上……您莫要做令天下百姓耻笑之事!”

郭菀央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元璋。没有一个君王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当下冷声说道:“刚才你已经答应了皇后,从此之后辅佐皇太孙。朕知道你小有才能,却不知你的才能却令皇后看重如此。既然皇后看重就是你的幸运,你既然答应了皇后,岂可出尔反尔?”

“臣女是答应了皇后。然而辅佐太孙,不一定要成为太孙的妃子……皇后已经为臣女排定女官的职司,臣女定然竭尽所能,尽职尽责,不叫皇后失望……”

“既然尽职尽责,焉能另外适人?”

“臣女……从此之后不适他人。在皇太孙令臣女出宫之前,绝不向皇太孙提出宫之事……除非皇太孙已经不需要臣女。”郭菀央的声音艰难。

这番话听得朱允炆异常感动,当下说道:“央央……你何必如此。”

朱元璋的神色慢慢松弛下来,淡淡说道:“既然这样,此事就到此为止……”

皇后见郭菀央答应,松了一口气,心神松弛下来,就闭上眼睛,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竟然是睡着了。

朱元璋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留下朕在这里静一会儿。”

朱允炆太孙妃宁妃郭菀央诸人,低首而出。郭菀央出门,却听后面皇帝的声音:“郭家女儿,朕不知皇后为何如此看重你,但是假如你令皇后失望,朕绝对不会轻饶你。”

郭菀央转身,对皇帝再度行礼,说道:“谨遵圣命。”

出了门,却听见外面人多了很多。却见是朱高炽兄弟还有朱炩还有一群孙辈都静悄悄的排在外面。看见郭菀央出来,朱高煦与朱炩两人都是露出松口气的神色,朱炩还上前一步,却终于没有出列。

宁妃看了一群皇孙皇妃,低声吩咐:“皇后已经睡着了,大家如果要来问安,等皇后醒来再行吩咐罢。现在大家都先回去。”

皇后病重,宁妃这样说话,就是以后宫之主自居。朱高炽挪动肥大的身子,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宁妃娘娘,我们都是孙辈,能否悄悄进去,就看皇后一眼,磕两个头,马上出来?不过是想要尽一点心意罢了。”

宁妃看了朱高炽一眼,低声说道:“世子之心,皇后也是晓得的。只是皇后既然已经安睡,你进去看不进去看也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皇上就陪着皇后娘娘。你们若是要尽心意,那么在外面磕头就是。”

一群皇孙听宁妃这般说话,知道不是宁妃不准,实是因为皇帝有过吩咐,当下不敢勉强,于是皇孙在前,宫妃在后,一群人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悄悄散去。郭菀央的目光在郭菀央身上若无其事的扫过,郭菀央将目光挪移开去。

一群人都已经散去,却见朱炩悄悄的落在了后面,似乎是有话想要对郭菀央说,只是因为有太孙在场,实在不是说话的功夫,只能收敛起诸般神态,还是跟随着出宫去了。

朱荧却是不管这么多,静悄悄的走到宁妃跟前,对宁妃说道:“宁妃娘娘,晚辈想要拉央央说几句话。”

宁妃温声说道:“你们俩孩子见面也不容易,一边只管说去吧。只是别喧哗了。”

朱荧低眉说道:“如今这等场面,又怎么敢喧哗呢。”

宁妃对郭菀央说道:“等下你回我宫中,我还有几句话要教导你。”

郭菀央答应了。

朱荧将郭菀央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方才听到你被皇后叫进去的消息,简直都吓死我们了。却不知皇后叫你进去是何意?”

郭菀央知道,这等大事,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自己也没有欺瞒朱荧的意思。当下低声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皇后对太孙的学业不太放心,要我好生督促着罢了。”

朱荧闻言,眉头儿微微一蹙,说道:“你答应了?事情……不这么简单罢?”

郭菀央不知朱荧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能说话,只是苦笑,说道:“好歹不算是什么坏事。”

朱荧蓦然冷笑起来,说道:“好歹不算是什么坏事!果然不算是什么坏事。当初一群人都上你家的求亲,我本来以为,你会对我兄弟高看一等。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选了张家,说是要报恩。既然要报恩,我兄弟也只能夜夜哀叹,说是有缘无分。这也罢了。只是没有想到,你既然选了张家,如今看到有更高的枝头,又想着飞上去了。所以才这般欢天喜地!好歹不算坏事,哼哼!”

朱荧敏感若此,郭菀央只能苦笑,说道:“妹妹可是冤枉姐姐了。皇后如此情景,又提出这等要求,妹妹能不答应么?至于婚事……”当下将自己的言辞说了一番,说道,“我是好歹不能改嫁的,只是还麻烦妹妹帮忙传一点消息出去,请张家公子自己另择婚姻立为平妻罢了。想必郭家也不会与他为难。”

朱荧这才明白,不免又向郭菀央道歉。苦笑说道:“原来如此,竟然是错怪姐姐了。只是此事毕竟还需要商量,也不可现在就如此颓唐。你现在也还年幼,过了两年,皇太孙允许你出宫也未可知,到时候再成婚姻也不迟……嗯,不过这话我还是得让张家知晓。好在我弟弟年纪也还幼小,等个七八年也等得起。”

朱荧竟然是明白白的将自己的小算盘说给郭菀央听了。郭菀央苦笑,说道:“实在不敢当……再说世子的婚姻,也不能自主。”

朱荧苦笑了一下,说道:“想不到皇后头脑竟然如此清醒……方大人一番苦心,就这样被废了。”

这句话说的有些怪,郭菀央当下目视着朱荧,低声问道:“方大人……到底怎么心思?”

