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那么难 第七章
作者:席绢

四月的台北,还在春与夏两季之间摆荡,常常的细雨绵绵。可是在南台湾的垦丁,却已经堂堂的步入盛夏了。

往上望是炙热的艳阳、湛蓝的天空、白胖胖的云朵;向下看是温热的沙滩,清凉的海水、戏水的人潮。

王攸贞是旱鸭子,不会游泳,除了会偶尔忍不住的胞去踩踩浪之外,大多时候她都躲在大树下乘凉兼防晒。她可不希望一趟旅行回去,绰号就从还不错听的“超级秘书”变成了“黑人牙膏妹”或什么“109妹”的。

其实别人怎么说她都还不打紧,她只在乎着跟方畅又更加不登对了。

眼光再度下意识的搜寻向海面上那个正在冲浪的心上人,看在眼里,甜在心底,可又有着微微的酸意……为着他怎么也晒不黑的好肤质!

昨天他们中午到了垦丁之后,吃完饭没多久,也稍微逛了下市区,算是做完热身运动也似,他马上租了机车,一路奔向海边。

他游泳、他跟其它游客一起玩沙滩排球,后来看到有人在玩冲浪,他跑过去求教,居然不到一个小时就抓到窍门玩上手了;然后,一路玩到太阳下山,他们的肚子都咕咕哀叫了,他才依依不舍的收手,带着她往垦丁著名的海边夜市去觅食。

那时她在做什么呢?她在买帽子、买防晒油、买冰淇淋、买扇子,然后花容失色的找树荫东藏西躲。

可是,晚上回到饭店,一检验完彼此的战果——没晒多少太阳的她居然已经晒黑了一层,而晒了一整天的方畅却仅仅只是皮肤发红,第二天就恢复原来的样子了,真是没天理!

她发誓,她可以看起来比方畅老、比方畅丑,可是绝不允许别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时,便下意识惊呼着——黑白无常在出巡耶——这样的话!

所以今天,她更加严密的做着滴水不漏的防晒工事,只在浓密的树荫下散步着,凡走出树荫的地方,一定撑阳伞。说到昨天晚上呀……她叹了一口气。他只订了一个房间,害她跟他提行李进房时心里怦怦乱眺,忍不住的胡思乱想,想说这么快就有亲密好吗?可是又觉得有点……期待。他们是互相喜欢的,有……有……亲密……也很合情合理吧?但但但……实在是太快了,他们之间的情话还说得不够多,了解也不是很多,她还没向他坦承所有,那些关于她来到他身边,最原先的念头呀。这么快有肌肤之亲,可以吗?可以吗?

然后,门打开了——有床,两张床,两张单人床,两张被一只大大的床头柜分隔出楚河汉界的单人床。

她觉得心放下了,好沉好沉的放下了——大概是放到了太平洋的海沟最深处那里吧,她想。

结果,一、夜、都、没、事!

他睡得翻天,而她咬着棉被失眠了一整夜。

看来她是太邪恶了,才会疯狂的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家清纯的小男生可是谨守礼教的优良童子军,从来对她就没有绮念的……叹气。

她就这么没吸引力吗?昨夜有好多次她都忍不住跳起来想把他摇起来质问这句话。可是想归想,还是只能捶着枕头出气,自个儿消化满腔的懊恼。

“怎么在叹气?”不知何时走回来的方畅坐在她身边问着。

“呀,回来了?快擦一擦!”她连忙从提袋里拿出大毛巾帮他擦着。虽然天气很热,但树荫下并不,还常有一阵阵凉风吹过来,他这样一身湿,会感冒的。

“觉得无聊吗?我下午教你游泳好了。”昨天他就有这样的提议了,不过就见她望着毒辣的大太阳死命拒绝。

“我不——”当然不要!

“我知道有一家饭店里面有室内游泳池,我们去那边学。”他伸手轻抚着她凉润的肌肤,“下次来之前,我先带你去配一副有度数的蛙镜,方便你游泳,以后也可以跟着我去浮潜。”

“我看到你的车子里有成套的潜水装备,你很喜欢水上活动?”

