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可能是世界上最善于运用铁路交通来舒解庞大运输压力的国家,而东京都內的火车路线更是全日本密度最高的地方。撇开十几条在地底下穿梭的地下铁不谈,光是地面上住来穿梭的日本铁道(JR)公司和其它私人铁道公司向外联絡的路线,就相当四通八达。
虽然前几年的奧姆真理教事件,让一向备受称道的东京地下铁遭受无妄之災,甚至引起日本社会对地下铁安全的重新评占,但是地下铁在东京都发挥的大众运输便利、快速、安全的功能,却是无人能否定的。
而日本束京的副都心新宿,近年来不断的发展,已逐渐取代了都心的丸之內、银座等,真正成为日本最大的商圈和娛乐中心。尤其是新宿车站东口的“歌舞伎町”一带,向来有娛乐王国之称,夜夜歌舞喧嘩,其热闹缤纷更是冲击了整个城市。
西口则是大廈栉比鳞次,展露着欣欣向榮的繁华。新宿中央大廈、三井大廈、京王饭店、KDD大廈、NS大楼、住友大楼和安田生命大楼等,都将新宿迅速改造成高效率商业金融中心的重要办公大楼,其中新落成的都政厅大廈更是新宿的新地标。
此刻,从白天充满蓬勃朝气的新宿车站西口前,一位高跳健美的二十多岁女郎匆匆由野村大楼疾步而出,极具现代感的五官亮丽深邃得有如混血儿,简单大方的襯衫、长裤,左肩背着一个大背包,右手抓着手机肆无忌憚地大声嚷嚷着,一边大步加入人潮往新宿车站走去
“一切都OK了,你还叫什么叫嘛?”
身旁的人们都因为她的异国语言而好奇地瞄了她一眼。
“混蛋!”手机传出一声大吼,女郎忙将手机拿开些。“我这边急着等你的合约好下单给廠商,你却给我一个星期没消没息,我还以为你被日本鬼子给拐去罰跪了咧!”
“去!”女郎立时嗤之以鼻,同时闪开一只大胆包天的色手,背包用力一甩,准确地击中不开眼的。“男孩、男人、老头我看多了,哪那么简单就被拐了?大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她侧回眼瞧着那个笨痞子狼狽地跌个狗吃屎。
“是,是,是,知道你大小姐后头跟了一大票苍蠅蟑螂,”手机那头傅来嘲讽声。“可就没一个上你的眼,对吧?”
女郎得意地嘿嘿一笑。“知道就好,那些软脚蝦中看不中用,看多了实在令人洩气,难怪你跟二姐到现在还不结婚,看来我们三姐妹是要加入同一家单身俱乐部嘍!怎么样,大姐,高不高兴又多了个伴啊?”
“少来!我警告你,楚紫依,下次你再给我搞这种把戏,你就再也别想出远门了!”对方警告道。“还有,既然约簽好了,你还待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我立刻滚回台湾来!”
“耶?大姐,有没有搞错啊?”楚紫依住新宿车站地下铁的楼梯走下去。“我帮你簽到一个大合约耶!总该让我在这儿逛逛、犒赏一下吧?”
“什么叫做帮我簽到?那只不过是续约而已,随便哈拉两句不就解決了!可況,说要犒赏嘛”对方奸奸的笑声传来。“毕业典礼刚过一个礼拜就给你一个出国的机会,这还不够你偷笑的吗?让你亲身证明一下外国并没有比台湾多出一个月亮来。所以你呀,该满意了,还逛什么逛?立刻给我滚回来,我这边还有好多事要你帮忙。”
紫依眉毛一挑,随即瞇起眼狡猾地笑回去。
“嘿嘿,大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耶!”她说着边将手机愈拿愈远。“我现在要坐地下铁了,可能在地下收訊不良吧。反正我还要再逛几天才回去,就这样了,拜!”不待对方抗议,她便关掉手机,直接走向入站閘口附近的自动售票机。
此刻,在自动售票机前有一个瘦高的男人背对着她佇立着,紫依不由好奇地多瞧了两眼。虽然他拥有黑发和健康的古銅色肌肤,但能在矮小的东方人中鶴立鸡群的,她肯定他是洋人。忍不住往前靠两步和他比了比,的确,以她一七二的身高来講,他还高她将近一个头。
虽然瘦削,但在T恤外的臂膀还算满结实的,脏兮兮的牛仔裤和T恤,还背了一个硕大的背包,好似把全副家当都扛在背上似的,连睡袋、水壶什么的都有,一看就知道是个自助旅行者。紫依突然凝目在背袋袋口露出一小截没塞好的布料上,咦?好像是內裤!
