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府。
今日万里晴空,一扫冬日的沉闷,邱嫣然命丫鬟将书箱搬到院子里去,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本一本的书籍拿出来,一股霉味在空气中飘荡著,不一会就在阳光之下被暖风吹散了。
“大小姐,你去休息吧,这里奴婢会看著的。”暖玉担忧地看著邱嫣然,今日虽不是烈阳,可邱嫣然白皙的小脸被晒得红通通的。
“无妨。”邱嫣然坚持地摇摇头,墨绿长裙随著她的走动随风轻飘,如山间的溪水般灵动静好。
两个时辰之后她才将所有的书都摆好,接著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喝茶休息,一旁的暖玉一边伺候著,一边不满地说:“大小姐,这些事情交给奴婢做就好,你又何必亲力亲为呢。”
邱嫣然轻笑,“你一个人哪里来得及呢。”
暖玉一听,鼻子微酸,邱府曾经是书香门第的大世家,只可惜近几十年来出不了一个秀才,渐渐地落败。
邱嫣然十岁那年,邱府发生了巨变,本来住的府邸也卖掉了,转而搬到了东南的一个小爱邸,府中的仆人最起码也减少了一半以上。暖玉也是从小伺候在邱嫣然身边的,邱嫣然以前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伺候,如今只剩下一个暖玉了。
暖玉心中感叹不已,她年纪要比邱嫣然大上一岁,去年已经订亲,明年成婚之后就不能待在邱嫣然身边伺候了。而邱嫣然如今十六,却还未订下亲事,只因贵人瞧不上落魄的邱府,有些则是一个个怀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来求亲,邱父自然是不肯的。
暖玉的目光落在容色极佳的邱嫣然身上,邱嫣然长得水灵,浑然天成的大家之气,那股韵味当真是少有,也难怪那些纨裤子弟想趁机占便宜求娶回去。
想到此,暖玉心疼地说:“大小姐,奴婢听到了一些事情。”
本闭眼休憩的邱嫣然睁开眼,轻声道:“何事?”
“奴婢前些日子听说夫人有意要将你许配给商户。”暖玉愁眉不展地说。
“哦,如此甚好。”邱嫣然不在乎地说。
“大小姐。”暖玉惊呼:“这哪里好了!”
“你瞧瞧我们的院子,可是好了?”邱嫣然反问,见暖玉噤口,她缓缓地道:“嫁给商户又有何不好呢,你想想,起码日子便过得顺畅了。”
暖玉撇嘴,“可……”
“暖玉,我在你眼中是千般的好,可我在别人眼中可不是这么好。”邱嫣然微微一笑,“你可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暖玉垂头,“大小姐何必如此,夫人、少爷也不用大小姐如此牺牲。”
邱嫣然轻笑,“你啊,想左了。”
邱府曾是大户,所以也免不了一些大户的恶习,为了多子多福,邱嫣然的二伯便纳过二房妾侍,近年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这孩子倒是如糖葫芦似的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偏偏邱老夫人喜得不得了。
和邱二伯不同,邱父并未纳妾,无关风花雪月,只因邱父是一个古板的人,邱父的整颗心都在读书上,娶了邱母之后,便有了邱嫣然和邱书怀,既然已经有了子嗣,也能对祖宗有了交代,他自然不从,也不想在读书以外的事情上分心。
是以,邱府的落败邱父也全然不当一回事,能吃能喝,有地方睡就好,最重要的是有书可读,而邱嫣然喜书的习性便是从邱父那学来的。
暖玉自然不懂邱嫣然话语的意思,其实邱嫣然早已想通,女子的终生与娘家息息相关,娘家好,她才会好,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弟弟很有自信,一定能博来一个进士之名,她以后在夫家也好挺直腰板。
其他人她一点也不在乎,可她的爹娘和弟弟她无法不在乎,特别是邱母,这几年为邱府操心,却不得一点好,幸好邱父开口要分家,这一两年来日子也好过多了。
“大小姐,听说昨日二老爷又进府了,奴婢怕二老爷在这桩婚事上……指手画脚。”暖玉的声音很轻。
邱嫣然听出了门道,叹了一口气,“听说三堂姊下个月就要出嫁了?”
“是。”暖玉想了想,“大小姐是否想要出了一份礼?”