他点头。“我喜欢的运动项目都跟水有关。”由着她帮他擦头、擦身体,他懒懒的靠在树干上,肩膀偎抵着她的。

哦,那她就真的得学好游泳了。她心里决定。

“累吗?”她腾出一手拿矿泉水给他。

“还好。”就着她的手喝水,他喜欢被她细心照顾的感觉,喜欢这样的依偎,只喜欢与她这样。

他以前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肯定是对女人厌而远之了,没想到居然会对她,独对她,产生这样难以遏止的依恋,并允许自己耽溺、允许向来独立的自己被照顾。

这样宁馨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几个吱吱喳喳而来的声浪干扰了——

“喂!帅哥,你要不要跟我们玩排球?昨天我们看到你玩得很棒,今天来跟我们一起玩嘛!”

是一群年轻的十七、八岁女生,青春洋溢,热情如火,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俊美大帅哥看。对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来说,商业杂志上那些成熟英俊又有钱的三、四十岁“老”男人们,辈份都是大叔级的了,其魅力是一点也比不上电视上又蹦又跳的十七、八岁俊美偶像,也比不上眼前这个超级美男子的。

整个海滩就他一个人最养眼,她们从昨天到今天都一直在偷看他,都看到舍不得移开眼睛呢。

旁边那个女人也是长得不错啦,不过她的年纪看起来已经是个“阿姨”、“大婶”级的人物了,去配那些有钱的大叔当少女乃女乃正好,跟这个电视明星一般的帅哥就完全不配啦!她一定是帅哥的姊姊或阿姨吧?那她们一定要嘴巴甜一点,有礼貌一点……

见帅哥一迳的闭着眼,都不理她们,于是她们只好对王攸贞问着:

“阿姨,帅哥在睡觉吗?你可不可以叫他起来跟我们玩呀?”

阿——姨!

这些死小孩居然在叫她阿姨!王攸贞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出来。她看起来哪有那么老?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呵……”方畅逸出一声闷笑,惹来她的一槌!耙偷笑,欠扁!

方畅懒懒的张开眼,先笑看了正在瞪他的人儿一眼,才收敛笑意,转向小朋友们道:

“小妹妹,叔叔年纪大了,没力气跟你们玩排球。你们自己去玩吧。”

“你才几岁呀?敢自己说是叔叔!”少女们不依的叫着。

“叔叔三十岁了,还比这位阿姨大上两岁呢,虽然你们可能真的看不出来——”他的声音不自然的收住,因为有人正在他后腰又掐又捏的,让他又痛又痒。

“什么?!你这么老了?骗人!”她们大惊,完全不信!

“对嘛,你怎么可能比她还老?一定是骗人!”

方畅哪理会她们信不信?他站起身,也一把拉起王攸贞,不让她的手指继续在他身上造孽,紧紧搂着她,对她道:

“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吃个饭、休息一下。下午我教你游泳,嗯?”

她瞪他,而他眼中也只看着她,一点也没有对那些正青春的泳装少女们多看一眼,仿佛青春亮眼的她们只是垦丁的静态风景之一罢了,就跟蓝天白云一样寻常。这让她心情终于好了一咪咪。

“下午不来这里玩冲浪了吗?”她闷声问着。

“下午我只陪你。”他笑,忍不住低下头亲吻她。她红红的小嘴嘟得老高,像是正在等人采撷,他当然也就不客气了。

啊……有人在看耶!她心底惊呼。

可是……却又不是那么想阻止……她好想,好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正在吻她的男人,属于她。

就算他比她小、就算别人觉得他们不合适,他还是属于她,就跟她属于他是一样的!

在少女们惊羡又害羞的低呼声中,他们的吻逐渐炙热,烧得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忘了自己在生闷气,忘了自己想要宣告些什么,也忘了有多少人正在看他们……

对于害羞这样的事,就等她清醒了之后再来烦恼吧!

夜好深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显示着“2:55”的数字。快三点了是吗?可她怎么会在三更半夜的时间醒过来?