朱荧摊手,苦笑道:“还能是什么心思?想着你这个尴尬的职司,也知道了皇后想要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你兄弟与方公子是熟识的,凑巧我兄弟也与方公子熟识了。于是就央求方公子代为设法。做尚功不见得尴尬,但是服侍太孙读书……却容易让你夫妻日后生气。方公子就去求方大人,方大人就答应说,今天找理由骂你一顿,逼着太孙将你退还给皇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郭菀央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竟然成了祸水。对朱炩兄妹更是感激,只是苦笑道:“你们放心,皇太孙也是君子。”

朱荧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后如此看重你,或者还是我们的幸运。将来……或者还指望你转圜了。”

郭菀央看着朱荧,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却全都是忧愁。京师皇子皇孙之间,这种风雨欲来的形势,也只有朱元璋看不明白罢?

不免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朱荧的手握住了,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

心却不免沉甸甸的。

朱荧进宫是有时间的,当下两人也不能多说,就各自散了。

回到宁妃宫中,娥眉送了头面衣服上来。宁妃说:“暂且拿着保管着,先不要戴了。”

吩咐郭菀央坐下,又挥手叫下人全都退下,才说道:“央央……今天之事,皇后为何如此看重你?”

郭菀央低声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之前皇后召见了一场,与央央谈论了一些……政事,皇后觉得央央有些见解罢了。或者是皇后病重了……因此就下了乱命。”

宁妃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祖母送你进宫,也曾传信给我,也是希望你能借机接近皇太孙,为郭家将来的昌盛奠下根基。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虽然如你祖母所愿,却也是莫大的惹祸根由,你可醒得?”

郭菀央凛然而惊,说道:“为何?”

宁妃叹息了一声,说道:“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皇上。皇后今天言辞,虽然是混乱之词,但是皇上却都听在耳朵里了。皇上对皇后,那是异常的敬爱。这般敬爱程度,我们寻常人是不能想象的。将来你若是有小小的不合皇上心意的地方,或者说皇上有小小疑心你的地方,你要面对的结果……或者比其他人惨烈十倍。”

郭菀央一惊。

宁妃又说道:“第二个惹祸原因,那就是太孙妃。皇后就在太孙妃跟前说这样一番话。女人都是嫉妒的……如皇后姐姐这样的人,天下再也难以寻找第二个。太孙妃将皇后还有太孙的表现都看在眼睛里,或者现在不会嫉妒,可是难免将来嫉妒……将来若是太孙不再敬重你,太孙妃又掌握了后宫……那就是你的厄运来了。”

郭菀央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才苦笑道:“我……绝不嫁给太孙,绝不。”

宁妃慈祥的目光看着郭菀央,低声说道:“可怜的孩子……当初兄长将我送进皇宫,当初我是非常欢喜。可是随后我就后悔了……只是没有想到,数十年后,嫂嫂又将你送进皇宫!嫂嫂是相信你,觉得你是孙女一辈之中最聪明的,对你寄予厚望呢……可是她到底没有在皇宫之中住过,怎么知道,皇宫之中的女人,过的不是人的日子?皇上只有一个,后宫的嫔妃却这么多……皇后娘娘还是一个不嫉妒的,我们才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若是皇后嫉妒……那更是如何才好?”

手轻轻抚模着郭菀央的头,说道:“好孩子,你今天的答复就非常好。这样的答复,可以稍稍缓解太孙妃心中的疑惑。但是你坚决不肯嫁给皇太孙,缓解了太孙妃心中的焦虑,却让皇帝陛下心中有了一个疙瘩。皇帝陛下……他其实一直都认为,女人如果不嫁给某个男人,是难以对某个男人倾心相从的。”

郭菀央不觉苦笑。当下低声说道:“央央当尽力。”

宁妃叹息道:“女儿最恨的,就是太聪明。因为太聪明,所以惹出很多祸端,皇宫又是一群聪明女儿聚集的地方……”

郭菀央回到自己的居所,又处理了一阵公务,吩咐下面的人,将库房里的白麻布都搬出来,就着夕阳的余晖晒晒。杂事都处理完毕,用了晚饭,捧了一本书,与茱萸对坐,听凭着时间一寸一寸的流逝过去。

茱萸听着外面更漏的声音,突然说道:“小姐……我好生害怕。”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好姐姐,你怕什么。”

心中却也忐忑起来。

正在这时,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

半夜鸣钟。

皇后……竟然就薨了。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间的门,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看去。一个穿越者死去了……她能回到她的时代吗?

她的时代,是一个战乱频繁的时代。那个时代民不聊生,比这个时代要差多了。至少,这个时代里,还有爱着她的一代帝王,有她爱着的一代皇孙。

然而她毕竟还是思想着回去。郭菀央清楚的记得。自己告诉皇后死去就是回去的时候,皇后的情绪明显安定下来。

郭菀央悠悠叹息了一声。

之后无事可记。因为皇后薨了,郭菀央这边骤然忙了起来。服丧要丧服,好在白麻布这些东西,都是有预备的,郭菀央虽然是新手,有些手忙脚乱,却还是将各种东西都按照人头发放下去,没有出什么差错。

忙乱了半个月,诸事才算忙完。皇太孙也开始按时读书,郭菀央也按时前往服侍。

说起来,郭菀央与朱允炆也是半个月没见了。这次在东宫见到,却是不觉吃了一惊。朱允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蓦然之间竟然枯瘦了很多,竟然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郭菀央不免有些心疼,当下轻轻说道:“殿下好生保重自己。”

朱允炆看着郭菀央,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瘦了。这些日子也忙坏你了?据说有几位娘娘因为丧服的事情,跑你地方吵了一架?”

