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竹篮子,站在了竹山下。少女抬起头,望向了云雾中飘飘渺渺的山峰。
快要三年了。
轻轻一叹,本待要前去祭扫新墓,却是听得衣袂破空之声。
仓皇地回过了头向前奔去,手上的竹篮甚至掉了落,摔出了蜡烛以及纸元宝。然而,那从山上飘然而降的三人却不是熟悉的容颜。
左后的那位,手上捧着一个包袱,眼儿弯弯、含着春天的湖色,好似是个见人就笑的俏佳人。
而最前的那位,看去顶多也只有三十的年纪,此时看着她,就是微微皱着眉。
“怎么?有事?”
“……没,没事……”那少女连忙退到了一旁,低下了头。
三人也没再刁难,从她面前走了过,低声说着话。
“可没想过就是一袭旧衣跟一张面具。”右后的那人低声说着。“千里迢迢来取,为的又是什么?”
“想必是盼着他还顾着一丝的旧情。”最前的那人负手而行,平静地说着。
“旧情?”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负手而行,低声而歌。
少女抬起了头,带着一双雾般的双眼。
“那人好似识得。”捧着包袱的俏佳人,回过了头,却是对着少女笑得温柔。
“可也要一同取了去?”右后的那人问着。
“无妨。”
夜夜笙歌,有哪个君王受得起?
撑着头,冷雁智看着殿中载歌载舞的秀女,只是觉得疲惫。
他可不晓得,清早上朝、批示奏章直到深夜,有哪个血肉之躯还经得起这样耗费心神的夜晚。
选秀女?选妃?选傍谁啊?
选傍了那个无情的师兄,自己只怕亲自押着她们个个去跳江了。“秋季枫叶”
选傍我?……对不住了,提不起劲。
炳……冷雁智低低打着个哈欠。可亏得这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旁人见不着眼前的亲王原来已经在打盹了。
希望那孩子此时已然在亲王府睡得香甜了……可要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等会儿又来宫里缠我……
呵……可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真要还给他双亲,还倒有点舍不得……
退了一队,还来一队。本要离席的冷雁智,见着了又有人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是说西北民变,这个时候还缠着他作啥?真要他整夜不眠?
可那些少女也已然来到了殿里,见着了冷雁智起身,可个个跪在了门口,秀美的脸庞惊得都成了青白色。
冷雁智看她们一会儿,再看了此时坐在一旁,严肃的太师,终也是无奈地继续坐了下来。
如获大赦,少女连忙鱼贯而入。
“不晓得亲王可有喜欢的?”接收到了太师的眼色,一旁侍立的太监连忙低声问了起。
喔?原来是要给我的?
“……是都不差。”无法昧着良心,只好如此说了。
“亲王可是都喜欢?”太监低声问着。
“……”喜欢又怎的?不喜欢又怎的?这么多女子,就算一个只陪我一夜,也要两三年才能轮过一轮吧?可要是我说都喜欢呢?
冷雁智看向了一旁的太监,正要把心里的挖苦话说了出来,此时,一声磅啷之声响起,吸引了冷雁智的注意。
本在为太师倒酒的侍女,因为一时出了神,失手打翻了金杯。
“小人该死!”
那少女连忙跪下,心惊胆丧地喊着。
只见太师衣袍沾上了美酒,眉头才刚皱了上,冷雁智就缓缓说了。
“扰了太师雅兴,你果然该死。”
“……小的该死!”
“……算了。”太师擦了擦衣袍上的污渍,就是起了身、行了礼。“亲王,臣回府更衣了。”
“太师请。”
等到了太师走,原先被打断了的歌舞又再继续了。
冷雁智继续无趣地看着。
而那先前闯祸的侍女,则是跪在了原地,呆呆看着阶上的亲王。
今夜,是她亲眼见到亲王的第一晚。而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痛。
“……亲王,您可瞧瞧那大胆的宫女,正盯着您瞧呢。”
听得了太监低语,冷雁智转过了头,可正好见着了那少女。
少女的眼里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眼神,然而,看着那秀美的容貌,冷雁智却是没有什么感觉。
“要瞧就让她瞧吧。”冷雁智重新转回了头,看着百般无聊的歌舞。
“好慢啊。”
终于熬到了结束,冷雁智才刚走出了演艺殿,眼前那个小孩儿就坐在栏杆上,百般无聊地看着自己了。
“好好的,不待在亲王府睡觉,怎么又跑来了?”