紫依险些失笑,这男人不但邋遢,而且还有点散形散形咧!
片刻后,有乐町线地下铁靠站,紫依才蓦然回神,继而发现那男人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因为他只是呆呆地杵在售票机前一动也不动。紫依探头看了看,果然,他只是盯着路线图,却没有購票的动作。
紫依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是她忍不住要想到刚到日本时闹出的糢事。
当时从羽田的航站下飞机后,她依照大姐的指示搭乘东京唯一的高架捷运电车“东京MONORAIL”线班车,准备乘此住北直抵港区的濱松町站,再由濱松町转琦京线到东十条,顶计先到大姐预约的民宿休息一下再说。
一切都设想的周周到到的,却没料到会在中途站时不小心让人潮给挤下了车,而第一次见识到日本人挤电车超炫工夫的紫依,只顾赞叹不已却忘了再把自己塞回电车里去﹔其实,就算记得也没用,那种需要多年苦练的工夫,她可现学现卖不成。
而更誇张的是,肩背旅行袋、手提大提包的她又被人潮卡进了另一线电车,然后在不晓得桃花源何处再被丟下车。
在陌生所在呆愣了老半天之后,心中肚烂不已的她才开始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到处问﹕请问这里是哪里啊?我该怎么回东京?为什么售票机上的地图不见了?
结果没用,人家有听没有懂,莫宰羊她在講什么。于是改用英文,同样的,人家还是听拢嘸!
可怜她正暗忖着是否会就此成为异国孤儿时,一位澳洲来的鸡婆自助旅行者不但好心(其实是想钓她)带领她到目的地,还以最简便的方法教会她如何在东京走动,更把他做的旅游笔记拷贝一份给她,若非如此,恐怕她到现在还在櫻木町站喊救命咧!
想到此,紫依決定助人美德偶尔也该推广一下,便转到男人身边用自认不赖的英文开口问﹕“需要任何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好啊、一起逛逛吧随便什么都好,但是这个邋遢男人的反应实在出乎紫依意料之外。
只见他骤然转头望向她,不但一脸惊惶,甚至立时摆出一副百米賽起跑姿势,好似随时都要落跑的样子。紫依双眼不由得眨了两眨,心中不禁要怀疑自己适才是否不小心露出了虎姑婆的真面目。她暗自嘀咕着并向他凝目仔细望去,而刚一看清他的长相,她便不由讶然暗忖——好个憨厚可爱的男人!
三十左右的年纪,俊美的容貌配上西方人的頎长身材。一般来講,有这种得天独厚条件的男人就该有得天独厚的气质,譬如男性魅力、潇洒性感啊,甚至邪恶魔力啊什么的,可他却是一脸的憨厚纯真,和满身的木訥老实。
他还有一双她此生见过最漂亮迷人的银灰色眼眸,有若暮毂∥戆憧~渺,在朦朧中却又闪烁着如暗夜星曜般晶亮的银芒,令人忍不住想投入那神祕的雾氳中摘掬那洒落的流星。
但此刻那双美丽的银眸中却布满了无辜与恐慌。
靶觉到他确是被吓着了,虽然很怪异,但紫依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去安抚这个牛高马大的男人。
“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看你似乎有什么困扰,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帮你一点忙。”
他警戒防备地盯了她老牛天,终于慢慢收起眼中的畏惧,他吶吶道﹕“我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紫依硬愍住想问他是否和父母走丟了的冲动,她在心里嘟嚷了半天,终于又问﹕“你是出来自助旅行的吧?难道都没有计画好吗?”
男人又迟疑躊躇地看了她好半晌,才又慢吞吞地说﹕“我妈妈叫我到亚洲来自力更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计画”说着,他不觉渴望地瞅着紫依。“你你知道该怎么计画吗?”
心中不禁把那个不负责任的老母徹底骂了个翻天覆地,怎么将这么单纯老实的憨傻儿子就这样给扔出来自己吃自己了咧!