郭菀央低声说道:“虽然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好在下官后面有宁妃娘娘与皇上撑腰。”

朱允炆叹息了一声,说道:“当初有皇后镇着,后宫嫔妃,虽然偶尔也有勾心斗角,但是都不敢放到明面上来。现在皇后一薨,各种姿态都摆出来了……也难为你了。孤……太孙妃还没有故皇后这么能耐,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

郭菀央淡笑了一下,说道:“太孙放心,人都是锻炼出来的。太孙妃……将来也定然能帮太孙殿下主宰后宫内务,让殿下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朱允炆听郭菀央这般说,也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也幸好有皇祖母这句话,孤从此就能光明正大的带着你上书房了。”

今天上课的却是方孝孺。眼睛扫了郭菀央几眼,却没有多余的话。方孝孺学问果然不是盖的,郭菀央在边上听着,也觉得大有裨益。

还在上课的时候,众人听见外面有细碎的声音。方孝孺皱起了眉头。郭菀央对方孝孺微微躬身,后退,转身出去,低声呵斥:“里面太孙正在听课,你们却喧哗什么?”

却见一个小太监上前,说道:“尚功大人见谅。此事实在不关小人的事情。是这个宫娥姐姐,一定要送什么东西进来。小人听方大人之前吩咐过,上课期间,除非十万火急之事,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因此就将这位宫娥姐姐拦住了。这位宫娥姐姐却不肯,于是就吵了起来,请尚功大人做主。”

郭菀央看了那宫娥一眼,款款上前,说道:“太孙正在上课,学业要紧,无论什么人都不见。这位姐姐,您要么先回去,要么在外面等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再代为禀明太孙,如何?”

那宫娥怒冲冲的看着郭菀央,低声说道:“这是太孙妃娘娘的吩咐……你竟然敢阻拦不成?”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孙妃娘娘是最贤惠的,对殿下的学业之事也非常看重,定然不会命你半路进来打扰先生上课,打扰太孙殿下听课。”当下吩咐侍卫:“请这位姑娘离开。”

那宫娥狠狠的盯着郭菀央,说道:“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那样的威胁,郭菀央倒也不是很在意,当下就自顾自进门去了。

对于那个宫女的威胁,郭菀央是不太在意的,如果是极要紧的事情,定然有太孙妃亲自出马。而且极要紧的事情,那宫女也定然会说出来。现在一个字也不说气冲冲就走,显然是没有啥要紧事情,或者多半是找借口来看皇太孙的。标准一点说,可能就是来看皇太孙与自己的。

毕竟那天的事情,在太孙妃心中留了一根刺了。

郭菀央回了书房,与朱允炆低声将事情禀告了。朱允炆也不以为意,于是继续听课。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方孝孺与皇太孙又说了两句闲话,又听见外面有声音。却正是太孙妃马氏的声音。郭菀央不由面露一个微笑,马上觉察自己这个微笑不妥,当下急忙低头。

朱允炆皱了皱眉,说道:“太孙妃来这里做什么?”带着郭菀央走了出去。

却见马妃带着两个宫女,盈盈笑着过来。朱允炆皱眉,说道:“此处乃是书房,女眷不能轻易进入,太孙妃怎么就来了。”

马妃盈盈躬身行礼,含笑说道:“妾是给太孙送药来的。太孙这些日子有些出虚汗的症状,妾去请教御医,讨了两个药膳的方子,太医说是上午辰时巳时之交食用效果最佳,于是妾就派宫娥给送过来,却不想被郭尚功拦在门外,那宫娥连说明的机会都没有。妾又怕耽搁太孙学业,不敢再度送来。这不,掐着时间,看着太孙马上要下课了,就亲自送过来。只是到底耽搁了一个时辰了,虽然特特意又热过了,却是怕耽搁最佳时候了。妾是惦念着太孙的身子,却不想郭尚功年纪尚幼小,却根本无法体会妾对太孙的心情……”说着话,将宫女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大碗黑乎乎的东西来。郭菀央鼻子灵,就嗅出来了,原来竟然是黑豆粥。却不知还加了什么东西。

听马妃一口一个“郭尚功”,知道马妃这是来向皇太孙告状了,不觉微微冷笑。

朱允炆皱了皱眉,说道:“太孙妃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盗汗而已,能有什么事情呢,不用这么细心的。这儿是书房,寻常女子是不能进入的,你本来也不该派宫女前来。打断先生上课,到底是莽撞了。”

马妃万万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当下也不敢落泪,只是委委屈屈说道:“太孙教训的是,妾知道错了。如今已经下课了,这黑豆粥,就请太孙用了罢?”

