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第二夜,几人分散自由活动。
正熙被官仲仪带着夜游过威尼斯与佛罗伦斯,到了古迹之城,当然绝对不能例外。
神奇的是他居然弄来一台红色的金龟车,造型有趣得让正熙一看就迸出笑容。
“好可爱,你去租的?”
“借。”他露出促狭的笑容,“我相交满天下。”
“我问真的。”
他一脸无辜,“我也是说真的。”
正熙决定暂停这无意义的口舌之战,坐上驾驶座旁的位子。
罗马夜色雍容华贵得让人惊讶。
夜幕降落之后,金色的灯束从不同的角度亮起,历史的痕迹由白天的霸气一转为夜晚的婉约。
纯白的雕像在灯光照射之下,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回异的视觉几乎要让她以为这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街道。
“我讨厌塞车,可是罗马的塞车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太美了。”正熙看着窗外,笑咪咪的说:“左边,金碧辉煌,右边,金光灿烂,只有有历史的城市才可以达到亮晶晶却不俗气的效果。”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进入人家搭好的景啊?”
“你很破坏浪漫耶。”
辟仲仪喔的一声,带着戏谑的味道问:“那你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才不会浪费眼前的『浪漫』?”
“当然是跟喜欢的人一起牵手散步啊。”
晚风徐徐,满天星光,从商店中传出来隐隐约约的音乐,此情此景,自然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才好。
经过喷泉时丢钱币,说誓言,握住对方的手,深情款款的互相对望……正熙以前总觉得电视上演的爱情剧很夸张,但是到现在才知道,美丽的景色可以增加爱情的分数。
想着想着,冷不防又听到官仲仪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有浪漫细胞了?”
一针见血。
正熙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呆滞期过后回过神,突然有点心惊——她一直很唾弃浪漫主义的,刚才怎么想出那么梦幻的画面?
他们在大马路边停下车子。
白天人不少,晚上人更多。
正熙发现义大利人的民族性实在惊人,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办法亮出非常灿烂的微笑,而且无论在什么时间与地点,总是一副很享受当下的样子。
便场上,年轻人聚集。
有人聊天,有人跳舞,也有一些街头艺术家表演着各自擅长的乐器或默剧,虽然闹烘烘,但却不觉得吵。
辟仲仪牵着她的手,沿着斜坡缓缓的漫步。
满奇特的一个区域,路边是商店,商店上是住家,从住家中传来的声音有时候还大过人群的喧闹。
为了挽回刚才很不像自己的“浪漫演出”,正熙只好开始说一些不浪漫,甚至是有点杀风景的话。
“我问你喔,在你的人生中什么最顺利?”
辟仲仪想都不想就回答,“念书。”
“跳级?”
“没跳级,可是念书对我来说一直很轻松。”
“我最羡慕头脑好的人。”
他笑了出来,“能穿绿制服的女生也不会笨到哪里去吧。”
“我的成绩根本不到那边。”
“你走后门?”
正熙嗤的一笑,“有就好了,我的成绩其实一直在公立学校录取边缘,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最后几个月冲刺成功?因为我想要一件新的制服。”
正熙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紧。
“小时候很辛苦?”
“嗯。”她微微一笑,“升学是我唯一能穿新衣服的机会,而我家的经济能力又只能供我念公立学校。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想法具体,我的脑袋突然间活了起来,生吞活剥的把书里的东西全部记下来,去拿成绩单那天,老师看到我的分数那么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你现在得到比新制服更多的报偿了。”
正熙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努力就会有收获,所以要努力。”
她说完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用另外一只手模模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正熙笑了出来,“感觉好像在哄小孩子。”
“被人哄的感觉不好吗?”
她大方回答,“好。”
***
很多时候,她都只能对自己说“童正熙你做得很好”,虽然能达到某种程度的催眠效果,但无论如何,总不若由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好听。
当官仲仪这么告诉她的时候,正熙突然间懂了媚媚为什么会对他的反应如此介意了。
他的确跟一般人不一样。
当媚媚说:“童正熙,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官仲仪放电?”的时候,她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人内幕,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是——
“我陈媚媚是卡农的活看板耶,他看到我的时候居然一点心猿意马的表情都没有,孰可忍,孰不可忍,我咽不下这口气,非得要他为我神魂颠倒不可,所以我现在摒除一切闲杂人等,专心对付他。”
正熙当时的直觉是:媚媚真猛。
只想着咽不下那口气,怎么没想到万一真的电到人家,又甩月兑不掉时要怎么办?
不过也因为这样,正熙又重新估量了官仲仪。
结论是:果然是考古学家。
出土文物研究过头,因此不将活色生香放在眼中。
也算是另类的有个性啦。
蓦然,一阵乐声传入耳中。
一群人聚集在一扇种着红色小花的窗子前又叫又跳,有人跟着唱歌,有人干脆两两跳舞。
正熙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义大利人本来就比较浪漫,现在唱歌的这位呢,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官仲仪笑着跟她解释,“小夜曲的英文Serenade,源于义大利文『夜晚』这个词汇,Sera,Serenade是晚上唱给情人听的曼妙歌曲,如果女孩子接受心意,就打开窗子。”
“义大利人常这样吗?”
