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才人,妳赌输了。”李凤雏笑得邪气。
冉凰此的心凉透了,不是因为和猛兽身处同一个地方,而是自己竟错估了这男人的性情。
昨晚,他阴郁忧伤的神情还印在脑海里,怎么今儿个竟笑得如此恶劣无情,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本王!”他突地低斥。
竟敢用那种自以为慈悲的眼神怜悯他,他李凤雏是谁?需要她这位阶最低的才人来怜悯他?!
“……王爷很无聊吧。”
扁看这远方追着太监跑的老虎,她的双腿软到站不住,索性就地蹲下,抬眼瞅着他瞬间愀变的脸。
说到底,根本就是个性格扭曲的人嘛,在老虎发现她前再跟他赌一把好了,就赌他最后一抹人性,赌输了,大不了一死,反正不赌的下场也一样。
“妳说本王无聊?”他沉声问,双目半瞇。
“不,王爷是喜怒无常的人,面对所有大臣的唯唯诺诺,肯定觉得乏透了,但我就不一样,我可以不给王爷面子,留着我,王爷才不至于觉得日子乏味。”她说得铿锵有力,但事实上不过是虚张声势,纯粹在赌,赌他一定会救她。
只是,这样的说法,会不会教他以为她是在挑衅啊?
“妳在跟本王谈条件?”他哼笑。
“王、王爷认为是,那就是吧。”
懊死,老虎发现她了!猛兽的声音愈来愈近,吓得她不只软腿,还爆冷汗。
“妳确实有趣,只是……”他笑得浪荡,眸色蓦地冷锐,倏地跃入圈子里,就在一只老虎疯狂扑上她的瞬间,单手朝老虎的颈部扣住,在老虎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时,整个颈部就被他有力的指贯穿,随即将牠往旁一扔。
圈子外响起阵阵抽气声,而冉凰此则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完全说不出话,粉颜苍白得很。
“妳有想过这种下场吗?”他居高临下地问,黑眸沉燃着火。
她气虚得只能摇头。
“妳知不知道被猛兽给撕开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冷笑。
她再次摇头,吓到太虚,没力气说话。
“这样的妳,什么力量都没有,凭什么替他们出头?”
“……可、可是,杀人总是不好,若有错,也该依法办理,真罪该万死,就直接推出丢靳首,何必要猛兽把他们撕开?”她喃着,却发觉他刚才只问晓不晓得她被猛兽撕开是什么样的滋味,却要犯错的太监去经历,好像……他还挺在乎她的?!
可能吗?她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李凤雏神色严峻地瞅着她,口吻却异样漫不经心,语气轻到像是自问。“这样善良的妳,要怎么在后宫存活?”原想试探她是否如他猜测的善良,岂料她非但善良,简直是近乎愚蠢的天真。
那些太监与她何干,有必要让她拿命与他赌吗?这已经不能说善良了,根本是愚蠢!
听出他寓意深远的弦外之音,冉凰此不解的抬眼。
他明明就可以狠着心把她丢进圈子,但危急之时又跃进圈子里救她,甚至担心她怎么在后宫存活……这人到底是善是恶?
他应该是可怕危险的,但为什么她却总是私心的认为,他只是性格有点扭曲,不算大恶人呢?
“则影。”李凤雏忽地唤道。
则影不知打哪出现,跃入圈子里,眨眼间便救出那两个快被猛兽拆卸入月复的太监,速度之快,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回去吧。”李凤雏轻松拎着她跃到圈子外头。
欸?说放就放,神情说变就变,敛下笑容的他充份显现他唯我独尊的霸气,和先前大笑的他大相径庭,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怎么?怕本王泄妳的底?”看她一脸呆愣,他哼了声。“既然妳赌赢了,本王自然一诺千金,倒是妳,知道怎么回去吗?本王今儿个心情好,就指引妳一条明路吧。”
冉凰此被他变化极快的神情和语气给耍得一愣一愣,跟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指向后方,李凤雏懒声道:“从这儿直直走,碰到墙左弯,遇见桥右弯,直走就到了。”
闻言,她微微瞇起眼。“……王爷,我刚才是从这边来的。”她缓慢地伸出纤葱白指,指着反方向。
虽然她方向感奇差无比,是见路忘路的路痴,但是,她离开良鸠殿没太远,不过是两个弯而已,她还记得!
“喔,是吗?”李凤雏低低笑开,嗓音温醇如风。“下次忘了路,再来问本王吧。”
才不要咧!
她开始怀疑,昨晚她会一直找不到路,根本就是他在耍她!
明明要生气的,听见他快活的笑声,看着他因笑而明亮的容颜,她却像着了魔似的跟着微弯唇色。
见鬼,她居然跟着笑!
李凤雏的目光落在她用力掐自己女敕颊的举措上,不由得笑得更开怀,他俯近她说:“走,陪本王去赏花。”
“赏花?王爷,下雪了耶!”