朱允炆皱眉说道:“你与我才做了夫妻,我的饮食习惯你还不是十分知晓。如今已经是午饭时分,却要我用这等不咸不淡全是汤水的东西,那等下处理事务如何能耐得饥饿?再说了,这黑豆的气味……孤却是十分不爱的。这盗汗也不是什么毛病,等下孤令太医院进两丸药来吃了也就是了。”

竟然是一口拒绝。

马妃只能委委屈屈的躬身行礼,说道:“妾知错了。”

郭菀央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说道:“太孙殿下,臣有奏。”

朱允炆倒是想不到郭菀央竟然摆出这等君臣奏对的架势来,又不知她要奏对什么,当下看着郭菀央,说道:“你说。”

郭菀央说道:“太孙殿下,臣曾听说,药补不如食补。臣又曾听说,是药三分毒,小毛病能用食疗的,当用食疗。太孙身有盗汗的小病,确实是小病,然而太孙殿下万金之躯,关系到的是江山社稷,轻忽不得,所以太孙妃为太孙煮粥,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孙殿下说‘小题大做’之类的言语,未免太失人君之体统。还请太孙殿下为江山社稷计,勿要辜负太孙妃殿下的一片心意。至于食用黑豆粥之后影响午膳的事情,臣想可以请御膳房可以稍稍为太孙准备一点小点心。”

郭菀央款款说来,站在后面的方孝孺竟然不断点头称是,看着郭菀央,也是一片和善的神色。马妃也想不到郭菀央竟然开口为自己说话,当下就殷殷切切的看着皇太孙。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接过粥碗,也不进书房在桌子边坐了,就这么站在廊檐下,用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口气将粥给喝完,将碗递还给马妃,转身对方孝孺说道:“先生等下一道去六部值房那边用膳罢,孤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用饭之后一道去六部那边看看。郭尚功,你一道去。”竟然就不再与马妃说话了。

这些年,皇帝已经着手将一些事务交给皇太孙,培养他的从政能力。

马妃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当下只能看着朱允炆去远。郭菀央留在最后,看着尴尬的马妃,微微叹了一口气,含笑说道:“皇太孙忧心国事,太孙妃勿要计较。”对马妃行了一个礼,转身追着两人去了。

马妃看着郭菀央身影去远,转头问身边的宫娥:“不是说女眷不能轻易进出外廷么?不是说六部乃是重地,女子不能进出么?”

边上宫娥轻声说道:“太孙妃您也知道了,皇后之前对太孙说了些什么。现在太孙就是带着郭尚功上大殿站着听政,皇上也不会说什么了……何况只是去六部走走?而且……太孙妃您也看到了,郭尚功对太孙妃那是尊敬有加,太孙妃您也不能斤斤计较了。”

宫娥这样劝慰,马妃却始终觉得意不能平。恨恨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曾听说,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郭尚功年纪幼小,母妃甚至有为太孙求偶之意……后来皇后甚至还为太孙去郭家闹了一遭,郭家却最终没有选择皇家。那时本宫还曾感到幸运,只以为从此之后不用再与这位郭家姑娘面对……可是没有想到,皇后还是将郭家姑娘弄进宫来了。皇后、母妃、太孙,一个一个都如此看重她……我又拿什么与她争夺呢?”

郁郁不乐的,转身回去了。

宫娥急忙小碎步跟上。

郭菀央还是第一次正式上外廷。御书房也算是外廷,不过那里现在是皇太孙私人读书场所,算起来也是介于外廷内廷之间了。

眼前所见,全都是太监与臣子。臣子们看见皇太孙带着一个女官服侍的年幼姑娘出来,都是露出诧异神色。郭菀央甚至觉得自己就成了动物园里的大熊猫。当下站直了,目不斜视,不卑不亢,款款前行。

还没有到地方,却见一个臣子捧着奏折匆匆前来,见到皇太孙,不由一喜,当下跪倒,说道:“见过皇太孙,眼前却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

朱允炆看见那臣子如此神色,当下疾声说道:“马爱卿请起……眼下却有什么要紧的事?”

那姓马官员疾声说道:“据地方奏报,却是滁州滁县地方,已经出现了蝗灾之迹象!”

朱允炆也是一惊,疾声说道:“你们怎么处置?”竟然说起“你们”来了。

那姓马官员苦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按照常规,传令地方,焚香祷告……如此罢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近些日子心伤皇后之薨,对外廷事务,经常动怒。这般虚应故事,只恐要惹怒皇上。”

那姓马官员头上冷汗涔涔,说道:“太孙说的是。”

郭菀央在内廷,却也知道当今皇上是一个冷厉的主,从来不将官员的性命当性命的。也难怪众人如此害怕。

“若是不奏报皇上,蝗灾事情,定然还会扩大。若是扩大……那就不得了。滁州距离应天府极近……蝗虫过境,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蝗灾这事情不像水灾,无论怎样,都受到河流流域的限制。蝗虫是会飞的,一群蝗虫一天能飞数十里,几天之内就可以将一个行省的绿色植被全都吃光。

“必须要报,不能等事情闹大了才报。”朱允炆倒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是皱眉,“该怎么样上报?”

站在皇太孙身边的方孝孺,上前一步,问道:“马大人,现在蝗灾事情已经怎样了?”