他笑了又笑,“我是第一次看到。”
他们挤近了那群人。
男孩双眼紧盯着窗子,吟唱出优美热情的旋律,虽然正熙不懂在唱些什么,但却听得出来声音中的感情十分丰沛。
一曲唱完,第二首歌紧接着唱出来,窗门还是动都没动。
正熙低声问:“如果那女孩一直不肯开窗呢?”
“那就看他有没有勇气继续唱下去,我还听过有人连唱了半小时。”
“然后呢?”
“女孩的邻居跑出来骂人。”
怕吵到唱着小夜曲的男孩子,两人低声交谈,有好几次,正熙在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差点碰到官仲仪的耳朵,形成一种暧昧亲密。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歌声突然止住。
窗子开了。
唱小夜曲的男孩与窗子里的女孩隔着空气说了几句话。
就在路人的起哄声中,女孩下楼,大方热情的与男孩相拥而吻,围观的人群见状,有情人在旁的跟着不遑多让的也热吻起来,余下的便用力鼓掌叫好。
正熙笑了起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转过头,见到官仲仪一脸灿然的笑意,“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正熙闭上眼,感觉到他轻触了她的唇,轻啄到深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精神都处于恍惚状态。
后来想起,唯一有印象的是,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
南下的车程中,正熙一直装睡。
不能怪她,实在太尴尬了,她没想过会跟官仲仪接吻,而旦还比赛似的吻到路人围观。
丢脸啊。
回饭店路上,她头也不敢?,隔天一上旅游小巴,立即闭上眼睛。
“正熙,你不舒服?”小惠的声音。
“没有。”
“那怎么一上车就睡?”
“我昨天没睡好。”
孙佳成突然冒出,“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用了。”药物又不能缓解尴尬,她去医院干么,“我睡一下就好。”
中间经过两个休息站她都坚持要睡,如此一路到拿波里,眼见下榻饭店近在眼前,只好睁开眼睛。
三个女生一间房,整理行李的时候,媚媚凑过来。
“正熙,你是遇到什么好事还是怪事?”
“没有。”嘴上这样说,但还是下意识的模了模自己的脸,“我的表情很奇怪吗?”
“嗯,红通通的,啊,我知道了。”媚媚想起什么似的,“有艳遇对不对?”
正熙尽量让自己笑得很自然,“我一直跟认识的人在一起,哪可能会有什么艳遇?”
除非是自己人,哎。
这算不算千防万防,内贼难防?
“说得也是。”
媚媚颇接受这个理由,转身拉开窗帘,海天一色的景色映入眼中,交界处那层薄薄的雾气让三人齐齐走到阳台边。
那看得很不清楚的对岸就是他们明天的行程,卡布里岛。
小惠大是兴奋,“柠檬,香水,还有什么?”
正熙介面,“观光客。”
“不行啦,正熙,你要讲美的东西。”
美的东西?那么,“童正熙。”
小惠一呆。
正熙一本正经,“我觉得自己很美。”
语毕,三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大笑过后,正熙一天下来都没说话的闷气总算稍解。
海面的那端是卡布里,卡布里耶。
种满了柠檬树的小岛,柠檬除了做成酒之外,也以不同的造型出现在所有可能的事物上,食器,时钟,手帕,桌巾,衣服……一般人想得到的,当地人早想到了。
只不过正熙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卡布里变成柠檬小岛的?
内线电话响起。
小惠扑过去接,一阵“嗯,好,没问题,我等会回你”之后挂了电话,接着宣布,“大雄问我们晚上去不去附近的酒吧?”
媚媚果然不愧是夜之女王,立刻举手,“我去。”
“正熙呢?”
“我?”今天已经睡得太饱了,就算有席梦思给她躺,也睡不着的,“好。”
二人梳洗过后,饭店大厅集合,一下楼,正熙就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只想着要怎么放松,完全没想到让她精神紧绷的原因官仲仪也会在里面,更可恶的是他看起来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吻了她耶,趁她还没从窗下浪漫小夜曲的情境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吻她吻到让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心跳过速而昏倒。
一般朋友会这样做吗?
他们明明已经小小的超过某条线,他却好像局外人,只有她一个人在尴尬,一个人在为往后的相处伤脑筋。
哪,现在还跟媚媚聊得那样高兴,眉开眼笑的,简直可恶。
心怀怨恨之下,当大家纷纷下去跳舞,正熙独坐吧台,点了调酒,然后豪气万千的一饮而尽。
旁边的外国人看了她一眼,面露诧异。
正熙看着他,“没看过美女啊?”
