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谁说男女之间就不能只是朋友?”高奇峰苦笑。“我承认对浩文有种保护欲,从小谁要欺负她我都会第一个站出来,但——那是很自然的,就好像如果我有个妹妹或姊姊,我绝不让人伤害她们一样,我好像当她是我的家人啊!
其实,如果你完全了解浩文的童年,你也会心疼她的。父母绝少关心她,同学又总是嘲笑捉弄她,但她始终坚强,不曾自暴自弃。
这样的一个朋友,我不仅喜欢,更觉得敬佩;但我爱你,千紫!那种感情是全然不同的,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千紫吸了吸鼻子,微笑道:
“对不起!我太傻了,才会问这种问题。”
斑奇峰笑著搂紧她。
“不!你不傻,你只是太爱我了。”
千紫娇羞地躲入他胸前。
“唉!我只希望浩文能幸福就好了,她真是苦够了。”高奇峰感叹道。
“—定会的。”千紫说:“浩文那么好,她该拥有最多的幸福。”
斑奇峰捏捏她的鼻子。
“要不要回去了?陈明忠想请你吃饭。”
听见陈明忠的名字,千紫脸—沉推开他。
“谁要跟他一块儿吃饭?你——你怎么可以……”
“别这样,先听我说嘛!”他又搂住她。“他说想向‘嫂子’道歉,很诚意的,小陈人也不坏,你就别在意过去的事,给他个赔罪的机会。”
“……”
“千紫!”他要求。
她嘟著嘴不理睬。
他只好板起脸。
“难道——你还忘不了跟他的那一段情?”
“你……你胡说什么啦!我没有……”
瞧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非常不忍心。
“好啦!我是逗你的,谁要你不理我?”他用拇指拭著她的泪珠。
“阿峰!你真的不在意……”
“嘘!”他捣住她的嘴。“我那么浪荡的过去你都能接受,我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和小陈那段若有似无的恋情呢?千紫!我实在配不上你,但……我会珍惜你的,你相信我。”
千紫觉得自己又要大哭了,于是赶忙拉著他的手。
“我们快回去吧!不是有人请吃饭吗?我们可以狠狠敲他一顿牛排,再让他请我们去唱K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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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家具,两个人都累极了,唐湘石买了些姜母鸭正在电磁炉上热了要给浩文吃。
满屋子都飘著补汤的香味,浩文几乎被睡神拉走的魂魄又被叫了回来。她在小方桌上铺了报纸,并拿出免洗碗筷,就等唐湘石把食物摆上去。
“可以吃了没?我好饿。”她催著。
“哪!已经热了,我看就连电磁炉一块儿移过去吧!这种天气,汤一会儿就又变冷了。”
“随便啦!怎么都好,快点拿过来嘛!”
她猴急的模样逗笑了唐湘石,他真欣赏她永远都这么纯真,这么毫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意念。
“你吃慢点,很烫哪!”他边吃还得边提醒她小心,她把东西往嘴里塞的速度让他看了直皱眉头。
短短二十分钟锅已见底,浩文一个人就解决了三分之二的鸭肉,正打著嗝直称那是人间美味。
唐湘石笑道:
“你喜欢吃我们可以常买啊!”
“也要买点高丽菜来加才好吃,沾料里还得放豆腐乳。”
“哦?你倒知道的很清楚。”
“以前经常和阿峰去吃。”浩文说著又打了个饱嗝。
“你们还真有兴致啊!”
这话酸得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厌恶,见浩文靠著墙快睡著了,他问:
“我们结婚你请谁当女傧相?”
“我同学白千紫。”浩文闭著眼应道。
“那我呢?该找谁当男傧相?”
“当然是找阿峰啦!罢好……”
“什么刚好?我不同意。”他硬声道。
“你另外有人选了?”
“没有,可是——我就是不要找他,那太不像话了……”他气恼地收拾著桌上的鸭骨头。
“奇怪了,让阿峰当男傧相有什么不像话?”浩文坐直了怪异地看著他。
千紫当女傧相,阿峰当男傧相,不是很完美吗?哪里不像话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阿峰!阿峰!你只会记著他,连男傧相都要找前任男朋友,对阿峰不是不好意思吗?我心里也觉得怪怪……”
“喂!什么前任男朋友?你说清楚点。”
“你……”唐湘石气急败坏地指著她。“他还不算‘前任’的吗?你心里还惦著他,那我算什么?”
“唐湘石!你究竟在乱吼什么?像疯了—样。”浩文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
“对!我是要疯了,你再提起高奇峰看看,我发誓我会吻得你再也记不得他。”唐湘石狮吼般地咆哮,双眼闪著愤怒的火花。
浩文惊骇地瞪著他,没听清楚他的威胁,只讶异于他的怒气。
他真的很生气,但为什么呢?总有理由吧?