那姓马官员苦笑着将手中的奏章交给方孝孺,说道:“方大人请看……情况看起来还不是非常严重,幼虫好像才刚刚出土。再耽搁几天,等幼虫长出翅膀来……那就完了。”

“既然这样……那令百姓先去捉虫?”方孝孺说道,“只是人手捉虫,速度毕竟不行,何况愚民百姓,将蝗虫看做天降惩罚……”

听着方孝孺这样说话,郭菀央倒是诧异了。原来方孝孺诸人,也知道蝗灾并非天降惩罚,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愚昧。

“百姓不会听的。地方官员也不会下这个命令。”姓马官员苦笑道,“这些地方官员,都担忧着天降盛怒……”

“不作为皇上也会摘了他们的脑袋!”朱允炆忍不住怒了。

“只是人手捉虫,到底有限。”姓马官员摇摇头,说道,“现在所想的办法,就是纵火烧出一个隔离带来,只要没有绿色,蝗虫就不会往外飞,这样蝗灾就只限定于滁县一地……只是那样……当地百姓也会不允。”

那官员说的却是人的心态。虽然明摆着自己的田地将要被蝗虫吃光了,但是在蝗虫吃完庄稼之前先将他们的庄稼率先烧光,只怕没有人愿意。如果动作激烈一些,激起民变也是可能的。若是激起民变,那么就有一群人的脑袋要落地了。

方孝孺摇头,说道:“烧也不是办法,如今正是春夏草木茂盛的季节。”

朱允炆怒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最恨的是官员百姓愚昧,甚至连手工捉虫都不敢!”

正在这时候,郭菀央突然开口说道:“下官有一个办法,却是简单,而且似乎也可行。”

方孝孺眉头一皱。那马姓官员看了郭菀央一眼,也没有说话,眼睛却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倒是颇有些喜悦之色,说道:“先皇后曾与孤说过你有过人之才,现在果然有办法,却只管说来。”

郭菀央看见两个官员的眼神,知道现在姿态放得越低越好。女子干政,虽然说有皇后遗命顶着,朱元璋也默许了,但是毕竟与之前的法度不相吻合。当下低声说道:“下官也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下官之前也曾自己饲养鸡鸭诸般禽类,知道这些禽类最爱的是昆虫。蝗虫幼虫未曾长大,不会飞翔,正是鸡鸭鹅之类的最爱。如今蝗虫灾害还刚开始发作,如果马上就派官员就地收购滁州滁州县一地的禽类,放养到灾害地区,或者能大量消灭害虫,能避免一场大灾。”

郭菀央这样一说,一群人都是一怔,方孝孺就疾声问道:“果然如此?”不待郭菀央回答,就自己计算起来,说道:“若是鸡鸭之类果然能吃虫,一只鸡一天吃数十只虫子,百只鸡就能吃上数千只……收购上数千只鸡鸭,只怕就能解决问题!”

那马姓官员也忍不住说道:“若是鸡鸭真能吃虫子,由官府统一上虫害地区放牧,就可以避开百姓愚昧不肯捉虫的事情……百姓不敢自己捉虫,但是绝对不会不让鸡鸭来吃虫!”

朱允炆也不由兴奋起来,说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动作要快!速速发文滁县,着令滁县迅速收购鸡鸭!现在距离幼虫长出翅膀来也有几天,希望来得及!”

方孝孺当下说道:“也要迅速传话给附近几个地方,都令收购鸡鸭往滁县地方运送。想来定然能来得及!”

郭菀央微微一笑,下面具体操作的事情,是不用她来做具体提示了,面前这两个人,都是做官处理政事的,想来比她懂得多得多。

接下来的事情,郭菀央眼观鼻,鼻观心,就安安心心做好一个侍女的角色。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才告辞了皇太孙,回自己的在后宫的办公居所,继续履行自己作为尚功大人的职责。

这些都是闲话。次日早上陪着朱允炆读书的时候,却见太监过来,传皇帝的口谕:“传郭菀央干清宫见驾。”

皇帝要见一个小小女官?郭菀央不觉有几分忐忑,看向朱允炆,见后者递给自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皇帝既然没有传话给朱允炆,那朱允炆自然不能陪着去,再说黄子澄大人的确不是一个好说话的角色,对郭菀央的眼神一直没有好过。朱允炆又是一个懦弱的性子,根本不敢向黄先生提出一条反对意见,那也只能爱莫能助的看着郭菀央跟着传话太监走了。

其实也没有几步路,就看见几个大臣静静等候在干清宫的外围。见一个身量还未曾完全长开的小姑娘进去,都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或者有从服饰上辨认出郭菀央身份,不由露出艳羡的神色。

朱元璋就高高坐在龙椅上,郭菀央不敢仔细看,只是依稀觉得,皇帝的似乎几天之内就苍老了很多。这种苍老不是外貌上的,而是精气神上的。

似乎皇后的去世将他的精神全都抽走了。

皇帝就这样冷森森的坐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冷厉的气息。郭菀央恭恭敬敬的跪倒,却很长时间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是非常明白。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长时间,才听见皇帝发出一声咳嗽。咳嗽过去,皇帝才说话:“郭菀央……昨日太孙诸人所上的对付蝗虫的策略,果然是你献的计策?”

郭菀央不觉苦笑了一声。昨天在场的虽然只有四五个人,但是没有做过很保密的措施,何况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皇太孙虽然不会多言,但是难保边上没有皇帝的眼线。当下只能低声认账:“正是……女臣。”

郭菀央换了一个自称,叫“女臣”。这个词或者是生造,却是在提醒皇帝:我曾经答应过皇后要尽力辅佐您的孙子。我正在履行辅佐太孙的职责。

可惜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听懂郭菀央言外之意,他只是微微冷哼了一声,说道:“果然好大的胆子!女子不得干政,乃是国朝法度。你却堂而皇之的跟随太孙到前廷去走了一圈,还毫不避嫌的在大臣面前献计献策?”

