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麦格雷戈坐在他高耸的私人城堡的办公室里,往巨大的皮椅子上一靠,心里想,世界上什么也比不上一支优质雪茄烟。
由于他的妻子有几个小时不在家,他可以偷偷地抽上一支而又无需担心被她当场发现。
啊,她心里装着他的最大利益,愿上帝保佑她。可是,女人就是不懂,男人手里需要夹—支雪茄,将它在手指中间转动,帮助他思考,筹划。
这倒提醒了他,他得贿赂他的哪个孩子,再偷偷地弄一包来,他的库存已经不多了。
他是城堡的主人,心里十分满足,舒舒服服地靠在那张心爱的、已经磨损的皮椅里,朝着天花板喷云吐雾。他认为,他的一生是命中注定的,他现在已经老了,应当轻松轻松,享受享受生活了。一旦他帮助孙辈们成家立业,看到他们高高兴兴地尽起自己的责任,为麦格雷戈家族补充新的血液,他马上会乐于消磨自己的时间,就像今天上午这样。
想着美好的事情,抽着—支优质的古巴雪茄烟。
他为劳拉制定的方案,正完全按照计划付诸实施。如果他设法从她的妹妹那里套出来的一点儿消息是可靠的话。而他已经从罗伊斯·卡梅伦本人那里得到进一步核实。
“那小伙子自认为很狡猾。”丹尼尔自言自语地说,停下来吐了几个烟圈,“可是他狡猾不过一位麦格雷戈。”
哦,罗伊斯没有透露多少。是的,他遇到了劳拉和她的两个妹妹。她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他同意这种看法,这是个奇迹,竟然没有哪个聪明的男人把她弄到手。
罗伊斯·卡梅伦说话非常谨慎,丹尼尔此刻在想。但是,他体会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曾望着那小伙子的眼睛。
他被她迷上了,情况就是那样。丹尼尔想到这里,格格地笑起来。他已经牢牢上钩了。
他认为春天举行婚礼很合适,除非他能促成他们在冬天结婚。在生女圭女圭的问题上毕竟不能浪费时间。他真盼望身边有几个女圭女圭。
劳拉会成为一位可爱的新娘,他心里想。她长得像她的母亲。当凯恩最后说服戴安娜踏进教堂的时候,她是光彩照人的。当然,凯恩花了比应该花的多一倍的时间才达到目的,不过最后还是成功了。
现在,下一代需要一点儿推动力。他要给孙子们更多一点时间成熟起来,但催催那几个年纪最大的孙女和外孙女的时间已经到了。丹尼尔认为自己是个诡计多端的促进者。
想到劳拉披着麦格雷戈家的婚纱,挽着凯恩的胳膊沿着教堂的走廊走来,丹尼尔的眼睛模糊了。这么个漂亮的姑娘,他心里想,这么个性格温柔的孩子。这么个可爱的……”
“麦格雷戈!”
那声音轰然作响,丹尼尔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雪茄烟折成两截。他刚刚吸进一口烟,呛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挥着手要把烟雾扇出屋去。很遗憾,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整栋房子里回响而掐灭那支古巴雪茄的时候,还剩下大半支呢。
“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是来杀你的。”
丹尼尔做个鬼脸,立即行动起来,把烟灰和烟头塞进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迅速上了锁,然后推开窗子,一手仍然扇着烟雾。对一个年过九十—的老人来说,这种速度实在是惊人的。
“你!”劳拉在怒火之中显得光彩照人,她大步走进门,指头点点戳戳,“你好大的胆子!”
“劳拉,亲爱的,真让人又惊又喜呀。”他站在开着的窗口,凛冽的空气迎面扑来。他曾是个健壮如牛的人,如今他的红发已经变得雪白,胡子依然密密层层,一双蓝眼睛永不褪色。他穿着靴子,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
“别叫我‘劳拉,亲爱的’。”她用两只手拍着他的桌子,“你为我找了一匹公马,对吗?那我算什么,—匹传种母马?”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一路从波士顿开车过来?”他满脸笑容地望着她,心里在以光的速度盘算,“我们下楼去喝杯茶吧。”
“我绞死你,看你还喝成喝不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干什么?我就坐在这儿。”他朝办公桌挥挥一只大手,注意让桌子挡在他和劳拉之间,“干点文字工作?”
