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结束,杨亚南又开始天天到操场报到,她的脚已经好多了,不用再拄拐杖,只是不能跑、跳,走路还一拐一拐的。
斑烈都没来练跑。
学长是不是出事了,怎么都不来呢?虽然心里疑惑,但她却不敢开口问高烈的行踪。
虽然知道高烈已经退社了,不可能天天都跑来登山社玩,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再去注意学长的事了,可是你愈提醒自己,就愈会去在意。
这天,她又来到操场,然后一脸孤寂的坐在台阶上,看着其它社员在练习搭帐棚,登山社这个礼拜六就要出发去花莲了。
“嘿,妳来了。”李齐咬着棒棒糖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是呀,我又来了。”杨亚南对他笑了笑,然后又撑着下巴看操场。
这几天没见着高烈,倒是跟李齐变得熟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孤单的样子,每次她一来,李齐就会跑过来跟她聊天,但其实都是他讲她听,而且他讲的内容都是在谈论那些跑步女生的身材、或是普通级的黄色笑话。
其实李齐长得顶好看的,比高烈还要好看,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身材也瘦瘦的,如果不讲话,还真有股文艺青年的味道。他留着木村头,且老抢女生的发圈戴;他的唇边总挂着坏坏的笑,说话很不正经,给人轻浮的印象。其实,杨亚南一直觉得李齐是个很难捉模的人,她来操场那么多次,从没见过他正正经经的跑步过,有时甚至跑去跟人家打篮球;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讲话三句话里头有两句是在捉弄人,没有一点身为社长的自觉与权威。但,每个资深的社员跟他开玩笑归开玩笑,倒也都很服他的领导。
“我说妳呀……”李齐将棒子咬在嘴边,模样有点流里流气。
“嗯?”杨亚南转头看他。
李齐学她两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她。“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呀?”
杨亚南知道他在指什么,她望向操场,同样都是新进社员,别人已经在练习绳索操作垂降、认识野菜的烹煮、或准备考向导,只有她一个人是落后的,难免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
“没办法,”她苦笑,耸耸肩。“是我太笨手笨脚了。”
“我们档案组自从学姐毕业就没人接手了,有一大堆资料等着要整理建档,”他一脸伤脑筋的样子问道:“既然妳暂时不能参与活动,要不要过来帮忙?”这是一位干部丢给他处理的,因为他虽为社长,却是登山社里最闲的一个。可是当他看到杨亚南一副渴望积极参与登山社的神情、看起来又很好使唤的样子,他决定把这个苦差事丢给她。
“我可以吗?”杨亚南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去、我去!”她连声应好。她巴不得可以帮忙一些事,总比呆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好。
丙然,如他所想,她一副“谢主隆恩”的模样。
“嗯,这是我最爱的草莓口味,给妳。”李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给她,当作是奖赏她。
这家伙比她姊姊可爱多了。
星期天,清晨六点整,台北街道还很安静,杨盼盼却已经在厨房忙了起来。
“姊,妳起得真早。”
杨亚南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她先为自己倒了一大杯牛女乃,然后坐在餐桌上看着杨盼盼忙碌的身影。
“早,小南。”杨盼盼看了她一眼,然后取出两片吐司放进烤面包机,接着在平底锅里打下一个蛋。“今天是星期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星期天,杨亚南称这天叫“神秘的星期天”,因为每到这一天,姊姊就会特别早起。
“昨晚太早睡了。”杨亚南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女乃。
杨亚南是个健康宝宝,十一点不到就会上床睡觉,且一向早睡早起,从没赖过床;反倒是杨盼盼,她有低血压和起床气,没有睡足八个钟头,是下不了床的,只有星期天她才会这么早起。
杨盼盼把煎得完美无暇的荷包蛋、火腿,还有切成条状的小黄瓜、红萝卜,及烤好的吐司,一一放进盘子里,然后递给杨亚南。
看到眼前的食物,杨亚南这才觉得有些饿,她把荷包蛋、火腿、小黄瓜、红萝卜夹进面包里,再挤些美女乃滋,然后放进嘴里咬下一口,她瞇起眼睛,嘴角漾起笑。
“好好吃喔……”嘴里塞着食物,她语意不清的说。“姊,妳已经可以去开一间餐馆了。”
约莫是从暑假开始的吧,杨亚南模模糊糊的想,姊姊那双向来娇贵只碰钢琴的手,开始拿起菜刀。刚开始,吓坏母亲了,深怕姊姊一不小心就伤到手,但姊姊坚持学菜,后来母亲也不阻止了,只要求她一定要小心。
姊姊把琴本换成了食谱,练习场所由琴房换到厨房,又跟帮家里煮菜的欧巴桑请益,而从不挑食的她,则成了姊姊的第一号试吃者。
起初,姊姊做的菜真的是惨不忍睹,根本难以入口,但她每一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才说出哪些菜太咸或太淡。她一直没跟姊姊讲,她为此拉了好几次肚子。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练习,姊姊的手艺愈来愈好了,不但可以处理海鲜,甚至还会做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如寿司、蛋糕等。
“我才不做给其它人吃呢!”把先前做好的寿司三明治放进餐盒,杨盼盼月兑掉围裙,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杨亚南的对面坐下。“我呀,只为我心中重要的人做饭。”她脸上有着很特别的神情,一种娇媚、一种满足、一种偷偷的喜悦。
“那么……我是姊心里重要的人啰?”杨亚南指着自己。
“当然,小南也是我心中重要的人喔!”