郭菀央听着皇帝森冷的口气,似乎隐含着杀机,不由苦笑起来。这个世界果然没有道理可讲。前些日子皇帝还逼着自己要做好辅佐太孙的职责,今天却又因为自己给太孙献计献策而获罪?

低眉敛目,低声说道:“皇上治罪。女臣当时只是想……想要为太孙分忧解难。因此就逾越了……”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说道:“想要为太孙分忧解难,因此就逾越了?你难道说,你没有借机干政的心思?”

郭菀央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上来。心中也明白,这不过就是所谓的帝皇权术罢了。皇帝需要自己给皇太孙做智囊,但是皇帝不需要一个敢在皇太孙大放厥词的智囊。或者说,皇帝希望自己用私底下给皇太孙献计献策的方式。

将所有的聪明都归到皇太孙身上。

当下抬起头,朗声说道:“皇上治罪。女臣以为,虫灾之事,急胜燃眉。如此之际,如果等私下场合,缓缓分说,说不定就要耽搁一两天的时间。耽搁一两天的时间,或者部分虫子就会长出翅膀,四处肆虐了……为了万千生民能保全一两口口粮,女臣就是逾越又如何?”

朱元璋大怒,拍着桌案站起:“巧舌如簧!虽然你有先皇后之遗言,然而先皇后所言的辅佐,也仅限于后宫之中!你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但蛊惑太孙带你前往前廷,还擅自与朝臣交流,出言干涉政事!今天若不办你,将来难免导致女祸!”当下传令:“来人,拉下去,先责二十大板!你却给我记住,皇后是命你辅佐太孙,却没有令你在太孙面前妄自干政!”

郭菀央的倔强性子也上来了。这叫什么逻辑!皇后要我辅佐皇太孙,你也是在场的,你也曾逼着我答应!现在却说皇后只是令我辅佐太孙做好后宫之务?为了压制我,你好歹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出来,用不是逻辑的逻辑来压我,我岂肯心服!

当下抬头,亢声说道:“皇上见谅。皇后给女臣下令之前,还曾说过‘全心全意’四个字。女臣也曾答应皇后,从此之后全心全意辅佐皇太孙。既然是全心全意,眼下皇太孙有燃眉之事女臣有办法却因为生怕皇上降罪而不敢言,任凭太孙心急,算什么全心全意?”

朱元璋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说道:“好好好,你居然还不服?”

郭菀央沉声说道:“若是重新来一次,女臣也还是要多嘴!”

朱元璋怒道:“既然这样,朕就打得你心服口服!”厉声喝道,“快拉下去,重责二十!”

当下就有太监上前,将郭菀央拉下去。郭菀央眼睛看去,其中一个却是以前的老相识,太监羊得草,浑身还是一股尿骚味。

羊得草将郭菀央拉下去,压低声音说道:“郭尚功,你等下就给皇帝陛下认个错罢,别倔着了……”

郭菀央低声说道:“羊公公,皇后遗命犹然在耳,我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闭口不言?如此如何对的起先皇后?”

羊得草苦笑了一下,说道:“也罢了。”当下就令两个小太监将郭菀央压在行刑凳上,又有两个太监举起板子,就打下来。

虽然也穿越过几次,也经历过几次虐待,但是这样被人摁着打板子还是第一次。一板子下去,郭菀央就痛得龇牙咧嘴,只是强忍着不敢呼痛而已。相比较而言,那几天学礼仪被徐尚仪虐,还是毛毛雨而已。

咬牙忍了十个板子,却听见里面跑出一个小太监,示意这边暂时先住手,抬高声音问郭菀央:“皇上问你,可服了没?”

郭菀央咬牙,说道:“不服!”

那小太监高声传皇帝圣谕:“既然不服,那就继续打,打到服了为止!”

听到这样的圣旨,即便是郭菀央再强悍的性子,也不免将心给沉下去。莫非自己预料错了……还是及时服软?只是已经到了这等当口,自己又如何肯服软?

一旦服软,前功尽弃。

板子高高举起,再度落下。因为有过片刻的停顿,这一板子,比之前带来的痛楚感更为剧烈。

就在这当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你们暂且住手!”却是朱允炆的声音。

郭菀央松了一口气,这救星果然来了。可惜来迟了一点。

却听见羊得草吩咐:“大家先歇歇……”

趴在长凳上,郭菀央的嘴角不由扯出两个笑容。

朱允炆匆匆进了宫殿,就听见里面传来朱允炆禀奏的声音。接着听见朱元璋暴怒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

再接下来,就是朱允炆恳切的声音。听见朱元璋暴怒的声音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然后宫殿之中寂静无声。

却见朱允炆出来,低声吩咐说道:“皇上吩咐暂且饶了郭尚功这一回。你们扶着郭尚功上殿去谢恩。”

羊得草几个人当下将郭菀央扶起来。虽然只是十个板子,却是真正的痛死人,趴着不动还好,一动,只觉得上凝住的伤口又全部都裂开。之前还不觉得,这么一动,就觉得之上,鲜血淋漓。

却听见羊得草的声音:“哎呀,殿下,您手上这是怎么了,奴才要赶紧传御医来……”

郭菀央站定,抬起眼睛,看着朱允炆,却见对方的手上,竟然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看起来竟然是说不出的狰狞。当下心中一动,哽咽道:“殿下!”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看着可怕,其实无碍的,不过就是被一个花瓶刮了一下而已。叫御医洒点药粉也就是了。”

不能多说,郭菀央当下再度进了宫殿,见皇帝,叩头谢恩。

朱元璋白了白眼睛,说道:“你可知错了?”

