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霸天下 第九章
作者:梁凤仪

庄钰华在北京见过的穆亦蓝,是在美国最大的三间药厂之一内任高职的,于是他决定尽快为他的计划试探门路。

庄钰华心急起来,反而是翻不出当日穆亦蓝交给他的名片,无法跟他联络。

于是,他不经意的、没头没脑的忽然开声问妻子:

“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斑掌西闻言,吓得本来握着吹发机的手一松,扔到梳妆台上去,打翻了几个水晶香水瓶,弄得她极为狼狈。

实在不能不心惊胆战,怎么丈夫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对方来?

“怎么,你听不见我的问题?”

斑掌西在慌忙地收拾梳妆台上倾倒的东西,心不在焉的答:

“我在忙。”

“我叫你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给我。”

“嗯。”高掌西仍把眼神专注在梳妆台上那倾倒了的一个名贵水晶香水瓶上。句话绝对是言出无心的。

一则为他十分焦急,二则为高掌西做事素来稳守,所有在应酬场合与会议席上提过的人与事,她都会牢记。故而他这么说了。

当然,听者有意,感受自然不同。

斑掌西甩一甩脑袋,坚决镇定下来,她答: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斑掌西的语调因是带点紧张,故而听在庄钰华耳里,就觉着她的认真,于是回答说:

“定北不是跟他是好朋友吗?他一定能找得到穆亦蓝的”

他这么一说,就有点解除警报了。高掌西听出语调来,那不是因为洞悉了秘密,而要找对方算帐。

“那么,你去问问定北吧!”

“你给弟弟拨个电话,成吗?”

斑掌西想想,摇头:

“我没这个空,你有的是秘书。”

“这个时候打给秘书吗?”

“有什么急事不可以等待到明天?”

庄钰华耸耸肩说:

“我有重要事想跟他商量,谋求互相平分利益的紧密合作。”

天!斑掌西差点拍额惊呼。

不知道有鬼没有,自从北京开始,穆亦蓝就像缠身索命的厉鬼,不肯摆月兑。

“什人样的紧密合作?”

“事态成熟时,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

斑掌西只好不做声了。

“掌西,告诉我,你对那姓穆的医生,印象如何?”

斑掌西已经把惊惶的情绪控制下来,故而对答得体。她不慌不忙的,把问题抛回对方手上去,道:

“你呢,你觉得如何?”

“可以相处吧!否则我不会想到合作,他不是个愚笨人,但聪明到哪儿去,就要观察下去才知道了。”

斑掌西没有办法再答腔下去,她明白一个道理,凡是对某人某事发生了兴趣,就很自然地会探索对方的有关消息。

这个马脚她不能露,也不敢露,所以只好闭嘴。

无疑,她仍心慌意乱的,肯定这又是一个无眠的晚上。

斑掌西抱住一本她百看不厌的小说,斜卧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呆视着一堆蝇头小字,心却飞越时空,浮游在雨漆漆、月朦胧的黄狮寨巅。

她想念着那两天的情景,直至黎明达旦。

斑掌西有一点非常过人之处,就是不论昨夜曾发生过什么难堪难受难过的事,属于过去的推悻,决不带到今朝来。这怕是城内女强人的一般特色。

她回到高氏办公大楼内,依然神采飞扬,不露疲态。没有人会者穿她心上曾因过度的混乱而渗出过血丝,觉着微微的痛楚来。

斑掌西才踏进办公室,立即就一边翻阅文件,一边听秘书给她报告是日要召开的会议以及要赴的宴会。

在秘书提及今天中午是跟高定北一起进午膳时,高掌西抬起头来问:

“只他一人?”

“是的。”

“什么时候订下来的约会?我并不知道。”

“是这样的。”秘书解释:“原本今天中午,是德国来的彼特尔瓦先生,跟你洽谈在中国共同设汽车修理厂的事情,可是刚收到德国的传真,说飞机误点了,彼得尔瓦先生赶不及与你见面,抵达后再来电话相约。刚好高先生走过来找你,问你有没有约人午膳,我给他说了,他就嘱我写上他的名字。”

斑掌西沉思了一会,没有做声。

秘书立即问:

“高小姐,有改变没有?是不是要把高定北先生的约会推掉?”