顺手抱过了男孩子,冷雁智走向了御书房。
“睡不着。”抱着冷雁智的脖子,男孩低声说着。
可见他白天笑啊闹啊跑啊的,还盼着他晚上一觉到天亮呢。
一边抱着他走着,冷雁智忍着喉头的不适,只是偶尔地转头看向了庭园。
月光下、宫殿里,万籁静寂。
“可我要批奏章,有民变,十万火急的事。”
“……嗯。”男孩子低声说着。
几个太监提着灯笼,一路弯着腰尾随着。
“你回崇光殿等我?”
“……”男孩子吸着鼻子。
“怎么了?”
“我做恶梦了。”男孩子抱着他,低声说着。
“怕了?”难怪他这么乖呢。
“……”男孩子抱得更紧了。
“梦见什么了?”
“……”孩子还是不说话。
“那你要来御书房陪我?很无聊的。”冷雁智问着。
“嗯。”玄英说着。
可真是吓坏了吧,难为他了,爹跟娘都不在。
一路走回了御书房,冷雁智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微笑了。
也该是风水轮流转,小时候颤着唇、拉着师兄的袖子,却倔强地什么都不肯说。如今,该得一个小孩儿赖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是长得高了、壮了,反而对一个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孩儿不敢造次。
骂了会哭的,打了会疼的,对那小小的手脚只要稍微粗鲁了点,就要破了皮、伤到了筋骨。
可要是他就这么宠着他到大,想必也会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富家大少爷。
怎么办呢?一边走着,冷雁智轻声叹着。
西北的民变,要比想像中严重了。
冷雁智看着奏章,眉头深锁。
辟吏主张着杀鸡儆猴,将乱民吊在树头。可就是……
吃得饱了、穿得暖了,虽然说改了朝、换了代,自己也不曾亏待过他们。
战马毁了良田,他下令抚恤。怪病起,他延揽群医前去诊治。如今,他们还要什么?
既然怀柔已经失了效,也许……提起了朱砂笔,冷雁智在下笔之前,还是迟疑了片刻。
西北民风剽悍,想着的也许就是旧朝的情分。然而,搁在了边境,总有一天就是乱源。
可若是杀了,反倒激起了民怨……
“你瞧什么?”
看着趴在桌上瞧着的玄英,冷雁智不怒反笑了。
“他们到底要什么啊?”玄英问着。
“……我不晓得。”冷雁智叹着。“可也许要我的脑袋吧。”
“……这我可不许。”玄英低声说着。
“……”瞧了瞧他,冷雁智招了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一起看着奏章。
两只脚还在晃着,玄英拿起了奏章,一本本看着,可也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只不过想必没一个时辰就要睡着了吧?冷雁智温和地笑着,继续写着奏章。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冷雁智看着奏本,只暗叫惭愧。
“准推三人上京,面呈民意。期间作乱者,杀无赦。”
批好了奏章,冷雁智将笔放在了一旁。可低头看向了小孩儿时,那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奏章的孩子,却仿佛之前的妙语只是一时兴起。
“……说!罢刚是不是在教我!”突然抱着那孩子,脸颊贴着脸颊,冷雁智低声吓着。
可语气虽然听来可怕,动作却是亲昵,而那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也只是一直咯咯笑着了。
真是个小表灵精。冷雁智让他笑了一会儿,才亲了亲他,继续改着奏章了。
“……就这几本也要看得这么久啊。”玄英用着软软的童音说着了。“我都看完了。”
“是是是,小的愚昧,动作太慢……”冷雁智轻声笑着。
……
可等着冷雁智改奏章节,自己又没事,玄英的眼睛左飘右飘的,看来是耐不住性子了。
“小主子如果想玩,就去玩吧。”冷雁智又是笑着。
“……不要。”玄英坐在冷雁智的腿上,让他抱着,可宁愿趴在桌上睡觉,也不想下去了。
“好好,随你、随你……”
……
可又过了半个时辰,玄英的扭啊扭的,看来是真的坐不住了。
轻叹着,放下了笔,冷雁智将玄英抱到了地上。
“我的小祖宗,去睡觉吧,天要亮了。”
“你陪我?”玄英拉着他的袖子,软软说着。
“……好,我陪你,这些明儿再说吧。”冷雁智一笑,也是起了身。
可正待要吹熄了灯火,顾及了此时门外掌灯的人让他遗了回去,于是转而拿起了面具戴着后,就是拿着那盏油灯了。
“我要拿、我要拿!”玄英看着了新玩意,登时喜出望外,就是来抢了。
“别……”冷雁智连忙拿了远去,可仗着自己个子高,让玄英一跳一跳的、就是勾不着。
“……小气。”玄英抱怨着。
“是、是,对不起,我太小气了。”冷雁智叹着,拉着玄英走了出门。“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您就别跟我抢了。”
可一路走着,玄英的眼睛还是盯着冷雁智手上的油灯瞧,看来是还带着一丝的希望。
虽说,让小孩儿记得火焰的可怕,就是让他自己被烧上了一下,自此就会远离了火灯。
可就是白天才让药碗烫红的小手,到了现在还让自己心疼不已,又怎么舍得让他真给火焰烧着了?