“如果我要男人,我自己找得着。”
“你当然找得着,亲爱的姑娘。哎呀,你得用棍子赶开他们。哎呀,你生下来还不过几分钟的时候,我第一次把你抱在怀里,就对你的爸爸说,‘这是有史以来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最漂亮的女圭女圭。’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手扶住椅子背,好像为了坐下来还需要支撑,“难怪我觉得老了。我是个老头儿了,劳拉。”
“别跟我耍这种花招。你只是在想老的时候才老了。阴谋家,老恶棍。”
他眨眨眼睛,用手拍拍宽阔的胸脯,竭力装出脸色苍白的样子说:“我的心。我的心在怦怦乱跳。”
她只是眯起眼睛说:“我能把它修理好。我干吗不帮你让它停止算了?”
“也许它已经在破碎。”他垂下脑袋,“碎成两块,因为我心爱的孙女儿会跟我那样说话,对我不尊敬。”他有气无力地说,“要让一个老头儿心碎,什么也不如他心爱的孙女儿的舌头锋利。”
“你很走运,我还在跟你说话。你别想用那种老伎俩来蒙混过关。你像一匹马那样健壮,可是你眼下还没有马理智呢。”
这时候,他抬起头来,眼睛里冒着火气说:“注意你的舌头,丫头。我只能忍让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对你。”
“我也只能忍让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对你。你怎么能这样让我难堪?天哪,爷爷,你是为了我才雇他的。”
“你需要安全。”现在,他的声音不是有气无力,而是像打雷那样在轰然作响,“你和我的另外两个姑娘独自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要保护我心爱的人,我也不想让你的女乃女乃为你们愁出病来。事情就是那样。”说着,他猛击一下桌子。
“要是事情果真那样,那倒是另一回事儿了。”她改用一种新的办法,绕着桌子走过去,两个紧握的拳头搁在上.“丹尼尔·邓肯·麦格雷戈,你要发誓,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是真话,全部都是真话,统统都是真话?”
“我从来不说假话,小泵娘。现在,如果我要……”
“我还没有结束盘问你这个被告呢。”
“被告,是吗?被告!”他大喝一声,站起身来,这样可以比她高出一头,“你当律师还不到一年,就以为可以审问我?”
“是的,请坐下。你回答下面的问题。你雇还是没有雇罗伊斯,卡梅伦?”
“我说过我雇了。他的公司声誉不错。”
“对于这种服务,你付给他费用了?”
“我几乎不指望一名体面的商人提供免费服务。”
“你鼓励还是没有鼓励他跟你的长孙女……一个名叫劳拉·麦格雷戈的姑娘进行交往?”
“哎呀,这纯属无稽之谈,我压根儿没有……”
“我提醒你,你是起过誓的。”
“我压根儿没有说过一句关于该死的交往的话。我也许堤到过,我的长孙女是个漂亮的未婚年轻女子。”他坐下来,有点愠怒,“这不算犯罪。”
“我说,你把我扔给了他。”
“我肯定没有。”他狡猾地露出越来越明显的笑容,“我把他扔给你。要是你不喜欢他的模样,你有自由把他扔回来,对吗?”
“那……”
“可是,你没有把他扔回来,对吗,劳里?”
她沉下脸来,咬着牙齿说:“这跟那个问题没有关系。”
“哦,很有关系,而你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到这儿来对我大发雷霆。你会一笑了之。”他在她来不及缩开之前抓住了她的手,顽皮地挤了一挤,“你把他给迷住了。”
“他没有被迷住。”
“迷住了。在这种事情上,一个男人看得清另一个男人,我让他在这儿整整待了两天。”
她挣月兑了手说:“贿赂他。”
两个人可以玩玩审问游戏,丹尼尔心里想。“他在你家干的活儿,是令人满意的,还是不令人满意的?”他说。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
“他干了活儿,而且干得不错,因此你的女乃女乃和我可以放下心来。现在,要是我想让我的家安全一点,保险一点,我干吗不可以雇一个已经证明是很行的人呢?”