她的沉默可能意味着不悦或已自有计划,故其秘书有此一问。

斑掌西答:

“不,不,我跟定北去吃中午饭好了。”

所以会有一阵子的犹豫,是因为高掌西一听是高定北邀约,心就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不知高定北会不会在庄钰华处得到什么有关穆亦蓝的消息,或者,等下午膳,高定北根本就在身边带一个人来。

这个人,她是愿意再见着他呢,抑或相见真如不见?

她忽尔的心上历乱起来。

自然,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吃午饭时,只高定北一人。

他没有带同他的好朋友出席。

这是否教高掌西失望了,抑或是深深庆幸,又逃过一关?连她都弄不清楚。越弄不清楚,该人该事越是记牢心上,这种催化作用,高掌西只好知之为不知。

斑定北跟她的一番谈话,也根本没有提起庄钰华有没有找过他,问他要穆亦蓝的电话。

斑定北照往常一般,神情轻快地跟乃姊谈论着市场上的各种事态。

然后直到喝咖啡时,才算是言归正传,高定北说:

“这阵子的股市令人疲于奔命,一只股票可以在一两天之间在百分之二十的股价内升降,真是的。其实明知是币场的技术性调整,让市场老手容易出货入货,但,连我们都触目凉心,更何况一般市民。”

斑定北说完话,静观他姐姐的反应,发现高掌西很聪明,她只是笑而不答,那是明知对方只是开场白,必有下文之故。

斑定北果然把话说下去:

“故而,还是要在紧张气氛中谋求一个歇息机会,三家姐你已有过几天的港外逍遥,怕也不能在短期内有机会出去了。要轻松呢,似乎到我们别墅去住上一个周末,是最佳折衷办法。”

“你倒关心起老姐的健康与心情来了?”高掌西微笑着说,脸上浮起了幽对方一默的神情。

当然高定北并不愚蠢,他知道瞒不过高掌西的法限,因此说:

“我多约几位朋友去小住,大伙儿热闹一个周末如何?”

“是不是家里有人预订了别墅,你要我出马?”

一般情况之下,高家在万澳的别墅,是采取先到先得的办法让高家人使用的,同时也得看是谁去预订,若是一家之主要用,谁也得拱手相让,否则,联盟者的呼声最高。

石澳别墅本来是很优雅的地方,但高掌西一向忙,很少用得着,往往让高镇东与高耀南的妻子们,轮流预订,把一班猪朋狗友约进去度假,既耍乐聚赌,也在炫耀。况且,高家大宅也实在挤得不成话,完全不可能宴客。一个饭厅,天天坐满一大圆桌的人,墟叠得跟街边大排档没两样。

斑定北明知有这种情况,为避免大嫂与二嫂向他要个相让的人情,便拉高掌西出马押阵,他知道两位嫂嫂必会向高掌西承让几分。

为此高掌西一听弟弟这个要求,就有此一问。

斑定北耸耸肩道: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最怕碰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家族斗争,大嫂和二嫂抢着要占用石澳别墅,令管家为难不在话下,管家一听我也有意思跟朋友去石澳度周末,立即对我说:

‘四少爷,我能不能说你是捷足先登的,这就免了大房与二房争个头崩额裂了,两位太太都抢着要这个周末的期。’”

斑掌西也禁不住皱了眉,问:

“为什么非要这周末不可?”

斑定北答:

“听说,大嫂跟一本杂志说好了,让他们来拍摄石澳别墅,她当然要以女主人的身分出现。”

斑掌西差不多是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能炫耀个透彻呢,她干脆嘱记者跟我们的财政总监会同管辖高家产业的会计师楼,给她拍张相片,宣布一个父亲名下的资产数字来得更吸引。”

豪门少女乃女乃的风骚有时独领得过分小家子器了。

“那么二嫂又为了什么原因不肯让步?”