走在了暗漆漆的长廊了,由着小孩儿继续觊觎着自己手上的油灯,冷雁智也只得装作没看见了。
可就是黑暗中,前方的庭园却是突然亮了。而这一亮,可真是有如白昼一般的灯火通明。
冷雁智戒备起站了定,然而小孩儿已经是见猎心喜地放开了冷雁智的手冲了过去。
啊!等等!
冷雁智顾不得手上的油灯,就是随手挥熄了,扔在了一旁。
既然拉不住这孩子,就是连忙奔了过去。
“啊!”
听得了玄英的惨叫,可就是在十步远的地方,冷雁智的手还是颤上了一下、心跳得也停了半晌。
正当赶了去,站在跌坐在地的玄英面前,冷雁智也是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奇景。
灯笼也该有上百具,照得眼前庭园里,垂眉站立的女子个个有如暗夜修罗一般。
其实,说是修罗,也许也太过了。因为,每个女子的脸上,戴着的是纯白的弥勒佛面具。
本该在宫里巡逻的禁卫军,此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难怪着小孩儿要放声惨叫,这场景,就连他也喘不过气了。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
女音轻唱,就在冷雁智望着她们时,那些女子缓缓抬起了头、挥起了衣袖。
只见发上珠钗带着金珠串起的流苏,腰上别着翠玉串成的垂丝,一挥手、一投足,细碎琳琅声起,伴着温婉的女声,可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华美。
既然戴上了面具,也就看不清表情以及容貌。然而,偶尔与其中女子的目光交会,那女子的眼神却是温和的。
也因此,紧紧握着刀柄的手也慢慢放了开。
他倒要瞧瞧女子所为何来。
女子缓缓舞着,比起先前歌舞着的秀女少了讨好君王的媚态,多了离世的清雅。
就在那个时候,冷雁智想起了小时在山莊,那月夜下师姐的舞。
几个师兄弟笑闹着,比着谁家的师姐漂亮和气,谁家的师姐凶狠可怕,就在那月光下,那遗世独立的山莊,亲人般的师兄弟以及喜欢担着自己脸颊的师父。
在那个时候,练武念书,虽说辛苦,却是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可就在晓得了情的苦涩滋味,那安宁的夜、充满着笑声的夜,也就被遗忘了。在这飘零的日子里,本是恨透了山莊,可直到如今……才晓得,自己希冀着的,也不过是与那人一起的那段日子。
也许,还是跟以前的苦涩日子一般,然而……也好过如今……
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过了脸颊,冷雁智别过了头。
可就在此时,前头舞着的女子缓缓让了开,一个双手持扇、遮住了脸庞的女子,从后方缓缓走了过来。
婀娜多姿,想必也是个美人吧。冷雁智静静地回过了头看着。
啪。
双手收起了羽扇,可那人却是有点蜡黄的脸。脸上点点的小疣,叫人恶心,却令他心中一跳。
那不是……
只见温婉的歌声淡去,那双手持扇的女子展开了手臂,却是随着此时渐起的鼓声,就着收起的羽扇,跳起了独舞。
轻灵的身影,优雅的舞姿,却不像是一个舞者。
双手持着收起的羽扇,越舞越急,直到剑气过,灯笼灭了两具,冷雁智才如痴如梦地走前了一步。
他记得的,这是大师姐的剑舞。善使双剑的师姐,没有七师兄剑招的清冷,没有十一师兄剑招的华美,却是最具威力。
一个转身,像是柔美的眼神,然而扇骨初递,那灯笼又灭了三具,洁白的饰羽也飘散在了空中。
“大师姐。”冷雁智低声唤着,然而那女子还在舞着。
加入了一个女子,手持长骨扇,加入了扇舞。
一同舞着,有时短兵交接,有时并肩共舞。就好似……就好似……
冷雁智又走了前一步。
啪。
手持长骨扇的女子,跌坐在地,抬起了头。
手持双扇的女子眼神柔和,弯腰扶起。
师门重恩,武学之成,扶携之义。冷雁智的双眼红了。
“师弟,回头吧。”
犹然记得清晰,那是师姐的声间。长姐如母,自小就有如第四个莊主。
