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幕里的田圻炎,脸色严肃,没有半点笑容,闪光灯好刺眼,照得他眯细双眼,眉头紧皱。
她看了出神,连田圻炎开门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出声:“你也在看新闻。”
她一回神,马上缩脚起身,让出一半位置给他。
十一点了?好晚。
“那些工人怎么样了?”新闻报导好严重,跑马灯不停出现“命危、急救”,看了让人胆颤心惊。
“等最后一个伤者送出开刀房,我才回来,幸好,命都抢救下来了。”
“怎么会发生意外?”
“鹰架倒塌,工人从高处摔下,几人被钢材压伤。”他扯开领带,身躯往后躺,看起来很疲惫。
她帮他倒杯茶,他大口灌下。
“喝慢一点。”她怕他呛到。
他吁口气,视线转向她,“第四次失约,对不起。”
“那是小事,工安意外本来就要优先处理,人命问题比较重要。”知道他的失约理由,她哪可能计较,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
他抱了抱她,总算露出浅笑。
“我下次再失约,随你处置,绝不再有下回。”他做出保证。
“这种意外,我也希望千万别再有下一回。”她指的是工安事件。
“这不是‘希望’就好,而是负责工地管理的问题,除了工人后续治疗和补偿,管理也要重新检视。”
“明天再烦恼吧,赶快去洗澡,早点睡。”
“嗯。”他不反对听话,起身要上楼。
见他已跨上几个阶梯,傅冠雅几次挣扎,决定开口。
“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人,看了新闻,打电话来关心你。”
她本来不打算说,但青梅竹马的体贴,被默默无视,未免太可怜了。
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通电话是鼓足了勇气,才能拨打过来的。
田圻炎停下脚步,由高阶俯视她……“有报姓名吗?”
“没有。”她也很想知道,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男的女的?”
“女的。”
田圻炎似乎心里有底,表情变得薄冷。
虽然不是冲着傅冠雅而来,可连她都察觉那股森寒。
他又问:“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只是喊你喊得好亲昵,圻炎……我都还叫不出口。
只是说着,知道你还气她,不想跟她说话。
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
“我知道了。”他转回头,继续上阶。
“你……回个电话给她吧,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
暗冠雅,你白痴呀!叫自己的丈夫,打电话给前情人?!
“既然她是从电视看到新闻,过两天,也会看到事件解决的报导。”言下之意,回电,多此一举。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阶转角。
暗冠雅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青梅竹马叹息。
不过,当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着她,偷偷打电话给青梅竹马,若是这样,她会假装没发现……至少,这一次,会假装。
趁他洗澡时,她也在二楼淋浴间,刷洗完自己,换上连身睡衣,到厨房泡杯热麦片,小口小口喝。
笔意腾出时间,让田圻炎打电话——如果他愿意的话——十几分钟过后,她才回到三楼卧室。
大床上的他,仍在看资料。
“快点睡觉,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还工作?
“今天有些进度耽误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考试的学生,偷懒一下会有人敢骂你吗?田先生。”
“田太太,这是责任问题。”他学她的口气、她的称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会有黑眼圈,你已经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再加上两坨灰黑,看起来更吓人耶。”
“田太太,长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统攻击,而且连带攻击田宝宝。”
“田宝宝?”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后,田宝宝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做妈的最好也这么嫌弃他。”他就不信她舍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当然另当别论我会夸他五官端正、酷酷帅帅的。”
意思是,他这个负责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观点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帅帅”罗。
“不过,女儿要是长这样……很麻烦。”她苦恼说。
像他的小女娃,嗯……绑着两根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对凶眉、那
谤傲鼻——
想像力太贫瘠,不可爱。
“一半的财产给她当嫁妆,就算不嫁,也生活无虞,不用担心。”做老爸的给她靠。
“又还没真的有宝宝,说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样……”傅冠雅脸有点红。
这是头一次和他聊到未来,彷佛……将会发生的事。
她爬上床,取走他的文件,手里拿着下午编的五色线,绕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绿绿,由他的审美观来看,丑。
“保平安的五色线,过完香火再戴,现在先量看看适合的手围。”
“你编的?”
