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您再说嘛,人家还想听您说关于海魅的故事呀。”清脆的嗓音在甲板上响起,撒娇的腻道。
“傻丫头,爷爷也是只知一二呀,从没有人真正地看过他,也没有人见过他之后还可以活着回来,所以呀,爷爷只能告诉你,出海就怕遇海魅,否则呀,魂飞魄散难投胎喽。”芮罕弯着身卷起甲板上的绳索,朝孙女芮瞳宠溺地笑笑。
“啐,我才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人呢,不但会呼风唤雨,而且还不怕狂风巨浪,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他就不是人,是魔了。”芮瞳嘟了嘟嘴,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她一向抱持怀疑的态度,更何况,这关于海魅的传说简直是太荒谬了,让她想相信都难。
“嘘,瞳瞳,在这海上最忌讳的就是说什么魔不魔的,让其他人听见了,以后你就别想跟着来。”芮罕伸出手指在唇上,示意孙女噤声。
芮瞳吐了吐舌,又噘起唇,不甘愿地道:“我知道了,人家不说就是了。”
“非但不能说,还有啊,女子上船可是大忌讳,你可千万要小心点,不要泄漏你的身份,否则,爷爷跟你非被丢下海不可。”唉,若不是她死缠烂打的非要他带着她一起出海,他才不会冒这个忌讳,瞒其他伙伴将她带上船。
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芮瞳认直一的点点头,她知道行船人总认为女子上船会将秽物一起带入,更会引起海难,所以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抛下海,不用爷爷提醒她,她也会谨言慎行,她可不想葬身海底喂鱼。
不过她跟着爷爷偷偷出海了这么多次,还没有一次被发现,可见她假扮得还不错,应该不用太操心吧。
“芮爷、小瞳,开饭了,你们爷俩先歇着,进来舱内填填肚子吧。”浑厚的男子声音自船舱内传来,是船主人叶先。
“来啦。”芮罕朝里面应声,放下手中的工作,拍拍双手,带着芮瞳走进去。
“来来,芮爷,您多吃点,不要客气喔。”叶先殷勤地将食物夹进芮罕的碗中,完全没有船主人该有的气焰,反而对他礼遇备至。
在旁人眼中瞧起来,实在有点怪异,若不是大伙儿心知肚明,一定会以为芮罕才是船主人。
而说到芮罕,大家都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大福星,只要有他在船上,就算是碰到大风大浪,也可以顺利的渡过危机,平平安安的回到岸边。
正因为这个原因,即使他已经年老力衰,做不了什么粗重的工作,可是竞相邀请他一同出海的船家依然多如过江之鲫,端看他看哪艘船顺眼而决定一起出海。
这次被他挑上的就是叶家的这艘船,出海为的是运货南下,这货是京中的要人端亲王托运的,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叶先对芮罕这个传说中的大福星是礼遇多多,期盼可以靠着他的福气,顺利的将货物运到南方。
“再多吃些,养足精神,咱们这趟全靠您老了。”叶先依然勤快的“服侍”芮罕,殊不知坐在一旁瞧着的芮瞳几乎要笑出来,一口气憋在喉头,难过极了。
唉,可怜的无知男子喔,竟然会愚蠢到相信真有什么福星,可以光靠着他便平安顺利,只有她心中明白,爷爷根本就是唬人的,什么福星不福星,只是靠着几次的狗屁运气,死里逃生罢了,哪有什么福星相随,若真是如此,那她也算是福星喽,因为那几次都是她跟着爷爷一起出海,真要算起来,应该也要算上她一份的呀。
呵,不过也多亏这些迷信的笨蛋,他们才能有安稳的生活,不至于流落街头乞讨。
狠狠地扒了几口饭,芮瞳满足的举起略显破旧的衣袖擦擦嘴,没有气质的打个饱嗝,随即拍拍肚皮站起身,往舱外走去,比起跟一群大男人在一起,她还比较喜欢站在甲板上吹海风。
走出船舱,芮瞳抬头望望高空,湛蓝的天空不带一丝云朵,嗯,真是个行船的好天气,看样子这次又会是趟顺利的航行吧。
倚靠着栏杆往海的另一边望去,芮瞳的心中充满新奇与雀跃,从小她便喜欢海的气味,那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总是让她情不自禁的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飞到海的另一面。