不是我不回头,而是已然不能回头。情愿担起这千秋的恶名,为的是谁呢?
为的只是每月北上的回报。不见山莊……不见山莊……
一月如一月,一载似一载,察唯尔在山莊旧址日夜搜寻,华亲王在江南每日盯着山莊门人来去,为的是什么?可怜我?
不……不是,若我不是手握千万大军,若我不是坐拥黄河以北,大好的江山,今日谁怜我?今日谁理我?今日谁又会来跳舞给我看!
见着了冷雁智泠漠的眼神,那女人只是一叹。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
那歌原来正是她唱的。可此时重唱,悠悠然,反倒催人热泪。
“够了!”冷雁智捂住了双耳,高声喝着。
“晓得……是谁写的?”那女人轻声说着。
“不晓得!不关我事!”冷雁智退了一步,继续高声喝着。
“……师弟,你太胡闹了。”那女人虽说叹息,仍是温和。“朝廷人前来求援,道是我山莊人毁了这片的江山。你晓得三莊主多么伤心?你晓得二莊主多么痛心?”
“不关我事!被了!”冷雁智喊着。
“……那么,飞英呢?”
冷雁智呆呆看着她。
“你忍得伤他心?”
“……我本就是为了他!”
“为了他?真是为了他,你就该跟我们回山莊,放了手。”
“……放手?没这么容易!我一旦放了手,只怕月月年年,我只能在山莊的地牢里度过!”
“……放了手,这倾倒的秤,慢慢的、就会自己回复了。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冷雁智看着自己的师姐,冷冷地说着。“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在乎。”
“……飞英如此待你,你说你自己一无所有?”大师姐的眼神依旧十分柔和,然而却是带着淡淡的泪光了。“山莊也舍不得你的,师弟。何苦呢……何苦呢……”
“……我要的东西,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把他还我,我就走!”冷雁智伸出了手。
大师姐只是缓缓别过了头。
“怎么?还不起?把他抢了走以后,就说还不起?“
“……师弟,晓得吗,为了你,师尊已然病逝软沙岗。”
大莊主……冷雁智的手颤抖了起来。
“多少人怨你、怪你,你可晓得?为了一个人,你引兵入中原,为了一个人,师尊千里奔波。如今,莊里有一半的人……”说到了一半,缓缓摇了头,大师姐就不说话了。
“……师姐今日来,为的只是劝我回去?”冷雁智低声问着。若师姐真要利刃相向,也许,在这拖着病体的时刻,该也敌不过了。
然而,那师姐却是缓缓点了头。
“……师姐……”
“我……也舍不得你,师弟……”师姐回过了头,泪眼朦胧。“先前的种种,若你听不进,就算了。若你还当我是师姐,听我最后一句。”
“……师姐……”
“莫去江南,师弟。”大师姐哽咽着。“我阻止不了,可你千万别去。”
“……江南?……哼,我早晓得,是七师兄的陷阱。”冷雁智冷冷笑了起来。“师姐莫要担心,早晓得是毒计,什么武林大会的,我不会去。”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姐回过了头,轻轻说着。“多少人说我心太软,了点都不顾念着天下的苍生。可我也只是百年之躯,一个平几的女子,顾得了自己的亲人,又怎么顾得了他人。”
“师姐……”
“我这就去了,师弟……好生保重。”
“……师姐……”
冷雁智呆呆看着那些女子衣袖轻扬,飞身而去,而那离去的众人只有五个回过了头。
目送着有如自己亲人的师姐,冷雁智虽说嘴里说得倔强,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顾她平安喜乐,笑颜常开,莫要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任性而为的几个师弟妹挂怀。
为她今日一言,就算……就算自己终究命丧黄泉、肝脑涂地,也定在九泉之下衷心祝祷。
……
“……啊!”
