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來了 第一章
作者︰劉芝妏

明洪武五年

「滾!」

一聲直破天際的咆哮伴隨著強勁的腳力在不算吵雜的市集角落倏起,就在數道視線的四下張望中,有個小小的人球自某道門檻被掏出,骨碌碌的滾呀滾,隔了一段距離才在泥地上攤展開身子。

旁人都還來不及瞧清楚,那小人球嘴里哎喲哎喲的細聲申吟,只顧著齜牙咧嘴的揉著發疼的,怒氣沖天的凶狠模樣教人發噱。

「滾遠一點。」又是一道咆哮自門後竄出。

「媽的!」

「鬼叫什麼?你快點給我滾就是了。」

你以為我愛待在你那個臭蟲滿天飛的豬窩呀?哼,媽的,痛死人了,你個老賊婆竟敢踢我!」呼地躍起身,沈桐氣勢不弱的掄著小拳頭吼向對方。

這該被吊起來千刀萬刮的老賊婆,先是小氣、後是刻薄,而最近愈來愈過分了,不但動軋就對她拳打腳打,甚至,力道一天比一天還要重。

怎麼,她是活該欠人拳打腳踢呀!

「踢你又怎樣?老娘高興,誰敢說話。」

「你!」施暴者的毫無愧疚教她猛然窒住了氣息,好半晌,才又忿忿難平的揚聲開罵。「你小心點,這麼壞心肝,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哈,我呸,只要你這個掃把星給我滾遠一點,見鬼的報應再八輩子也輪不到我身上,滾,立刻給我滾!」

「敢罵我是掃把星?不要臉,你自己才是賤骨頭。」

「你——你罵誰是賤骨頭?」

「除了你還有誰敢擔當呀?」這會兒,換沈桐仰起洋洋得意的鼻尖了。「怎樣,被我戳到你的痛處了?」

老婦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倏地黑著臉,咬牙切齒地叉腰踏出門檻,橫眉豎目的朝她怒吼。

「滾,自從收了你這個掃把星以後,就沒過上半天好日子。」

有沒有搞錯?這老賊婆也想過好日子?哼,等下輩子吧!

沈桐嘴角一撇,正待再嘟噥個幾句,將欺負人的老賊婆再惹得雞飛狗跳,報仇雪恨外帶讓自己心曠神怡;可眼眸一溜,她機靈的瞧出了情勢的大概——雖然老賊婆很偷懶的站在定點上罵街,但是,誰也不敢拍胸脯保證她不會氣過頭的跨越那距離過近的楚河漢界呀。

嘖,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流傳千古的不變法則她還懂,即使她再氣、再惱、再想捶胸頓足,也知道此時此刻她氣勢強不過人、拳頭拼不過人,但這還不打緊,更慚愧的是,她連嗓門都輸人家一大截。

看來,姜果真還是老的辣!

「瞪什麼瞪?還不快給老娘滾。」

「呵,走就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作夢呀你,在這個鎮上,還有誰敢收你呀?」未了,老婦人仍不甘心的丟了這麼句教人再度火冒三丈的詛咒。「你這個掃把星走到哪,也不會有人收你的,說不定牛頭馬面已經跟在你後頭等著收你的命了。」

可惡的臭老賊婆!

「放心,我如果做了鬼,一定不會忘了來探望你。」雙拳握在身側,可她沒心情再跟這賊婆話一堆。

人家老賊婆都已經三番兩次放話了,她若允許自己再咬牙窩下去,就真是孬斃了;走吧,橫豎在這兒暫居的日子也是做牛做馬,沒差。

想到這點,心中便無絲毫遺憾,沈桐閑晃著步子隨意擇了條小巷轉進去,仿佛中,鼻稍傳進一股教人無法忽視的食物香氣,「食物耶!唉,怎麼可能呢?」她在作夢了她。

漫不經心的感受到肚子咕嚕嚕的抽了抽,她不自覺的吞吞口水,弓肘搓了搓滿身的疲痛,才幾步路就又停了下來。

忽然間,天外飛來一道溫柔有加的舒服嗓音,「還熱騰騰的哩。」

辨識這一點絕對不是問題,因為她沒瞎,自然看得見冷不防出現在眼前,那白白胖胖松松軟軟的食物還呼呼的散著熱氣。

極端誘人鼻眼心肝肺的熱氣!