“不用夸我手巧。”嘿嘿,她听多了。
“你真是个小孩子。”在他眼中,这种作为好幼稚。
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他成年以后,没收过名牌以外的礼物,无论是酒、表、西装,甚至领带。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势收回来,实际上是量好了尺寸,要替绳环收尾。
“我没说我不要。”他动手要拿,没发觉自己也做着幼稚的举动。
她拍开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颗褐黄的琉璃球,打火机派上用场,烧融绳尾,三两下完成了。
“试试。”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条,比较细款,在纤白腕间一绕,点缀小巧银饰,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样的绳环,这感觉……他并不讨厌。
“说了不用夸我。”她鼻子都快翘起来了。“我考虑去租个‘格子趣’,来卖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种店铺,里面一格一格分租,一个月几百块,不用自己顾店,只要负责补货,还有专业的店员帮忙卖……”她解释何谓“格子趣”。
“我买间店面给你,何必租那种小榜子,一个月能赚多少?”以商业眼光看,投资效益太少。
“赚到乐趣和零用钱呀,我又没想靠手工发大财。”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页是一页,目光却停在热闹的
瘪子上——从何时开始,床头柜上变得这么……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纸黏土女圭女圭占据一方,其中某一只,他勉强记得——狸猫……吧?叫什么巴的……
她很喜欢这只怪狸猫,自己用纸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粉红色大帽的生物,缤纷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间,连一点粉红色都找不到,只有纯粹的、单一的原木颜色,而现在,色彩凌乱……
修正,是缤纷。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叠一叠的漫画、小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个屋子里,最粉红的,就属她了。
粉女敕的唇,说着粉甜、却不难达成的梦想。
一个小小的格子,让她的双颊泛起粉灿的光……
“我还画了设计图,想好怎么摆商品,要卖些什么……”哇啦哇啦、天花乱坠,仔细描述,像她正身处“格子趣”前,准备大显身手。
听她说话,嗓好甜,绵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决定不碰文件,改变方向,往她熊抱,整个人枕倒她怀里。
她发出小声惊呼,以为他又兽性大发……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后……满脑子想做那档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当抱枕蹭着,黑发凌乱,闭上双眼,唇边有着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来,像只黑色大猫,正降贵纡尊,容许她去模他的猫毛……不,是头发。
连撒娇,都撒得好高傲。
“你继续说,别停,我在听。”他喜欢听她编织着梦想,小脸容光焕发,笑得那么耀眼……
结果,说完这句话的田圻炎,三秒过后,睡得不省人事。
暗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温暖,手劲轻轻巧巧梳上他的发。
向来一丝不苟的俐落发型,此时微微敞乱着,却使他看来年轻许多。
原来,他睡着的脸,满可爱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几日过后,新闻热潮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终于不再在电视上出现,二十四小时连续播送。
新闻停止,媒体贪鲜追逐更新、更热烫的新话题,却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们,没有神迹般突然痊愈,身体的伤还需要漫长数月的医疗,冗长耗时,已不具新闻价值。
扣除掉媒体打扰,该做的事,却一件也没少过。
暗冠雅陪田圻炎去了医院,探望每个工人。
已转入普通病房的,集中于同楼层,聘雇三名看护,!同照料。
仍在加护病房的两人,则由专业医护人员负责。
医疗费及因伤无法工作的损失,公司全权负担,后续的职灾申请,有相关部门处理,工人能安心休养,生活所需几乎不受影响。
离开医院,田圻炎要赶至台中视察一处建案,委托主是他的老朋友,要盖一栋五楼寓所,四代同堂共住。
受友人之托,那栋寓所完全量身订做,设计图更出自田圻炎之手。
“下个路口放我下车就好,上高速公路比较顺路,我刚好有些东西想买。”她不想害他绕路,另一方面,一路逛,正好逛回娘家,看看爸妈。
“先载你回去。”
“我想悠哉逛逛嘛。”
他露出不认同的表情,但她双手合十,一脸很诚恳,他竟拒绝不了。
“我会在台中多待一天,你门窗要关好,瓦斯炉也要巡一遍,不要逛太晚,天黑之前回去。”他多唠叨了两句。
“是,田先生!”她行个童子军礼,手掌往额前一抵,标准乖宝宝样。
车子放慢速度,靠边停下来。
“请司机开车小心,不要赶时间贪快。”
暗冠雅说完,开门要下车,却被他扳回身,扎扎实实吻住她的唇。
早在病房里,那时,他就想吻她了……
她和忧心的家属说话,轻声安抚着落泪哭泣的妻子或双亲。
当孩子浑圆大眼里,泪水滚动,童稚而害怕的问着:
我爸爸腿腿断掉……以后,不能陪我去骑脚踏车,对不对?
她蹲得和孩子一样低,不吝啬给予拥抱。
医生叔叔把你爸爸的腿腿接回去了,现在虽然包起来,还会痛痛的,只要乖乖听医生叔叔的话,好好休养,过一阵子,你爸爸的腿就能恢复,而且也会加倍强壮哦!
孩子眨眨眼,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她弯唇,露出一抹微笑,抬起手臂,作势挤出二头肌。
像卡通里的男主角,受了伤后,再爬起来,就会变身、变得更厉害,把坏人砰砰砰地打倒呀!
用孩子能听明白的话,让孩子安下了心。
那样的她,拥有温暖的特质,像小小太阳,他好想……狠狠亲吻。
“有人在看耶……”傅冠雅被吻完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车子前座,还有司机和杨士伟。
“当他们是隐形人。”
说完,田圻炎把她脑袋按下,又吻了上去,吸吮她甜软的唇。
“对,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最敬业的秘书,附和老板的命令,睁眼说瞎话。杨士伟不出声还好,一开口,傅冠雅才真的尴尬,忙把田圻炎推开,慌张下车。
“老板饿了吗?上高速公路前,要不要先买个便当,路上吃?”就是有人这么白目!
田圻炎冷睨杨士伟一眼。当个隐形人,还开什么口?
“开车。”他寒着声,交代道。
车子缓缓驶远,站在街边的傅冠雅,这才敢回头去看。
“真是的,也不看看场合……”虽然埋怨,脸还是女敕女敕地红了。
这样就好像……他们是对多恩爱的夫妻。
先前省略、跳过的恋爱过程,现在才开始进行。
脸上热烫的红泽,久久无法消退,她双手勤劳拓动,想把它掮凉一些、快点恢复原状。
终于,红透耳根的颜色稍稍淡去,但唇角甜而清妍的微笑,一直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