斑定北摆摆手,说:

“为了已约齐了她娘家的亲朋戚友去度假,拿不到手就没有面子了,到别墅去组牌局无疑另有一番风姿吧,这就不是酒楼饭馆所能代替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加盟报名的话,固然令管家为难,而且我卷入这种漩涡又何必呢,我是不必一定要本周末不可的。但,管家提醒我,说:

‘你约三小姐一起用石澳别墅,不必论报名先后,只算两票多于一票,也就帮了我这个忙了。’”

“我看,这也是个办法吧!三家姐,你来押阵如何?”

“只挂名,不必一定亮相的话,我可以支持你。”高掌西说。

“你不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本城就不必了,换过布景,心仍闲不下来,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姐夫要你陪他度周末吧?我连他也欢迎。”

这个问题,高掌西没有正面作答。她把话题拨开了,问:

“究竟你跟什么朋友去度周末?”

斑定北脸上忽然泛红,这个现象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出现,就不简单了,聪明的高掌西已经猜到几分。

她问:

“对象是谁?”

“你认识的。”高定北答:“夏真,夏童的妹妹。”

“嗯,你真有眼光。”高掌西说:“约好了吗?”

“约好了。她曾问,你会不会也参加?”

“你怎么说了?”

“我听她的语气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夏真告诉我,荣必聪夫妇都很赞赏你,故此,我一时口快,说你多数会抽空跟我们度周末。”

“原本以为我的押阵只是为了帮忙管家,但能够一石二鸟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那就真是太好了,三家姐,你从来都是个好姐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的口乖我笑纳了,不过,我能来的话就来,不要抱百分百的希望,好不好?”

“好,希望你来。”

斑掌西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去玉成高定北的“大事”,但她这阵子实实在在的心绪不宁。很多原本想着要做的事,一下子就闹起情绪来,撒手不管了。这种情况也令高掌西吓了一跳,这是从前绝不会有的。为了缓和情绪,她不愿意把话说死了,凡事留个余地,可能更易上轨道。

斑掌西拿不准自己在周末的心情,如果是上班时间,应做的公事还是会竭心尽力做好为止。但一碰上余闲,她的精神就往往不能集中,有点浮离流浪,跟从前很不一样。

上一个周末,原本就已经约好了发型师做头发,高掌西觉得自己的头发长了一点,耳鬓的碎发老是飘贴到脸上去,弄得有点痒痒的,不舒服,总要把那三千烦恼丝理一理吧!兼且晚上有个旧同学的约会,应该精神爽利的赴约,话旧畅叙,不亦乐乎。

可是熬到下了班,坐到车子上去,心清就突然变了,心情闷闷的,觉得浑身不舒服。望出车窗外,见着了如潮水似的人群挤在街道上,入人忙不迭赶到哪儿去迎周末似,高掌西就觉得自己不必巴巴地成为其中一员。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控制了她的神绪,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自暴自弃,她对司机说:

“把我带回家去。”

既然不赴约了,何必还营营役役为具臭皮囊装扮,算了吧!

下车时,司机问:

“高小姐,几点再来接你去吃晚饭?”

斑掌西答:

“不去了,你下班吧!跋你的周末节目去。”

人人皆醉我独醒,高掌西决定把自己锁到书房去过周末。

其实去也是觉得不畅快的,但她从来都鞭策自己做得太多事了。这天,她要真真正正的、彻头彻尾的放自己假。就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那就好。

笔此,这来临的一个周末,高掌西再没有肯定答应高定北会到石澳别墅去,反正她就只告诉管家,三房与四房合用石澳别墅,那就成了。

可是,出乎高掌西意料之外,就在周末的中午下班前,秘书走进高掌西的办公室来,把她要带回家去审批的文件交给她,同时提醒她这个周末的应酬活动。

这是秘书的当然责任,高掌西一边批文件,一边听报告,到最后,那秘书说:

“庄钰华先生的秘书来电话,说庄先生今天下午就往石澳别墅度假,希望你也参加。如果你有事不能来,也不汀紧,反正他今个晚上就留在别墅过夜了。”

斑掌西有点讶异,道:

“你是说庄钰华先生吗?”

