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临淄城门外,正是杏花初放时候,佟雪个却无心赏花。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情绪变得很不安宁。“破云,为什么这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我长得很奇怪吗?”佟雪个扯了扯武破云的袖子。她自小体弱多病,别说没出过远门,连家门都很少踏出去过,而现在经过她面前的路人,无不死盯著她直看,她有些窘,有些怕。
“你长得不是奇怪,是太美丽了,那些人盯著你看是因为以为看到仙女了。”武破云轻笑。雪个不仅肤白胜雪,骨肉匀称,那空灵的秋波,眉宇间一股淡淡的愁,别有一番惹人爱怜的柔美,这非但在武破云脸上找不到,就是已为人妇的风波臣,也从无这样的风韵。
“我要是仙女,就马上变不见,才不要让他们这样看呢。”雪个轻咬下唇,“有些人的眼光好讨厌,好无礼喔。”有些男子的眼睛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逡巡,彷佛他们是饿狼,而她是一块肉。
雪个口里的那些人,武破云一一瞪回去,“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睛挖掉!”她相信,要不是她背上的剑吓人,这些流着口水的男人,一定会一窝蜂涌上,围著雪个从姑娘贵姓问起,问到生辰八宇找媒婆合婚为止。
一干男人纷纷低头走避,口中念念有词,“疯婆子!凶巴巴的!”
“再说,把你们的舌头割掉。”武破云暴喝,刹那间,放眼过去,看不见一个两脚的雄性动物,只有女流之辈在鼓掌叫好。
真有你的。雪个露出一抹微笑,梨涡乍现,周围的女子看在眼里,莫不槌胸顿足。
同样是女人,怎么会差那么多!
进了临淄城,遵照武岳阳的指示,找到降龙客栈时,已近黄昏。
客栈极大,四方形的院落,一重又一重,每一处都住满了人,庭中廊上,有就地摆出各种货物来交易的贩夫,几乎成了一处市集。但,最后一重屋子却别有洞天——有人在门口把守,听说店主保留这一座院落,是为了招待身分特殊的人。
“两位姑娘,你们运气真好,西厢刚好有人退房,打扫完后,你们再住进去,要不要先用晚膳?”小二笑咪咪地说。虽然也有别人在等房间,但为了留住如花美人,一饱眼福,他不惜得罪先来的客人,把房间留给后到的她们。
“好,小二,来两个馒头,几样小菜。”武破云说。
“我们要在那里吃?”雪个指着前厅。那里正有一堆男客人看向她们。
“是呀,你不饿?”她可是饥肠辘辘了。
“饿呀,可是,那里有好多人,我不习惯。”雪个轻蹙著蛾眉。
“这里是客栈,人当然多。”
“破云,我们等房间好了,在屋里吃好不好?”在那些男人的目光下吃饭,她食不下咽。
“好吧,好吧,我们到花园走走好了。”武破云转过脸,“小二,房间好了,麻烦叫我们一声。”她当然知道雪个在怕什么?有些男人的眼睛,老在她们身上打转,她是无所谓,但,雪个可吓坏了。雪个毕竟和她不同,她仗着武艺高强,胆也就大了;而雪个是个足不出户的闺秀,对那些如豺狼的眼神,自然感到害怕。
来到后花园,武破云坐在凉亭,还没坐热,就不耐烦了。
“花园风大,我们还是回前厅好不好?”她是为雪个着想。虽然雪个的身子骨比以前健康了,可是,她还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需要呵护的感觉。
“不好,你看,夕阳好美喔。”雪个仰望红霞。她才不要回前厅,这里没有放肆的眼光,她感到自在多了。
“哪有你美!”一个粗鄙的声音冒出。
武破云警戒地看着来人,有五个不怀好意的汉子,是练家子,不过只有是三脚猫的功夫。武破云表情不屑,本想拿这些人活动一下筋骨,但是,她感觉到躲在她身后的雪个手颤脚抖。打杀的场面,总是血腥暴力,为免吓著雪个,她决定替他们省下膏药费,放他们一马,於是拉著雪个往反方向快步走,但五名男子紧跟在后,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样。
忽地,一名黑衣男子一个纵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美人,别急著走,我们还没认识。”
“谁要跟你认识?滚开!”武破云扬一扬手上的宝剑。
“哟,还是个侠女。”其他四名男子分站一方。