紫依只顾咬牙切齒,却没发现到男人盯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忍着。好一会儿工夫,紫依终于暗暗骂爽了,这才又开口。
“好吧,我帮你想想看好了。”
她敢打赌他一定是鸿运当头,所以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让人叹气,否则以他这副呆样,早八百年前就该成为三越百货地下饮食街中某一家中华料理店的又烧包原料啦。
就当是日行一善嘍,她想着并推开他自己站到售票机前。“我叫楚紫依,你呢?你叫什么,哪国人?”只顾着多数一些零钱出来多买一张到东十条的车票,她将零钱一个个投入售票机里,没发现自己顺口溜出来的是中文。
奇怪的是,男人一点儿也没犹豫的回道﹕“凡克.毕维尔,我是美国人。”像学生回答老师问话似的,他乖乖地一一回答紫依的问题,而紫依竟然也没注意到他回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紫依按着按鈕又问﹕“来日本多久了?住在哪里?”
“十天。我”他迟疑了下。“晚上睡公园。”
“公园?”紫依一手拉出车票,一手抓着凡克走向琦京线月台,同时诧异地问﹕“为什么不去住旅店?”
“饭店?”凡克瞥她一眼。“那好贵的。”
紫依了解地点点头。“你带的钱不多?”
“不知道。”他搔搔脑袋。“三十万算不算多?”
“三十万?”站定在月台边,紫依蹙眉。“日幣吗?算起来是不少啦,可是若是要在异地开始新生活就”
“美金。”
“有点勉”紫依倏然顿住,继而猛地抬头瞪他。“耶?美金?!美金三十万?”
凡克点点头,看到紫依惊诧的表情,他不由担心地问﹕“是不是很少?”
“少?!美金三”紫依不可思议地惊叫出几个字后又蓦地止住,她謹慎地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这才拉着凡克低声骂道﹕“你秀逗了啊你?美金三十万是一大笔钱耶!你还这么随便就告诉人,人家说财不可露白你不懂吗?就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钱嘛,你怎么我问就告诉我了?真是白痴啊你!”
凡克咧出单纯的笑容。“你是好人嘛!”
“好人?!我是好人?!”紫依不敢置信地叫着。“我脸上写着好人两个宇了吗?妈的!这年头坏人比好人还要像好人,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好人?你”
“你講脏话,”凡克不赞同地睇着她。“我妈妈说不能講脏话。”
险些被一口气噎住,紫依喘了两喘,而后忿忿地斜睨着他嘟嚷着﹕“狗屎!我真怀疑你出门到现在怎么还没被人吃掉!”
凡克又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我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就是好人。”
紫依冷哼两声。“那你就错了,先生,我正想把你的钱统统骗光,然后将你扔到垃圾堆里了结!”
凡克聞言,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但凝视她片刻后!“你在逗我。”他的笑容又恢复了。
紫依猛地翻了个白眼。“智障!”她低声喃喃咕哝。
“我不是智障,”他听到了,而且大声抗议。“我妈妈说我只是比较单纯,我”他的声音很突兀地降低了下来。“我只有一点点笨而已,只要多历练一点,自然就会聪明一些了。“”
“聪明?”紫依轻蔑地上下打量他。“就你这德行?下辈子吧!”
凡克满眼不服地回道﹕“我只是刚出门而已,所以什么都不懂嘛,只要我认真一点学,很快就不会这么笨了嘛!”
紫依立刻嗤之以鼻。“拜托!聪明是用学的吗?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男人多繞地球跑两圈也不会变女人。你天生就是这么憨厚傻气,多混两天也不可能突然狡猾起来。我说啊,你最好是乖乖待在家里做个好宝”
注意着琦京线电车进站,紫依边嘮嘮叨叨地唸着。突然,就在她被第一个冲出电车门的人撞得往后退一步时,她一下子顿住并转眼瞪着凡克。
“你跟我说中文!”她以指控的语气说道。
“是你先跟我说中文的,所以我才跟你说中文的嘛,有什么不对吗?”凡克困惑地说。“或者是我说的不够标准?”
“你”紫依仍然瞪着他。“你居然会说中文!”