在那里发现一个桃花源,没有歧视、没有谎言,更没有阶级与贫富之分,这是打小苞爷爷相依为命的她,唯一的梦想,也是让爷爷摇头叹息的观念,毕竟依循常理,女子最大的幸福便是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偏偏她从来不这么想,嫁不嫁人,只是爷爷在急,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瞳瞳,你怎么不在舱房歇歇,溜出来发什么呆?”芮罕好不容易摆月兑叶先过分的巴结,跟在孙女之后走出来。
“爷爷,您瞧,今个儿可是个无云的晴朗天气呢,看样子,您福星的传奇又要添上一笔喽。”芮瞳转过身朝着爷爷笑笑,展开双手,仰头拥抱一下蓝空。
“呵,你这丫头,居然敢笑爷爷,该罚。”芮罕宠溺的拍拍孙女的头,倚在她身旁的栏杆。
“瞳瞳才不敢笑爷爷,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喜欢相信这些没有依据的传说,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
芮瞳扁了扁唇,“就好像为什么女子上船便会引来秽气?这根本一点儿根据都没有嘛,您瞧,我跟着爷爷上船这么多趟,什么时候带来秽气,引来什么风暴了?啐,一点都不公平。”她有时还更恨自己生为女儿身,做啥事都不方便。
“傻丫头,这个世界有什么是公平的?有的人生下来便享尽荣华富贵,有的人却不得不艰苦的讨生活,连老天都不公平了,更何况是人呢?”芮罕扯开干瘪的唇笑着,笑她总爱胡思乱想,“你的脑袋瓜成天就在转着这些‘邪魔歪道’,当心以后没有人敢讨你回家喔。”
“爷爷。”芮瞳娇喷的噘噘唇,不依的眄了眼芮罕,“人家才不希罕那些呢,比起有人敢娶我,我倒宁愿有人让我当船主,驶着大船在海上驰骋。”
唉,还是小女孩性呀,一点儿都不知道嫁个好郎君的重要性。“好啦,爷爷也不跟你多说,届时你不要怪爷爷没有提醒你就好了。”
“才不会呢,等我真的当上船主之后,到时爷爷您才是不要吓掉下巴呢。”哼,她非要试试看不可。
芮罕拿她没辙的摇摇头,呵呵地笑着,将目光望向海面。
现在正是午后时分,暖暖的阳光并不显得烈焰,反而温柔的洒上海面与他们的身上,清透的海面跳跃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在蓝色的相辉映之下,显得灿烂而炫目,一只只的海豚不知在何时泅游在船的前方,不时跃出水面嬉戏,好一副大自然的美景呵。
也难怪瞳瞳这么喜欢海,比起总是带来痛苦烦躁的陆地,海的确是温柔而美丽得多了。
“爷爷。”霍的,芮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的诧异与狐疑。
芮罕张开因沉思而微眯的眼皮,朝芮瞳望去,“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有的没的,想要跟爷爷斗嘴呀?”
“不是啦,您瞧那边,怎么……”天呐,不可能呀,明明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呀。
“那边怎么了?”芮罕顺着孙女的目光望去,讶然的倒抽口气,天,什么时候变天的?他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呢?
“好诡异喔,这里明明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呀,爷爷,您说,是不是好奇怪?”芮瞳望望远处,又回头瞧瞧自己所处的空间,那截然不同的气候,壁垒分明的存在于同一空间的两边,这真是她跟着爷爷行船以来所见过最怪异的景象了。
芮罕的脸色微变,连忙交代芮瞳,“你快进去舱房通知大伙儿,要他们赶紧出来准备对付暴风雨。”
“喔。”看芮罕脸色严肃,芮瞳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边往里跑边应声。
“还有,你通知完大家就待在舱房内,千万不要出来,知道吗?”这暴风雨似乎来得又急又大,绝不能让瞳瞳出来冒险。
这句话芮瞳假装没听见,一声不吭地往舱房跑去,她不是个懦夫,任由爷爷跟大家在外面与暴风作战,自己却躲起来发抖。
随着肉瞳的通报,原本躺着假寐的水手们纷纷鱼贯而出,望着眼前即将来临的大风暴,开始准备防患的工作。
“快快快,把货物绑牢些,免得不小心滚进海里,那我的损失可就大喽。”叶先担心的还是他的那批货,反正有个福星跟着,对于即将来临的风暴,他心底倒是没有多大的惊惧。
“老爷,您还是先进舱房躲躲吧,看样子这风暴可能不小,不是三两下就可以应付完的。”正在绑货物的水手望望前方的一片乌黑,劝着主子。
“啐,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忘了,咱们船上可是有个大福星,就算是暴风雨又怎么样?能敌得过老天的庇佑吗?”叶先弯弯唇角,将目光望向一旁的芮罕,嘿嘿笑道:“您说对吗?芮爷?”