猛然的一声哭叫,硬生生地把冷雁智拉向了现实。
只见一个黑衣人如风一般地刮了来,就是抱走了玄英。玄英一惊之下就是放声大哭着,可那小小的手脚无论怎么挥舞着,都摆月兑不了那人的箝制。
“冷哥哥!冷哥哥!”玄英伸着手,在那人肩上朝着冷雁智哭喊着。
“放他下来!”
冷雁智既惊又怒,提气追去。
“嘘,别哭了。”
被那人抱了走,本在他怀里扭动挣扎着的玄英,突然就是安静了下来。
犹然还带着泪水的眼睛看向了那人的眼睛,就是要去抓他的面罩。
“别拿下来,等会儿让他晓得了人,我们只怕躲不久。”
一边狂奔着,那人……那女人就是低声说着。
“……母后?”玄英看着那女人,呆呆地叫着,
“对……”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让一个高手追着。本就是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说得一句话、错换过了一口气,本就要慢上了几步。然而,那女子却是忍不住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了。
“对,母后来了……”
“……母后……英儿好想您……”破涕为笑,玄英抱着女子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叫着。
女子也是笑中带泪了。
可这么厮磨了片刻,却是听得了冷雁智在后头既急又怒的声音。
“放下他来!放下!”
玄英从她肩上抬起了头,也是呆呆看着了冷雁智。
“……母后,冷哥哥不是坏人,你不要跑啊。”
被抱着飞奔,玄英低声说着。
……可千般事由是要如何说起,这关头也无暇解释了。
女子抱着他,继续跑着了。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尽避轻功不及他、手里也还抱着一个孩子,不过在几个弯角后,还是一段又一段地把距离拉了开去。
夜很深,月亮也落到了山下。远方,朝阳还未升起,大地一片黑漆,伸手不见五指。
可难得一个远远追来的冷雁智,狂奔了半个时辰,气息丝毫不乱,可女子心里却是急了。
待得旭日升了起,又是怎么才能逃离。
“放他下来!”
伏在女子肩上,看着一路苦苦追赶的冷雁智,听着他气急败坏、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玄英的眼睛也是红了。
“母后……母后……我想跟冷哥哥说说话……母后……”玄英哽咽地说着。
岂只不可,是万万的不可。只怕这一停步,胭脂刀出了鞘,他母子就要人头落地。
于是,眼看母亲静默,身后追着的冷雁智又是如此的心焦愤怒,玄英来回看着,就是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不只是冷雁智心里更是乱了、痛了,女子也是心疼不已。
这宝贝的孩子,是她在手掌心一点一点捧大的。对于这个她决心为自己养育的孩子,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摘来给他了,又何尝逆了他的意过?
“我要跟他说话,我要跟他说话……”玄英放声哭着,朝冷雁智挥舞着双手,“冷哥哥!冷哥哥!”
一个心里一乱,一个咬牙狂奔,就在察觉杀气近身之时,女子连忙就是将小孩儿往身旁远远抛了去,接着就是拔起了长剑。
铛!硬生生挡住了一刀,饶是手上持着宝剑,女子的手腕也是麻上了一阵。咬着牙,硬生生挡下了一刀又一刀,女子堪堪只能挡过那刀刀封喉的刀式,又是怎么能反击。
倒是,想不到那人竟然挡得了自己十招,冷雁智放缓了刀法,决心要探探她的来历。
而那远远被抛了去,却是轻轻着地的玄英,在黑暗之中呆呆看着红灿灿的刀光以及淡蓝色的剑影交会,零星的火光甚至在空中挥洒了开来。
不要伤了母后啊,冷哥哥……玄英才在想着,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嚷着了,不要伤了冷哥哥啊,母后……
心里矛盾着,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玄英想要喊,却又怕人分心。
伤了母后,自己一定会伤心的,可要是伤了冷哥哥,自己肯定也是不要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啦!