“是啊,”凡克点着头。“东方语言我会中文、日文和一点阿拉伯文,还有西方的法文、德文和一些西班牙语,非洲话我只会简单的苏丹语和班图语,可是”
要出电车的全滚出来了,没时间让她表现惊讶,紫依一把将话講了一半的凡克塞进电车里。
“你干什么?已经挤不进去了呀!”凡克挣扎着抗议。
“笨蛋!我才来几天就学会日本人坐电车的艺术了,你待了十天居然还不懂?!说你呆还不承认咧!”
紫依说着同时自己也硬站了上去,后面更多的人将他们往电车中间推挤进去,明明门口就已经没位置可站了,可是还是有人陸续往门口站,然后只见他们反身过来站在门沿上,身体还有一半是露在外面的,再听鈐声一响,他们便手顶着门端,往后一翹便进去了,之后整个人帖在玻璃上,雨伞,裙子则被夾在门间,惊险至极,真可谓世界奇观!
这就是日本人之所以能在短短期间內成为世界大国的最厉害本领之一﹕挤电车!******住在东京是很方便的,如果不用考虑价钱的话。
东京的饭店不但为数极多,而且品质都很好,安全舒适,交通便捷,服务更是一流。但若是想要体验真正的日本生活,民宿是较好的选择。
民宿是日本一般民宅提供给旅客居住的地方,设备自然不如饭店,文通位置也大都不如饭店便利,可是相对的收费也便宜许多。
楚家的东和公司最大的貿易对象是日本商社,自然常有机会到日本出差,同样喜爱亲身体验异国民俗的楚绿依,紫依的大姐,头一次出差便在当时仍在世的父亲建议下住到固定的民宿家。此后,民宿的习惯便由父亲传至女儿这一辈了。
小仓家座落于东京郊区的东十条,在十条车站下车后,紫依便和凡克安步当车住距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小仓家晃去。因为是郊区,所以那里的居民白天大都到市区上班上炉,一路上感觉就像台湾小镇般,不如市区热闹,带着一分宁静安详。
在一棟四周围有院落的旧式中型日本木条平房前,紫依从背包取出鑰匙打开大门,迎面正好碰上恰要出门的小仓伯母。
“咦?紫依,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小仓伯母,我带个朋友来。”紫依说着将后头的凡克扯到前面来。“他是美国人,但是会说日语,他叫凡克。”
矮胖福敦的小仓伯母看着凡克一身的邋遢,不由得微微蹙了眉,但抬眼又瞧见他一脸的愍厚,便慈祥地笑了笑。“你好,凡克君。”
凡克靦腆地应道﹕“您好。”
“小仓伯母,另外一间空房租出去了吗?如果还没有,能租给凡克吗?”
“好,我去整理一下。”小仓伯母答应着却又忍不住再瞟一眼凡克脏乱的衣着。“不过,凡克君最好先去洗一下澡,等他洗好,他的房间应该也准备好了。”
在日本你会发现无论是城市、乡村、街道上都非常的整洁,因为日本人是个相当爱干净的民族,也是相当爱洗澡的民族,可以一日三洗也不厌。
紫依早被绿依警告过日本人的一些小毛病,所以小仓伯母一说,她立刻推着凡克到屋侧另建的新建西式浴室去除一身的脏臭。
踩着光滑洁净的地板,紫依将凡克的大背袋放到离浴室不远的房间,再回到隔壁她自已的房间换下襯衫、长裤。
削肩T恤、短裤,穿着一身涼快的紫依晃着两只光脚丫子坐在庭院边簷廊道,悠哉轻松地享受日式房屋內懒洋洋的光线和屋外的蟬鳴,几乎可以凝住的时光节奏慵懒而充满了回忆。
不一会儿,小仓伯母端着一盘茶和点心过来。
“你们大概会在家里用午膳吧?”她跪坐一旁问道。
紫依想了想便点头应道﹕“如果不麻烦的话。”
一般来講,不论是饭店或民宿,最多只供应一顿早餐而已。但楚家已是小仓家的老顾客,几乎像家人一般熟稔,即使紫依是第一次到日本,但彼此在不时往来台日的旅人三不五时的谈论中便已相当熟悉了。
所以一向不失豪放本色的紫依很快的就把小仓家当自己家一样随便,而和藹亲切的小仓伯父、伯母也当她是自已子女般关心照顾。因此,不要说多一餐、两餐,即使在那儿白吃白住,他们也不会多哼一声。
“不麻烦。”小仓伯母笑着说。“我送红豆饭去给亲家,再顺便多买几样菜回来,应该不会太迟的。”
日本习俗生日要吃红豆饭,而今天正好是小仓伯母外孙女的生日。
紫依拿起一块栗子羊羹丟进嘴里,再瞄一眼浅草餅。“没关系,小仓伯母,有这些先墊底,我们不会那么快饿的啦!”