「是包子耶!」听不進來人的只字片語,她的注意力全在眼鼻正前方,近在咫尺的食物上。

有好半天,她就這麼愣愣的望著那修長卻仍強勁的手掌兜著個肉包子,悄悄的咧開渴求的豐潤唇瓣,沒浪費精力去張望那條手臂是屬于誰的,她一心一意盡彼著凝瞪那個熱氣騰騰的海市蜃樓。

海市蜃樓唉?是真的嗎?該不會是餓暈了,她這會兒在夢境之中?可是……

「它看起來好真實,好……好……好像很好吃哩。」

「味道的確不錯。」聲音帶著溫暖的淺笑。

「包子耶。」依舊是定楮凝望,沈桐再度贊嘆。

不知道有多久的時間,她不曾嘗過剛出爐的新鮮包子了。

「要吃嗎?」

這讓人听了就覺舒爽的嗓音是在問她?老天,難不成她真是在夢境中了?!

「喏。」見她光只是瞧呀瞧的,蘑菇了半天,口水拼了命的往肚里吞,卻是動也不動,同情的溫笑中添了些莫名的不舍,修長的手微微晃動,將包子推向她僵在身側的小拳頭。

「你這是要請我吃?」她不確定的問。

「當然。」

聞言,她面容一展,圓潤的小手總算是動了動,可心中卻忽地起了猶豫,重擰起眉心,她抬眼瞪著好心人……唷,老天爺怎麼心肝偏成這般哪?這人不但心好、嗓音舒軟宜人,連長相也教人忍不住吞起口水來了。

如果,這家伙真是個好心人的話……上輩子,他鐵定積了不少陰德。

「快趁熱吃吧。」

他的眼神看起來很真心誠意呢,眨眨眼,她驀地有股想掉眼淚的輕悸。

「真的是要給我的?」但,非親非故,人家做啥要請她白吃肉包子?好吃的肉包子得用銀兩換耶。

嗟,想想,這家伙其實居心叵測……要她,打死她也不會拿好吃的肉包子去四下招搖,更遑論是請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陌生人吃了。

「不想吃?」溫爽的嗓子帶些驚訝。

「呃……」怎會不想吃呀,只是不知道吃了人家的包子,等一下她會不會連命都沒了呀?

「好吧,既然你猶豫成這樣……」

「怎麼可以呢?不準你收回去,我只是猶豫,又沒說不吃。」嗤哼一聲,趁他不知為何別開了臉,沈桐手腳利落的將誘人的肉包子搶了過來。「我又不是豬頭豬腦,怎麼會笨到有得吃還不吃?」

不管了,就算是吃了包子會下地獄、會被迫殺人放火、會連命連心魂都喪失殆盡,她也決定先將包子吞吃入月復,有事?可以,得等她吞完了包子再說。

黑心肝的老賊婆連著兩天沒讓她吃東西,她快餓死了!

將別開偷笑了一會的俊臉移回,于應瑯瞧著眼則小表頭狼吞虎咽的饞相,笑意稍斂,不禁暗里連嘆數聲。

老天哪,這孩子究竟是被餓了幾天呀?

「唉,別吃太快了,小心被噎著。」見那孩子幾乎是一口氣就將整個肉包子給塞進小嘴里,他趕忙出聲勸阻,真怕對方一個不小心的就被哽死了。

那……他豈不是罪過了。

「既然請了我、給了我,這包子就是我的,你管我愛怎麼吃。」她偏不領情。

胸口一凜,他忽地笑開了原本還略帶憂忡的愁顏。

「這麼凶呀。」眉眼一挑,他存心故意地將另只手中拎著的一袋包子提到她眼前,狀似無心的晃呀晃。「原本,這些都是打算要請你吃的……」

吊胃口的話,他蓄意的點到為止,可他的話語甫定,沈桐卻差點被喉中未吞盡的肉包子給嗆死。

「你是說,這幾個包子全都是要給我的?」不敢置信呀,鼓著頰,她口齒不清的嘟嘟噥噥,一雙圓眼照亮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原本!」于應瑯忍笑強調著。

「啊?原本?」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呀,原先的確是特地買來給你吃的,只可惜呀,你這孩子凶巴巴的……」