这些人想做什么?佟雪个吓得上下牙齿对打,紧偎在武破云的身后。
武破云语气绝不唬人,“再不滚到一边去,休怪我刀剑无眼。”这群蠢蛋,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拿性命开玩笑。她剑一出鞘,非死即残。
“只是做朋友,何必动干戈?要是不小心弄花了你的脸,我只有娶你进门罗。”此话一出,众男子一起发笑,非常轻薄。
“哼,贱嘴。”武破云两眼射出两道怒光,一挥掌,一道掌风打在说话者的脸上,后者捂著辛辣的脸,嘴角溢出红红的血,其他人见状,一涌而上,想以多欺少。
武破云气定神闲,正要出剑时,一个轻微的步音传入耳内,她知道有高手接近,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她只以拳脚功夫打退眼前五人,全神贯注在距离越来越近的高手身上,蓦地,一道剑气像水银般轻泻,眼前光芒闪耀,什么也看不到。光点散去,只见登徒子抱头鼠窜,脸上大概都开花了。
不出所料,来人功夫不差,而使的招数竟是她也会的流星剑法。
流星剑法源自封胜世家,共有七七四十九式,他使的是第二式,武破云暗忖,他是封胜世家的人。
“两位姑娘受惊了。”一个身材高大,外貌粗犷的男子从一扇拱门走出来。他是武林少主,文左烈。
“鸡婆!”武破云没好气地说。对付那些鼠辈,帮她,等於是侮辱她。
“不要这样说嘛,人家也是路见不平。”雪个道,回眸时正好与文左烈的眼神相交,心内一阵悸动,她连忙把目光收回,这人的眼神好深邃,像一潭湖水。
文左烈怔了怔。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玉洁冰清、美得不可方物都不足以形容她於万一,他想能倾国倾城的就是这等美女。
“看什么看,我们走。”武破云横了他一眼,挽著雪个往里面走。所有看到雪个的男人,很少有不失神的,也很少不起歹念。这个也不例外。
“姑娘……”文左烈着急了,不由自主地跟在她们身后。这一生,他还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认识一名女子!
“小二,房间好了没?”武破云问。原先她对拔刀相救的男人还有点好印象,现在,印象坏到家了。他跟那五名想一亲芳泽的杂碎有何不同?都是登徒子,只不过他长得比他们好太多了。
“小二,落花苑现在有空房间吗?”文左烈问。
“马上给您挪出一间。”小二脸上出现一个讨好的笑。
哼,谄媚得像条狗。武破云往小二的身后看。没尾巴啊!
“让这两位姑娘住到落花苑,好好招待。”文左烈吩咐道。
“是、是、是。”小二像接到圣旨般,马上就去办,也不问问她们的意愿。
原来是要给她们住的。“小二,我们不住那儿。”武破云在小二身后喊,但小二显然有重听。
“姑娘,落花苑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时时有人守卫;而厢房是龙蛇杂处的地方,难保有人对你们心怀不轨。”文左烈别有深意的看着雪个。
“心怀不轨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武破云急急挽着雪个的臂膀走,活像雪个会被他看少一块肉似的。雪个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很容易被那种披着羊皮的狼骗了。她有责任保护雪个。
雪个不经意的回过头飘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
文左烈轻轻的牵动嘴角,浮起一抹笑,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
夜间练剑是文左烈多年来的习惯。
一声低啸有若龙吟,文左烈手上的名剑离鞘而出,室内顿生漫漫剑雨,第一式蛟龙出海,第二式大鹏展翅……一直练到挥汗如雨下,他才略微喘口气。
今夜是怎么回事?第四十九式练不好也就算了,但若第一式到第四十八式都练不顺畅,就太不应该了。适才练剑的时候,总有一个飘飘渺渺、似梦似幻的影子,萦萦绕绕,徘徊不去,让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他细细思索,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使他分心的、盈怀的、飘渺的影子是什么?