“峨眉派?”止住了刀,冷雁智退开了一步,冷冷望着她了。“峨眉的高手不多,你是哪一个?”
轻轻喘着气,那女子又怎么肯说。今日肯定是夺不回自己孩儿了,可要他晓得玄英的身分,只怕那疼爱就要转成了残忍。
于是,停下了手的两人,近距离地望着。
只是,女子想着的是逃与不逃,而冷雁智想着的是杀与不杀。
今日逃了,下次要接近英儿,只怕是难上加难。
今日杀了,免不了要与峨嵋结怨。此时此刻,正是怀柔待民、养兵南下的时刻,何必节外生枝。
停了?玄英却是这么想着的,可真是太好了!
展颜一笑,玄英以手撑地,可正要从地上爬了起来时,却是踩着了一个粗大滑溜的动物。
啊……小小的身子一冷,只见那缠上了自己脚的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玄英嘴才张开,那蛇就已经狠狠咬了下。
“……啊!”
好疼!好疼!
玄英硬生生摔了倒,死命踢着那蛇,然而它却是越缠越紧。
“好痛!好痛!”
腿骨有被缠断的错觉,玄英放声大哭着,可就在他才喊了第一声后,两人就是连忙奔了来看了。
一个忘了逃,一个忘了杀,只见一个小小的孩儿让巨蟒缠住了,冷雁智就是连忙赶了过去,一手擒住了蛇头,一手拉了开蛇身。
“鸣……”玄英痛极却也怕极,捂着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嘴里还是哭着。
而冷雁智才拉离了蛇身,双手一捏,那本还吐着舌的蛇头,就是当场被捏了碎,连同着躯体。
啪。
两道的血雾,那缠着的蛇身当场落了下。
可当冷雁智松了一口气后,却是见着了那小小短短的腿上多了一道血印子。
“呜……呜……”玄英趴在了地上哭着,而冷雁智则是连忙撕了自己一片衣袍,绑住了小孩儿的大腿,接着就是撕开了小孩儿的裤脚,弯下了腰替他吸着毒血。
站在了一旁,见着了这个场景,女子只是呆呆地看着。
“与你一谈,好吗?”
随着一道衣袖飘过,呆愣的女子就让另外一个女子拉了走。
英儿……临走之前,回过了头,也见到了自己孩儿呆呆地看着自己。
舍不得,然而,也晓得他是安全的……
无奈地挥了手,女子便随了也施展轻功走了。耳里听得两人的对话跟足音,然而眼前却是饱受惊吓的小孩儿,冷雁智也随她们去了。
只是,好不容易把脏血都吸了出,才刚抬起了头,却见到了那小孩儿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举着挥了手,可真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叹了口气,然而心却是定了下来,把小孩儿打横抱了起,冷雁智走回了京城的方向。
“……还疼吗?”
等到了小孩儿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身上,冷雁智无奈地问了。
“……嗯!”看着他,玄英大大点了头。
“……我可给你吓死了。”冷雁智一边走着,一边叹着。
“不怕、不怕。”玄英拍了拍他的胸膛。
“……还真是谢谢了。”冷雁智无奈地说着。
“莫去江南,师弟。”
莫去江南……
拗不过玄英,天微微亮的时候,冷雁智睡在了玄英身旁。
让御医看过了,说着无毒残留,还是开了解蛇毒的药方跟镇定安神的药剂。
可那终于昏昏沉沉睡去的玄英,却怎么也不肯放他走。于是冷雁智也只好陪着他睡了。
衣裳让他抓着,冷雁智侧躺在了床上,只担心着传了肺疾给这个孩子。
可幸好,那时有时无的轻咳,今夜似乎缓解了下来。也因此,难得一沾上了枕,就也沉沉地睡去。
也许,那御医也开了镇定安神的药方给自己了。
可就在昏沉朦胧的梦境里,眼前出现了江南美丽的风光。
垂柳青青,波光粼粼的湖面闪耀着睛朗的日光。不远睡,那长桥上,走着些许的行人。
吟唱着诗词,痴痴看着山光湖色,这些个文人雅士想必无论何时都只想着吟风咏月吧?