「我哪有。」

叫她孩子?哼,這酸儒是瞎了眼呀?她有胸有肚也有臀,哪一點像孩子來著?可看在他好心請她吃肉包子的份上,啐,原諒他啦。

「沒有嗎?」朗聲笑著,他伸指抬高她的下領。「喏,有長眼楮的全部看見你這會兒的神情有多悍。」

「這你就錯了,我只不過是嗓門拔高了點。」

「你天生大嗓門?」

「那可不。唉,咱們打個商量,在你嘀咕我的壞脾氣時,是不是可以再給我一個肉包子?」

「可以。」他從善如流的又放了個香噴噴熱騰騰的肉包子,在那只早已伸長的小手上。「我還有些疑問……」

「我嘴巴沒空呀。」忙不迭地將包子塞進嘴,她又起了嘟噥。

這人心腸好,她感激。可他真是不識相,是沒瞧見她忙著填飽肚子呀?還笨得一直煩她!

「慢點嚼,小心噎著啦。」于應瑯不厭其煩的提醒著。

「放心,我命大得很。」

「但也沒必要吞得這麼賣命吧!」

「要你管。」

「嘖,我手中還有肉包子呢。」輕擰眉,他笑著提醒她稍安勿躁。

赫,她忘了這一點。

狂吞猛咽的動作頓了頓,沈桐鼓起油嘴,算計的視線瞟了他一眼,再移到他手中的肉包子……眼珠子一溜,她驀地有了主意。

「要不這樣吧,你將包子全都給我,然後,你想知道什麼事情一並問完,這樣豈不就皆大歡喜了?」

沖著這句皆大歡喜,于應瑯相當爽快的將手中的肉包子全都塞給她。

「咦?!」真難以置信,怎麼回事?這家伙還真這麼配合?

「吃吧。」包子橫豎本來就是要買來孝敬這孩子的,早給晚給都是要給。

一般而言,人的肚皮若餓得過分,難免脾氣會壞上一倍,他能諒解這孩子的不耐煩與萬分勉強的配合。

「呵,謝謝大爺的慷慨。」極盡敷衍的丟了句謝言,沈桐忙不迭的繼續當起吃飯皇帝。

可瞧著瞧著,于應瑯的眉心逐漸緊鎖。

什麼叫做餓死鬼?今兒個他可是親眼瞧見了;老天,這孩子怎麼餓成這樣?搶肉包子的動作簡直可以說是迅雷不及掩耳,包子一到手,便心急嘴快的連塞兩個人嘴……他從來不曾瞧過有人餓成這樣。

幾不可感的嘆了嘆,見孩子當真因貪快而被噎著了,于應瑯不禁下意識的伸手拍了拍她嗆咳不止的背。

這孩子究竟餓了幾天?

「謝啦,那口包子被我吞下去了,你可以停止打我的背了沒?」總算順過氣來,她瞅瞪著他。

如果不是因為續命的肉包子是他賞的,她還真想懷疑他是不是乘機修理她!

「呀,大使勁了?」輕聲致著歉意,他收回手。

「你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呀。」前前後後一連吞進了四個包子,空了幾天的肚月復總算稍感滿足了。豐潤粉紅的舌尖輕剔著前排貝齒,沈桐放慢吞咽的動作,睜著大眼仔細的打量他,努努油膩的嘴角。「你不是有一大堆問題?可以開始問啦。」她飽了七分,語氣也不禁放軟了七分。

不可否認,撇開他溫溫吞吞的性子不說,這酸儒的長相、態度跟言行舉止都相當令人賞心悅目又信服。

于應瑯聞言微怔,倏然失笑。

這孩子雖然口齒伶俐又性情刁鑽火爆,但,倒是挺言而有信嘛。

「方才那位是你的娘親?」

「誰?」靈活的黑眸一溜,她立即了悟他瞧見了她落難被趕的難堪。「噢,你說那個老賊婆呀?」

老賊婆?瞧小家伙說得咬牙切齒,可見平時絕對沒有得到善待。

「正是她。」輕喟,他沒試圖糾正沈桐口氣中的不肩與不滿。

「我呸,想當我老娘?她配嗎?」

「那,她是誰?」他再問。

既然不是娘親,又為何敢在眾目睽睽下對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說喊說打的?