是阿峰吗?他和阿峰吵架了,所以拒绝让他当男傧相,还叨念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大无聊了。争执都争执过了,老记在心里干什么?男人啊!老说女人心眼小,结果他们自己呢?
“喂!”她试著劝解:“别气了吧!我想阿峰他……”
话没说完就听见—声怒吼:
“你还敢说?你居然还敢提他的名字?”唐湘石一把拉过她。“该死的你……”他忽然无法克制似地将唇覆上了她的,很暴力,很野蛮。
第二次,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强吻了,两次都是他。只是,第一次是为了做戏给洪艳艳看,那一吻虽热烈却不曾令她感觉害怕。这一次不同了,她想不通—向有礼而自制的他为何会忽然变成一个恶魔?
他需索的唇仿佛纯为了泄恨似地攻击著她,她尝到血的味道时恐惧地流下泪来,喉咙并发出模糊的抗议声。
她的手被捉住,否则她一定会用力槌打唐湘石这个王八蛋,他凭什么以为可以这么恣意欺负她?
唐湘石尝到了咸咸的味道,蓦然发现是她的泪水。他申吟一声,方才的粗暴已不复可见。他在伤害她啊!她是他最爱的女人,而他居然让她哭了。唐湘石懊悔不已,他怎么会让嫉妒冲昏了头?
浩文已察觉了他的转变,——是他放开了她的手改为轻轻拥住她,他的唇离开她受伤的唇而温柔地游移在她的额头、脸颊及耳垂。他的气消了,她却依然满肚子疑惑和委屈。
“你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她仰起头一脸泪痕地问。
“对不起!”他闭了闭眼,将她的头推回自己的肩窝。“吓著你了,是不是?我真的很抱歉。”
“你弄疼我了。”她低声道,委屈的泪水又涌上眼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
“我的天!”他惊愕地扶起她的下巴,拇指心疼地触模犹有血迹的红唇。
“我真是禽兽,竟这么伤害你。请你原谅我,浩文!我只是嫉妒,嫉妒你无时无刻都惦念著高奇峰……”
“阿峰?你——你嫉妒他?为什么?”
“因为你就要嫁给我了,我不要你心里还有别人。就算你不爱我,也不能在嫁给我之后还爱著他。”唐湘石痛苦地说。
浩文的眼睛又一次因惊讶而张大了,今天真是充满著刺激。
“我——我爱阿峰?你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
“你不是吗?”他反问。
“我当然不是。”浩文推开他。“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我爱阿峰?哈!这——太可笑了。”
“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虽然他变心和另—个女孩子来往,我以为你依然忘不了他。”
“要我忘了他是不太可能,我认识他一辈子了,他——有点像我的哥哥或弟弟。”
“你——没爱上他?”唐湘石几乎要高声欢呼,他一直以为的事——是假的,天!太棒了。
“他正和千紫热恋,千紫要当我的女傧相,所以我才要你找他当男傧相。”她好笑地看著他。“你一直以为阿峰是我男朋友?那么你还敢去告诉他我们的喜讯?”
“我每秒钟都提高警觉深怕挨打。”
“谁给了你这个错误的观念啊?”
他耸耸肩。
“艳艳吧!她说高奇峰为了保护你给了她一巴掌。”
“阿峰从小到大都在保护我,我说了他像我的家人,比我的父母还像。”她苦涩地说。
“对不起!”唐湘石拉过她。“我——我真是太鲁莽了。”
“我本来以为你够成熟呢!谁知一生起气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起那个吻,她脸红地转过头去。
“我看我还是招认吧!”他粗声说。
“招认?”
“我经常都想著要好好吻你,只要有机会……刚才一生气,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了,你……”他看著她,温柔地请求:“不要怪我好吗?要怪也该怪你自己,每分每秒,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引诱我向你靠近。”
“你……你乱说,我才没有……”她羞红著脸争辩。
唐湘石轻叹一声,情不自禁又将唇贴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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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之前几天,浩文的母亲再度来到她的小套房,当时她正在打包房间里的东西。再过两天,她就要搬离这个独居了好—阵子的地方了,心里居然十分不舍。
母亲曾说过会再来,是以她并不感觉讶异,仍抬了房里唯一一张椅子请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床边。
“你……要搬家吗?”母亲这么问。
她点点头。
“要不要搬去和我们一起住?”
“不用了。”
一阵沉默,浩文几乎想继续整理东西了,母亲才又开口:
“我是来——来问问关于相亲那件事,不知道你考虑之后,是不是依然不愿意。”
“我不能去,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她铺陈直述,不想多解释什么。
“结婚?”母亲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你说——你要结婚了?”