秘书回答:

“对。”

“万澳别墅的周末是高定北先生订的,用来招呼他的朋友。”

“是的,庄先生的秘书说,是高先生向庄先生发的邀请,且也告诉过庄先生,会有哪些朋友参加,其中有些朋友怕是庄先生喜欢认识的,故此希望你们两位一起去度周末。”

斑掌西没有回话,想了想说:

“好,我再决定吧!”

“今晚原有的晚宴和明天的应酬,要我给你推掉吗?”

“不用了,反正我还未决定去向。”

秘书正想走,高掌西又把她叫住:

“高定北先生有没有留下宾客名单?”

“没有,我这就给高先生秘书挂个电话,看是哪些嘉宾,好不好?”

斑掌西点点头,秘书就应命而去。

不久她回来说:

“高先生的秘书已下班了,要我查下去吗?”

“不用了,算了吧,我也不一定出席。”

斑掌西这个周末的去向成了一个缠扰着她的问题,挥之不去。

她不知该不该到石澳别墅去。

原本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不管高定北约会朋友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她就只去度个周末,跟一堆弟弟的年轻朋友聊聊天,也是忙里偷闲的乐趣。一天到晚会应酬委实累死。

可是,她犹豫。

因为高掌西下意识怕那些到别墅去度假的高定北的朋友中,有她不愿意相见的人。

如果穆亦蓝也在其中之列,情况会怎样?

她要避开他。

这是宗旨,不可转移。

为此,所有偏离与威胁到这宗旨的机会都必须避免。

不去也罢。

于是高掌西下决心到理发店做头发,然后回家去泡了个热水浴,再电召了按摩女郎来为她做指压,松弛一周工作积累的疲劳,整装待发,赴周末的晚宴去。

那是一个妇女团体主办的时装表演晚宴,先是酒会再而晚餐,跟着是时装表演。

因为入场餐券都作慈善用途,于是卖得很贵。

斑家与庄家这种城内的大家族,是筹款的当然对象。

一般来说,要是此类慈善活动的主办人或机构跟哪位富家有关系,推销一两桌的餐券,毫无问题。

以金钱支持活动事小,嘱会计部开张支票而已,一桌餐券只不过三几万元,不是大数目。要富豪之家的成员亲身出席,那可不容易了。

时间对富豪们来说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身分,一旦出席了某些宴会场合,就等于认同,这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城内太多人晓得利用豪门关系去进行对自己有利的种种商业手段。

像高掌西家族这类人,一旦出席某场合,就等于押了阵,把名声也双手奉献给对方利用。一句“高氏有代表出席”,那份威势比捐款更有用百倍。

为此,有钱人吝啬的不是钱,而是他们的名望。

斑家与庄家虽分别以五万元买下了这个妇女团体的晚宴餐桌,但都转手交给业务部的同事,让他们利用这些场合,欢宴一些商业对手。至于高庄两家的决策人物是绝少出席的。

斑掌西之所以决定前往,并不是做主人,而是做客人。

她的大学同学顾秀娟是妇女会的筹委会主席,一个电话挂给高掌西说:

“你一定得来为我押阵。”

斑掌西很念旧,顾秀娟是她在大学时谈得来的同学。更曾有一次,她在宿舍内突然闹肚子,时逢周末,没有多少人在,只顾秀娟仍留在宿舍,于是给她很好的照顾,陪伴了她一整夜。这份温情表达在高掌西最需要之时,令她额外的感动。

记得高掌西当时躺在床上,服了药,也吃了一碗顾秀娟给她煮的稀粥,稍稍舒服了,就对顾秀娟开玩笑说: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彼秀娟笑道:

“嘴巴再甜也没用,我要实质回报。”

当时高掌西答:

“好,你说。”

彼秀娟歪着头想了一会,答:

“现在想不出来,以后想到了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就通知你。”

“好,唯命是从。”

“誓无后悔?”