文左烈收起剑,步出密室外,这才发觉东方已经露出曙光,鸟鸣开始在枝头此起彼落了。文左烈犹自伫立著,出了神;直到一串冰冰凉凉、圆圆滚滚的露珠,由他的头上跌下,落入衣袖中,他才猛然的惊觉到天亮了。
他抬起头看,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株杏花树底下,刚刚那串露珠,就是由杏花瓣上跌下的。那一簇簇的杏花,沾满了夜里的露珠,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发夺目的光采,而朝阳下的杏花,娇妍胜於朝云。他的心头陡地一震。
“啊!”他轻呼了一声。练剑时飘忽的影子,原来就是客栈里遇到的姑娘。
那对脉脉含情的如梦明眸,教人难忘。他摘下一枝杏花,拿回书房,养在瓶中。整个黎明他对着杏花,深深的望着、瞪着,似乎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长到这么大,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不曾有一个女孩攻进他的心房,此刻,他平静到近乎死水的心湖大不如从前,不止像一颗小石子丢进湖心,只泛起阵阵涟漪,比较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掀起的是大波浪。
突然,他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她!”至少知道她的名字,不然连想的是谁都不知道?
走到窗边,打开紫檀木花格窗,往外瞧了瞧。天还不算太亮!他有些心急。
就怕她离开客栈走了。
小二不理会武破云的抗议,坚持要她们住落花苑,否则请到外面喝西北风。其实,武破云也只是做做样子,落花苑不但像皇宫有卫兵巡逻,而且房间清雅,采光良好,就连茶水也不是一斤一文钱的荼渣泡的、而是杭州上好的龙井;更重要的是,皇族般的享受,平民化的收费,这么好的事,哪有拒绝的道理。
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男子会对她们这么好,安的是什么心?她用肚脐眼想就知道——讨好雪个,第一印象很重要,因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雪个,你要小心那个多事的男子。”武破云煞有其事地说。
“啊,他怎么了?”雪个诧异地问。她觉得他满像传说里的英雄人物,俊伟、魁梧、内敛,彷佛一个瞪视,就能把敌人吓到破胆。
武破云将眉一挑,“他呀,对你有歹念。”
“瞎说,你不要把别人的正义感想成有所企图。”雪个笑说,“还有,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意思?说不定是对你。”破云老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对她有非份之想,她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你真的很迟钝!他看你的时候,那种惊艳的表情,你没看出来?”武破云自嘲似地笑了笑,“他看我可没像失了魂的样子。”
“他有你说的那个样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她只看了他一眼,很短暂的一眼,在这个年代,女子是不能正视男子的,否则会被认为是,所以她不敢多看他第二眼,以致不知道破云说的情形。他真如破云说的……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人不像看女人会看到流口水,他似乎不把女人看在眼里。
“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我敢说他是多情种,一定有很多女人为他伤心。”破云撇撇嘴。
“你怎么看出来的?”雪个张大了眼。
“直觉。”其实,说直觉是不负责的说法,因为,她认识的男人寥寥无几,除了师父和师伯、师叔外,就剩下曾是假男人的风波臣,她对男人根本是一无所知,和雪个同等级。但是,她对所有想接近雪个的男人,就是有一层戒心。
“直觉?”女人的感觉向来灵验,可是她的跟破云的感觉却有了分歧,她觉得那男子不像多情种。现在该相信谁的?
“听我的准没错,不要上了那男人的当,他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破云越说越起劲。基本上,她对男人没一点好感,尤其是俊男;镇上的香莲就是很好的例子,她相公士美进京赶考高中后,休妻信一封,另娶相国之女。
她更佩服风波臣,居然肯跟三千个女人共用一夫,真不知是爱情的伟大?还是女人太傻了?