冷雁智轻哼一声,却也忘了自己本也是这梦中的一个过客,负手独行、沿着湖边,任那清凉的、吹过了湖面的风拂上了脸颊。
却也不晓得是怎么了,自己也走向了那些文人雅士的桥上了。
只听得了两旁的咏唱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冷雁智只觉得心烦到了极点。
“别唱了!”冷雁智回过了头,低声怒喝着,于是那站在了长桥两旁、正对着湖面吟唱着的士人都回过了头。
冷雁智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真怕着这些文弱的书生,而是因为……因为那脸……此时回过了头的,至少也有五、六十人的书生,脸上都戴着那张有着小疣的蜡黄面具。
冷雁智又退了一步。
大口喘着气,慢慢退了去,冷雁智睁着眼睛看着那些人,只觉得脑中一片的混沌。
就在此时,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肩头,于是冷雁智回过了头去。
一样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儒士,却是静静看着自己。
而在他伸手取下面具的时候,那人没有拒绝。
取了那张面具,一张有些苍白然而却又熟悉的面容就是让他捏着面具,却是喘不过气了。
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膛,他的眼睛望着他,再也移不开去。
张开了嘴,他想说话,喉头却是发紧,胸膛也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不要是梦……不要是……抚着他的脸,冷雁智只觉得眼前一片的迷蒙。
好久不见了……真是好久不见了……只要是死前能见过你一面,就值得了……就值得了……就值得了……
“咳咳……咳咳咳咳……恶……”
那剧烈的呛咳让他醒来,可却记得身旁睡着一个孩子,冷雁智连忙转了过身,抓着自己胸口、捂着被褥就是剧烈地咳着。
大风之夜,一夜的追逐,不成眠的无数个夜晚以及心力交瘁的数个月,让他这一咳就是再也停不下来。
胸口好疼,几乎就是吸不到了气,用着全身的力道咳着,身体弯了起来,挤压着自己的胸口。
本要顾着别吵醒了玄英,可到了后来就连嘴唇都发了青紫,身体的温度随着剧咳急剧地攀了高,咳到了后来,几乎就连月复中的酸水都要呕了出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被惊醒的玄英本来有些迷迷糊糊,此时见到了这种场景,就是吓得一直摇着他了。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死在了病床上,叫他怎么甘心!
抓着被褥,几乎就要窒息,双眼依旧睁了大,望向了失去焦点的远方。
不甘心……不甘心……就算要死,他也要见过他一面,见过他一面!
“……太医!太医!”
“你吓死我了。”坐在床边的矮凳子上,手肘靠在床上,撑着下巴,玄英看着冷雁智就是抱怨着。
“……别……咳咳……”可正要安慰着,却又是一阵的轻咳,冷雁智连忙转过了身去咳着,等到了咳完,就是长长一叹。
“太医说了,这病好一阵、坏一阵,若要根本治起,要有耐心。”玄英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说着了。“可真是废话一堆,真要治得好,你昨晚能咳成这样?我要换了他。”
“……算了。”回过了头,冷雁智无奈地笑着。
“怎么能算了?你脸色好差。”玄英继续喃喃说着。“一天比一天还要苍白,你可是大侠耶,到时候连刀都提不起来怎么办……”
“禀亲王,玄华帝派了特使前来。”门外,一个太监恭恭敬敬地说着。
“不见、不见!”玄英嚷着。
“呵……怎让人空跑一趟?”坐了起来,冷雁智无奈地笑着。“来,把面具跟衣服给我。”
“……不给。”玄英别过了头。
……可你不给,难道我自己不会拿吗?
