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和齐进门来时,只挑了个眉,得到那女孩儿的一个笑,他点点头,就越过那女孩儿,往秋舞吟所在的内室走去。
秋舞吟已经等在那儿了。
温热的桂花酿,几盘清甜的糕饼,还有一炉安神香。
迸和齐把头靠在她膝上,两人一坐一卧地窝在朱窗下的软榻上,秋舞吟手上沾着清凉微香的药膏,手势轻柔的为他按摩额侧与头顶。
他舒服得哼了声。
“肩伤好些了吗?”秋舞吟轻声问。
她的二少爷眼也不抬,就两手一摊,示意秋舞吟自己来剥。
秋舞吟抿唇,又羞又恼,半晌没有动作。
迸和齐却不依了,拉过她一手,也不顾她指月复上还有些药膏,就扣着她五指往腰上去,拉了腰带,又掀开外衣,中衣,内襟,接着秋舞吟就看到那包着肩头的白布。
她知道那肩伤原本已经半好,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古和齐粗鲁地弄裂开来,结果得重新再弄。
幸好是伤在左肩,勉强不妨碍到日常使用,但包得这样厚,又这样大面积的,真让秋舞吟看得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轻嗔,“二少爷真是不爱惜自己。”
闭着眼睛躺在她膝上养神的古和齐,却勾起一笑。
笑里冷冷的,“这是必要的损伤。”
“嗯?”她轻哼,却立刻收了声。
在那封闭的大宅里,有许多事情是秋舞吟不知道的,而在其中要生存下去,自身底子却又比寻常人还要脆弱……如今可以踏出府门,悄悄来见她的二少爷,自然也要付出比寻常人还要多的心力。
她的轻哼是不赞同二少爷让他自己受到伤害,但她立刻意识到这样的轻哼是不对的,她应该要信任二少爷,她可以为他的伤势担心焦急,却不可以否定他的伤势——因为,那是二少爷亲口说出的,这是“必要损伤”。
这样的一道口子,能够为他换来生存。
秋舞吟抚着那包扎的白布,手势又轻又怜惜。
她的指尖虽然温柔,古和齐又闭着眼,按理应该不会注意到她的动作,但那股又爱又怜,又有些委屈忧伤的心情,似乎是传达出去了,以至于让古和齐微微拧眉。
他伸出手,握住她游移的指尖。
“边缘已经结痂了。”他说。
“那就是还痛了?”她问,“伤口正收着,会痒一些,夜里睡着时,二少爷总不会伸爪子去挠吧?”
“挠了会痛。”他闭着眼,说。
“二少爷还真的去挠了……”她忍不住叹息,小心地将白布揭开,找出收在暗格里的伤药,细细地抹上一层。
迸和齐眉间的轻皱,随着她抹上药膏,也稍微舒展开来。
叶暗卫送去给古和齐的,是暗卫自行擦抹的药膏,只求速好,却不理会收口时的发痒或者抹药时的疼痛,这是暗卫本身的自我磨练,但古和齐却不是自小训练有素的暗卫——就算处境险恶,但他毕竟是个大家族的少爷,讲求的是心计手段,而不是肉身的抗打击能力。
倒是秋舞吟亲手抹上的药膏,是阁里姐妹在使用的,收口自然是快,抹到伤处却也不会疼痛,又能消去疤痕。
一直以来让他辗转难眠,不停地提醒他肩上有伤的那种疼痛和发痒,随着秋舞吟的动作而淡去,古和齐舒服地吐口长气,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秋舞吟低垂的眸里滚着泪。
他惊愕。“怎么了?”