郭菀央不敢倔强,当下说道:“女臣知错了。”

皇帝再度白白眼睛,说道:“既然知错,那么将来还敢干政不?”

郭菀央回答毫不迟疑:“若还是这等十万火急之事,女臣只怕还是管不住这张嘴巴。”

“你必须管住!”皇帝的声音阴阴沉沉的,竟然没有多少暴怒的意思,“今日有皇太孙求情,若是再管不住,来日皇太孙求情,朕也不会理睬!”

郭菀央低声说道:“女臣尽力。”

朱元璋听着郭菀央的声音透着敷衍,竟然也不再纠缠,竟然吩咐道:“羊得草,你去太医院,去传女太医来给郭尚功看病。小顺子,将朕的那柄碧玉如意拿来,就赏给郭尚功了……你带人送到郭尚功居所!”

皇帝一边打,一边赏,却是让郭菀央完全的怔住,说话的声音里也就带着几分颤音:“皇上!”

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擅自干政,理应处罚,如今已经罚了。虽然二十板子没有打全,但是看在皇太孙求情的份上,朕也不计较了。然而你所献的计策,却确实是可行的,如果实施得宜,确实能有效避免一场大灾。这等大功,不能不赏。既然如此,朕就赏赐你碧玉如意一把,将来不管哪位皇帝……无论如何,允许你如意一次!”

皇帝这赏赐,竟然是世上第一丰厚!郭菀央知道自己不能不表示,当下一边在肚子里月复诽“为何不干脆抵消了这二十板子,就是给了碧玉如意,我还真的敢提些不合情理的要求么”,一边却要忍着跪倒,磕头,谢恩。

两人谢恩完毕,出了干清宫,就看见御医提着药箱在等候了。

郭菀央不由诧异太医来得迅速,朱允炆却是知道,羊得草这等有眼色的大太监,只怕在皇帝刚下了打板子的命令时候就暗示小太监跑去寻找太医了,却是一点也不诧异。

朱允炆当下就吩咐小太监:“抬了抬子来,将郭尚功快快抬进居所,给郭尚功先用药了。”

郭菀央急忙说道:“还是先给皇太孙用药了。”

朱允炆忍不住嘴上含笑,说道:“还是你要紧……羊得草,你扶着轻一点,可千万别将郭尚功给伤上加伤了……”

郭菀央站定,倔强说道:“主臣有别。太孙不用药,臣下就痛死在这里。”小嘴撅起,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样子。

郭菀央向来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样,今天这番表现,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朱允炆也不由哈哈一笑,当下吩咐说道:“你们先抬着郭尚功回屋子安顿下来,孤……就在此地令太医处理了伤口就来。”

御医很快就将要紧的伤处调理得当,其余的就交给茱萸,收拾着离开了。朱允炆又留着吩咐下属宫女们小心煎药侍候,在郭菀央的一再催促下,想起还有一堆的公务,这才急急离开了。

茱萸一边给郭菀央敷药,一边却簌簌落泪:“好小姐,您就不会顺着皇帝陛下一点儿么。皇帝陛下其实也就是要您认两声错罢了……”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好茱萸,你可知道,我如果认错了,还才是真的危险临头了……”

茱萸不懂。郭菀央抬抬眼睛,茱萸忙去将房门关上……却又止住,躬身说道:“宁妃娘娘。”

却是宁妃扶着两个宫娥来了,当下急急忙忙进来,疾声就问道:“可无碍么?”

郭菀央急忙支撑着要起来,宁妃生气道:“一家人还行什么礼?”掀开郭菀央的脊背,又轻轻扯起包着的绷带看了看,说道:“好在下手的太监留了手,否则……十个板子,丢了命的也有人在。”

郭菀央笑了笑,不说话。

宁妃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孩子,经过了这么一遭,总得长点记性了罢。外廷政事,千万不能多嘴。否则,十个板子还是轻的。”

郭菀央不服气说道:“既然有些法子,却因为怕这怕那而闭口不言,这不是违背了先皇后之前的吩咐了么,就是为了先皇后的吩咐,我也不能明哲保身。”

宁妃叹息了一声,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先皇后的意思,也不过是要你在内政上辅佐皇太孙罢了,也没有点明你可以干涉外廷之事的。”

郭菀央沉默了良久,终于低声说道:“宁妃娘娘教训的是。”

居然不再与宁妃顶嘴。

宁妃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还是太憨直了一些。打了十个板子居然还不改口……你这死硬的性子,却不知是像谁呢?”