“赏雪花。”他霸道地扣住她的手。
雪、花?喂、喂~哪有人这样的?
被硬拖着走,她还没反抗,就瞥见李隽从右侧小径走来,不用她呼唤,他已经快步来到面前。
呜呜,好隽儿,不枉她把他当弟弟看待。
“见过摄政王。”第一皇子李隽横挡在李凤雏面前。
“退下。”他冷冷命令,不复方才的笑颜。
“摄政王,冉才人是我母妃殿里的宫人,我母妃正等着她呢。”李隽的母妃正是良鸠殿的主子昭仪,担忧着冉凰此再次迷路到后宫外头,所以派他来找人,没想到还真是走出后宫了。
“本王要个人,谁敢抢?”李凤雏冷哂,随即又垂眼瞅着一脸迫不及待想逃的女人。“冉才人,别忘了,妳刚才对本王的『利诱』。”
此话一出,冉凰此只能用力扁起嘴。
恶魔!她随便出卖自己,他还真的打算签收喔……
“可是,才人怎能随便离开后宫?”李隽想要不着痕迹将她拉到身后,岂料却被李凤雏快一步扯过。
“她现在不就已经离开后宫了?”他轻哼。
李隽无言以对,冉凰此更是任由处置的认命表情。
有什么办法?谁要她就是笨得走出后宫范围外?
“摄政王,冉才人不是故意离开后宫,而是看守的太监没守门所致,而且她隶属后宫,摄政王硬要带走,岂不是强人所难?”李隽担忧地看着冉凰此把嘴压得扁扁的。
“想不想看本王更加强人所难?”他咧嘴,笑得邪气,已经不耐烦了。
“等一下!”冉凰此随即跳出来。“我跟你走,不要再为难隽儿了。”
“凰此。”李隽低唤,像是极恼她不懂险恶,若是真跟这男人走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虽说,未曾听闻李凤雏近,但他残忍的杀人手段、善变难测的性子,若是一个动作惹得他不悦,他就得要赶来收尸了!
“放心,王爷不会伤害我的。”这一点把握她是有的。“隽儿,你回去跟鹂儿说,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祸是自己闯的,当然要自己负责。
“怎么,说得像是生离死别,本王说要杀人了吗?”李凤雏冷哼。
“隽儿,你听见了,王爷说他不杀人的,所以你先回去吧。”她拍拍李隽的肩,给了个满档笑意。
不想再看两人离情依依的蠢模样,她的话一落,李凤雏直接将她拖了就走。
*
才人很忙的。
真的。
尤其是在新年佳节的这段时间以内。
基于后宫规定,后宫佳丽中,位阶最低的采女和才人共七十二名,没有属于自己的院落,得要让婕妤以上的嫔妃挑选,依着主子过活,位阶只比宫女高上一点点。
而她,冉才人,蒙良鸠殿主子鹂昭仪点中,在良鸠殿住下,备受疼爱,两人情如姊妹。
然而,才人的生活有这么简单吗?不不不,除了打点鹂昭仪的生活,还得要手段玲珑地安抚后宫所有佳丽,上至皇后,下至与她平阶的才人,关系都必须打点得妥妥切切,否则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欸,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冉凰此脑袋里就会响起那男人漫不经心说过的那句——这样善良的妳,要怎么在后宫存活?
怎么存活?有那么困难吗?她觉得倒还好。
堡作从她张开眼开始计算。洒扫?不,那是小爆女的工作。传送三餐?那也是御膳房的工作。打点门面?那也不是她的工作。
那么她要做什么?
才人是很忙的,容她再说一次,她的职责在于巧妙安抚所有的后宫佳丽。
“娘娘,想好问题之后,抽三张牌吧。”恭敬地把牌推成扇面,她等着皇后点选。
“就这三张吧。”皇后随意点着。
冉凰此动作飞快,将盖住的牌贴放在锦毡上头;这牌呢,可是她跟鹂昭仪讨来上等签纸,裁成巴掌大,画上图案,专供占上用的。
倒也不是真的可以论古问今,纯粹只是打发时间,只是今天的皇后娘娘,手气好像不太好。
“娘娘,妳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她翻开第一张,好看的肩微拧起。
“皇上的身子。”
冉凰此惨兮兮地低呼。糟,怎会抽到“恶魔”呢?
“如何?”
“呃……没问题的,皇上的身子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有所起色。”她瞎掰着。
占卜,是后宫美人们特别偏爱她的主因之一。但她真的如此善于占卜?其实也不是,该说是依猜测、谎言再加上牌面讯息组合而成的。
皇后抽中这张“恶魔”牌,就代表着皇上极有可能沉溺于感官刺激之中,严重损耗元气,身子想要好?有困难。
“是吗?”皇后笑开。
“是啊。”她心虚干笑。“娘娘第二张牌问的是什么?”快快翻开第二张,她嘴更扁。
厚,怎么会是“死神”?这是什么状况?!