“不知我们要待在这里多久?他知道我们住的地方,要是纠缠不清,怎么办?”雪个心慌了。她被破云的话吓到,相信了他不是好东西。
“有我替你把关,他绝对接近不了你。”破云拍拍她。
“好讨厌,女子出门就是有这种令人厌烦的事。”雪个悻悻地说。
“你哟,叫你不要来,硬要来,没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长得又美呆了,开始有麻烦了吧。”破云有些嗔怪。当初,她很不赞成让雪个来,可是,风师叔一脸的卖关子,又说雪个非来不可……到底有什么玄机?她猜不出来。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带雪个出门真的是很吃力的事,又要小心她受风寒,又要顾虑她身体的状况,一路上,她们走走停停,从函谷关到临淄原本最慢一个月就可以到达,她们却走了快两个月,比老太婆走得都慢。
还要赶苍蝇,这点她从不怀疑。雪个貌赛西施,垂涎她美色的苍蝇,应该不只一只,会陆续飞到。
“我只是想为波臣尽一份心力。”雪个委屈地说。她知道自己带给破云很多不便,没有她,破云早就到临淄了,说不定也盗取到了金鸡筝。
封胜世家的人很自私,又没侠义心,连巽太子亲自带万两黄金来买金鸡筝,他们都敢欺君,推说没有,所以,她和破云才决定用偷的。
“我不是在责怪你,唉,我夜闯封胜世家时,留你一个人在客栈,实在放心不下,要是有坏人趁虚而入……”破云咬了咬下唇,不再说下去。
“落花苑有人在巡守,很安全的,而且你要是不在,我就躲到床底下等你回来。”雪个天真的说。
她有雪个不知愁的一半就好了。“我明天夜探封胜世家。”破云突然这么说。
“这么早?会不会太草率了?”雪个错愕地说。
“在你还没有造成轰动以前,我行动起来比较不会分心。”破云的忧心写在她脸上。可不能救了波臣,却赔了雪个。
“我不会造成你的负担,这段期间,我绝不踏出房门半步,这样就不会招蜂引蝶了,破云,先观察一段时间,好不好?”雪个央求。
武破云摇头,“就明晚。”她是很固执的。
“破云,你忘了武师叔说封胜世家是龙潭虎穴,不是那么好闯。”雪个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有个闪失,那我怎么办?”一层水雾遮住了明亮的双眸。
“不会那么倒楣啦。”武破云擦拭她的泪水,“真要有危险,风师叔会卜不出来?”
“话是没错,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混进封胜世家。”雪个吸了吸鼻子。
“怎么混进去?除非你嫁给文湖星的儿子。”武破云起了个捉弄她的念头。
“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却在开玩笑。”雪个噘起了小嘴。
“我也是说真的,不过,听说文左烈和司徒家的千金订亲了,你只能当小了。”一路上,她打听了不少封胜世家的事。
雪个微微咬著扁贝的门牙说:“好吧,只要能拿到金鸡筝,叫我做文左烈的妾也可以。”为了波臣,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武破云噗哧一笑,“真好骗!我跟你说笑的,你这么美,只能当大,不能做小,而且你老公要是敢纳小的,我就帮你阉了他。”雪个人是美呆了,可惜人也有点呆,玩笑话和正经话都分不出。
雪个微微把眼一瞪,“你最坏了,就会骗我!”
“谁教你那么好骗。”武破云做个鬼脸,“你未来的相公,一定要通过我这关,免得你被人骗去都不知道。”雪个太单纯了,不晓得男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我才不想嫁人。”雪个的声音仍是那么的轻柔,但语气却很坚决。
这句话波臣也说过。”武破云笑说。她一直这么觉得——她才是她们三人里最有可能不出嫁的,不是因为她没波臣、雪个漂亮——其实,她也没差到哪里——只是因为练功的关系,体格没她们婀娜,肤色也较黑。
爱情,她不是没期待过,只是,要被她看上,武功又强得过她的男人,在中原几乎没有。她师父武岳阳可是中原第一高手!做为他的传人,她的剑法已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只是内功修为还不够。
“真的,我想过多少遍了,我要侍奉师父一辈子。”
“但师伯都有八十三了吧,他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做尼姑。”雪个赌气地说。破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那你们庙里的香火会很盛哟。”武破云顽皮地眨眨眼,“为了一睹俏女尼而来添香油的善男一定不少。”
雪个瞪她一眼,“你呀,跟佛祖也敢开玩笑,真不知谁治得了你?”
唉,不像她,谁都治得了。她要是有波臣一半的聪明和破云一半的武功就好了!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经过一夜的讨价还价,武破云最后在雪个的哭声中让步,两人一致通过先观察,后行动。
一大清早,武破云抓著小二就问:“封胜世家怎么走?”