“嗯。”
“这么突然吗?上回并没有听你提起,怎么现在……”母亲喃喃叨念著,随即忽然死了心似地露出苦涩的笑容。“居然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我——一点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
“要嫁给你爱的人吗?”她母亲问。
浩文胡乱地点头,心想著母亲该可以死心了,她终究无法帮她,想保住鲍司只有靠他们自己。
母亲叹口气。
“这样我就没有话说了,毕竟,夫妇之间要有爱才会幸福。”
她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吗?浩文不屑地想,对母亲来说,不是只有钱最重要?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母亲凄凉地道: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怪我对你父亲不忠,无耻地在外头跟人勾搭,甚至忘了你这个女儿的存在。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想说你没有红杏出墙?我爸爸死的那天你不是整夜待在情夫家里?”浩文冷冷地问,对母亲,她早已不愿生气,因为不值得。
母亲神情哀戚。
“我是个不贞的妻子,但我试过了,怎么样我都没办法爱上你父亲,我——我甚至无法对他产生好感。”
“爸是个粗人,没念过什么书,自然配不上你这大家闺秀。如果你这么厌恶他,当初为何要嫁给他?为何要生下我?”
“我是活该。”母亲流下眼泪。“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你——你肯听我说一个故事吗?我不是企图解释什么,只是——希望你听我说。”
浩文看看自己的手没有回答,母亲于是当她同意了,继续道:
“我在念书时就有了相恋的男友,他家有自己的企业,在当时算是很富有,而我出身书香世家,家境小康但身世清白,彼此父母都很满意,打算毕了业就让我们结婚。
谁知道,……就为了我们八字相冲,他母亲坚称我们必须分手,很可笑吧?只因为我的八字不对,什么都不同了,几年的相恋就这样付诸流水。
最让我伤心的是他不置一言,轻易地就接受了他母亲的安排与我疏远。我哭著求他再想想办法,再试一试,他却痛苦地说他母亲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他不能惹她生气。
毕业后,他当了孝子,听从他家人的安排出国去了。我在愤恨伤心之余,赌气嫁给了你父亲。”
“就这样?这样就足以解释你的不贞吗?”浩文冷笑。“是你自己选择嫁给他的,爸也很无辜不是吗?高高兴兴地结了婚,人家却只是赌气,根本没有真心,没有诚意,他多么可怜啊!而你居然拿这个来当做你勾搭情夫的借口,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不是的。”母亲哭道:“我不是存心利用他来报复男友的懦弱,我也曾经很努力地尝试要维持这个婚姻……我生下了你,不是吗?”
“我很遗憾自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尤其我的母亲是那么冷血而自私。”
“浩文!别这么攻击我,求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母亲拿出手巾拭著泪。“是他回来了,我爱的人从国外回来,没有娶妻,他说他依然爱我,只爱我,要不计一切后果和我在一起。我——我抗拒不了,浩文!毕竟我根本忘不了他。”
“所以你们就背著我爸暗中来往?为什么?你可以提出离婚,那对爸的伤害还小一点。”
“你外公不准我提出离婚,他说王家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门风清廉,如果我闹出离婚这种丑事,他不惜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做一对奸夫婬妇不是更丢人?你以为没人知道吗?从街头到巷尾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知道我伤你太深,以前你太小,我不好对你说,现在你长大了,也爱人,并将结婚,难道就不能试著体会我的心情?我——我实在不是你想像的那么龌龊;真要说的话,我也是忠于我—生中唯—的爱,那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你根本不配谈论‘忠贞’。”
“浩文!……”
“你忠于爱情,是节妇烈女,那爸呢?他算什么?无辜的牺牲者?”浩文激动得流下泪来。“可怜的爸爸,他一定没想到他的死可让你开心了,你终于可以和爱人双宿双飞又不怕有辱门风……”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从没希望他死……”
“你希望他活著看自己的妻子公然给他绿帽子戴?爸很苦,你知道吗?他面对别人指指点点却只能藉酒浇愁,原本滴酒不沾的他变得天天抱著酒瓶,你说是不是你害死了他?更也许……他早就不想活了。”浩文嘶喊道。
母亲声泪俱下,看起来百般苍老。人生在世有许多无奈,她的无奈是舍不去旧情,看不破红尘,曾为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如今才知蒙上阴影的心将永远无法清明。
她是错了,错在为爱牺牲太多,名节、尊严、人性、女儿的爱、父母的教诲,这些无价的宝全都让她轻贱地踩在脚下,现在,就算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同情她吧!她再也无法微笑著接受。
母女俩分坐在椅子、床上,各自垂泪啜泣,心里想著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时间治不好的伤,盼眼泪能减轻它的疼。
然后,许久许久了,母亲吸吸鼻子问:
“你要我来参加婚礼吗?”
浩文摇摇头。
母亲又露出无奈而凄凉的笑。
“那——我先祝福你。”她拔下手上一个玉镯子。“这是外婆的东西,长女出嫁时用的,你——始终是我的女儿。”
浩文看了那青绿的东西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母亲于是将它放在矮桌上,随后离去。
凝视桌上的玉镯,想起父亲死时的惨状,泪水又悄然滑落她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