「你八成是看不過她對我動手動腳吧?」見他微點頭,她狀似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這都得怪我那無緣也無心的爹跟娘,他們將我跟半壇燒刀子一塊兒托給了那個黑心肝的老賊婆後,便撇掉我偷溜了。」說到這,她嗤聲迭迭,還忍不住的朝地上吐了口痰。

「我呸,跟著她大半年,也替她掙了不少銀兩回來,今兒個不過是打爛了她一壇酒,她就又開始要我滾了。」忽地她想到了身上的痛傷,悄然擰著眉頭,不由自主的揉起痛處。

肚子飽了,全身的感覺也回來了,跟他這麼一嘀咕,又開始感受到老賊婆賞她那幾個拳腳的厲害了。

肚月復的腸胃鐵定瘀血得厲害,嘖,痛死人了!

「她這麼做倒也是挺狠的。」見小表倏地嗤聲擰眉,他在心中嘆起氣來。

雖然這孩子看似凶悍,性子又烈,可畢竟還小,老婦這麼惡聲惡氣的將他趕出門,那,教這孩子往後怎般是好呀!

「我也這麼覺得,但是,沒關系,我暫時原諒她,反正,像她這種黑心肝的女人遲早會遭到報應的,她會不得好死。」

「唉,別隨意咒人。」于應瑯淺笑著要她斂緩怨慰,又問︰「你跟她住了多久?」

「往呀……」沈桐歪著腦袋想了想。「至少大半年嘍。」

「嘖,這麼久呀?」

「可不是嗎,平日挨她責罵怒吼、替她做牛做馬,累了大半年,我連個屁都沒對她放,結果呢?」想到她的生存價值竟抵不過一壇酒,心中就嘔。

「她對你真那麼不善?」

「就說了她是個黑心肝的老賊婆,又怎會對我慈眉善目呢。」

抿嘴,好半晌,于應瑯才又開口。「話雖如此,可你,看來也挺福氣的嘛。」

「怎麼說?」莫名其妙夸她福氣?怎麼,這酸儒會看相?

「依你這孩子所言,在之前或是跟著老婦的這些日子,生活應該過得不太順遂,卻仍是長得圓圓潤潤的,怎不算是福氣呢?」眸心蓄起興味,他笑道。「瞧仔細點,還真像個教人忍不住想一口吞進肚里的小丫頭片子呢。」但,是個披頭散發,滿身髒臭的小丫頭片子。

日子雖然苦澀,嘴里雖然是咒罵連連,可這孩子罵起人來精神奕奕,煞是逗人發噱;瞧他小不隆咚卻珠圓玉潤的體態雖不見悲淒,但不知怎地,更教他不自覺的想將這孩子護在翼下守衛;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可心底真的起了陌生的不忍之心。

這孩子讓他心疼!

一個偶遇的孩子,凶悍且性急的年輕小伙子,面容雖然污黑仍不掩明眸皓齒的模樣,就只差腦門兒沒綰上個發髻,耳畔沒垂掛閃爍亮眼的玉墜子,身上的衣裳不是姑娘家的裙衫……咳咳,天老爺,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明明,杵在眼前的孩子根本就是個小男丁,自己怎偏將他往姑娘打扮想去了!

「圓圓潤潤?」沈桐白眼一翻。「敢問大哥,你說的是我,還是大街那頭王老爺家的大夫人呀?」

「當然是你。」

「我?」髒兮兮的食指直頂著自己的鼻頭,她有些愕然。

「日子過得艱苦,可是,仍能養出這種富裕人家的福泰體態也著實不易呀。」輕拍了拍她沾上肉肩的髒臉,于應瑯打趣著。

「說的也是,餓歸餓,可老是只見胃月復在哀號,身形一點兒影響都沒有。」沒听出他的椰揄,她略帶赧然的嘿笑了聲。「準是我上輩子多做了好事、多燒了好香,所以老天爺垂憐,讓我吃一兩肉,長一斤肉。」交談不過三兩句話,但她對他的感覺悄悄的往上攀了好幾階。

他倒是真有口德,明看著她身上多肉,還教人窩心的說她體態圓潤,存心替她留足了面子,而跟她一塊兒住了大半年的老賊婆可不這麼客氣,口口聲聲譏諷她肥得像頭豬。

笑她是豬?哼,她有老賊婆肥嗎?更何況,豬肉有她的肉女敕滑白皙嗎?