“二少爷……”她别过眼,“二少爷太不爱惜自己。”
迸和齐苦笑了,“我是很想多让你怜惜我一点……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要惹哭你啊,秋舞。”
“不想秋舞掉金珠子……”她望着那个创口又深又大,还因为撕裂而叠了两层痂疤,却没有清理干净的肩伤,她深吸了口气,把哽咽吞回去,“二少爷便忍着疼吧。”
“嗯?”他愣住。
“秋舞要将痂疤撕去,不然让伤口这样收下去,日后不好看。”她一边说,一边拿着巾子,把刚才抹上去的药膏擦掉。
迸和齐一听半长好的伤口又要再动,不禁额上冒汗。但秋舞吟已经取了小刀来,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那刀光闪闪,几乎让古和齐背上发冷。
他想阻止,说一些例如“又不是女娇娃,身上有疤也没什么”,或者是“都结了痂,就不要再动了吧”之类的话,但是看着秋舞吟眼里湿润,想到自己让她这样担心啊……算了。
他咬牙。
闭上眼,他决定说些什么来转移自己对于肩伤的注意力。
“你知道了吧?我把那位柔夫人赶出府了。”
“给二少爷下药送婢女,失败之后又指使厨子下毒,甚至还要人拿刀子刺杀二少爷的……那位夫人?”
“下药送婢女是有,指使厨子下毒也是有,不过,这要人拿刀子谋刺……
嗯,正确地说,是那位夫人希望能把谋刺的罪名,推到安夫人身上去。”
“秋舞听说,她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在内?”
“是啊,那女女圭女圭还就睡在我左手边。当初那刀子要是再斜一点,我就毫发无伤——但是那女娃儿,恐怕脑门上就开花了。”
秋舞吟静了静,轻声道:“那柔夫人确实居心不善。而二少爷……您又做了什么,才哄骗着那位柔夫人这样仓促行事呢?”
迸和齐笑了,“秋舞果然深知我意。”
她静静挑了他皮肉上一道长痂,撕得他脸上煞白,痛哼了声。
血水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轻手抹了药膏上去。
迸和齐痛喊完,吞了口口水,“我的小秋舞,真是心狠手辣……”
他感叹着,又道:“内忧外患,我花了这么几年,总算把府内的声音扫荡,但柔夫人是大哥的侍妾,又生过孩子,虽然是女儿,但大哥也疼得紧……她又懂得装模作样,真要为了抓她什么错处而花费心力,实在浪费我的时间。”
“那么,便逼着她反吗?”
“怎么说是‘逼’呢?”他笑了笑,“嫁为人妇,又育有一女,家里又娇养着,先进门的安夫人也不曾苛待过她,这日子过得舒服愉快,她自己不想过下去,怪谁呢。”
“女孩子总是想有个人,一心一意地疼。”她轻声驳着。
迸和齐笑着,揽着她细腰,“秋舞有我疼着。”
她垂眸瞧他,“那与柔夫人私通的,叫德大郎的……是二少爷为了柔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确实精挑细选。”他点头,“要突破她心防,让这阅历无数的女人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真心真意,可是极大难事。这德大郎对柔夫人应该也有七分的真诚。”
他睁眼,望着秋舞吟低垂的眸,半晌,他伸手抚了抚她眉眼。
她指尖抖了一下,他叹息,“秋舞,你嫌我狠心了?”
“不……”她轻声道:“柔夫人谋害二少爷在前,二少爷如今也只是不希望遭人背后暗害而已。那德大郎虽然是二少爷安排的人,但柔夫人既然取了珠宝,又得有纹银百两,日后生活若不奢华无度,也能安然过下半辈子。”
就怕私奔的两人将金银挥霍一空,又回头来要。
迸和齐握住她指尖,“我也并不赶尽杀绝,只是派人盯着而已。若那两人安分守己,我也决不为难;但,若得寸进尺——”
“秋舞明白。”她道。
手下的工作结束,她包扎着伤处,那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卷过,秋舞吟望着膝上二少爷赤果上身,那肌肤白皙,又失了血色,衬着这裹伤的白布,竟然也相差不了多少……
她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锁骨,“二少爷,真是太不爱惜自己……”
迸和齐逮得这机会,便略侧了身,将整张脸埋进她柔软小肮,轻轻蹭着,嘴里还撒娇道:“秋舞疼我。”
她失笑,又羞又恼,却又挣不开他,也是舍不得挣开。
一旁安神香正燃着,窗外下起小雨。
她帮他拢上衣襟,又覆上毯子,然后轻轻打着扇。
一下,两下,三下……午后轻雷骤雨,带着水气的凉风袭人,她背上靠着软枕,膝上枕着她的二少爷,一手与他交握。
那轻轻起伏的扇面慢慢地停顿下来,然后搁在了一旁。
小两口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