“出门右转,顺著大路直走就到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小二马虎的说。
行了约莫三里路。该死的店小二,也不说清楚其实很远,害她用走的,雪个脚底定起水泡了,回去非剥下他一层皮不可。武破云边走边骂。
忽地,望见好大一片庄园,绿墙旖旎,花木葱笼,新绿影里掩映著飞檐亭阁,令人有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这里就是封胜世家?”雪个东张西望的,里面好像云深不知处。
“奇怪,这不像武林盟主住的地方。”武破云喃喃念著。这里没有肃杀之气。
雪个垮下脸,“你确定这里不是封胜世家?”她脚酸了,再也走不动了。
“你说对了。”大门打开,一个眉目清朗、俊逸非凡的男子接口。
雪个立刻走到武破云身后,探出头来看台阶上的男子。一看就知道,他出身不凡,一身的贵气,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吧。
他和昨晚那名男子是完全不同的,他温文儒雅,俊秀夺人,而先前的那位,双目有神,豪气干云,这两人都非泛泛之辈……奇怪,她怎么比较起这两个男子?他们和她是不相干的人啊。
好一个晴朗的春日啊!可不是吗?一出门就看到两个绝色美人,前面拿剑的,轮廓分明,眉目间有种不屈服的意志;躲在后面的,纤尘不染,楚楚动人。要他选的话,他属意后面的美人,因为前面那个对他有敌意,一双挑剔的眼在他身上打量,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
“在下是司徒羽,两位姑娘该怎么称呼?”他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
“我是武破云,她是佟雪个。”武破云淡淡地说。姓司徒,她打听过了,临淄城有两大望族,一是姓封胜,现由文湖星掌权,是武林第一世家,而眼前这位司徒羽,父亲官拜左丞相,小泵姑是前皇的爱妃,小叔是驸马爷,司徒一家,在朝廷极有权势和威望。
“两位姑娘想去封胜世家,我可以带路,我刚好也要去那儿。”佟雪个人美,名字也美。司徒羽痴痴地看着佟雪个。
又是一只苍蝇。武破云出声,“有劳公子,还请公子备个软轿,她走不动了。”在确定他不会功夫后,对他的戒心自然少了点,但,防人之心还是在。
“要跟他走?”雪个小小声地问,“我们又不认识他。”
“他是一只软脚虾,不会有事的。”
他们来到一面高墙前,墙近两丈高,密密匝匝的枝蔓将墙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成了一道充满生机的绿墙。
“墙的后面就是封胜世家。”司徒羽说。
在司徒羽的带领下,她们堂皇地踏进封胜世家,一入门就是练武场,她们的出现,引起了在广场上舞剑的弟子们一阵骚动,围挤了过来。
“你们会把人家姑娘给吓到!”司徒羽含笑地说。美人,谁都爱看几眼。
封胜世家收的门徒不少,这黑黑的一片,少说有上百人;人数多寡,倒不是她在乎的,她挂念的是这里高手有几个?文湖星是一个,他算起来是她的师叔;还有昨晚的那个,也不好对付。武破云心一沉,要是再多几个,盗取金鸡筝的希望就微乎其微了。
穿过西厢门,便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沿著正中甬道,走到一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白石日晷前,一名少女亭亭地走过来,她看起来不大,长长的发辫,稚女敕的容颜,满面春风。她是文右瑜,文湖星的掌上明珠,小妾生的。她和文左烈虽同父异母,但两人感情很好,小时候,文右瑜是出了名的水蛭,很黏哥哥,如今刚满十五岁,过了恋哥期,改黏司徒羽。
“你哥呢?”司徒羽温柔地笑问。
“她们是……”文右瑜的脸阴郁了下来。哪来的美女?在她们面前,她黯然失色,司徒大哥一定不会注意到她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她抹了水粉呢!
“佟雪个,武破云,她是文右瑜。”司徒羽为她们介绍彼此。
“司徒大哥,没见过她们,她们是你的什么人?”文右瑜紧张地问。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跟她们刚认识,在我家门口遇到的,说是要来你家找人的,听她们形容,那个人应该是你哥。”在路上,武破云告诉他,昨晚在客栈被人骚扰,适时一名男子搭救,而她们因惊吓过度忘了道谢,所以今天来找他,想向他说声谢谢。
文右瑜松了一口气,“找我哥,请跟我来。”
走进一道设有关卡的门,进门绕过一道曲廊,两重院落,再穿越一座假山,豁然开朗,别有洞天。那是临水而筑的一座小褛,进了敞厅,只见一个老夫人在发脾气,几名婢女跪在地上啜泣。
“女乃女乃,您又生气了。”文右瑜投到老太太怀里,“你们还不快下去。”
她在为那群婢女解危。佟雪个对文右瑜有了好感。
“这些丫环笨死了,你爹再不找个灵巧的丫环来,我很快就会被她们气死。”老太太气呼呼的说。她是文湖星的娘,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妇人。
“明天我叫老管家贴告示征婢女好了。”文右瑜笑说,“哥呢?”