“我和皇上的感情……”说时,还娇羞地垂下眼。
这这这……要她怎么掰?“没问题的,娘娘肯定可以和皇上白头偕老。”可恶,皇后娘娘今日的牌运怎么这么差?害她掰得好辛苦。
“真的?”脸泛着红晕。
“看第三张吧。”快转移话题。然而,翻开,她随即楞住。
“第三个问题,我问的是后宫的平和。”
“塔”……为什么抽中了有毁灭之意的“塔”?
“冉才人,本宫好早以前就想问妳,妳画的这些图到底是什么?怎么全都是石头和山呢?”
哪有?她画的明明是太阳星星月亮,还有很多美人,哪来的石头和山?
冉凰此很无力,正当不知该从何掰起时,便听闻皇后又问:“冉才人,妳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冉凰此抬眼,用她最真挚的眼光看向细皮女敕肉又光滑如蛋面的玉瓷容颜。“皇后娘娘,您在说笑吧?您要是敢说老,咱们都别混了。”
这绝非是狗腿,而是真心认为。
依她目测,皇后的年岁绝对未过三十,加上保养得宜,妆点得如此雍容华贵,哪里有半丝老态?
包何况,能够被选入宫的,每个都有沉鱼落雁之姿,而且个个波涛汹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自惭形秽了,遮起来遮起来,别露出来丢人现眼。
“妳说的可是真的?”皇后娘娘闻言,果真是凤心大悦。
“冉才人起誓,若此言有假,愿遭天打雷劈。”冉凰此很认真地举手发誓。
“妳这个甜丫头。”一句愿遭天打雷劈,哄得皇后心花怒放,朝身旁的贴身命妇使了个眼色,一条缀着金锁片的绫绣帕子便落在冉凰此手中。
“谢皇后娘娘。”
“去吧,贤妃的丫头正等着妳呢,妳这个大红人。”看向殿外那抹鬼祟的身影,皇后微恼,但为了显现她皇后的泱泱气度,也只能放冉凰此先走。
“谢皇后娘娘。”伏身叩谢过,冉凰此收拾好她在后宫赖以为生的牌后,便离开皇后所在的朱雀宫,赶赴贤妃的绿雀宫。
就这样,去过一后四妃九嫔三十六婕妤七十二才人的宫殿之后,她一天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说穿了,后宫是个寂寞的国度,看似神气荣耀,实则孤寂空洞,后妃们想要的,不过是找个体己人,说些体己话罢了。
而她,不需玲珑八面,不需迂回曲折,只要说出真心话,就能拿到一堆打赏。
不是她要说,她在后宫真的是吃得很开,所以怎么会有所谓难以存活的问题?摄政王真的是想太多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替她想这么多?
“冉才人,妳杵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响起贵妃的声响,忙了一天才回到良鸠殿冉凰此回头欠身的瞬间,也习惯性的扬起笑脸。“冉才人见过贵妃娘娘。”
“妳傻在这儿做什么?”贵妃清艳的眸直瞅着她。
“没什么,只是饿了。”她呵呵干笑。“贵妃娘娘有事要找鹂昭仪吗?”
“不,本宫是来找妳的。”贵妃走往殿内。
良鸠殿分为前后殿,中间以园景曲桥相隔,沿着围墙广植林树,绿荫蔽天。
“找我?”冉凰此跟在后头,跟随侍的宫女和其他才人采女并列。
“听说,前些日子摄政王找了妳麻烦?”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呃……倒也不是麻烦,应该是说有点误会。”唉,后宫真是小,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
不过,那也是初一的事,今天都十五了,这期间,她根本没再见过摄政王。也对啦,毕竟她都乖乖待在后宫范围内,怎可能遇见他?他再了不起,也不可能踏到后宫里来吧。
但是,她必须强调,绝非是恶意逃避,只是她太忙了。
“冉才人,妳回来了。”李隽从主殿前的廊道走来,瞧见贵妃,沉声问安,出乎十四岁年纪的世故。“御膳房送晚膳来了,母妃正等着妳一道用膳呢。”
“这样啊,那贵妃可要一道用膳?”冉凰此笑问着贵妃。
“不了,本宫只是想,若他日摄政王又找妳麻烦,妳就告诉摄政王,要他有事尽避来找本宫,别净找妳麻烦。”
“多谢贵妃娘娘。”真是世间处处有温情。“不过,摄政王不是找我麻烦,他其实——”
“冉才人,本宫曾在金雀宫服侍皇上时,与他错身见过几回,目睹他谈笑杀人……他是个恶鬼,妳别不信邪。”贵妃冷冷打断她的解释。
冉凰此垂眼不语。是啊,在圈子里时,她也真的觉得他很可怕,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