她想翻身,却发现自己被什么困住似的,并不那么容易就能翻动。是什么呢?她的脑袋还是没能正常运转,探出一只小手在床面上模模索索的……

她在腰间模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臂,轻轻的环着她……小手顺着那只粗壮的手臂往上爬去……嗯,是很宽的肩膀,再往上……是柔软的短头发……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剪这么短了?是一直想去剪的,可是……方畅把她带来垦丁,害她都没时间去把自己整理得年轻一点……

方畅……方畅……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呢?她迟钝的脑袋还在想着,小手也还在模着,把身边另一个人都模醒了也不知道……

“嗯?”

一个声音从她颈后传来,好低哑、好迷人、好慵懒……像方畅……

啊!方畅!

仿如被雷狠狠打到,她用力睁开眼,整个人因为记起了全部的事而僵成了一根木棍!

下午他们去游泳,那间饭店的游泳池人不多,很方便她在儿童池学习。她的学习能力也不错,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就已经可以游动了,虽然姿势不怎么美观,但好歹也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人家方畅在一边拍手拍得好有诚意,让她得意的以蛙式加狗爬式来来回回游了好几趟,以谢支持爱护。

结果一出泳池后,她的四肢酸痛得要命,方畅只好半扶半背着她回到下榻的饭店,找来盲人女按摩师帮她按摩。她被按到舒服的睡着了,一路睡到晚上七点。醒来时还是有点手软脚软的不想动,结果晚餐只好在床上解决了。方畅心情很好的喂着她吃东西,后来又看她懒懒的瘫成那样子实在有点不像话,于是跳到床上闹她——他实在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孩;下午她睡觉时,他还跑出门去买了些土产要回去送给学徒们,忙了一整天的人,又没睡觉休息,居然还这么有力气跟她闹!

她只好哀哀叫的不断大呼投降,最后挂在他身上阵亡。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躺在他身上的她,开始发现他的气息有点紊乱,身子热热烫烫的,看着她的眼光也好热,充满了一种不知名的渴求……

“攸贞……”

她只听到他低哑的这么唤她,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中午的那场热吻,引燃了两人心底深处的火苗,后来的翻打玩闹则是助焰,他们都知道的……一切,终究会变成这样,也只会是这样。

她叹息,放松身体,觉得心满意足,觉得此时的拥挤刚刚好,不能翻身没什么大不了;床太小,小得刚刚好,让他们只能依偎熨贴,不能分开。她喜欢这样。

“在笑?笑什么?”在她背后的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手指模到她嘴边的笑纹,问着。

“我……”她想回答他,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跟他一样沙哑,又笑了。“我以为你这几天……不想跟我……亲热的。”

“是不想呀。”虽是这么说着,可是原本轻抚她小嘴的手指,却邪恶的往下移去,密密的罩住她一边胸房,轻缓的揉捏着。

“可是……你做了。”她猛地倒抽一口气,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如擂鼓般失序狂击着。

他在她后颈边喷着热气,让她平滑的肌肤不由自主的冒起了一颗颗的小绊瘩,全身都在轻轻颤着。

“你害我的……”他像是在指控,可是沙哑的声音与煽情的肢体动作让他的语意充满了挑逗,更像是臣服。

“我哪有……”她深呼吸又喘气,喘气又深呼吸,反反复覆的,声音总是沙哑得近乎气音,也破碎得无法成句。

“你没有?”两人并躺显得太小的单人床突然下再拥挤——因为他翻身而起,一上一下的,两人的纠缠方式转换成了交迭,空间一下子大了,可是距离却是近得很危险。“你有。”

“哪有……”她抵死不承认,不敢看他炽猛的黑眸,不敢看他男性的体魄,不敢看两人此时这般的亲密,于是只能紧紧闭上眼。

他密密的贴着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没再在她身上探索,双手轻捧着她爆红的脸颊,唤着——

“攸贞。”

她不理他,还是紧紧闭着双眼。

“攸贞,你张开眼。”他轻叫着。

她只好怯怯的将眼睛打开,羞涩得不得了的看到他的俊脸在自己上方近成了大特写。

“来,告诉我,你爱我吗?”他问着,想要得到她的爱语。

他居然还会有这样的疑惑?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当然爱你呀!方畅。”事实上是:好爱好爱好爱的……可是她不要现在就告诉他,不要他太得意。她要在未来的每一天,一点一点的跟他说……