一个是半口日文,另一个是半口中文,加起来恰恰一口,双方溝通起来倒也没闹过什么大笑话。
“那好,”小仓伯母站了起来。“我会快去快回,你先招待朋友,缺什么回头再告诉我。”
望着小仓伯母离去的背影,紫依的思绪慢慢转移到那个呆瓜凡克身上,猜测着凡克一开先为什么那么惊惧?还有他母亲为什么突然要赶他出来自立更生?而且还指明要他到亚洲来?最奇怪的是他看起来一副白痴样,可是却精通多国语言,甚至在他们从车站漫步回小仓家的闲聊中,一向胆大却细心的她也可以隐约感到他精通的不只语言,但是他却似乎极力在隐藏自己。
明明就是一个阿达,可却是神祕兮兮的行径,就有如他那双银眸般,飘忽朦朧、神祕难测。
正思索间,傻呼呼的凡克已经洗好澡,一身干净清爽地来在她身边坐下,想学她晃动两只脚,可惜他的脚太长了,实在晃不起来,只能伸直搁在前方草地上。
还是湿淋淋的头发,加上俊美的容貌,还有单纯憨厚的神情,让紫依不禁想到一本翻譯小说。內容是敘述一位事业有成的中年女强人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年轻俊美的低能儿,女主角一路排除万难终能和低能儿结婚廝守的故事,这部小说曾被改編成电影,由梅尔吉勃逊饰演吃大便三明治的俊美低能儿倒是满传神的。
当然,紫依也知道凡克绝不是低能儿,或许真是有些憨傻呆笨,但还不至于到低能的程度。不过,也是他的憨傻让他显得如此可爱讨喜。在这种乌烟瘴气的世纪里,连可爱的儿童都不多见了,何況他都已经快三十是快三十了吧?
紫依盯着凡克,而凡克也沉默地与她对视着,那双纯稚无辜的银眸此时却显得有些异样的深沉。
追求紫依的人几乎可以以卡车论计了,可是她从没动过心,甚至还很厌烦那些紧追不捨的顽固份子。但此刻在他眸中银辉的凝注下,她震惊地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心漾神馳了。她似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她暗自期望他能识相地赶紧把他那双见鬼的彷彿会吞噬人的眼睛挪开。
懊死!他一点儿也不识相,甚至更专注地攫住了她的目光不放。就像乱了拍的节奏似的,她的心跳开始无法自制地乱撞起来,膝蓋似乎也跟着发软了。如果现在她是站立着,她肯定自已要跌个狗吃屎了。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妈的!这太可笑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绝对不可能!
她是个講求实际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只存在于小女孩悄悄话之中的梦幻想法呢?才不过两个钟头前,她还大辣辣地狂言要成为单身俱乐部的永久会员咧,怎么才一转眼,她的心思就天马行空啦!
这可不行!她可没兴趣让自私强悍的男人待在头上撤尿,更不屑和只软脚蝦窩囊地过一辈子。
但是她又忍不住要想,他的眼睛实在幽邃得好迷人,他的模样实在矬得好可爱,他的憨傻实在令人好气又好笑,他的单纯无辜更是令人心疼不已,还有他的身材也很完美,虽然瘦削但挺拔结实,而且她喜欢比她高的男人,尤其是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
不知为何,始终紧缠住紫依双眸的灰色视线突然赧然起来,继而慢慢垂下眼帘遮掩住银色光芒,在低垂的双颊中也出现两抹奇怪的緋红。紫依这才似乎被解除了符咒般地大大松了口气,同时讶然自问﹕我怎么了?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紫依才甩开无解的困惑和可疑的情难自禁,她极力摆出最泰然自若的神情,狀似不经心地问道﹕“你几岁了?”