虽然这是杨亚南要的答案,但她还是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垂下眼,沉默的咬了几口面包。
“对了,姊,”杨亚南突然想起一件事。“妳每个礼拜这么早起来做早点是要送给谁吃?”她早想问了,但因为之前她起床时,姊姊早就离开了,之后也忘了要问。
她一直以为姊姊是要做给教会的人吃、或是送去孤儿院,因为姊姊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有一颗非常仁慈的心。她从高中开始,就会固定去孤儿院弹琴给那里的孩子听、教他们做功课,每个礼拜也都会去教堂,她是教会合唱团的伴奏,会定期做团契、练歌。
可是,她刚刚看了姊姊准备好的餐盒,数量又不是很多。
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洒落在杨盼盼身上,日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光,配上她恬静的微笑,有一种安详之美。
杨盼盼静静的喝了一口咖啡,才缓缓地开口,“我是做给我的学长高烈吃的。”
我的学长高烈……多么充满占有欲的语气!
杨亚南微微一愣,她不知道姊姊会为高烈做到这个程度,她咬了口面包,漫不经心的咀嚼,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变得无味了。
“小南,我告诉妳,其实我对高烈他……”
杨亚南突然站起来,一脸痛苦的抱住肚子。
“好痛,对不起,姊,我先去上一下厕所!”说完,她几乎是用跑的往厕所去,差点忘了她的脚还没完全好。
“是不是我做的早餐不干净……”杨盼盼起身跟过去,她站在厕所前,担心的问。
“不是,姊姊的早餐很好吃,是全世界最……不,是全宇宙最好吃的!”
杨亚南在厕所里头大声的说。
门外的杨盼盼不禁笑了,轻身走开去收拾厨房。
“对不起,姊姊……”
杨亚南盖上马桶盖,坐下,两手摀住耳朵,像是在抵抗什么似的。
她知道姊姊要跟她说什么,她一定是要跟她说她喜欢高烈的事。
她都知道,也都明白,因为她全都看在眼里了。
一向骄傲、自信、集宠爱于一身的姊姊,虽然随和好相处,但却不轻易委屈自己的姊姊,竟然愿意牺牲睡眠时间、切伤手指头、还让恐怖的油烟染上她如洗发精广告里一头漂亮的乌丝!明明有众多追求者,明明几乎每个男孩都奉承她、将她捧在手心上,但她却只肯为高烈放段……她有多爱高烈,已经不言而明。
但她一点也不想听姊姊说她有多么喜欢高烈。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只是下意识地想逃避,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反感。
星期天,杨盼盼称这天叫“秘密的星期天”。
自从高烈受伤住院后,杨盼盼就每天都到医院去陪伴他。
斑烈出院后,也接近开学了,他没回家,直接就回到租赁处休养,而杨盼盼还是照常到高烈与李齐共同租赁的住处照顾他、念书给他听,不过也因此与李齐熟悉起来,以前都只是远远地看他。
斑烈完全康复后,杨盼盼就改为每个星期天来,刚开始,高烈认为他已经好了,请她不用再担心他、也不用再过来了。当时她只是微笑,没说什么,可到了星期天,她还是会准时出现在门口,以女主人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
杨盼盼喜欢高烈很久很久了,眼光很高、不轻易动心的她,几乎是看到高烈第一眼时,就陷了进去,而且已经无法自拔了。
当时,高烈身旁已经有了欧阳柔学姐,所以她只能把感情隐藏起来。她一直不懂高烈为什么会喜欢上欧阳柔?论姿色、论才华、论家世,她都在欧阳柔之上!朋友要她去跟欧阳柔抢高烈,但高傲的她不屑去做那种抢人家男友的下流事,她要高烈来追求她。
欧阳柔死后,朋友告诉她这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因为这时候的高烈是最脆弱的,但她根本不屑,更觉不妥。可她实在放心不下高烈,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她还是每天都到医院去陪伴他、照顾他、关心他。
她从来没这么大胆过,像这样出入单身男生的房间。
斑烈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感情迟钝的人,欧阳柔是他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女生。
天知道,她有多嫉妒欧阳柔的幸运!