“我?”邱嫣然娇媚一笑,“还是算了吧,免得他们以为我耀武扬威。”二伯父有二子,其余皆是姑娘,二伯父浑身上下没一个读书人的样子,竟起了坏心思,将女儿一个个地嫁出去,谋了不少的聘礼,这日子过得比大房好多了。
邱嫣然心中不屑,可如今她也有了这等心思,不同的是,堂姊、堂妹们嫁得不甘不愿,她却是心甘情愿,今年她已经十六了,又能单纯多久呢。
望著邱嫣然脸上沧桑的笑容,暖玉眼眶微热,“大小姐,夫人肯定不会允诺那婚事的。”
“暖玉。”
“奴婢在。”
“我已经允了。”
微风之中,暖玉脸上一片震惊,而邱嫣然怡然自得地闭上眼,享受著仅剩的惬意。
另一头,邢府书房里传来一声,“少爷。”
邢厉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凉凉地瞥了随从一眼,“大惊小敝,什么事情?”
随从福德一脸的苦笑,“夫人身边的嬷嬷让小的转告少爷一句话。”
“什么话?”邢厉端起一旁的龙井,以盖拂开茶叶,优雅地端起喝了一口。
“夫人说……”福德吞了吞口水,“少爷四月初十迎娶少夫人进门。”
邢厉慢悠悠地将茶放下,好笑地看著他,“福德,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订亲了。”
邢厉,扬州出名的米商,邢家米店可谓是开遍了江南,只是邢家当家人邢厉很低调,可要是说起邢厉的亲事,那就很丰富了,听说邢厉与姑娘相看,没有一个中,这就算了,邢厉整整看了五年,也没相中一个女子。
据说被相的女子从大家闺秀到低户女子,从窈窕淑女到一介村女,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邢夫人急得不行,之前还能端著模样说儿子条件好,爱挑剔,可这一挑剔就挑了五年还一个都不中,外面早已流言蜚语满天飞了。
有人说邢厉好男风,还有人邢厉有不能说的隐疾,诸如此类的传言进了邢夫人的耳朵里别提多难受了,邢夫人不得不耍一回霸道的手段。
“夫人说,这回是她给定下了,少爷得听。”福德额上冒汗,声音颤抖地说。
“哦?”
一颗汗珠从福德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夫人还说,就这一回,若是少爷不从,她、她……”
“如何?”
“便搬进佛堂,好、好图个清静。”福德困难地将话说完。
邢厉一笑,黑眸冰冷地看著福德,“都作好决定了,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埃德在邢厉身边待了很多年,一听就知道邢厉气到了极点,连忙闭嘴不敢多言,抖著身子。
“是什么人?”
埃德愣了一会,立刻明白了邢厉的话,“是一位书香门第的小姐,年方十六,容貌什么的,小的也只是听过,不过听说长得娇美可人。”
“哦,那倒是我艳福不浅了。”他冷笑地挥挥手,要福德下去。
埃德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得不硬著头皮问:“少爷,你这是……”
“带话给夫人,我知道了。”
听到这话,福德安心了,少爷性格乖戾,夫人又固执,还好少爷吃夫人这一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同一招只能用一次,福德心中祈祷,希望未进门的少夫人让少爷满意,不然……可是这么多年少爷都没有相中姑娘,未来少夫人也不一定就……哎,只能求天求地了。
◎◎◎
邢家少爷终于要大婚了,不少人等著看热闹,邱府的门都快要被踩烂了,一抬一抬的聘礼不停地往里搬,可见邢府也相当重视这门亲事。
成亲当天,邱府也不打肿脸充胖子,得体地置办了该备下的嫁妆,跟著新娘子的花轿到了邢府,那天不少人都看到了,邢家少爷脸色有多冷,不少人开始揣度邢家少爷被逼婚了。
在扬州百姓的眼中,邢家少爷什么都好,长得好,家财也多,可惜就是个奇怪的人,多美的人他不喜欢,才貌双全的他也不喜欢,反正顶好的人他就是不喜欢,所以有人揣著投巧的心事将俗不可耐的村姑送去相看,而那邢家少爷也是没看上,这样的邢家少爷如今要娶妻了,真的是一件大事。
从邱府到邢府的路上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直至夜黑了,人群才散去,可这婚事仍旧被不少人津津乐道。
入夜的邢府却没有他人所想的那么热闹,邢厉的清丰院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气一般,福德快速地走到清丰院里,对一名大丫鬟招招手,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大丫鬟脸色怪异地点点头,回去了新房,福德一边擦著汗一边快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