辩论怎么偏离了方向?劳拉揉揉太阳穴,实在搞不明白。她开头掌握着这场辩论的主动权,然后在什么地方失去了控制。她说:“你心里很明白,这完全是一个阴谋。”
“哎呀,这当然是一个阴谋。生活都是阴谋。”丹尼尔朝她咧嘴一笑,“那位罗伊斯·卡梅伦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来自一个好家族,自己也已取得一定成就。他的爷爷是个很出色的人。”
这句话成功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你认识他的爷爷?”
“哦,只是有点认识。一名警察,责任心很强,还有一颗苏格兰人的聪明脑袋。他的女乃女乃是菲茨威廉斯家的人,一个强大的家族。对她我还多少有点了解。”他扭动一下眉毛,“不过,那是在你的女乃女乃把我弄得神魂颠倒之前。话说回来,也许我在波士顿地区察看几家小型的私人公司时,波士顿可是哪个实业家都会留点儿意的。我看到了罗伊斯·卡梅伦的名字——这是他爷爷的名字,使我回想起几年前的事情——我心里想,这会不会是米莉·菲茨威廉斯的孙子呀?他取得了什么成就呀?”
劳拉败下阵来。她把开着的窗户关上,免得两人冻死,“于是,你就想搞个水落石出。”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为了了解老朋友的孙子。我发现他是个健壮的男人,长着一颗智慧的脑袋,具有做生意的合适头脑,所以我就把一点儿活儿扔给了他……”
“把你的孙女也一块儿扔给了他。”
“我已经说过,我把他朝你扔过来。谁也没有用枪对着你的脑袋逼你去跟他跳舞。”
她咬紧牙关说:“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跳舞去了?”
丹尼尔和蔼地微微一笑说:“我有我的办法,小泵娘。”
“我想掐死你。”
“相反应当吻吻我。”他又拉起她的手,“我很想念你,劳里。”
“哈。”她说,这使他的心里充满自豪感,“你从不想念任何东西,你这老阴谋家。”但她还是吻了吻他。他轻轻一拉,让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她说,“他知不知道,是你把他朝我扔过来的?”
“算啦,小泵娘,我的手段比这还要高明。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跟他的情况怎么样?”
“我就要跟他建立狂热的恋爱关系。”
“劳拉!”他话音中包含的震惊,差不多足以补偿那个难堪场面。
劳拉说:“你种豆得豆,爷爷。既然你把这样好的样板男人放在我的手里,我就要随心所欲地使用他,直到用完为止。”
他用力把她往后一推,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说:“啊,你是在开玩笑。”
“也许是吧。”她慢慢地露出笑容,“也许不是。所以你下回跟我扮演苏格兰领主的时候,就得想到这一点,麦格雷戈。”
“那么,劳里……”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听到他妻子的声音。
“劳拉?丹尼尔,外面是不是停着劳拉的车子?”
“我在楼上,女乃女乃。”
“嘘!”他飞快推推劳拉,让她下去,“别把她叫上来,那个女人长着猎狗的鼻子。我才抽了几口,该死的。”
“我马上下来,女乃女乃。”劳拉歪过脑袋,“你欠我一笔债,爷爷。要是你忘了,我就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看到有两支古巴雪茄烟藏在你放文件的抽屉后面。就在‘秘密’的标签下。”
这次他真的脸色苍白了,“你不会的。”
她朝门走去,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得意的微笑说:“那可说不准。”
但是,由于对他的敬爱,劳拉赶在她女乃女乃上来之前匆匆走下楼梯。她们在乎台上相遇,长时间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应当告诉我们你要开车过来。那样的话,我决不会出门了。”
劳拉瞥了一眼小山似的购物袋说:“忙了一个上午?”
“我今年决心赶在感恩节之前完成圣诞节的采购任务。”她伸出胳膊搂住劳拉的腰,把她领到客厅,“我们坐下吧。我按铃要点茶来。”
“我喜欢喝茶。”劳拉坐下来,望着安娜吩咐管家煮茶。
那么可爱,劳拉心里认为,她总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健壮。她把她的女乃女乃看作是一位开路先锋,这个女人曾经追求行医的梦想,而当时这种职业不是受人嘲笑,就是被人蔑视的,但她不但使这个梦想变成现实,还取得了成功,成为东海岸一名顶刮刮的胸外科医生。而且她还生儿育女,建立了一个家庭。
“你是怎么办到的,女乃女乃?”