又说道:“皇帝陛下赏罚分明,你千万不可有怨怼或者恃宠而骄的心思,那碧玉如意乃是要紧的事物,你可千万要收好了,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郭菀央略一沉吟,说道:“宁妃娘娘。这碧玉如意虽然是一个好事物,可是放在侄孙女这里并不算十分安全,要不还是您收着罢。想来也是用不着的,等用得着的时候再向娘娘要来就是。”

宁妃沉吟了片刻说道:“虽然说放在你这里不甚安全,可是御赐的东西,放我那里,却也说不过去。让旁人知道,又不知生出多少闲话来。”

宁妃又说道:“虽然张御医的药都是极好的,本宫也很放心。只是本宫这里还有些当年皇上赏赐下来的药,放着也是放着,本宫就一股脑儿全都带来了,就全都交给你的丫鬟了罢。”

郭菀央谢过了。宁妃说了一阵话,正要离开,却听见外面有禀告的声音:“硕妃娘娘来了。”

郭菀央急忙挣扎着起来。硕妃急忙阻止,笑着说道:“郭尚功有病在身,不必多礼。”又说道:“其实有皇上亲口吩咐御医看病,这病想来是不碍的,但是想着你这孩子乖巧伶俐,不走过来一趟,竟然有些不安。因此还是走过来了,若是因为我过来让你上上下下的伤上加伤,不是本宫的罪过么。”

宁妃在边上笑道:“硕妃妹妹有心了。”

硕妃微微含笑说道:“妹妹手上不是很宽绰,也没有什么好礼物,就是收拾了一点补品,也不知能不能吃,郭尚功先问过御医了罢。”

硕妃这话说得混赖,宁妃指着硕妃大笑说道:“妹妹这话好生无赖,哪有送人礼物却不知合用不合用的,万一我侄孙女用错了药,可要找你算账!”

两人笑闹,郭菀央自然是插不上嘴的,正巧这时茱萸已经将茶水端上来,这闲话才告一段落。

宁妃硕妃离开,却又有人前来,却是各处的低等嫔妃,一个个全送礼来了。好不容易抽了空儿,茱萸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痛楚实在不得了,我还真的指望你多病上几回……”

郭菀央怒道:“天下焉有此理,做丫鬟的竟然敢诅咒小姐……”

茱萸急忙笑着告罪。郭菀央笑着吩咐:“等下讲讲。”

茱萸急忙出去吩咐了下面的使女,一边却将房门关上,笑着说道:“好小姐,好不容易得了闲,你却告诉我,为什么说如果服软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郭菀央叹息了一声,说道:“茱萸,你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皇帝陛下这如此无礼的十个板子,一方面是特特意给太孙一个机会,另一方面,却是要试试我的心性的。”

茱萸迷惑道:“给皇太孙一个机会?试试小姐的心性?”

郭菀央说道:“正是,因为皇后临终的时候对我有太多的推崇之词,这些言辞终于勾动了皇帝陛下的疑心。”

茱萸迷惑道:“勾动皇帝陛下的疑心?可是你那天在皇帝陛下跟前表现的很好啊。”

郭菀央叹气说道:“可是我没有答应嫁给皇太孙……其实也一样,就是嫁给皇太孙,皇帝陛下也不能消解他的疑心。”郭菀央没有将话说囫囵。自从唐朝之后,几乎所有的朝代将“女祸”看得比任何祸害都大。

马皇后当着皇帝的面,给自己这样的遗言。这样就是变相的要求皇帝与皇太孙,给自己干政的权利。因为皇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皇帝也不能拒绝。

然而皇后这样留言,皇帝却是害怕皇太孙不能驾驭这样自己。所以才会恩威并施。这十个板子与其说是对自己擅自干政的惩罚,还不如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若是不好好守着你的本分,那么擅自干政一个罪状,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是否口服心服。他在乎的,就是自己是否已经害怕了。

郭菀央相信,即便今天自己不出言献策,皇帝也会借着自己擅自上外廷这个理由,将自己打上一顿。

顺路给皇太孙一个施恩给自己的机会。皇帝素来看重皇太孙。老年皇帝,更是重视孙儿。皇太孙向皇帝求情,皇帝大多时候都会转怒为喜,怎么今天就动手打人了?还将皇太孙伤得鲜血淋漓的,服侍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也还有,怎么就没有眼色不主动上前帮皇太孙包扎一下?却要鲜血淋漓的给自己看?

郭菀央不觉苦笑起来,这样想来,皇太孙突然之间要带自己上外廷,说不定也是皇帝设计之中呢。

茱萸思想了好长时间,才有些明白,低声说道:“皇上……也是患得患失呢。”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突然之间闷闷不乐起来,说道:“也是人情之常……人站的位置高了,考虑事情定然要长远一些。我若是轻易服输了,皇上对我更加不放心。现在我就这样认准死理,皇上反而更加欢喜。毕竟……直肠子总比花花肠子要好。”

茱萸落泪道:“可苦了小姐了。”

郭菀央笑道:“这么苦恼做什么。现在有了一个碧玉如意,至少有了一道护身符。”

茱萸蓦然说道:“还是不对。皇上既然对小姐动了疑心,怎么还会赐予这么贵重的东西?”

郭菀央笑道:“这理由简单。打一个巴掌给一个蜜枣乃是最常见的驾驭之道。可是皇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即便吃了蜜枣,挨打者还是不会轻易忘记那记巴掌。”

此后没有多余的闲话。等过了几天,郭菀央能起来了,照旧上书房做事。

只是经历了这一次,郭菀央对朱允炆的态度更是柔顺了许多,朱允炆对郭菀央与之前也更为亲切。而两位先生对郭菀央言辞也渐渐和顺起来。这些都是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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