“他去客栈。司徒小子,你来了,哟……”文老夫人眯起眼来,“这两位小泵娘好标致,哪家的姑娘?”文老夫人左思右想,临淄只产俊男,不产美女的呀。
“老夫人,我们是外地来的。”武破云说。
“来做什么?”文老夫人的目光中闪着精练。这名小泵娘眉宇间有着不寻常的英气,武功想必不错。江湖上有名的百晓生,就是她的老不死,唉,喊他老不死,他还是比她早走,从他那儿,她或多或少也学了点观人武学造诣的皮毛。
“等人。”佟雪个轻声细语地说。破云在老夫人的目光下有些愣住了。
“喔,是这样的啊。”文老夫人笑笑。这小泵娘一点功夫都没有,不过以她的美貌,只要她稍假辞色,肯为她赴汤蹈火的男人必定不少。
“两位姑娘,真不巧,我哥刚好不在,这样好了,我带你们去后院的杏花林,那儿花开得好美。”文右瑜使了个眼神。再坐下去,女乃女乃会把她们的祖宗八代都问出来。
“怎么?陪我聊聊不好吗?”文老夫人不满地说。
“女乃女乃,您又想盘问人家的身家,她们又没说要做您未来的孙媳妇。”文右瑜苦着脸说。哥哥和司徒姊虽然订亲了,但却不怎么契合,女乃女乃有意为哥哥另外找个情投意合的妾,所以罗,凡是长得不错又未婚的女子,女乃女乃绝不放过调查她们家世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不是?”文老夫人反问。
这句话,在场的人反应不一。文老夫人很仔细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司徒羽皱著眉,一脸的不悦,看得出对某位佳人有意,而孙女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司徒羽,有点幸灾乐祸;至於那个叫雪个的女孩,羞红了脸,嗯,很少女人能不对左烈小鹿乱撞的;倒是武破云,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武破云的心里只在想如何盗取她家至宝金鸡筝?
必於文左烈的婚事,关她屁事!
杏花没有不美的。娇女敕的五片花瓣,或白或粉或粉白,从花心到花边,由深及浅,天工渲染,很难说是单朵美,还是群芳美;是驻留树梢美,还是落英缤纷美。它花多时,不似樱花,满树都是,生若天边烟霞,连叶都没了位置;它花少时,也不意味着芳华不再,空惹多情人生悲,即便树头无花了,明天还是会开的,说不定会更多。
佟雪个置身在一片花海里,好不欢愉。
司徒羽走了过去,眼神含醉,“佟泵娘的美,杏花也失色。”何止杏花?百花都抬不起头。
她的脸泛起了红云,“公子过奖了。”
那张娇艳欲滴的红颜,令他心神一荡,胸膛一震,一颗心就像要跳出来似的。这瞬间的感受还是生平第一回哩。他,在这瞬间,一跃而入了情海。
“佟泵娘,打算在临淄几天?”他忘情地看着佟雪个。
“不知道,这要问破云。”他怎么这样看人?雪个羞得螓首低垂。
“姑娘在临淄的时候,我带你游览这里的名胜古迹好吗?”他热切地说。人俊帅,在追姑娘的时候,几乎是无往不利,再加上不可一世的背景,司徒羽自信,只要他有意,没有一个女孩会拒绝他。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迷人的笑容,似乎对佟雪个起不了作用,看来得再加好几把劲。
“你问破云,她说好,我就好。”她不晓得该说好,还是不好,只好推给破云决定。司徒公子人看起来很好,文质彬彬的,破云应该不会再说他也是坏人吧。
“为什么你什么事都要问她?自己不能做主?”司徒羽说。话出口才觉冒失了点。完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无礼?