就因有过这段小历史,以后彼此老同学来往,不时拿来开玩笑,顾秀娟在向高掌西提出什么请求时,总是有此一句:

“你说过的唯命是从。”

那么高掌西必会答:

“对,誓无反悔。”

事实上,顾秀娟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对高掌西的要求从来不过分。

且顾秀娟毕业后嫁得不错,丈夫是城内著名运动衣厂家左良佑,生意虽做得没有高家大,不算是顶级富豪,但也绝对攀得进上流社会之列。顾秀娟当全职名媛,对老同学的要求也不过是在善举上捐款一事而已。

这个晚宴有点特别,顾秀娟是慈善晚宴的筹委会主席,她的主桌客人,非要有相当威望的人来压阵不可,这就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因而赶忙用她的老手段把高掌西请到了。

斑掌西也就只好“唯命是从”与“誓无反悔”了。

晚宴前的酒会,煞是热闹,城内出惯风头的人物都差不多到齐。

这批城内影画杂志的辅助明星,多来自中级富豪门第。

因为出席应酬活动率高,曝光机会大,名字固然耳熟能详,连脸孔都比那些娱乐圈的影星更容易被认出来。

反而是像高掌西这等真正顶级富豪之家的人物,等闲不轻易在一般社交场合亮相,才在矜贵罕见之中又显得有点点落在其他人风头之后。

这高掌西是绝不介意的。

当她走进酒会大堂时,一眼就瞥见顾秀娟了。

斑掌西首先跟站在门口迎宾的顾秀娟握了手,轻声说:

“唯命是从,我来也。”

彼秀娟雍容华贵的概,显出一身富泰之相,她笑得合不拢嘴时,双下巴微微抖动说:

“果然警无反悔,真是老朋友。”

斑掌西伸手把顾秀娟一拉,差不多把嘴贴在对方的耳畔,说: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顾秀娟惊问。

“你胖了很多。”

“天!这算坏消息吗?心广自然体胖。”

“三个下巴都快跑出来了,以这种体态换心清,代价不菲。”

“去你的。”

二人大笑。

“你别管我,好好当你的主人,我会招呼自己。”

斑掌西说罢就挥挥手,例接待处去签名及看是晚的座位图表。

接待处堆满了嘉宾,轮流在嘉宾册上留名的,扔下自己名片在银盒子内的,查看入席安排的,各有各的目的,总之闹哄哄,也有点乱糟糟。

那些负责接待的小姐们怕是临时帮忙的义工,而非正规训练出身的公关人员,故此场面一大了,就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控制不来。

斑掌西站后了几步,先让周围的嘉宾涌上前去。

突然的,身边闪起一阵镁光灯,人潮开始攒动,都向接待外挤付夹。连带在旁战栗的高掌西都要稍稍让两步,才不会被推倒。

抬眼一看,来人是一双城中社交场合的常客袁日升夫妇,采访惯这种新闻的记者,于是一拥而上,把焦点放在袁氏夫妇身上。

袁日升夫妇勉强挤进富豪之列,还是这几年间的事,表面上是做地产生意,实际业务涉及什么范围,连高掌西都不清楚。反正城内冒起的企业新星,都好像跟地产生意一定扯上关系似。

最令人瞩目的其实是袁夫人,她差不多在所有著名慈善团体内担任义务高职,一个半个月之内必会见报一次。她也的确是个镜头焦点人物,在衣着上太新,完全走在时代尖端了。四十多五十岁的年纪,一身打扮活月兑月兑是少年十五二十时,只差头上没有用红丝带束发辫,不是不惊人的。

近这三年,城内最权威的杂志选袁回升夫人为最差衣着冠军,她还泊沾自喜的携了丈夫的手去领奖,可见这位夫人出风头出得有点走火火魔了。

斑掌西站着看袁日升夫妇的出现,倒是觉得很有趣。袁夫人那种在摄影机前的搔首弄姿,以及她那身卖弄富贵的打扮,原本不合高掌西的口味,但,她如此的全情投入,使一场突兀稍稍变质,觉着有其真实而可取的一面。