「對生活樂觀些,或許,你往後不再會有苦日子了。」

「你這麼覺得?」一股熱液直撲向她胸口。「我真有可能過好日子?」

怎不感動呢?生平第一遭,有人當著她的面稱許她的未來可期呢。

「為何不?只要肯做,任何人都還是能掙口飯填飽肚皮的。」

「那沒問題,我很能吃苦耐勞。」受到鼓舞,她精神倍增。

「這我倒也看得出來。」頓了頓,他和色問道。「往後,你可有地方去?」

沈桐的神色驀然僵凝。

「呃……」支吾半晌,她無法吭氣。

天下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這種喪氣又孬種的話,自尊心向來強旺的她難以開口,丟臉哪。

可他問得相當自然,凝望著她的黑眸閃著溫暖的光芒,仿佛蘊滿真切的關心,教她沉郁不展的心緒不禁一動。可行嗎?他看來溫善且大方,言談舉止斯文有禮,不像心存歹毒的壞人,如果可以的話……

見她遲疑,他也沒意思進逼過甚;一開始,原本就是一時之仁,不忍心見個孩子遭人折騰罷了。

「不多聊了,記住,只要肯打拼,你應該不會餓死的。」于應瑯塞了一些碎銀到那雙略顯粗糙的小手里,他移步邁開。「小兄弟保重呀。」

他的未來仍舊混沌未明,是生是死,全憑老天爺一念之間;對這孩子,心疼也罷,不舍也罷,可除非必要,他絕不自攬責任在身,于是他告別沈桐,繼續踏上未完的路途。

「真巧。」

「嘿,是呀,怎麼這麼巧。」沈桐嘴角微勾,神情帶著別扭的扯了扯耳垂,忽地又徑自笑了笑。

于應瑯沒再作聲,旋身走遠。

一會兒後,眼角瞥見那孩子又悄悄的出現在身後。

「你也走這個方向?」

「怎麼,這路就準你走?」朝他扮了個鬼臉,她蓄意的站定步子,拉開彼此的距離。

聞言,于應瑯只是笑笑,照樣走他的。

又一段路,見小表頭還是走在離他兩步遠的後方,他再傻再笨,也知道什麼麻煩沾惹上身。

「你是想跟我一道兒走?」

「誰說的。」見他劍眉倏挑,一副別想再辯的寬容笑靨,沈桐心窩忽地涌出一股陌生的暖流。「呃,如果是真的……行嗎?」她不禁問得忐忑。

嘖,行嗎?

于應瑯也有些猶豫。

拓跋泉擅改天命,跨越時空跑到未來將徐佑笙笙帶回今生,連帶使他的後世——諸葛極承也來到今世,而他知命理,一山又不容兩虎,他已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偶爾多了個口齒伶俐的小表頭結伴而行,他不甚在意,私心也頗為贊同小家伙的見風轉舵與識時務,懂得先賴個人在身邊顧飽肚皮;但,此刻的他擔得起此重責大任嗎?

萬一,就在下一刻,閻王爺決定收了他的魂魄,那這孩子……不就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掙扎的心再三著磨,忽地思及自己若將他撇下,不出三天,他準成個遭人喊打喊殺的小乞兒或小賊,帶著他結伴同行也是無妨,說不定自己殘余的日子還來得及感化他初生之犢的悍氣。

反正,目前他尚無落腳的打算,隨意走著,總會遇上幾戶積善人家,到時,將這孩子托予善心人家收留養育就是了。

「不行嗎?」凝望著他忖度甚久的神情,沈桐的心直往下陡落。

一個人,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有這份把握。但,總比不上可以有人在一旁幫著拿主意好呀,更遑論她這會兒身上掛零,不厚著臉皮,這幾天她吃啥呀!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的啦,可是,你的性情那麼凶悍……」話說到一半,于應瑯故意頓了下來,嘆氣搖頭兼打量她的反應。