不会说“不”,这是高烈的弱点,也是她最痛恨他的地方。有时候,她会希望他能察觉她的情愫,甚至干脆地拒绝她,好让她死了这条心。但他就是没发现,总把她当妹妹看,让她陷入痛苦与期待里。
于是,她干脆利用他的温柔,以“学妹”关心“学长”的方式,大方的登堂入室,帮他做饭、整理他的房间,让他无法拒绝她。
但她不想当一辈子的“学妹”呀!记得上次她送饭去给高伯伯,高伯伯还以为她是高烈的女朋友,害她小小斑兴了一下,但随即因为高烈的一句“她只是我的学妹”,让她心情又跌到了谷底。
她知道其它也暗恋高烈的女生,都暗暗地骂她不要脸。
她当她们是“酸葡萄”心理在作祟。
没关系,让她们说去,只要她一直陪伴在高烈身边,相信总有一天高烈会发现她的好,进而爱上她。
杨盼盼才爬上高烈他们住的那层楼,就在门口遇见正要去晨跑的高烈。
“早,学长。”杨盼盼先递上甜甜的笑。
“妳今天真早,盼盼。”高烈看看手表,才七点多。
杨盼盼是故意这么早来的,因为最近比较少见到高烈,所以她想尽可能的延长星期天见面的时间。
“对了,学长,伯父的身体好多了吗?”她问。
“嗯,谢谢妳的关心,他好多了,大概下礼拜就能出院了。”高烈的父亲前一阵子才旅行回来,上个礼拜因为胃溃疡住院,所以最近他一下课就忙着去医院照顾父亲。
“太好了!”杨盼盼替他高兴。“伯父胃肠不好,我今天中午打算做虱目鱼稀饭给他吃,学长你说好不好?”她像个小妻子般的征求同意。
“盼盼,我已经麻烦妳太多了。”高烈觉得亏欠她太多。“妳应该把时间花在约会上。”
他会这么说,主要是因为上个礼拜天盼盼送便当去医院探望父亲,父亲以为盼盼是他新交的女朋友。怎么可能嘛!盼盼就像他妹妹,再说,爸爸以为他是什么人呀?柔才过世不久,他再怎么花心,也不会那么快就喜欢上另一个人,更何况他根本不是那种人。不过,父亲的话也提醒了他,盼盼再怎么关心他这个学长,也该有个限度。
杨盼盼觉得他的话像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她忍住委屈,脸上仍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学长你在说什么,我又没有男朋友,哪里来的约会?”她顿了一下,“再说,学长也很照顾我家的小南呀。”
“对了,说到小南,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的脚有没有好一点?”高烈的神情转为浓浓的关心。
“嗯,已经不需要拐杖了,不过还是不能做剧烈运动。”
“那就好。”高烈松了一口气。奇怪,他就是跟杨亚南很投缘,这么多天不见,他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小丫头呢!想到她竟然为了不能跑步而哭得像小孩一样,他又忍不住笑了。“那我去跑步了。”他对杨盼盼点点头就下楼了。
杨盼盼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在意学长刚刚的神情。
斑烈学长刚才的神情很温柔,他是想到了谁呢?是谁让他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斑烈学长对什么人都很温柔,但除了对欧阳学姐,她还不曾看过那样的神情呢。
至于她为什么能确定是“人”,而不是“事”呢?