所谓真小人伪君子,道理想是差不多了。

而且,高掌西很羡慕袁日升夫人,她的袁先生帖帖服服、驯如羔羊似的跟在她的身旁,并不以太座的奇装异服。袒胸露背为嫌为畏为狼狈,反而一直从容地笑着,真是难得之至。

怕袁日升爱他的妻子,必定爱至深不可测,才能有惊人的包涵能力。

斑掌西再瞥袁日升夫人一眼,留意她今晚的穿戴,差一点就吓傻了眼。不是吗?袁夫人那袭晚装,胸口低得露了大半个女乃子,人们拼命地往她身上挤,她又有意无意地把双手往胸口压,一双女乃子就要被挤得掉出来似。

如此情景,袁日升竟也不尴尬吗?

斑掌西正在留神看热闹之际,身后有声音说:

“怎么高掌西小姐来了也不招呼,她是我们的主客。”

斑掌西回头一看,认得是顾秀娟的助理李翠循,她是专为顾秀娟安排社交活动的,跟随顾秀娟多年了,当然认得老板的朋友。

经李翠循这么一说,接待处的小姐们立即七手八脚地拿着襟花迎上来,大叫:

“高小姐,失觉了!”

“高小姐,欢迎你!”

只这么说了几句,身旁的摄影机就立即把焦点抽调到高掌西的身上。

事实上,高掌西的名气非常响亮,社会地位亦明显地在袁日升夫妇之上,尤其是她不经常在这种社交场合露面,决非一般的影视周刊的常客,故而对记者与摄影师的吸引力更大。

难得把城内响当当的豪门贵胄与实至名归的女强人生活捕捉到镜头内,刊登出来必为读者带来新鲜刺激。袁日升夫人这种见报见得差不多有点发腻的名流,一下子就给对比下去了。

斑掌西当然是见过场面的人,她对着镜头非常从容不迫,笑容可掬;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她的应对不只是流利,而且是得体大方的,这对采访队伍所引起的良性反应就热烈了。简单点说,焦点完全集中在高掌西的身上,不单问她关于这晚慈善活动的情况,也把近日来股市因中英政府关系僵持所产生的波动,提出来请她分析及提供意见,也就等于把访问的水平层次往上提高了。

袁日升本人倒没有对这种情况有太大的反应,倒是袁日升夫人觉得自己的风头被硬压下去,脸上就不好看了。

奇怪的是,没有多少人发觉到袁日升夫人神态有异,却偏偏是高掌西瞥见了而稍稍上心。

记者群一直包围高掌西,直至她被大会招待员簇拥着入座。

才走到土家席,就听到有不愉快的声音了。

袁日升夫人提高了声浪对丈夫说:

“日升,你看,你被安排坐在本城最高名望的女强人高掌西小姐旁边呢,她比起我们的女主人身分还要高贵,你捐了区区一百几十万元出来,也不算是叨陪末席了。”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那些接待员耳里,只会觉得袁日升夫人客气。

但生活在上层社会的高掌西,就完全明白这番话的内涵了。

袁日升夫人认为他们捐了那么一百几十万元就应该在主家席上坐上位,袁回升夫妇理应分坐在主席位的两旁才对。这无疑是重要的,除了表征身分之外,一整晚的新闻镜头与摄影对象都只会对着他们。

尤其稍后的时装表演是电视台的综合节目内一个主要环节,摄影机必会拍几个主人家及主要嘉宾的特写镜头,这就弥足珍贵了。三十秒的电视广告在黄金时间所值不菲,捐了钱捞回这等镜头,理所当然,岂容错过。

现今无端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就只为高掌西的社会地位比袁日升高,她就不用捐出巨款只要她肯亮相出席,便能高高在上。

真金白银拿出来的袁日升夫妇,反而要叨陪末席。这口气就叫袁回升夫人不肯闷声不响地吞下去,故而寻求发泄。

斑掌西听在耳里,心上难过。她忽然觉得悲哀,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冲突叮以无端形成。要自己混在这等人堆内,为一点点虚荣而成众矢之的,未免太屈辱人格了。