冷雁智轻叹,下了床。
可就在脚才踩到了地,玄英就是跑去了放着面具跟衣服的架上,拿过了面具,把面具放在了自己身后。
可还真聪明,冷雁智苦笑。
“我只是去看看罢了,九成九只是每月的固定回报,花不了一个时辰。”
“生病的人就要好好休息。”玄英说着。
“……我等下就会去休息了。”冷雁智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了近。
“……不行。”玄英退了一步,隔着桌子与冷雁智对峙着。
“可若是我真不管,一直挂在了心上,睡也睡不稳,又要怎么休息呢?你说对不对?”
……玄英可真是认真地在思考着。
“唉!”
才一个分神,冷雁智竟然就是施展了绝顶的轻功,挥走了玄英背后的面具。
可这头手指勾着面具,正在得意地笑着,那头玄英瘪了嘴,就是红了眼睛。
“……对不起。”走了过来,冷雁智蹲在了玄英面前,就是低声说着了。
玄英转过了头去,擦着眼泪,就是不理他了。
“……对不起,我太坏了,对不对?”
玄英啜泣着,肩膀偶尔抽动着,就是不肯转回了头。
“……等一下,我耍刀给你看?嗯?你不是喜欢看?”冷雁智低声说着。
“……”玄英还是没有说话。
“……你喜不喜欢灯?我让你提灯笼好不好?提一个晚上?”
玄英卡住了啜泣,似乎认真地在想着。
“……你想不想要出城玩?我带你去赏湖,还有划船,好不好?”
见着了有效,条件是越开越优渥了,而玄英也是越来越苦恼了。
“好好好,我让你打,让你打。”微微一笑,冷雁智转过了闹脾气的男孩子,抓着那小小的右手就是捶着自己的胸口。
可只捶了三下,那玄英就是扑哧一下,抓回了自己的手,对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只去一炷香的时候,回来以后就带你去游湖,晚上练刀给你看,好不好?”
“……好吧。”玄英小声地说了。
“你以后一定是个绝顶的高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冷雁智无奈地说着。“连我都输了给你,这江湖你找不到敌手了。”
玄英咯咯笑了起来。
坐在了御书房等着来使晋见,冷雁智倒是认真地看起了房里燃着的沉香。
等到来使到了阶下跪着,冷雁智才望向他。
青面獠牙的面具让来使的脊背微微发了寒。
“这次有什么消息,呈上来吧。”
“是。”
来使呈上了密函,再度退了下。冷雁智拆开了封蜡,看着信里的内容,也是冷冷笑了起来。
丙不其然,这次的来信写着江南的武林会。
站了起来,冷雁智看着来使,右手斜劈。
“给我……杀。”
“亲王?”来使低声问着。
“回去告诉玄华帝,不用为我留什么情面。”冷雁智冷冷说着。“这些江湖人总是活得不耐烦了,活捉不成,就杀了吧。扔进了西湖里,一干二净。”
“是……”来人低下了头。
“他那儿的人若是不够,开条路给我,我让十万大军南下……帮他。”冷雁智淡淡说着。
“……亲王真是慷慨,可皇上那儿不缺兵马,倒让亲王多忧心了。”使者连忙说着。
“……是吗,那就好。”冷雁智看向了来使。“……你,还要听多久?”
来使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了冷雁智。
只见冷雁智抬起了头,看着屋顶,却是冷冷笑了。
等到了那人悄声逃去,冷雁智也是走了出门,跃身而上。
同样踏瓦无声,冷雁智疾追在后,引起了底下禁卫军的连声惊叹。
可那被追着的人,察觉了冷雁智追来,只是略略回过了头。
“哪里走!”冷雁智暴喝一声,飞身而去。那人也是朝后一翻,翻下了高耸的宫殿。
落地无声,立即又是疾行着,冷雁智也是皱了眉,飞身而下继续追着。
可就是在宫中窜着,那人与冷雁智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等到追到墙下,缓得一缓,冷雁智冷冷一笑之后拔了刀。
缓缓回过了头来的男子,没有亮出兵器。然而,也是让冷雁智手上的刀缓缓地放了下来。
“想见我,就到江南来。”那人低声说着。
“……是你吗?”看着那张人皮面具,冷雁智踏前一步,急切地问着,带着颤抖的声音。
“我不是,不过他是。哈哈哈……”那人仰天笑着,接着就是翻出了高墙。
“听好了,冷雁智,想见他,就到江南来。”
“莫去江南,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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