芮罕可没他这个好心情,这片乌云来得又急又猛,是他从未碰过的,而这艘船的装备又挺旧,唉,这下也只有老天保佑了,“老爷子,你还是先进去吧,顺便帮我看着我的孙……子,不要让她跑出来碍事。”
“呃、喔,好好,我会看住他的,不过您老可要多帮帮忙,让咱们平安度过这次的暴风雨喔。”叶先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副谄媚样。
芮罕在心中暗暗喊苦,不过仍脸带微笑地道:“放心吧,有我这个福星在,再大的风雨都不足以惧。”他拍拍胸,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好好,就瞧您老的了。”有了芮罕的保证,叶先才安心的走进舱房,寻找芮瞳的踪影。
咦,他左右张望数遍,这小小的舱房中根本就没有那小子的影子嘛,叶先皱皱眉,旋即把找芮瞳的工作放下,坐在桌前轻啜小酒,反正那小子也跑不到哪儿去,就算上了甲板,多个人手帮忙也是不错,至于他嘛,就在这舱中边饮酒,边等暴风雨过去,嗯,还挺悠哉的嘛。
躲在一旁的芮瞳早就趁着叶先坐下歇息的时候溜出舱房,混进忙碌工作的人群中,呵,她虽然是个女儿身,不过可有男儿志,这种小小的阻碍,怎么吓得了她这个有鸿鹄之志的巾帼英雄呢?
悄悄地移向船桅,芮瞳避开爷爷的视线范围,偷偷地观察着大伙儿固定船上物体的动作,这些都是她需要学习的地方,对她以后的梦想可是大大有用呢。
乌云夹杂的闪电随着船只前进的相对速度,而快速来到他们的正上方,斗大的雨越下越大,打得铿锵作响。
随着雨势陡的转剧,狂烈的风势也不甘示弱的吹起,卷起丈高的巨浪,一波一波的朝飘摇在海面上的船只席卷而来。
“天呐,船要被卷进浪里了呀!”站在甲板上的人纷纷惊惶的大喊,死命的用手抓紧绳索,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做了海中亡魂。
“芮爷,您不是大福星吗?那就赶快叫老天爷停止这场暴风雨,让咱们平平顺顺的航行。”被浪吓出舱房的叶先,紧捉着门扉,提高声音朝芮罕喊着。
“这……这……”芮罕苦着一张老脸,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是,天知道他也被这场暴风雨给吓软了腿,自身都难保了,更遑论保人。
“大家不要惊慌,镇定点,咱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霍的,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让大伙儿的注意力转向声音的来源。
是那小子?啊——是、是、是女人?!
“瞳瞳,我不是要你不要出舱房吗?”芮罕率先出声,因为其他人都看傻了,不敢相信这船上竟然带个衰尾道人。
天,女人呐,祸水也,而他们船上竟然会藏了个女人?
“爷爷,现在这艘船有难,我也是船上的一分子,怎么可以偷安的躲在舱房,不出一点点力呢?”芮瞳还不知道雨水将她的衣物打湿,紧紧的熨贴在身上,泄漏隐藏在宽松衣物下的完美曲线,也证明她的性别。
“老爷子,放心,有爷爷这个福星在,您的船不会有问题的啦。”不知自己已经泄底的芮瞳为了安抚大伙的情绪,还故作轻松的保证着。
“瞳瞳,你先瞧瞧自己的模样吧。”芮罕无力的垂下双肩。
“我?我有什么不对吗?怎么每个人都像在瞧怪物一样的猛盯着我看……”芮瞳听话的低头瞧瞧自己,这一看,心脏差点儿自胸口蹦出来,天,她泄底啦!
“你……”叶先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的用手指着他认为是这场暴风雨的“罪魁祸首”。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叶先的脸倏地垮下来,旋即又横眉竖眼的瞪着芮瞳,“你这个带衰的女人,就是因为你才会有这场暴风雨,难怪连你爷爷这个福星这次也不灵,天呐,完了,”他就说嘛,明明是好天气,为什么会突然狂风暴雨?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芮罕,你给我好好的解释解释,否则,有你们受的!”