同时,今时今日的高掌西,根本耻与袁回升夫人这等级数的名流争一日之长短。

江湖之战,对手往往定了自己的地位,跟道行门第差距太远的人交战,有失体统与身分。

这个道理,高掌西不是不懂。

她也有自己一套孤高冷傲的个性,压根儿就看不起袁日升夫人。

总之,简单一句话,香江豪门富户也有九品中正之分。

这姓袁的,要仗捐个一百几十万元来出一场风头的人,极其量是本城贵胄的中下门第而已。

斑掌西完全不反对做善事要求回报或接受答谢。有些人喜欢以善举扬名;有些人钟情于善有善报;有些人是为放下屠刀多积福荫,形形式式的交换茶件都没有不妥,亦不必分高下,总之做善事就好,就有益,就值得歌颂,各有所得,皆大欢喜,绝对正确正常正当正经兼正派。

只是,高掌西伯袁日升夫人那种越轨的要求,每事都要踩到别人头上来抬高自己,就很失礼了。

斑掌西耻与为伍,更不必与她斗。

一阵子不屑再加一点心灰意冷,高掌西等待着顾秀娟出现,就拉起她的手说:

“我还有下一场节目,要失陪,你不怪我吧?”

彼秀娟叫问:

“什么要紧事?有谁可以力敌我们的友谊?”

“定北要我出席他的晚宴,他请了几个好朋友。”

“嗯!血浓于水,我输定了。”

“你别怄气。”高掌西笑道。

彼秀娟拍拍老同学的肩膊,笑着说:

“来,我送你到大堂门口,确保你平安上座驾去。”

斑掌西看到顾秀娟的从容态度,一时有点过意不去,便道:

“对不起,秀娟,你别跟我客气。”

彼秀娟轻挽了高掌西的臂弯,示意她走,然后说:

“不是客气,我也趁机跟你脚几句。”

于是顾秀娟与高掌西一齐步出晚宴大厅去。

“秀娟。”高掌西忽然欲言又止。

她知道自己在发小脾气,就为了那讨厌的袁日升夫人几句无聊话,就可能坏了顾秀娟一场雅兴,那是很不应该的。

为着那些闲杂人等,而影响了自己朋友亲属的情谊,实在因小失大,高掌西要怪责起自己来了。

“掌西,你毋须解释,我是个明白人。”顾秀娟说。

“我的脾气老是浮躁。”

“别傻!日中这么多天崩地裂式的大事挡在眼前,需要镇静应付,一点都错不得。到了余闲时候,还不能放纵自己,稍稍发泄的话,人要随时发疯了,不是吗?”

彼秀娟的这番话,真是至理名言,太说到高掌西的心上去,感动至极。

她站定下来,道:

“秀娟,你真好。”

“不好的话,就没有资格成为你的老同学了。”

对的,为什么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仍可能比在商场上日夜相聚的朋友强,就是因为前者有些彼此的共识是五十年,甚至是有生之年也不变的。

同学是在同一个环境之中长大与培育出来的,人生价值观与做事法则比较接近,就容易有这种心灵相通的好处。

彼秀娟尤其难得之处在于她虽不是在社会上苦干拼搏的人,依然能看得透职业女性所受的压力,这就不简单了。

斑掌西听了她的那番话,几乎要向顾秀娟致敬。

她情不自禁地说:

“秀娟,将来有什么心上困扰的事,我知道可以找谁倾诉了。”

“希望我永远不用听你的烦忧。”

彼秀娟是笑着答的,但眉宇之间有一份隐衷与无奈似。

两个老同学其实都在说着要想深一层才知道别有奥妙的话,对她们来说,是的确不难懂的。

女人与女人之间一旦要作交心之谈,是私人问题多于工作困难。

到了那个需要抓着身边女朋友陪着说话,聆听苦况的地步,伯感情上已可能到了病人青盲的严重地步。

还是永远像如今这副样子,只在一些轻巧松弛的应酬场面,互相援引,极其量在某些人情事理上,做到心照不宣就好了。

斑掌西的座驾开到了,顾秀娟看着她上车,绝尘而。后,再回头,重新隐没在繁华墟叠的香江夜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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