“办到?”安娜坐来,一边把脚搁在脚垫上,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办到什么?”
“一切。你怎么办到这一切的?”
“一次办一件事。哦,我敢发誓,过去,我采购一个上午也不会觉得累。”她微微一笑,“我很高兴你来这儿。现在,我可以坐在这里,懒散一会儿。”
劳拉马上感到很担心,跳起身来说:“也许你应当躺一会儿。你不应当办那么多事。”
“劳拉,”她的声音很平静,像阳光那样温暖,“只是脚有点儿酸。坐下来。告诉我,你那么老远开车过来,是不是专门为了对爷爷大喊大叫的?”
“我……,”劳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他一直在插手,一个星期之前就盼着你来。罗伊斯·卡梅伦一定给你某种深刻的印象,因此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琢磨清楚。”
“他棒极了。”
“我也看得出来。”
“我刚刚对爷爷说,我就要跟他建立一种疯狂的恋爱关系。”
“哦。”安娜叹了口气,扭扭脚趾,“我早就认为这是他应得的。”
“不过,我就要跟他建立恋爱关系。”劳拉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跟她们的女乃女乃说这种事情,“真的。”
安娜没有吭声。她听到格格的声音,谢天谢地,说明送茶的小车正顺着走廊推过来。她等管家走出去以后,亲自倒了两杯茶,说:“我无需告诉你要小心一点。你是个聪明的、自我意识很强的年轻女子。”接着,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请别担心。我……被他深深吸引住了。我从没有那样迷上过一个男人。我喜欢上他了。我以为我是不会的。事实上,我曾经很有把握,我是不会的,可是我非常喜欢他。”
“他显然也是那么觉得的。”
“是啊。”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在一边,“你要知道,男人们把我逼疯了。我原来确实没有打算……我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实在没有时间陷进那种事儿去。接着,爷爷雇了他。天哪,雇了他。你在笑。”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该笑。”
“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事儿也许觉得挺可笑的。”劳拉喃喃地说,“眼下,这事儿只是让人丢脸。接着,伊恩认为他得充当监护人,不愿意给我五分钟的安宁。而你想不到,罗伊斯揍了他一顿以后,竟会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伊恩揍罗伊斯了?”
“倒过来,但这是一场误会。”
“这是很自然的。”安娜平静地说,喝了一口茶。
“接着,爸爸今天上午冲进我的办公室。他龇牙咧嘴,仅仅因为罗伊斯在吻我。”
“哦。”安娜热情地笑笑,“可怜的凯恩。他的宝贝女儿。”
“我不是……”
“你现在是他的宝贝女儿,将来永远是。”安娜打断她的话,温柔地说,“我想,你们吵架了。”
“我们互相大喊大叫了一阵子。最后是妈妈使大家心平气和下来。可是,他说,是爷爷……哎呀,我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就来这儿责问爷爷了。”
“这是很自然的。”麦格雷戈家的人从来就是放开嗓门说话的,安娜一边心里想,一边用手将一束深褐色的头发抚干,“不过,你现在已经出了口气。”
“跟爷爷发脾气发不长。他会用甜言蜜语哄住你。”
“这方面我比谁都了解得更清楚。丹尼尔比谁都更爱你。”
“我知道。”她咬着嘴唇。她要说出她过去不允许自己说出的话,“女乃女乃……我觉得,我可以爱上罗伊斯。要是我想的话。”
“劳拉,”安娜伸出手去,握住劳拉朝她伸出的手,“关于爱上不爱上的事儿,你自己绝对没有选择的余地,它就发生了。丹尼尔来了。”她听到丹尼尔下楼梯的沉重脚步声,捏了捏劳拉的手,“我现在还不会向他提起我们谈话的最后部分。”
“我不会让他满意的。”劳拉一本正经地说。丹尼尔进门地时候,她拿起了茶杯。
“啊,啊,”他满脸笑容地说,“两个漂亮的女人。她们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