他笑了,笑得好迷人,把她都迷晕了……

她想,她是再也没有办法清醒了,他的笑、他的吻、他……好的手……都害她晕头转向,怎么办?她头好昏……身子好热……方畅、方畅、方畅……

她只能一直无助的叫着他、攀着他、跟随着他,像被海浪一波波拍打着的沙滩,有时温柔有时激烈,她昏眩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睡到中午过后才饿醒过来,叫了一大桌菜,也努力吃光光之后,几乎摊在椅子上下能动。于是只好更动今天原本预定的行程,下去浮潜,也不去游泳,不做任何激烈活动,就只在沙滩边走一走,以帮助消化就好了。

买了两顶大草帽,穿著相同的花衬衫与白色海滩裤,也套着相同款式的凉鞋,他们沿着树荫走,遇见了一个卖冰淇淋的小贩,忍不住买了两只超大甜筒,彼此分享对方不同的口味……多像一对情侣,不!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她甜滋滋的笑了。

“又在笑什么?”方畅很快吃完他手上那一只。问着。

“哪有!”她不敢看他,只是低头对着冰淇淋笑。

“哪没有?你一整天都在傻笑。”

她不理他,看着天空道:

“这种休闲方式真的很棒,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吗?”

“一般人都比较喜欢出国的,你不吗?”

她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才道:“我去过不少地方,当然各国有各国的风情,不过……我想,从今以后我最想来的地方一定是这里。”

他牵着她手到不远处的水龙头洗手。

“为什么?因为这里的太阳把你晒得最黑?”他笑问。她拿水泼他——

“你很讨厌耶!你明知道的!”这个死小孩就爱逗她。

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亲了一记。

一路笑笑闹闹的,也走了好长一段路。

“好了,我们往回走吧——”正说着,方畅的手机突然响起。

“我听一下电话。”他对她一笑,走开了几步。

王攸贞点头,先行走远了一些。

“方畅!”打来的果然是周劭,语气有点咬牙,“我跟你说,他们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照你所说的,一开会就直言说大家以和为贵,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谈,想说大家亲戚一场,伸手也不会打笑脸人的,没想到我二叔早就联合其它的人要来对付我,今天肯定会让我很难看就是了。你还要我忍下这一口气吗?”

“现在进行到哪里了?”方畅平静的问。

“讽刺了我一顿,也故意问我为什么王秘书没有列席,是龟缩到哪个洞去了后,现在正在质问我为什么胆敢删人事二部的九千万交际费预算。我火了,我问他——一个内勤部门,而且还是不管人事的二部,为什么需要九千万的交际费?我完了……我居然把上星期王秘书质问我的话给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我二叔,我被洗脑了,虽然把她给调开,却还是音容宛在呀!”压低的声音充满忏悔。他那边的背景音乐正是周家二叔的咆哮声。

什么音容宛在!“你别胡说。”中文程度不好也不要四处昭告天下好不好!方畅对天空翻了个白眼。

“周劭,我跟你说,你不要意气用事,既然这句话你已经说出来了,那么你就不能依照原先的计画给他允了所有的预算。我相信王秘书一定给你准备了很多可用的资料,你随便抽出几件来堵住你二叔的嘴,别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尽兴在所有人面前把你损个过瘾。”

“好好!我会说的,我叫刘秘书给我准备。那我要怎么说?我现在气得要命,很想拍桌子叫回去,你还要我冷静吗?”

“来,你听我说,我边说,你边做。你要用这样的口气,更冷一点、更沉一点……”面授机宜中。

铃铃铃——

这时,王攸贞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一楞,不知道这时候有谁会打电话来找她?