“二十九。”
嗯,大我七岁,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呸!呸!神经病!什么不多也不少,他几岁关我屁事!
紫依忍不住连连咒骂自已,一旁的凡克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紫依瞥他一眼,顺手将盘子推过去些。
“饿了吗?这是在浅草仲见世商店街买来的特产,满好吃的,你先墊一下肚子,等小仓伯母回来后就有大餐可吃了。”
凡克礼貌地道了声谢后,便开始一点也不礼貌地大吃起来了。看他囫圃吞嚥的态势,紫依肯定他很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
“你都是怎么解決民生问题的?”
“用餐吗?”
紫依点个头,塞了满嘴浅草餅的凡克便模糊不清地说﹕“拉面最便宜了。”
紫依忍不住翻个眼。“我肯定你是立食吧?”
凡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呀,才260日圆而已嘛!”
“荷包满满的却那么小器,”紫依喟叹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钱的大小啊?”端起茶来喝了一大口将嘴里的东西沖下喉后,凡克才答道﹕“不很了解,这次出门前我几乎没真正使用过钱。”
“没用过钱?”紫依怀疑地瞪眼瞧着他。“不会吧?你母亲没给过你零用钱吗?你上学时总要买点书本笔记或零食什么的吧?或者她也会支使你去帮她买些杂物之类的呀!”
“她不太让我出门,而且”凡克迟疑一下。“我从没上过学。”
“耶?”紫依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你没上过学?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住非洲,何況你要是真的没上过学,哪会那么多种语言?”
他想了想。“算是我妈妈教我的吧。”
“算是?”紫依斜眼睨他。“这又是哪一国说法?”
凡克没出声,紫依瞇眼研究着他,同时无意识地拿块羊羹扔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等嘴里的东西全吞进肚子里再喝了口茶后,她才又开口问道﹕“好吧,你说你没上学过,你会一大堆语言都是你母亲教的,那她还教了你些什么?”
“很多。”凡克简洁地回答。
“很多是哪些?”紫依不耐烦地问。
凡克似乎开口便要回答,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即时又闔上了嘴。“就是很多。”依然同样的回答。
紫依又瞪眼,好半晌后才大大叹息一声。“先生哪,你要自立更生不是?钱再多也是有用完的一天嘛,所以你总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吧?不知道你到底会些什么,我怎么帮你找工作啊?”
凡克咬了半天唇,终于囁囁嚅嚅地说:“我我会很多语言,不能找个这方面的工作吗?”
紫依当然看得出来他有所隐瞒,但是既然他们才初识,她自然没资格要求他全盘托出自身的一切,或者他有难言之隐。至少,这也表示他还不算太笨。而且她并不是小器的人,当然不会为这种事不高兴。
“翻譯是吧?”她沉吟。“老实说,日本并不是我的地盘,所以我并不了解在日本翻譯的工作容不容易找,那就那就只好请小仓伯父帮个忙替你”
“不一定要在日本,在任何国家都可以,只要是亚洲就行了。”凡克忙打岔道。
紫依抬眼。“那你跑到日本来做什么?”
凡克咧出愍傻的笑容。“我在机场里搭上头班往亚洲的飞机,它是往日本来的。”
紫依聞言愣了片刻。“你还真是听天由命啊!”她叹道。
凡克不好意思地拿脚去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那就简单多了,既然你不坚持要在日本,那就跟我回台湾,我保证三两天就帮你找到工作和住处。不过”她斜睨他。“我打算在东京左近观光一下才要回去,如果你愿意等我,那就陪我到处逛完了再一起回去嘍!”
依旧是老实的笑容。“好。”他同意道。
抢在凡克的大手之前,紫依掠走了最后一块浅草餅,望着他靦腆地缩回手,她几乎有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这太无稽了,她想着,同时上下齒用力一闔咬下今天第一口浅草餅,他可是个老我七岁的大毛头,只是幼稚了点儿,我有什么好慚愧的?!
凡克双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望着庭院里唯一一棵榕树上的小鸟欢愉地欣笑。紫依瞥着他纯真无邪的侧脸,心中不由又嘀咕起来了。
说的倒容易,就算真的帮他找到住处和工作了,住后他就真的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吗?
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