芮罕懊恼的睇了眼孙女,明明要她躲着,现在好了,这下难以收拾了,“呃,老爷子,您先别动怒,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渡过这个难关,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唉,只有陪着笑脸求饶。
“以后?我怕会没有以后……啊——”叶先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大浪打上甲板,差点将大伙儿给卷下去。
“完了,船要沉了!”
“天,我还不想死啊——”
“稳住船桅,不要让船失去平衡呀!”
此起彼落的嘶喊声在风雨中交错,霍的,一句话响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把女人赶下船就没事了。”是叶先开的口。
“老爷子,您可千万行行好,现在将她赶下船,不是摆明要她的小命吗?”芮罕心中一惊,连忙开口求情。
“女人是祸水,更不能上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在你瞒着大伙将你的孙女带上船,引起这场大灾难,难道要大伙跟着她一起死吗?芮罕,纵使你是个福星,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叶先咬咬牙,宁愿被骂无情,也不想用生命相赔。
“对,对啊,一切都是她引起的,把她丢下船,这场暴风雨就会结束!”
“那咱们就都不需要葬身海底了!”
“对呀,海神息怒了,当然就不会再拉我们一起当垫背。”
“对,把女人赶下船!跋她下船——”
窃窃的低语逐渐响亮,没多久,船上便充斥着一片将芮瞳丢下海的咆哮声,比起一波波的海浪,更让人觉得怵目惊心。
“等等,大家冷静点!”芮罕尝试着想要改变劣势,无奈却一点也使不上力,根本就没有人肯听他的话。
而站在一旁的芮瞳早就吓白了脸,她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么的残忍,大家似乎都被暴风雨给打昏了头,失去理智,竟然忍心要将她抛入险恶的海中,天呐,难道她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注定要在海中结束她十六岁的人生吗?
“呃,你、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稳住船身,再考虑到我吧。”干笑几声,芮瞳边说边往后退,打算跑给他们追。
“别跑,你就认命吧,谁要你坏了海神的规矩。”
一双双的手朝芮瞳的方向捉去,濒临死亡的阴影让他们顾不得人性,为求自保,即使牺牲一个少女的生命也属应当。
“丫头,快跑呀,不要让他们捉到你。”芮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紧捉着绳索朝孙女喊着。
“爷爷,我正努力的逃呀,不过,总不能要我逃进海里去吧!”芮瞳纤细的身子已经紧紧的贴在船缘的栏杆上,向下望望波涛汹涌的海水,一阵昏眩袭来,还真的差点儿掉下去,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死命的捉着栏杆。
“捉住她,谁把她丢下船,我就加谁的薪。”叶先自己怕死的紧倚着舱房的门,高声的命令着手下。
加薪?人人眼睛一亮,更是提起勇气在晃动的船上朝芮瞳移去,誓言捉到她不可。
不过,他们已经不知道捉她是为了加薪,还是为了除去秽气。
眼看大伙的身子离芮瞳仅剩几步之差,芮瞳轻叹了声,自苦红颜多薄命,谁要她生得这么国色天香,难怪老天爷要嫉妒她,呜——不要呀,她的梦想还没达成,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呢?
臭老天王八老天,如果她今天真要命丧海底,就算做鬼她也要上天庭讨回公道不可!
芮瞳愤愤的用美目朝暗黑的天空瞪了眼,小声的嘀咕咒骂。
霍的,一阵巨大的浪打来,将船上的人个个打得重心不稳,纷纷跌坐在甲板上,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滑落海底。
霎时求救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比起风雨声还来得急切高亢。
糟糕,快救人,乍见眼前的惨状,芮瞳已经忘记这些人刚刚想要责她于死地,反而紧张的尝试将手中的绳索抛入海中,希望可以将他们救起。
“瞳瞳,不要管他们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快点捉紧栏杆,小心浪呀!”芮罕幸运的没有被扫进海中,又见自己的孙女没事,大大的松了日气。
“不行啦,爷爷,我以后可是要当船主,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芮瞳坚定的道,让呼救的人听见,直觉既惭愧又感激。
风雨越来越大,船只在巨浪的打击下渐渐失去平衡。
“完了,完了!”随着船只的摇摆角度加大,叶先哀号的嘶吼了声,旋即整艘船翻覆在海中,随着海浪载浮载沉。
大口大口咸涩的海水灌进芮瞳的日中,船只沉没所造成的漩涡将她不住的往海底拉去,连挣扎都来不及,芮瞳的胸口一窒,坠入死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