应该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吧。
杨盼盼进去房间,发现李齐还在睡觉,便放轻手脚。
她在高烈的桌上铺起淡蓝色的桌巾,把做好的早餐,用漂亮的盘子装好,再放到桌上。然后又去李齐的抽屉拿出两只她为他们买来的马克杯,清洗后,也放在桌上。她还带了两个保温瓶,一瓶装咖啡、一瓶装豆浆,让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处女座的她,可是要求完美,处处设想周到。
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李齐,然后开始她一如之前每个星期天的例行公事,收拾起房间来。先把桌上的书归位,再把凌乱待洗的衣服捡拾到洗衣篮,然后蹲在小冰箱前,整理里头过期的食物。
杨盼盼也不懂自己为什么甘心为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
她在家里是个大小姐,有煮饭的欧巴桑张罗三餐,一个礼拜有三天,有固定清洁妇会到家里整理,从小到大,她从没做过家事。
但,当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心情却是愉悦的、甘之如饴的。
等待是否就能换取幸福呢?
早在杨盼盼与高烈在门谈时,李齐就醒了。
当他听见杨盼盼询问高烈做虱目鱼稀饭给伯父吃好不好时,那俨然像小妻子的语气,害他差点笑出声。
啧啧,杨盼盼,妳还真敢说!
杨盼盼第一次来到他与高烈的住处时,他光是看她看高烈的眼神,就知道这个骄傲公主对高烈已经用情很深了。可惜呀可惜,高烈是个不解风情的大笨牛,能令他全心投入的,除了登山社,还是登山社,也只有欧阳柔会纵容高烈去做他喜欢的事。
骄傲公主一定觉得很受挫吧!
他一直对像杨盼盼这样出身良好的大小姐有一种刻板印象,以为骄傲的她终究会受不了自己的感情一再被忽略而放弃。但,她撑下来了,一次又一次带给他很大的惊奇与娱乐效果。
就像现在,她像个贤妻良母,不避嫌的到男生家里,收拾房间、送洗衣物、做饭做菜,甚至连他这个不相关的人物,她也一并照顾,足见她对高烈用情之深。
但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没有直捣龙穴,一切依然是白搭。做事要讲求效率--快、狠、准,感情也是,暧昧或许最美,但结果还是最重要的。他对杨盼盼只有一个评语--傻!
不,要再加一个字--呆!
嗯,再来一个字--蠢!
见杨盼盼背对着他在整理冰箱,李齐背靠着床头,干脆坐在床上欣赏起她窈窕好看的背影。他一直都没出声喊杨盼盼,直到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堤拉米苏准备丢掉--
“啪!”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杨盼盼敏感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接着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她立刻转过头去,只见李齐唇边叼着一根烟,眼里闪着戏谑,“早,学妹。”他懒洋洋的吐出烟圈。“一早醒来,就有个美人在单身男子的房里,这画面多引人犯罪。”
“李齐学长!”杨盼盼放下蛋糕,起身,一脸厌恶的掩住口鼻,走到床边,取走他嘴边的烟,然后拿去浴室丢到马桶,按下冲水器。“我对烟味会过敏。”她走出浴室门口,扠着腰。很奇怪,她的小姐脾气只会在李齐面前展现。
“喔,下次我会记得。”李齐好笑的挑挑眉,暧昧且定定的注视着她。“或者说,学妹妳干脆把妳的规矩列出来贴在墙上,好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个正牌的『主人』。”他虽若无其事的笑着,但语气却有着挑衅的意味。
杨盼盼瞪着他。虽然李齐总是嬉皮笑脸,感觉好像很好相处的模样,但她一直都觉得李齐不喜欢她,现在,听到他话里带刺,更证实了她的感觉。
“李齐学长,你不欢迎我就直说好了。”
“我怎么会不欢迎妳呢?学妹。”李齐挑眉,唇角噙着懒洋洋的笑,整个人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对自己赤果着上身躺在床上非常自在。“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妳的早餐呢!”
他的道谢不但一点诚意也没有,杨盼盼还觉得他话里的每个字都语带玄机。
老实说,要不是看在高烈的份上,她才不会连他的早餐也一起做呢!