“对呀,她比我聪慧。”雪个不以为忤。
“那我去问她好了。”司徒羽微笑地说。还好,她没有生气。
生气的另有其人。“司徒大哥!”文右瑜一脸不高兴地朝他们走来。气死她了!那个武破云不但有颗好奇心,还有根长舌头,一直缠著她问东问西,害她不能有效地隔开司徒大哥和佟雪个。看来,她得在司徒大哥动情前,把自己的哥哥强力推销给佟雪个。反正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只要司徒大哥属於她一人,她是很乐意多一个嫂子。
“什么事?”司徒羽站在原地问。他可舍不得离开佟雪个半步。
“去看左烈回来了没?”文右瑜派差。
“他回来,文女乃女乃自然会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司徒羽死赖著不走。
“要是女乃女乃睡回笼觉,佟泵娘她们和哥不是又错身了。”文右瑜推著他的身子,“快去啦。”不支开他,她怎么向佟雪个说哥哥的好话。
“好吧。”司徒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
“破云呢?”雪个问。从老夫人那儿出来后,就没见她的人。
“她说杏花没什么好看,我叫个下人陪她参观宅院。”
“喔。”雪个轻轻吁口气。破云在观察地形。
“佟泵娘,”文右瑜笑吟吟地问:“刚才你跟司徒大哥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他说要带我到临淄好山好水的地方走走。”她浅浅地一笑。
在佟雪个脸上,她就只看到十个美连在一起,美……美毙了,连她都会怦然,何况司徒大哥。文右瑜不禁烦恼了起来。要把司徒大哥的心从佟雪个身上拉走,还真难呀,不过,她不会气馁,司徒羽是她一心想嫁的人呢!
“我跟你说,去游山玩水,总会碰到一些凡夫俗子,你那么美丽,要不引起男人的觊觎很难,如果有我哥陪着你,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文右瑜又说,“说到我哥文左烈,功夫不是盖的,年底的武林盟主选拔,我爹说非我哥莫属。”嘿嘿,美人都是爱英雄的。
“你哥的功夫很高强?”她惊呼。不知破云打不打得过?
“我爹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文右瑜骄傲地说,“所以呀,我叫我哥陪你游临淄,这样你就不会被别人骚扰。”凭良心说,她还真的希望佟雪个做她的家人。打从第一眼,她就喜欢佟雪个,不只因为她的美,更因为她不做作,单纯,平易近人,稚拙,没一点美人习气,但,做妾还是委屈她了。
只是,想到她那个武痴哥哥,她就觉得很无力,根本是一个不懂女人香的呆头鹅,除了武林秘笈会让他眼睛一亮,还没看过哪家姑娘能令他多看一眼,包括她那个准嫂嫂司徒晴在内。
司徒晴是临淄城属二的美人,不好意思,请叫她第一名,但今日见到雪个,大家名次各退一席,她的后冠拱手让出……总之,司徒晴已经够美了,哥却是一副不很热烈的样子,听晴姊说他们连小手都没牵过。
原以为世间大概没有女子能令哥哥倾心,但,在看到佟雪个以后,她改观了;一个能令女人都折服的女人,相信能打动哥哥的铁石心肠。
连文湖星都不是文左烈的对手……要是破云在夜盗时同时遇上他们两人……“那就不好了……”雪个自言自语地说。
“有什么不好?”文右瑜愣愣地问。雪个好像不喜欢习武的男人,枉费她把哥哥捧上天了,不过没关系,武的不行,来文的,幸好哥哥饱读诗书,还会做诗,她会找到机会,再把哥哥卖一次。
“我是说我不知要怎么对司徒公子说,毕竟是他先找我的,如果我跟你哥去,这样对他不是很不好意思。”雪个很机智地说。
“没关系,一起去就好了。”文右瑜带笑的说,“我也会去的。”有司徒羽在的地方,她绝不缺席,如影随行。
这时,文左烈和司徒羽大步地走了过来。
佟雪个显得有些局促。破云不在,她不晓得怎么应对?
“佟泵娘,你找我?”文左烈凝视着她。昨夜,他茫然於心底那股不止不灭的悸动,后来,他知道他坠入了情网。他对佟雪个一见锺情。
“昨晚没跟你谢谢,实在很失礼。”她不敢把目光落在文左烈脸上,看着他的前胸说话,“也请你不要在意破云的无礼。”他一站到她面前,她的心就跳得好快。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会的。”文左烈目光逡巡著。她头都不抬起来,他只看到她的刘海。
“那……我去找破云……告辞了。”佟雪个轻轻一福,一个转身,踩著小碎步离去。
“等我一下。”文右瑜上前追喊。不好,佟泵娘好像有点怕她的哥哥。
“文兄,我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司徒羽说,眼里有光采。
文左烈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