她说的是中文,外国人自然不懂。
正熙将那几个字翻成英文,外国人这下不但懂了,而且非常同意,连连用英文称赞她,“Beautiful。”
正熙一笑,轻拍他一记,“很有眼光嘛。”
两人接着用英文聊起天来。
外国人叫保罗,来自英国,是旅游电视台的记者,这次是为了做一个“特色小岛”的特集所以来到义大利。
来自英国的英国人,表现出完全的英国风范,就在正熙叫第三杯调酒时,他很坚持要请客。
“在英国,能请美女喝酒是种荣幸。”
天籁!
“保罗。”虽然名字有点普通,不过很好记,正熙指指自己,“正熙。”
保罗很困难的发出声音,“生熙?”
“正熙。”
“正熙。”
“对了。”在喝下第四杯调酒后,正熙说起了自己,“我来自台湾,你知道在哪里吗?”
“嘿,我是旅游电视台的,怎么会不知道?”
正熙笑了又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人拖下椅子,回头一看,“官仲仪?你不是跟媚媚在跳舞?”
他看起来有点恼怒,“你吃了大麻啊?我哪有跟媚媚跳舞?”
正熙点点头,“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新朋友保罗,保罗,这是我的——”
“我是她男朋友,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正熙完全无法反应,就看到官仲仪放了一张美钞在吧台桌子上,半拖半抱的把她从酒吧拉出来。
***
虽然已是深夜,但无星无月的天空中却有一种奇异的亮度,亮到让人可以看清四周的一切。
他们在沿山而辟的公路旁,饭店就在视线可及的位置。
海风徐徐,袭人的凉意中带着海洋碱碱的味道。
即使酒精的原因让正熙感到头很重,可是她还没有到脑袋不清的地步,“我什么候变成你女朋友啦?”
辟仲仪拖着她一路前进,“当我女朋友不好吗?”
“不不、不是不好,”调酒的后劲果然可怕,她居然结巴了,“是不行。”
他的声音带着笑,“什么怪理由?”
“我想结婚,想有家,想要安定。”
“我又不是黑社会还是浪荡子。”他一边扶着她往距离不远的饭店走去,一边说话。
她是醉了,还是忘了?
很多大企业都是看在他的份上,才愿意资助投资报酬率不见得成正比的挖掘工作,再者,扣除学术成果,他炒股票的直觉一流,只不过他将钱捐给了更需要的地方而已。
“你那样说好像我一天到晚都在跑路一样。”
正熙突然间有点语重心长,“你不懂。”
“说给我听,试试看我懂不懂。”
“我真的穷怕了,我要到考上公立高中,才有新制服,进了大学,同学们参加活动是跟父母伸手要钱,我就得拚命打工,时间跟体力双重压榨的滋味,我这辈子不要再经过第二次了,我可以一个人,但我不想为了寂寞而恋爱,或者是谈一个没有将来的恋爱。”
她顿了顿,“光有爱情不够,我要稳定,要安心,我不希望将来孩子跟我说想学画画或者是语文的时候,我因为无法负担而阻碍了孩子的学习,那会让我觉得再重温恶梦。”
她不在乎官仲仪会说她拜金或是不懂真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太过天真会死得很惨。
“所以你的对象不只是小康,甚至需要相当的财力。”
“嗯。”
对于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已经不太记得,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回饭店的路上不断的在说话,而且说得全是她的穷困日记,以及她为了对抗穷困身体力行的省钱妙招,包括她最霹雳的事迹——自己做香皂。
他送她回房间,并且将她好好的安置在床上。
“他们大概会玩通宵,有事打内线给我。”
辟仲仪离去后,正熙一个人躺在床上,其实定了那段路之后,她的精神已经好很多,头不痛了,也没有酒醉的眩晕感,应当是正好睡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这样睡着。
是不是说了太多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坚持要跟有房、有产、收入高的人在一起的想法很拜金?没关系吧,他又不是她的谁,她才不想理他怎么想……
正熙翻身下床,摇摇晃晃走出房间,一间一间确认门号,然后举起手,叩,叩,叩!
门板被拉开,她冲了进去,大叫起来,“对,我虽然没讲,但我就是拜金,我只想嫁给有钱人。”
“你是特别来跟我叫嚣的吗?”
“才不是,我……”还没说完,她往前一倒,整个人落入官仲仪的怀里。
手模到他的胸膛,咦?这……
“你为什么没穿上衣?”而且该穿裤子的地方只包了一条毛巾?
他的声音十分忍耐,“因为我洗到一半听到你在敲门,来不及穿衣服,”
“这样啊,”她一脸愉快,“难怪你身上那么香。”
“孤男寡女容易导致干柴烈火的下场,我不想失身于你,所以,”他将她扳正,让她面朝门板,“限你三十秒内离开我房间。”
他一松手,她就转身又靠了过去,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好香。”
“童正熙。”听得出来他的理智在破裂边缘,“离开我房间。”
他们明明是整夜在一起,但奇怪的是,对那天晚上做了几次的印象却不一样。
她说是三次。
他说是四次。
不过,几次不是重点,重点是——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