她一点也不喜欢李齐,每次跟李齐交手,她总是居下风。她讨厌极了他对她微笑的样子,有一点慵懒、一点恶作剧,坏坏的、嘲弄的,好像看不起她似。
“学妹,”李齐想下床盥洗跟小解,但杨盼盼一直杵在浴室门口。“可不可以请妳先离开房间一下,我衣衫不整,怕会冒犯到妳。”
“请别顾虑我,我不介意的,早就看惯了。”杨盼盼故作不以为然的说。她觑了几眼李齐打着赤膊的上身,虽然单薄了点,但泛着淡淡褐色的肤色,使他不同于系上一些像白斩鸡的男生。
“妳说的喔。”李齐的唇边立刻浮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杨盼盼抬起下巴,神情好像在说--放马过来吧!
于是,李齐翻开被单--
一阵尖锐的叫声快要把屋顶掀翻了,杨盼盼花容失色的夺门而出。
“哈哈哈……”李齐恶意的笑声从房里传了出来。
“暴露狂、暴露狂、暴露狂……”
杨盼盼抚着心房,口中喃喃地念着,她背靠着大门,慢慢的滑坐在地上。
李齐他竟然、竟然……只穿了条内裤!
杨亚南很认真,一有时间就勤跑社办整理数据、更新登山社网页。
她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
小小的社办堆满了公共设备,不管什么时间,社办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且充满笑语。
李齐给了她一迭未归档整理的资料,大部份都是登山社日志与照片。
她在整理的过程中,从里头读到了很多关于登山社的创立历史与发展的过程,及几届学长、学姐们一些分享的经验。
几个工作天下来,经由登山日志、讯刊、网页,一路密集地看下来,杨亚南就像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对所有登山路线如数家珍,但却只有爬过阳明山的经验。
里头,也有高烈写的文章,因为他是前任社长,所以几乎每一期的讯刊都有他的文章。其中细腻的记录了他登山的经验、遇见的趣事、还有事后检讨,更不忘提对山林保育的观感,内容活泼而生动,从字里行间可以完全感受到他对山的喜爱。
杨亚南常常会因为太专注于读高烈的文章而忘了打字,有时甚至会忘情的笑出来,这时,坐在她身后的李齐学长就会对她投来奇怪的眼光。
整理登山社活动照片时,她发现了很多高烈的照片,他总是跟一群人嘻嘻闹闹的拍照,照片中的他充满自信、笑容明亮而奔放。虽然现在的高烈也常笑,但感觉好像被云遮去一半的太阳,有点阴暗。
有好几张照片,高烈都是跟同一个女孩合照,其中有一张是他们俩相视而笑的照片,两人的眸底间有股默契与情感。
杨亚南翻到照片背后,上头写着一行字:高烈与欧阳柔,摄于合欢山。
原来她就是欧阳柔!
杨亚南微讶,之前听高烈谈过欧阳柔,所以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把欧阳柔塑造成有着长发、慧黠、大眼睛的漂亮女孩。但--照片里的欧阳柔非常平凡,一对小眼睛,双颊都是雀斑,一笑起来眼睛就瞇成了一条缝,身材有点丰满,个子矮小,跟姊姊的纤细亮丽比起来,欧阳柔就像擦肩而过的路人,你一点也不会注意到她。
斑烈竟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不!她怎么可以凭外貌去评价一个人呢?杨亚南随即自责起来,暗骂自己怎能如此肤浅,既然能吸引高烈,就代表欧阳柔一定有她特别的地方。
终于有一张是高烈的独照,他没有看镜头,大概是被人偷偷拍摄的,他单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扠腰,颇有笑傲江湖的豪情,眼睛望着远方,眉宇之间有一种满足与掩不住的得意,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呵……”杨亚南不小心笑出声。照片中的高烈一点也帅不到哪里去,他像在烂泥里打过滚,脸上脏脏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倦意,身上的衣服还沾着泥巴;但他整个人散发着光芒,有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任何时候的高烈,都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难怪姊姊会这么喜欢他,她心里如此想。
她伸手抚触照片中的高烈,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手忽然像被烫到似,她赶紧缩回手。
她在做什么呀?忽觉自己的行为像是男生在看写真集一样,有一种隐晦的暧昧。
李齐这时候刚好走进社办,她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紧张,她慌张的把照片藏到口袋里,然后匆忙地抓过一个档案夹,故作忙碌样。
李齐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坐到她身后的计算机前,打开计算机,准备回答网站上的留言,顺便浏览其它网页内容。看到一半时,他发现网页已经更新了,杨亚南细心的根据日期,把登山日志、心情札记整理得很完整,照片也都扫描好放上去了。