「我也可以很乖,很听話的。」

「是嗎?」

慌著舉起小手,她一心求和。「我可以發誓。」

「這個嘛……你多大了?」他忽然問道。

「十七。」

「已經十七歲了呀?」呵,一副瘦巴巴的饑民樣,這孩子看起來堅韌得仿佛將世界踩在腳底,傲氣凌霄的豪氣教人打心底服氣。可是……卻在一問一答中,教他捕捉到偶爾掠過眼底的一抹無措。

就是那抹柔弱不安的忐忑教他于心不忍。

「怎麼?嫌棄呀!」瞧他一副斟酌盤算的遲疑,她不禁本性難移的犯起嘀咕。

「看,你又這麼凶了。」

懊死,都忘了現下最要緊的是要如何極盡所能的討好他才是呀,她只好誠心誠意的道歉。「好嘛,對不起啦。」

「你真想跟著我走?」

「我人都已經跟你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還假得了嗎?」

「但,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

「那有什麼,時間久了,我們自然就熟了呀。」听出他口氣中的或許及可能性大增,沈桐不禁咧嘴輕笑。

「你這麼有把握?」

「是呀。」忽見他眉鋒一擰,她的笑容倏斂。「剛剛是很有把握,可這會兒就不一定了。」

于應瑯聞言一怔,月兌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的神情看起來……若有所思。」該不會是想對她不軌吧?微眯眼,她反朝他打量著。

「我有嗎?」這孩子的疑心病還真不是普通的重呢。「對了,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怔了怔,她想也不想地張大了嘴,「啥?」

「啥?」這是什麼答案。「你親爹姓啥?」

猶豫了幾秒,沈桐小聲嘟噥,「沈。」

「沈?既然有姓,那你也該有個名才是呀。」

瞪著他半晌,她清清喉頭,勉強開了口。「撇下我的老爹他們好久以前曾隨口喚我幾次小銅。」他看起來不像壞人,況且,名字這檔子事又不是什麼秘密,跟他說了應也無礙。

「小童?童臾無欺的童?」

「破銅爛鐵的銅呀,老爹說,我就像那破銅爛鐵般賤命,隨手丟了也不會有人想停下腳步瞧上一眼,更遑論是撿回家擱著疼愛,所以,干脆就叫我小銅嘍。」

「這……」神情驀沉,他的胸口猛然一緊。

雖然,年輕小伙子是用不以為意的語氣笑說著,但,卻能自他清亮的大眼中瞧出了那麼點黯然與悲傷哀戚……暗忖間,心髒又失律了,抽呀抽的糾著一股不知所以的疼。

「有回,咱家隔壁鄰居來了個識得字的遠房大叔,他抽空便教我識字,也是他嫌我的名字太剛硬,便替我改了個邊,換了個木字邊的桐字。」抓了抓耳垂,她忽地嗤笑。八成,他也看不過去我潑辣成性,希望我能多添點死板的木頭性子,別老是毛毛躁躁的。」

你還是個小男孩,脾氣就算烈了點,應也無妨。」只要心性不狠辣,是憨厚或是滑頭都無傷大雅。

圓眼猛睜,沈桐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

「你說什麼?」

「咦,怎麼忽然那麼大聲?」像受了莫大的驚駭似的。

「你……你當我……」吞吞吐吐,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言「翻案」!

原來,搞了半天,這人竟當她是個男的;難怪那時他會喊她小兄弟,她還以為他只是喊著玩罷了呢。

「你在嘀咕什麼?」

「沒有呀。」真是瞎了眼了他,想她沈桐縱使沒有一副妖嬈惹火的好身段,可起碼……一般姑娘家該有的她也有呀,只不過是多了幾兩肉堆在骨架子上,教人一眼瞧去不怎麼明顯罷了。

「我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嗎?」瞧那張小嘴張張闔闔,老半天也不吐出半個訊息讓他著磨,他詫異的詢問。

「沒,你說的話都很順我的耳。」輕吸起唇,她沒好氣的嘟噥。

嘖,坦白說,被他誤解,心里還真有點給他不舒服;怎麼,她也不過就是懶得梳辮,直接將一頭亂發束在腦勺,因為窮得沒錢打點衣衫,也因為事多,平時穿長褲遠比裙衫來得方便,這樣就被改了性別?

可退一步想想,也罷,男的就男的,那又如何?只要目的達成,別說要她暫時偽裝成陰陽人,就算要她逢人就高喊她是男人,她也絕無第二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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