“我是王攸贞。”她还是接听了。

那头传来压抑又带着些微恐惧的声音——

“喂?王秘书吗?我是刘若宝。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刘秘书?怎么会是她?王攸贞好疑惑,但还是道:

“方便。有什么事?”她转头看了下不远处的方畅,他还在讲电话,好象不会马上结束的样子,也就放心说自己的了。

“我、我们现在正在开会,每一个部门都联合起来好象要把我们吃掉的样子,副总气得把椅子背转过身,不理他们。现在他们说、说、说既然要在预算上搞部门瘦身这样的事,就从我们这个部门先开刀好了,他们还当真列出一长串裁员名单,说要把我们都裁掉,怎么办?”

“这些话不用理会。”这种恫吓一听就知道很空泛。“目前预算的事进行到哪里了?”

“副总说话太冲,直言说人事二部根本不必列交际费,他不只删他七千万,还说一毛也不会给。然后二部的经理就发飙了,丢出一大堆单据说这样的预算都是有根据的,如果副总敢删掉他一毛钱,他不会善罢干休。他要副总陪罪,有诚意的陪罪就是多给他几千万补贴。然后其它部门也都同声一气的要求比照办理……”

“你抽出蓝色资料夹,把第二十五页以后的资料都拿出来。”她闭上眼睛说着。

“哦,我抽出来了。是不是最上面写着『夜醉大酒家一百万』的收据影本?以下共有三十页对不对?”

“对,你拿给副总。还有,红色档案夹里,有人事二部去年一整年的电脑更新维修费的请款单,他们报了二千万,可是却没有相当于二千万的发票。”

“我马上拿给副总!”

“你拿的动作大一点,让每个人都看到。还有,如果其它部门有发难迹象的话,你就抱着一大迭档案夹,假装还有很多东西要呈上去。”

“可是那些并不是……这类有用的东西呀!”刘秘书惊呼。

“我知道。”她安抚刘秘书,“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不是吗?这样吧,如果是总务部跳起来的话,你假装在找黄色资料夹;要是公关部蠢蠢欲动了,你换找别的颜色。可以吗?”

“心理战!”刘秘书懂了,“可是,要是有人真的……”

“那你再打电话给我。”

“好的!呀,副总在叫我了,我先挂了,再见!”

结束通话,王攸贞收好手机,正好看到方畅向她走来。

“你有电话?”方畅不太确定她方才是不是在讲电话。

“嗯,同事打来问一个档案。你呢?是食堂那边有什么事吗?”

“小问题,没什么的。”他笑,“我们走回去吧。”

她点头,与他手牵手,慢慢往回走。

回头的路有点长,大概得走上三、四十分钟……

然后,接下来的路程——

滴滴滴滴,这是方畅的手机铃声。

“喂,方畅,我们接下来……”

“很好,接下来你就……”

铃铃钤铃,这是王攸贞的手机铃声。

“王秘书,他们真的吓到了,那我们……”

“副总的情绪还平稳吗……这样很好,你只要见机行事就可以了……”

……

此起彼落,密集的打来又打来,巧合得让他们忍不住要怀疑起一些事……

当他们挂掉了七通电话后,正要开口跟对方问时,他们的电话同时响起了,里面的声音都好大——

“方畅!我跟你说,我们赢了!完全如你所计算的,一分也没差!”这是周劭亢奋的大叫声,连树上的小鸟都被惊动了。

“王秘书,会开完了,我们只是小输,也算小赢。虽然没有如愿删掉所有浮报的预算,可是也删掉了好几千万哦!”这是刘秘书开心的声音。

方畅与王攸贞对望着,没有专心在听电话里的人还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对方。

这是……什么情况呢?

“周劭是我的死党。他有非常多的优点,而唯一的缺点是,他身在富商之家,却不是个经商的人才。”

他们买了一堆烧烤海鲜回饭店吃。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大海,看出去是一片心旷神怡的湛蓝。

“那是说……以前他做过的许多颇被称道的企划案,都是你在背后帮手?”她脑袋有点混乱,还在厘清中,尤其事关着方畅,她没有办法迅速厘清,一如她平日办公时的效率。

“大多是。”他含蓄点头。

“这样对他是不好的,毕竟他日后是接班人,你没试着让他历练看看吗?你现在的帮忙,其实是害他的,你应该明白。”她凝眉说着,心中不断转着一些公事上的事,想着周劭前阵子处理得挺漂亮的公关部事件……原来是方畅帮他出的主意……想着她今天突然得到的休假,以为是周劭被逼急后终于费心动脑的结果,没想到居然也不是,而是方畅建议的……