“小南学妹,妳满厉害的嘛,网页整理得很好喔!”他赞赏的说。
“是吗?”太好了,终于有帮上忙,杨亚南松了一口气。
“那以后这个工作就交给妳负责了。”
“都交给我吧。”杨亚南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李齐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这张纸已经塞在抽屉一个多月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里头的内容,然后折成飞机,丢射出去,结果落在一个社员的脚边。“嘿,小胖,射回来。”他对那人说,那人就捡起来丢回给他。李齐射了几次,大家因为习惯他爱闹的个性,也都会把纸飞机射还给他。
最后,纸飞机落到杨亚南的桌上,她捡起来转身想要还给李齐。
“不用了,把上头的东西也key进计算机吧。”
“喔。”杨亚南应了一声,将纸飞机摊开,那是另一篇登山日志,作者是高烈。
杨亚南一边默念文章内容,一边打字。
七月二十日,与欧阳柔由台北车站出发,下午六点到水里,夜宿水里车站。
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六点,由水里坐上第一公车往东埔,一路很顺利。下车之后便往村子里走,一直到东埔一邻,最后搭上便车,往沙里仙溪林道出发。到达后,沿林道出发,林道上植物很茂密,行进速度缓慢。中午十二点多,发现西峰北棱有探勘留下的路标,随即向左下切,来到溪谷,在此打发午餐。下午t点半开始上朔,水流不急,但深及大腿。两点半上切找林道,发现溪谷附近没有林道的踪迹,于是再度下至溪谷。下午四点开始下朔,下午五点半,在一汇流口扎营……
打着打着,杨亚南突然意会,这篇日志其实是今年七月高烈与欧阳柔去沙里仙溪溯溪的整个记录,她不由得停下正在敲打键盘的手,专注的往下看,愈看,心愈沉。尤其是第九天,也就是欧阳柔遇难的那天--七月二十九日,高烈以冷静的笔触,压抑自己悲伤的情绪,真实的记录当天发生的一切事情,看到这里,她已经快要止不住眼泪。
“学长,”她问李齐,连头都没回。“这张还有其它档案,我可不可以带回家做。”她拼命忍住眼泪,实在无法再待在这里工作。
“好呀。”李齐没发现她的异样。
得到同意,杨亚南把东西往背包一塞,匆匆跑出社办,跑到一半,她遇到了徐爱罗。
“对不起,爱罗,我今天有事。”徐爱罗才正要举起手跟她打招呼,杨亚南便丢下一句话,匆匆从她身边走过。
“亚南今天是怎么了?”徐爱罗只来得及目送她的背影。
一回到家,杨亚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那张纸翻出来,从头再看一次。
事后检讨部份,高烈以严苛的字语抨击、责备自己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与计划,才会丧失因应突然事故的能力,最后以辞掉社长来以示负责。
建议:沙里仙溪两岸陡峭,只要一下雨暴涨速度极快,请务必慎选溯溪时间。我沉重的呼吁,希望欧杨柔是最后一个,大家都要引以为戒,不要再让悲剧发生。
看到这里,杨亚南已经泪流满腮,她的心像破了一个大洞。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写这篇日志呢?
悲恸?忏悔?还是怨恨呢?
他怎么做得到呢?
为什么他要写这篇日志折磨自己,是想提醒自己吗?
最让杨亚南觉得难以承受的是,当她与爸爸、姊姊愉悦的地唱着生日快乐歌时,高烈却是痛失爱人,独自承受悲伤。
晚上,杨亚南躺在床上,张着眼睛瞪着天花板。
这是她第一次失眠,因为她心头一直想着高烈和欧阳柔的事。
几点了?她转过头去看闹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她开始数羊催眠自己。“一百零一只羊、一百零二只羊、一百零三只羊……”还是睡不着呀!
杨亚南改玩起手指游戏,看着墙边投影的狗、兔子、老鹰……等影像。
“三点了……”她生气的看着闹钟上的数字。啊--她好想大叫,为什么会睡不着呢?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最后,她受不了的下床来到书桌前,从抽屉取出日记本,埋头猛写。
写着写着竟胡里胡涂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棒天,鸟的啁啾声唤醒了她,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打到一半时,她瞥见桌上的日记本,倏地站了起来,椅子从身后倒了下去,制造出很大的声响。
日记里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但其实只有两个字:
斑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