这个周劭……真是她见过最没有经商能力的企业家子女了,而且还无能得很不在乎的样子,也真是个奇葩了。

“如果他日后是接班人,那这样对他当然不好。可是,周劭不想当接班人,他有别的理想。”当初他就是听完了周劭所有的想法之后,才决定偶尔在他告急时帮他一把。

“所以你也教他不要办公,一切无为而治,不要涉入公司的派系斗争里?让副总办公室成为一个养老院,公事就由着那些下属去乱办一通?”

“这我可没教他。”他低笑,“做人总要有点责任,可是他烦透了这些事,反正一切交给下属也没出过什么纰漏……对了,因为那时他身边有个什么事都能帮他扛起来的刘秘书。现在他有了你,日子也就难过起来了。”

“如果没有你帮他,周劭或许不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接班人,但我想他只要用心去做,守成上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身后有你给他撑腰,难免就不思长进了;若日后,他的理想永远是不可能达成的理想,想要回到现实,开始对权势依恋了,却什么也不会、也得不到,他不会怨你吗?”她在商场上看多了,金钱权势最后终究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年轻时可以大声说着不在乎,因为他还没体会到什么叫现实。等年岁渐大,理想这东西,不管有没有实现过,也只是年少轻狂时的一句口号罢了。

她不担心周劭,她只担心方畅。如果方畅把周劭当死党至交看,那么,她就不要他日后受伤害,帮了那么多的下场却是被憎恨,方畅会受伤的。

方畅摇头。

“我当然不能肯定的说,他日后绝不会为了年轻时轻易放弃这个大集团接班人位子而感到后悔。也许他哪天下得志了、也许哪天他不甘于只是每年坐收大笔分红,而没握有任何实权作威作福、也许哪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当大企业家——那么他可能会怪我。”看着她虽是正经严肃的在与他谈着事情,可是那双多情的眼眸却是盈着满满的担心与关心,他的心被熨贴得好柔软,忍不住把她拉到怀中,牢牢抱着。接着才又道:

“我不是没试图帮他往接班人的位子走。”他想了想,笑了,“我几乎认识这家伙一辈子了,他很多才多艺,喜欢跳舞、绘图、写作,也得过一些奖,不过就是从来没有办法把功课弄好。他们家三兄弟,也就只有小弟周勋有着天生的领袖气质与经营才能;从以前周劭就说过了,他一定要帮小弟坐上接班人的位子。十几年来,他这个誓言也都没有变过。”

她静静听着,在心里整理有关于周家的一些讯息。她知道周家的斗争很多,这种斗争有好有坏,好是可以用来互相牵制,而坏的方面,便是处理得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大地震,成为事业体的危机。

并不是说长孙周劭不当接班人了,就可以随意禅让给自家小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周劭有六个叔叔、八个姑姑。更别说再往上,除了自家爷爷外,还有四个叔公,叔公们的子女也都在集团内任职,每个人都对接班大位虎视眈眈。

由于周劭是大房长孙,安排他当接班人是合理的,也还能维持住目前内部的生态平衡,可是要是接班人改由别人来当,那事情将会难以收拾。

“所以说,你会帮他完成这个誓言?”她问。

“嗯。”

“为什么?”她心里有好多疑问。

“哪方面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帮周劭的小弟拿到继承权?”

“这对周劭是最好的。周劭只是没有经商才能,并不是笨蛋。他不想当大老板,却不希望自己该得的股份分红日后被瓜分一空,如果没让自家小弟坐上大位,他一定会有这样的下场。再来,他讨厌你前任老板很久了,一定要让周勋发挥才能,帮他讨回一口气。他相信周勋的表现绝对不会比范姜颐差。”

最后一点好幼稚哦!她翻白眼。

“你为什么要对周劭这么好?”好到她都吃醋了。

方畅笑了,搔搔她的头发,轻声答着:

“因为他对我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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